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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從心理學的角度來分析【心靈奇旅】這部電影?

2020-12-30動漫

人本主義視角下的愛與自由|觀影:【心靈奇旅】

今天一早起來,來自東八區的好朋友私戳我,問我有沒有看最近大熱的【心靈奇旅】。正巧昨晚在昏昏欲睡的時候捧著熱紅酒看完了這部電影,我們聊著聊著就上頭了。我是個受訓精神分析師和人本主義心理咨詢師,看著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亂叫的男主笑得花枝亂顫的同時,在這部電影裏看到了許多很有意思的存在主義體驗向心理咨詢方向的梗:

(1) 死亡與存在主義心理咨詢

(2) 體驗向心理學:和自己的身體建立有意義的聯結

(3) 「真誠而自由地存在」:抗爭恐懼是成長的終極命題

(4) 潛意識與超我:黑暗沙漠與抑郁癥

(5) 【彩蛋】我心目中的英雄主義:看清生活本質,然後走出自戀

本文從【心靈奇旅】這部電影入手,全文穿插電影解讀,但重點在於介紹我在心理咨詢從業中對心理咨詢命題與臨床技巧的理解。我在文章中間也會插入一些作為來訪者、咨詢師或者是對了解自己感興趣的讀者都可以套用的技巧。雖然在寫作順序上有先後,我在寫作邏輯與重要性上並沒有設定明顯的先後之分, 如果你願意,你可以選擇你感興趣的部份閱讀,不必一定看完全文(當然我強烈推薦全文!) 。無論你是咨詢師還是來訪者,還是對「了解自己」這個命題心存好奇的路人,都歡迎來看看呀!

死亡與存在主義心理咨詢

「小孩子就不能談苦難嗎?」

——網友對【方艙醫院真神奇】創作團隊的提問,2020

別出心裁的是,【心靈奇旅】的男主是一個「死人」。男主Joe是一個人到中年,一無所成的「盧瑟」。懷抱爵士音樂夢想的他,從小憧憬著成為出色的爵士鋼琴家,然而就和許多人一樣, 夢想豐滿,現實骨感——現實中的他是一名中學代課老師,帶領著一群能力參差不齊的小屁孩組建學校樂隊。

面對生活穩定但一眼看得到頭的中學老師職業生涯,Joe並不甘心。愛折騰的他好不容易拿到了一個和著名音樂家Dorothea Williams同台演出的機會,就非常悲劇地掉進了紐約大街上永遠關不嚴的井蓋兒,掛了。

(彩蛋預告:男主拿到了一個和音樂家同台演出的機會,興奮得發瘋,於是自動進入了一個走路不看路,完全忽視自己的身體安全需求的「自戀」的狀態,這個在我們之後會具體講)

在拿到機遇的那個瞬間猝不及防地面臨死亡,男主自然是不服輸的,既然是皮克斯的動畫片兒,我們不服輸的男主當然要搞事情,而且肯定會成功……所以有了之後的和小靈魂22搭檔,魂穿到貓身上,結果成功幫助小22體驗珍貴的人間,自己也領了復活卡。

【心靈奇旅】裏,我讀到的最顯著的兩個命題是「死亡」與「無意義」,篇幅有限,我決定在今天只觸及「死亡」這個命題,如果大家感興趣,我以後再找時間講講其他三者。

存在主義心理學認為,不同於佛洛伊德精神分析,存在主義心理學認為推動人格形成與變化的力量來自於人與外在存在的沖突與對話(the individual’s confrontation with the givens of existence),而人與外在存在的沖突與對話又集中於 死亡,自由,孤獨與無意義 四個方面。在

在人和外在存在的沖突與對話裏,與死亡對話永遠是首要的命題。存在主義心理學認為,面對死亡是我們無法避免的最終任務,然而我們永遠在努力繼續生存下去(continue to be)。

單單作為觀影者而言,我尊重動畫片希望給觀眾一個happy ending的願望,但我個人並不贊同將死亡淡化,從而避免談論死亡的殘酷性和不可避免性的文藝創作。 死亡的不可避免恰好證明了生命的可貴, 在臨床工作裏,死亡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話題。

在我的臨床經驗裏,我的來訪者很少會主動提及死亡,無論他們來自於什麽國家與文化。似乎只有喪親者(grieving survivors)和臨終者這些直面死亡的人,才會主動談及死亡,因為他們正在猝不及防地面臨自己或他人的死亡。然而,很遺憾的是,普通來訪者避免談及死亡,讓他們喪失了一個非常珍貴的成長命題: 在「我知曉我終將會死亡」的前提下,我應該如何過我的生活?我「終將死亡」這件事情,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

很多來訪者在意識到自己和死亡其實沒有那麽遙遠後,都有了新的、意料不到的成長。

筆者在職業成長初期是一名全情投入工作當中的菜鳥,當時的我認為取得專業上的榮耀、工作認真、在經濟上取得成功是人生的第一要義。在某次例行年度體檢時,筆者被醫生告知,自己可能有惡性皮膚癌,要先接受活檢,在兩個星期內會出結果。在活檢後的兩個星期裏,我出於對死亡的恐懼,開始殷切地思考「如果我可以活下去,如果我沒有罹患皮膚癌,我想要什麽樣的生活」。最後我發現,相比經濟上的成功與專業上的榮耀,我更在意與所愛之人共度溫柔而充滿愛意的時光——這是我在沒有死亡恐懼的狀態下完全不會想到的事情。我很高興我那麽做了,而兩周之後,活檢報告也給了我平安無事的結果。

與此同時,我也很好奇:如果影片的設定是男主借貓還魂,但是最終無法抗拒生死,還是要上天堂的,會有什麽不同?

其實對於這個結局,我是覺得很蒼白且遺憾的……我深切地理解動畫片是給孩子看的東西,而美國的文藝工作者,對給小孩子講死亡這件事似乎是非常規避的。在【冰雪奇緣二】裏,愛莎姐妹的父母死掉是劇情設定,沒什麽所謂,但是孩子們喜聞樂見的雪寶死了,這怎麽可以?於是過了二十分鐘雪寶就復活了,讓安娜抱著雪寶剩下的一根木棍兒哭了三分鐘的劇情只是為了後來的喜劇大團圓做鋪墊;在【心靈奇旅】裏,男主哪怕掉井蓋兒進ICU違反了生死秩序被全世界通緝,也能獲得復活卡再活一次。我很喜歡的正面例子是【哈利波特】和【Coco】, 直面死亡的不可逆性,是教孩子如何活著的開始。

體驗向心理學:和自己的身體建立有意義的聯結

「In the beginning, we were all strangers to ourselves…」

· Neila Wyman, LCSW, Gestalt Associates for Psychotherapy, 2018

在電影裏有一個很有意思的設定:男主和老船長在沙漠之海中航行的時候,會遇見很多在黑暗中踽踽獨行的怪物。我在觀影的時候以為它們是要吞吃男主的怪物,結果看了一半才發現這些人是所謂的「與自己的身體與心靈隔絕「的迷路者, 他們用了太久的時間去壓抑自己內心的渴望與身體的需求 ,結果就是成為了可悲而可怕的、暴怒的沙漠怪物。

影片裏老船長治愈怪物(後來幫助男主和自己產生聯結)的方式也很有意思:冥想。在此我不禁笑出聲,男主聽到老船長讓自己冥想的時候翻上天的白眼,與沙漠怪物竟然是一個股票交易員一樣,真的是北美文藝界人士吐槽mindfulness和金融人士的政治正確啊……

這裏我要介入,開始講講在體驗向心理學裏,「和自己的身體建立有意義的聯結」是什麽意思。在我看來,冥想是一個簡單易學,成本很低的「體驗向心理療愈」的方式,但它僅僅是一個非常微小的部份。

體驗向心理學相信, 我們每個人都有著內在的,自我療愈的能力,就如同我們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上,還沒有經歷創傷時,我們每個人都是完整而健康的個體 。然而,在漫長的社會化、與外界的世界互動的過程中,我們失去了體察個人情感與身體需求的能力,而且被訓誡,如果我們關註和體察個人情感與身體的需求,就是不好的、令人羞恥的。

影片使用了「利欲熏心的股票交易員」這個梗並且順便黑了一下這個群體,但是在現實生活中,這樣的現象比比皆是:

案例1:你是一個勤奮的職業女性,你也覺得老板每天宣傳「996是福報」有點怪怪的。你覺得每天超負荷工作,壓力很大。但是如果你想辭職,或者請個假好好休息一下,你總會想起自己的初中女老師,她為了帶你們的「畢業班」,甚至狠心打掉了已經懷了三四個月的孩子。她一周工作八十個小時,講課講到嗓子啞掉為止,是你從小到大作為職業女性的行為模範。她會和你說: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努力奮鬥是作為獨立女性的唯一依靠,靠男人的女孩都得不到幸福。

你並不在意壓榨你勞動力的油膩老板,但是你很崇拜也很認同你的初中老師。你想到了她聲嘶力竭教你「獨立才是幸福的本源」的樣子,猶豫了,取消了你的假期申請。但是你開啟工作表,覺得頭暈眼花,心下難過,喘不過氣來。你感覺你誰都對不起。

案例2:你是一個正準備買房結婚的男性,你並不認同未婚妻一家「是男人就要給我買房子」的邏輯。你不明白在你的成長經歷裏,為什麽女孩和男孩最開始都是同樣甜美脆弱的孩子,長大後卻一個被鼓勵著表達自我情緒,另一個卻被訓誡你要隱藏情感、你要成為家庭裏最重要的經濟來源、你脆弱你就不夠男人,你暴怒你就是家暴怪。

結婚前六個月,你開始整夜整夜失眠。你不太懂為什麽失眠和易怒會忽然找上門,而且哪怕你找好哥們出去喝酒打球看比賽,也沒什麽用處。你的未婚妻也不太理解你,她覺得你小肚雞腸,「不夠男人」。還沒步入婚姻,你已經覺得自己深陷圍城了。

以上兩個是在異性戀語境下的常見案例,在同性戀者與其他身份認同者當中,相似的案例我們還可以列舉很多。在這兩個案例中,努力工作的女性視自己的初中老師為行為楷模,雖然已經超負荷工作、身體出現了吃不消的癥狀,但是視自我關懷如洪水猛獸的她,依然努力壓抑「休息」的需求,因為在她看來,「關懷自己的身體」是一件令人羞恥的事情。

在體驗向心理治療當中,我會引導這位女性意識到,她和她自己的身體, 有一個非常糟糕的關系。 我會幫助她去體驗自我關懷時會發生的「恥感」,我會鼓勵她和自己的身體對話:我會鼓勵她扮演「她需要休息的身體」,向「工作狂的她」提出「休息的要求」,然後我會鼓勵「工作狂的她」向「她需要休息的身體」做出回復。在這樣的往返對話中, 我會鼓勵她去聆聽自己身體的需求,意識到,她不一定要和自己的身體與情感的需求暴虐地相處,做自己的暴君並不能引導她實作生活幸福的命題, 「獨立女性」和「暴虐地對待自己的身體」,其實並不是一件事。

至於案例二中的男性,我會鼓勵他做一個小試驗:和自己「內心的小孩(inner child)」對話。他雖然長大了,但是他內心的脆弱的孩子從來沒有得到他應得的回答。我會鼓勵他扮演「內心那個想對一切社會規則和男女性別身份assignment說不的小孩」,和這個「辛苦地扮演著成年人角色」的大人對話。在這樣的往返對話中, 我會鼓勵他去探索,他和他內在的小孩是如何相處的,他是如何和被異化成這個無法自我關懷的大人的, 以及,他如何與自己內心的小孩建立有意義的聯結,發現「男子氣概」和「滅絕自己所有的情感需求、不能對現行社會規範做出挑戰」,也不是同一回事。

順便說一個 小秘密 :不要輕易忽視你的睡眠障礙,當你失眠的時候,與其與失眠強行鬥爭,不妨去仔細聆聽你在睡不著的時候,你的身體和情緒, 你的「內在的小孩」在嘗試和你表達什麽。也許他們一直在嘗試表達,只是你也一直很努力地去壓抑它們罷了。

在我的從業經歷裏,我見過很多粗暴地對抗失眠的來訪者,有不少人甚至因為物質和處方藥濫用產生了依賴性,非常痛心。如果你有失眠的癥狀,請你一定要加以重視,及時尋求專業的心理咨詢與精神健康醫學服務。

另外一個在影片裏非常感動我的地方在於,小靈魂22穿越到男主身上時,忽然發現生命本身的可貴 地鐵出風口溫熱的烈風,流浪藝人動人的歌聲,夕陽暖暖地照在身上的慵懶,新鮮出爐的披薩的香氣,小22正是 因為在觸覺、視覺、聽覺、味覺、嗅覺上與這個世界緊密地產生聯結,從而產生了對生命之美的欣賞與渴望。

這裏有一個非常tricky的地方:在我的從業經歷裏有部份來訪者,他們可能在表面上和自己的身體深度聯結,但是內心深處並非如此。我曾經和一名年輕的百老匯舞蹈家凱莉一起工作(凱莉為化名)。凱莉可以熟練地做出各種高難度的舞蹈動作,然而她卻對自己肌肉的酸痛、長期作息不規律的疲倦、因為節食而長期饑餓的身體一無所知,她和這些感覺是完全「斷聯」的。當我和凱莉坐下來,一起探索她此時當下的身體知覺時,凱莉非常茫然,說,「我覺得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什麽感受」。

凱莉的故事不斷告訴我: 對身體有強有力的控制,不代表你和你的身體有著有意義的聯結。有意義的聯結是真誠而善意地和你的身體相處,聆聽並且尊重它的願望。

說句題外話:這個方向是我的老本行啦。我從紐約大學臨床社會工作研究院畢業的時候,出於對中英文語言文學的熱愛,我希望進入強調語言與符號學的經典精神分析post-graduate研究院進修,草灰蛇線地從來訪者的語言選擇與符號學套用中進擊潛意識領域,想想都會顱內高潮。但是當時剛畢業的我歪打正著地選擇了一個體驗向心理學的計畫,進入了紐約格式塔機構(Gestalt Associates for Psychotherapy in New York)進修。

我的部份激進地反佛洛伊德的教授們堅信,只要我們認真幫助來訪者感知他們的肢體需求,來訪者就可以得到療愈。我畢竟是科班出身的精神分析學生,對這個觀點依然不敢茍同。然而,在某一年的畢業典禮上,我非常尊敬的一位教授,Neila Wyman女士說的一句話讓我深深感動,並且在此參照到文章開篇:從最開始,我們都是自己的陌生人。

在我看來,心理咨詢是一個漸漸地了解自己、與自己心中最誠摯的需求由陌生到熟悉的過程。和自己的心靈對話固然重要,但我們又多久,沒和自己的身體坐下來,誠摯地交談了?

「真誠而自由地存在」:抗爭恐懼是成長的終極命題

I promise to be true, be authentic, and be free.

· Clarice Hassan, LCSW, Journal, 21 years of age

電影裏男主成了貓,而小22莫名其妙成了男主。影片裏一個又溫情又cliché的老梗是:魂穿男主的小22鼓足勇氣和親媽坦白自己真誠的內心時,得到了親媽真誠的祝福,甚至一感動就把男主的音樂家爹生前的禮服送給了男主。

夢想是美好的,現實是骨感的,我非常遺憾地承認,男主在影片裏透過兩分鐘演說就征服親媽支持自己音樂夢想這樣事情,現實裏我一次都沒看到過。在現實中,我們看到的更多是不得不隱藏自己真實性(authenticity), 從而滿足社會期望、取得社會承認的存在。從而,「真誠地存在」,也成為了一個恐懼又迷人的命題。

我作為心理咨詢師,在剛剛開始從業的時候曾經想過「我想成為一個什麽樣的咨詢師」,我得到的答案是「幫助我的來訪者自由而真誠地生活」。這裏的「真誠」,不僅僅是我們為人處世的態度,更多是「對自己內心的聲音和渴望的積極認同(positive regard)」;這裏的「自由」,不僅僅是經濟自由、人生自由、戀愛自由、奶茶自由(笑),更多是「對自己和這個世界的相處模式有控制感」。

真誠與自由是伴生著恐懼的。在我後文會講到的存在主義心理學裏,自由也同時意味著無序(being groundless and structureless)。小孩子看【心靈奇旅】不會感受到成年人聽說男主要放棄醫療保險和退休金時倒吸的一口冷氣,而哪怕已經成家立業的我,也會在男主母親窒息的靈魂拷問下,瞬間感覺自己倒退回了乞求家長給錢買電子遊戲的十五歲。

在我的臨床工作裏,很大的一部份工作就是幫助來訪者面對自己的恐懼:恐懼不是被「壓抑」和「戰勝」的客體,而是一個要與之「溫柔且和平地相處」的命題。你是否可以平胡地接受「自由而真誠地生活」的恐懼?你是否能夠鼓足勇氣去聆聽自己內心的聲音?如果你暫時還做不到,那我們可以一起做些什麽,幫助你有勇氣去做到?

在我看來,【心靈奇旅】的編劇想給小孩子寫成年人的故事,我們觀影者,「認真就輸了」。影片中很多地方不堪一擊:男主媽媽的靈魂拷問並非不無道理,男主哪怕鬼門關溜了一圈,回到現實生活中,他還是要對抗醫療保險、退休金這些事情,他尋求真誠而自由的道路上,依然充滿了恐懼。 作為心理咨詢師,我在幫助我的來訪者去理解「真誠而自由地生活」這樣的命題上,也會做很多現實測驗(reality testing),或許這些問題也可以幫到你:

我對「真誠」和「自由」的生活的理解是怎樣的?

橫亙在我和「真誠和自由的生活」之間的,有什麽障礙?

我要如何去解決這些障礙?

有哪些障礙是我現在能夠解決的,有哪些是我現在不能解決的?

……

我在二十一歲時的日記裏,寫下了對自己的誓言:我保證自己真誠、真實而自由。這是一句很沈重的誓言,彼時的我吃飯讀書,都不得已地依賴在家長的經濟支持之下。心理咨詢是一個前期學習投入很高,而剛從業時收入非常慘淡的行業,我在二十一歲時還在暗無天日地讀研究院,我並不覺得自己在家長的經濟支持下,可以活得「真誠而自由」。後來自己的銀行帳戶終於有了穩定進賬,我也終於懂得了。

說最後一句題外話:「真誠而自由地生活」並不是少年人才會經歷的掙紮,阻礙我們「真誠而自由地生活」的,也經常不是父母的經濟支持:來自社會和伴侶的期望,被自己內化的壓力,為了生存本身的掙紮,都可能是我們成長道路上,讓我們恐懼的事物。 戰勝恐懼,是一個終身的命題。

潛意識與超我:黑暗沙漠與抑郁癥

Depression is internalized, displaced anger. You need to give the anger back to whomever deserves it.

- Anonymous

影片裏讓人非常心碎的一個切鏡是小22在被不知好歹的男主打擊時,深深地退行到了黑暗沙漠裏,成為了一個迷失者。男主良心發現去尋找小22時潛入了它的心靈沙漠,發現小22的沙漠裏全都是令人恐懼的,怒吼的聲音,而所有聲音都在告訴小22, 「它不夠好」。最令人恐懼的是,在這些龐大的聲音和扭曲的影像裏,有一個影像是來自於男主的:男主驚訝地發現,自己在小22的心裏也占據著重要的位置,而傷害小22的聲音裏,有一個就來源於他自己。

在觀影過程中,這是讓我覺得最拍案叫絕的教科書級影像化:春季學期開學,給研究院的學生講「抑郁癥」時,我在尊重版權的前提下,一定會為學生播放這三分鐘的片段。

在心理咨詢業界,每一位咨詢師對抑郁癥的理解與治療都有或多或少的差別。對我而言,我認為抑郁癥是「被來訪者內化的、對於外界的憤怒」。 我們在被外界的聲音傷害時,我們的本能並不是反抗外界的聲音;相反,我們內化了外界的聲音,並且堅信外界對我們不準確的、扭曲的描述(對於小22來說,就是「你不夠好」)是準確的。 這一部份被內化的外界的聲音成為了「超我(superego)」,並且停留在我們的潛意識裏,不斷地傷害著我們。於是我們對自己暴怒,將一切的虐待性行為(自殘或自殺就是一個極端的例子)都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因為我們不能對外界暴怒,不能對「愛我們的而且正確的人」暴怒。

在我的臨床工作裏,抑郁癥療愈的第一步是 幫助來訪者與他的超我分離 。男主潛入了小22的世界,告訴小22它「足夠好」,並且告訴小22「我是那個不知好歹傷害了你的人」,從而在小22的心裏種下了一顆種子:「我」是足夠好的,我可以定義自己好與不好,說「我」不夠好的人,不是我自己,而是「外界」,而外界也不一定是「正確的」。而在我的臨床工作裏,我經常會問來訪者的問題是:你這麽苛刻地評價自己的樣子,是哪裏來的?

一句悲傷的題外話:外界的聲音之所以有傷害我們的力量,是因為我們內化的外在的聲音經常來自於我們非常愛與在乎的人。如果你發現自己和跳腳的男主,而不是受傷的小22有點相似,也許是時候去思考一下自己平時是怎麽和所愛之人相處的了……

【彩蛋】我心目中的英雄主義:看清生活本質,然後走出自戀

I know there is something tragic about the life of the hero. I decided I don’t want it. I want to spend the rest of my career working with men who suffered from the longing to be heroic.

--Pittman, F. S. (1993). Man enough: Fathers, sons, and the search for masculinity. Penguin.

為什麽說這個是彩蛋呢,因為除了「英雄主義」這個話題外,每一個上面講到的話題,我都可以在影片當中看到明線的清晰的對映。而「英雄主義」,相比影片直接可以拿去做科普抑郁癥教材的黑暗沙漠,與男主掉井蓋裏死掉的存在主義拷問,並沒有被非常顯著地提及。

什麽是英雄主義?很遺憾地說,作為一名女孩,「英雄主義」並不在我幼年成長經歷的詞典裏。我的家長似乎並沒有什麽把我培養成「英雄」的興趣——我只要為人敏感,性格細膩,頭發柔順,長得養眼就夠了。「做英雄」似乎是屬於小男孩兒的遊戲,而小時候的我曾經也真的是這麽想的。

然而,在後來的臨床工作與閱讀裏,我發現「英雄主義」是一個橫跨的性別與身份認同的共同命題。我們當中的很多人都希望「不同」,都希望「透過做的比別人更出色」來界定自己的身份,都維系著脆弱的自戀情緒。影片中的男主喬在開頭收到和知名音樂家一起工作的邀請, 進入了一個「不在乎外界世界」的狂喜情緒 ——走路不需要看車,和行人撞了個滿懷也不管,在喜悅的巔峰掉進了井蓋兒,一命嗚呼。在我的理解裏, 這並不是躊躇滿誌的英雄主義,而是一個虛假的、自戀中的泡沫。

(真的在紐約這麽走路的話早挨打了啊……)

真正的英雄主義,在我看來,是看清生活的本質,然後走出自己「需要做英雄」的自戀——男主在影片後期雖然實作了和音樂家同台演出的夢想,卻在夢想實作的一瞬間發現,所謂的「英雄主義」是空虛的泡影;他真正的成長恰好在承認自己的錯誤,向被自己傷害的22道歉,眼睛裏開始看得到他人,開始有能力去愛他人、和他人產生聯結的瞬間。

願我們都找到我們的花。

正文到此為止,以下是關於筆者。

筆者2011年畢業於復旦大學管理學院,本科畢業後還是沒辦法喜歡上商科的她選擇轉專業,赴紐約大學讀研攻讀她喜歡的心理學,畢業後留在紐約執業,2018年進入Gestalt Associates for Psychotherapy進修Post- Graduate精神分析計畫,目前座標紐約,為獨立執業的心理咨詢師(LCSW)與受訓精神分析師,積攢超過5000小時臨床時。在工作之外的時間,她熱愛畫插畫,沒啥天賦但是認認真真地堅持學鋼琴,遛狗,和老公看電影時搶毛毯,以及和好朋友們聊天。

如果你想了解更多我的臨床工作,或有興趣和我一起工作,歡迎聯系我。我目前在美國紐約獨立執業,提供中英文雙語的視訊與音訊的遠端心理咨詢,也提供針對心理咨詢師的督導與工作坊。期待你的來信,也期待世界上一切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