我奪走了她的骨灰,她奪走了我的思念……
——【我破碎的真理子】
奪取摯友骨灰,痛斥死者父親,滿身狼狽踏上二人心心念念的旅程……作品細膩刻畫了主角智世面對死亡的堅毅與脆弱,也展現了自殺前便被家庭割裂戕害的真理子。
雖然作品始終以「她者視角」講述真理子,但這並不妨礙我對她印象深刻。
椎野智世從新聞得知摯友真理子逝世,那時恰逢午飯時間,她正往嘴裏塞烏龍麵。
「28號淩晨,東京中野區一名26歲女性從公寓陽台墜樓身亡,當事人服用了大量安眠藥……」主持人平靜乃至冷漠的聲音傳入智世耳中,她懷著一絲誤報的僥幸,快速撥通摯友電話,瘋狂發資訊,卻全無回音。
真理子死了,毫無征兆。
二人上周還見過面,她身上沒有淤青傷痕或者骨折,說話也一如既往溫柔悲觀。
真理子出生在畸形混亂的家庭裏,高中時便經歷過父親性侵,母親離家出走。後來她逐漸擺脫家庭,心底的陰霾卻不曾消失。
但這只是真理子的自殺誘因,並不是導火索。發小兼摯友,明明她們如此親密,智世卻對她的死一無所知。
智世煩躁且不知所措,她翹班躺在床上,任由刺鼻煙霧繚繞。真理子死前,她沒能做什麽,真理子死後,她還能做什麽?
一般死者都會由家屬領回舉行葬禮,但真理子父親肯定不會大張旗鼓而是在家悄悄祭奠,不能讓她在那種家呆著。
胡思亂想間,智世忽然有了主意。
「奪走她的骨灰,拯救她的靈魂。」
智世將菜刀放進背包,趕去真理子老家。
房屋幹凈整潔,與過去天壤之別。
真理子父親再婚了,繼母意外善良溫柔。面對假裝銷售的智世,她不僅沒有驅趕,還願意為其泡茶。
智世想起因親生父母飽受折磨的真理子,暗自嘆息:如果繼母能早點來到這個家,說不定真理子不會走上死路……
真理子一直在期待愛與溫情,這份期待在高中時代到達頂峰,因為她小學時出走的母親終於重返家庭。她拼命當好孩子,幻想著父母和睦、家人團聚的美滿。但現實是父親性侵,母親推卸責任,二次消失。真理子的希望伴隨母親逃離而泯滅,再也不會回來了。
趁著繼母泡茶的空隙,智世開始在屋中尋找真理子。路過一處線香悠悠的舊房間時,二人重逢了。
遺照與真人,枯骨與血肉。
四目相對,一個笑容滿面,一個難掩悲憤。
看見真理子父親祭奠時流露悲哀與虛偽淚水後,智世忍不住想嘔。她快步上前搶走骨灰,緊緊將真理子摟在懷裏。
真理子父親暴跳如雷,口中怒罵不止,還對智世拳打腳踢。
智世舉起刀,一邊恐嚇男人一邊怒吼:「高中時你強暴了自己的女兒!初中時你把女兒當奴隸使喚!小學時你奪走了她的母親!就算被你這種人吊唁……也是假惺惺令人作嘔!」
說罷智世帶著骨灰從視窗一躍而下,還好樓層並不高,她成功逃離。
到家後,智世翻出真理子的信。從中學開始,她就很喜歡寫信,記錄日常的細枝末節,表達對智世的感謝與喜愛。而智世將這些都收藏在餅乾鐵盒中。
唯獨死前,她沒留下只言片語。
翻閱時,智世忽而想起真理子生前想去的地方「真理丘海角」,那片卡玫基飛舞的碧藍大海。她瞬間心潮澎湃,拿上背包、懷抱骨灰直奔目的地。
旅途的巴士上,智世依然在讀信。
讀到害怕走夜路的小真理子一想到能與小智世見面,心裏就像煙花綻放時……她仿佛穿越時空,從年幼的真理子那兒獲得慰藉。
10小時深夜巴士後,智世到達海灣。睡眠不足的她在換乘時昏昏欲睡,夢見高中時說著「如果智世有了男友,我就去死」的真理子,她攥緊美工刀的瞬間,智世醒了。
心神不寧趕路的智世被摩托小偷搶走背包,這下她只剩真理子的骨灰了。
路過的好心釣魚男借了智世些錢,希望她能找到地方住,但智世將錢花在酒館。
喝得魂不守舍的智世再次想起真理子,可她的記憶已經不像從前般清晰了,這令智世感到恐懼。
伴隨智世崩潰痛哭,記憶中的美工刀脆響墜地。自殘的真理子被智世阻攔,劃傷的手臂先是冒出血珠,而後才緩緩漫下血絲,智世驚慌勸道:「別做傻事啊!」
真理子緊緊握住智世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威脅道:「如果智世有了喜歡的人,想離開我的話,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我會去死……我就去死給你看……」
但就算真理子不這麽說,她在智世心中也是最重要的。
喝完酒後,智世不顧老板「這附近有癡漢」的勸告離開,找了個僻靜處懷抱骨灰沈沈睡去。
第二天醒來,智世發現釣魚男正迎著海風,在不遠處下桿。男人吐槽她在陌生島嶼風餐露宿的人生過於狂野,建議智世去泡個澡,好好吃一頓,大腦才能正常運轉。
智世恍惚想起自己對真理子說過類似的話,可到頭來什麽用都沒有。
記憶的小船停在長大成人的真理子前,智世一直知道她是個漂亮性格卻有點麻煩的女孩,可隨著時間推移,卻越來越不懂她。
不懂她為何自殺?
不懂她為什麽要原諒家暴男友?
不懂她為何對自己如此苛刻?
長大成人後,二人見面的時間逐漸減少,但作為職場人這點無可厚非。
可當看見因家暴男友再次受傷的真理子時,智世不禁發火質問,可真理子無謂道:「對啊,我的腦子就是壞了。全怪我這個壞掉的人,大家都這麽說。該從哪裏開始改正,我已經不知道了。」
望著生氣的智世,真理子輕笑,像個吸引家長註意成功的幼稚小孩:「我啊,只要一看到你因膽心我怒不可遏的樣子就很開心。」
海風呼嘯,智世心裏也涼颼颼的。她明白真理子並沒有錯,錯的是周遭將軟弱和痛苦發泄到她身上的人。
可經歷過太多不幸的真理子已經不想期盼什麽了,她生來就在泥沼,苦苦掙紮後才意識到一切皆是虛無。唯有智世讓她感到真實,可她們終歸不是同路人,所以她既不舍、也沒資格束縛智世一生。
最重要的是,她對人生感到疲憊了。不想再投入感情,不想再經歷背叛,不想再自我懷疑……只想輕松如飛鳥般遨遊,如果精神無法解脫,至少讓肉體自由吧。於是真理子從陽台一躍而下,沒有告訴任何人。
當緬懷的智世聽見陌生女孩的求救聲,她還以為在做夢。女孩在她眼眸幻化成真理子初中、高中、成人的三個階段,而她毫不猶豫用骨灰盒狠狠敲擊癡漢頭盔。
真理子不慎被撒出,智世慌忙去接。她就算變成灰燼,也一如既往閃閃發光、捉摸不透。她想隨風飄舞,卻無法反抗重力。
「如果能成為智世的孩子就好了。」
她想起滿身傷痕的真理子曾說。
智世沒撈到骨灰盒,她從海中爬上沙灘。釣魚男看著她:「這裏沒那麽容易死呢,我半年前也跳下去過。」
只受了輕傷的智世回家,發現門口多了鞋和信,是真理子繼母送來的。
信是她生前唯一一封,之前大概被真理子父親藏起來了。原來,真理子死前並非全無留戀,而是只留給了她。
從得知自殺,智世的心路歷程不難讓讀者窺見她的懊惱。沒有收到真理子的信也讓其倍感自責懷疑,所以了才有了抱骨灰旅行的念頭。此時智世有兩個問題,一是我能為她做什麽?二是我了解真理子嗎?路途不斷閃回的記憶與旅程中拯救陌生女孩都是圍繞兩問的答案。跳海歸岸則代表了智世重生,傳遞理念是非常俗套卻真實的:她會帶著真理子的份好好活下去。
結尾,作者讓真理子的信恰逢其時出現,既沒有讓信成為多年後痛苦的回響,也為智世的旅程畫上一個圓滿句號。
最後個人補下對二人關系的猜想。
真理子是一個 破碎 的杯子,而智世存在是 完整 可修補的膠帶,上面可能帶著小貓咪之類她們喜歡的可愛花紋。雖然膠帶無法讓杯子完好如初,但也是幸福的慰藉,她可以讓杯子帶著裂痕活下去。但其實,真理子光是知道世上有一個人想修補杯子這事本身就已經滿足,她不想帶著裂痕活下去,這是真理子選擇的權利。不過智世的存在並非毫無意義,即便杯子最終還是要碎的,但膠帶至少給了杯子另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