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李誕會紅？

一個人，他能讓我們這樣離他很遠的普通人都知道他，他肯定是有東西的。

我今天花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看完了李誕的新書【李誕脫口秀工作手冊】。

我讀完的第一反應是：

不愧是著名的語言藝術從業者，看他的書也太爽了吧！！！我也勉強算是一個靠文字養活自己的人，但看人家那表達效率和表達精準度，就是忍不住一直拍腿啊！

我舉一個小小的例子，看過脫口秀或者其他形式的喜劇表演的都知道，作為觀眾，表演一開始我們就開始期待笑點了，所以段子就有兩個基本的組成部份，一個是「鋪墊」，一個是「梗」，那怎麽向外行人快速解釋什麽是「鋪墊」，什麽是「梗」呢？

李誕這麽說的：「聽段子的過程中，你在等，就是鋪墊，你等到了，就是梗。沒等到，就是垮了，如果你等的過程中走神了，那就是他沒鋪墊好。」

絕。

他寫這本書的初衷其實是供自己公司內部和行業內部交流使用的，他對一些脫口秀基本的問題做了梳理和總結，想用這本工作手冊拋磚引玉，讓大家一起變得更專業。

但千萬不要被「脫口秀工作手冊」這個名頭給勸退，因為我發現這其實完全可以當做一本職場進階書來閱讀，很多道理不止是做脫口秀該那樣，做任何行業都應該那樣。

李誕其實很年輕，他是89年10月份出生的，掛著80後的名頭，其實晚生兩個月就是個90後，為什麽他成長得那麽快呢？

幾年前，他和王建國給【今晚80後脫口秀】寫稿子，第一筆稿費才7000多塊錢，為什麽他幾年功夫就有了現在的氣候？比他講脫口秀講得早的人有的是，比他講得好的人，肯定也不少， 為什麽是李誕呢？為什麽是他成為這行業的領軍人物呢？

01

「取法其上得其中」的專業精神

追過【脫口秀大會】的人，肯定都知道一個梗，李誕討厭諧音梗，規定在笑果公司講諧音梗是要扣錢的。而王建國呢，是諧音梗之王，每次王建國講完諧音梗，李誕都是「雖然我笑了，但是不代表我是認可」的態度。

我之前以為這就是一個創作趣味的問題，這次讀了這本書我才知道是為什麽。

他不僅要大家不要寫諧音梗，還要大家不要呼叫網路流行語，是讓大家不要一開始就落入下乘。

「這是一份工作，你是專業的，就不要幹業余的人也能輕易做到的事。所謂取法其上得其中，是對創作最基本的追求。寫諧音梗、用網路用語，就是一出手就認輸了，就是一出手你就取法其中了，你指望能得到什麽呢？」

他說的「取法其上得其中」，我查了一下有三個出處。

一個是出自唐太宗【帝範】卷四:"取法於上，僅得為中，取法於中，故為其下。"

一個是出自南宋詩論家嚴羽【滄浪詩話】:"學其上，僅得其中;學其中，斯為下矣。"

第三個是出自【孫子兵法】:"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敗。"

意思就是說，如果你效仿學習的是一流的水準，追求的是高目標，最後可能只能達到中等水平，但如果你效法學習的中流的水準，追求的是中等程度的目標，最後可能只能達到下等水平。如果你一開始效仿學習的就是末流水準，認為這樣就行了，那你最後可能連末流水準都達不到。

就像【紅樓夢】裏香菱學詩，黛玉一開始就提點香菱：「斷不可學這樣的詩。你們因不知詩，所以見了這淺近的就愛，一入這個格局，再學不出來的。」

「求其下，必敗」讓我想起春晚的語言類的節目，很多人應該和我有一樣的感受。我記得巔峰時期的春晚，那些能被稱為喜劇大師的大神們還活躍在台上的時候，喜劇是高級的，他們對社會生活有很深的觀察和思考，從來只有他們造梗給網友用，從來沒有他們撿網友的梗。我覺得春晚喜劇衰敗，就是從創作者自甘墮落，開始借用網路流行語開始的。

眾所周知，李誕有一個「佛系」的標簽，好玩的是，這個「佛」其實和他說的「取法其上」的專業追求並不沖突。

他的佛並不是虛偽，他是一個極致的實用主義者，他並不說我一定要成為一流，我一定要追求卓越，而是「我學習一流，模仿二流，成為三流」。成為三流也可以活得很好，就可以了，但是如果我一開始就學習二流三流，我會非常平庸，連三流都混不上。

很多人對這個事有個很深的誤會，他們認為只有想成大事，追求極致卓越的人，才需要去向真正的高手學習，向一流水準看齊，我就是個小富即安的普通人，我隨便搞搞就可以了。

想多了吧，只要你深入過一件事你就會發現，"取法於上，僅得為中，取法於中，故為其下"是多麽的準確。「中」就已經是行業裏非常非常優秀的存在了，想成為「中」，就要取法於「上」，想達到能立足的水準，至少要取法於「中」。

「隨便搞搞就可以」的結果，就是三流都混不上。三流都混不上，整體的職場體驗就是失意，職場上經常只有被別人挑挑揀揀的份，永遠沒有自己的核心競爭力，永遠沒有選擇權和議價權。

記住啊，「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敗」，想要生存，想生存的還不錯，有些功夫省不了。

無論你是學脫口秀、學寫作、做出版，還是創業、教書、做銷售、搞直播，無論你在哪個行當，只要想立事，都是這樣的道理，你得有一個基本的專業追求。

想做到好，就要知道上乘的心法和做法是怎麽樣的，去學習上乘的心法和做法，去對標行業標桿，去向那個你知道的做得最好的人學習，然後驅使自己慢慢去接近那樣的水平。

一流永遠是萬中無一的，你可能永遠都達不到一流，但是在「取法其上」的過程中，你可以慢慢達到優秀的水準。

千萬千萬不要一開始就落入下乘，然後入了那個格局出不來。一旦你允許自己墮落到非常低的地方，你就會一路滑下去，就沒有人可以拉得起你了 。

你可以佛，可以說我不要求自己做得特別好，我差不多就可以了，但你至少要先達到能體面的養活自己、具有一定的選擇權和議價權的水準才有資格佛啊，這是快樂佛著的基本條件。

李誕取法的「上」是誰呢，是世界上那些成名的、頂尖的脫口秀大師，做出非常有影響力的喜劇節目的頂尖團隊，是國內的優秀喜劇同行，如開心麻花，如德雲社。

這本書裏有一件事，我印象特別深，李誕2019年的微信名叫做「2019一定要搞清楚什麽是節奏」，他困惑於脫口秀表演的節奏到底是什麽，然後就開始收集各種各樣的答案，來研究這件事。這個人看著吊兒郎當，其實有著非常偏執的專業追求。

請問有幾個人，肯拿出一年的時間來鉆研自己領域的一個重要問題呢？如果都有這樣的鉆研精神，什麽事做不成呢？

02

用足夠的量不斷磨礪自己的成長心態

對於脫口秀演員來說，最可怕的事情是什麽，是他的段子講完了，觀眾不笑，冷場了。

【李誕脫口秀工作手冊】裏面，有一句話形容得又精準又殘酷：「脫口秀演員就是一份允許別人以30秒為單位來judge你的工作。請調整好心態，隨時準備好失敗，隨時準備好被否定。」

普通人失敗那還是悄摸摸地撲街，脫口秀演員失敗了，那就是當眾失敗，等於公開被處刑。

並不是所有人都扛得住這份壓力的，最近看了【人物】對梁海源的專訪，他應該屬於笑果文化元老級的演員了，就因為在第三季被楊天真評價了一句：

「我沒有拍燈的原因，是因為我覺得，比起脫口秀演員，你可能更擅長做脫口秀編劇，這是我一個特別真實的感受」。

他深受打擊，有好幾個月時間都沒有去工作和演出，後來回去演出還會怯場，腦子裏時不時回旋楊天真的那句話。然後花了好長時間才從自我懷疑中，慢慢找回狀態。

相比起來，李誕似乎是一個耐挫力更強的人。

他的心法是什麽呢？怎麽樣的心法，能讓脫口秀演員面對創作的壓力，表演的壓力的時候無敵呢？

那就是不要把炸場、伺候好、討好某一天、某一場的觀眾當做目的，而應該拉長時間看——目的始終是成為更強的脫口秀演員。

「目的是透過逗笑觀眾磨礪自己，而不是逗笑觀眾。不停上開放麥，不停演出的目的，是練自己的，不是炸場。」

比如，如果一場表演很失敗，不要去找諸如話筒不對，前面演員太炸之類的外部原因，去找你為什麽沒有成為一個越來越強的脫口秀演員的原因，然後去最佳化。

那無論多麽慘烈的失敗，都是帶來成長的、有意義的失敗，都是餵給「成為一個更強的脫口秀演員」的養料。炸場也好，名利也好，都是個人成長到一定階段的副產品。

「我們必須習慣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人生不是幾把牌，贏了就贏了，人生是個牌局，想散都散不了的那種，輸贏不在一把兩把。」

能力是可以透過刻意練習習得的，把所有的「不擅長」，當做暫時不擅長，把所有的「不夠好」，當成暫時的不夠好。一旦這種成長型的思維成為底層的觀念，「失敗」就侵蝕、毒害、摧毀不了我們的靈魂了。「失敗」只是持續前進演化的養料而已。

那怎麽從「不夠好」變成「足夠好」，變成遊刃有余、什麽情況都能接住、炸場是家常便飯的脫口秀演員呢？

李誕在這本書裏非常強調一個概念：「你量到了沒有？」

一個劉國梁訓張繼科的視訊很觸動他，視訊裏，劉國梁不停地快速發球，張繼科接球，結束之後，滿頭大汗的劉國梁扶著桌球台，有點結巴地說：「這個量，就夠了！」

李誕說：「這兩個人在他們的領域，都是億中挑一的天才。我時常想起劉國梁說出這句話時平靜的神態，那種平靜裏藏著巨大的驕傲，那是一種掌握了真正的面對世界的方法，直面世界直面自己才會有的驕傲。」

永遠要去問自己：「你的量夠嗎？」

李誕說，脫口秀演員寫段子，最重要的提升寫稿能力的方式就是天天寫。

無論如何行動起來，寫起來，剛開始寫不好，寫不好你還寫不壞嗎？有了壞的，才能有好的。

你能每天寫五個段子再去玩手機嗎？能在睡覺前把早上寫的五個段子改得更好嗎？

很多演員還是相信創作得靠靈感，沒有靈感不會有好的創作，天天寫既痛苦也寫不出好的作品。但是李誕卻說，創作不能靠雷劈，創作要自己沒事就劈自己。專業人士追求的不是流星的高光，而是不管刮風下雨都有點收成。

你的量夠了沒有？

你的量夠了沒有？

你的量夠了沒有？

忍不住想起李誕的同事對他的流傳很廣的那個評價：李誕永遠是出活兒最快的，他一個人可以扛起整個公司的KPI。

這樣恐怖的創作能力怎麽來的呢？就是「量夠了」之後的遊刃有余啊，「量夠了」之後這件事對別人來說是難事，對他來說就變得沒啥挑戰了呀。

他分享自己的體會：「你必須要過度勞作。其實沒有什麽過度的，說的過度，其實是一種心理上的過度，覺得不想再寫了，再寫就膩了，但就是這個時候才是前進演化的時候。你覺得不爽，就是你要突破的時候。這時候你退一步，你就過不去了。但是你過去了，再去寫就太容易了。」

【李誕脫口秀工作手冊】的最後，有三分之一的內容是針對工作手冊的采訪和問答，采訪者問李誕：「你工作是很高效的，從工作起就那麽高效嗎，有沒有走過什麽彎路？」

李誕說：「沒有什麽彎路，只有積累。我一開始效率也很低，主要是我不會，量沒夠。一旦量夠了，就好了。」

沒有彎路，都是積累。

我們有太多的人，想做點什麽事情的時候，又害怕失敗，又容易自我懷疑，可是到了要下功夫的時候，又不願意下笨功夫，尤其不願意下綿長的功夫，生怕自己走了彎路，生怕有一個直達的任意門自己不知道。

唉，其實只要記住兩件事：

第一，能力是可以習得的，你是會成長的，「不擅長」只是「暫時不擅長」，「不夠好」只是「暫時不夠好」。

第二，你量夠了沒有？

以成為更好的自己為人生目的，用充滿耐心的長期主義去精進自己，何事不成呢？

03

沒有掉進能力陷阱具備快速切換角色的能力

我看【脫口秀大會第4季】，註意到一個很有意思的人——黃西。

他說得對，他才是中國脫口秀的老OG，他是讓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知道世界上有「脫口秀」這個東西的人，人家成名很早，而且在美國白宮做過表演，李誕以及當時在場的所有脫口秀演員和他比起來都是小朋友。

第4季他作為選手來參加節目，我挺意外的，他應該坐在領笑員的位子才對。後面他退賽，我倒不意外。

但是那一場楊瀾調侃他的話，我覺得很值得思考，為什麽李誕現在做的那些事，不是他在做呢？為什麽選拔培訓新人，參與整個行業的構建，讓脫口秀這個新興行業在中國做大做強的人，是李誕這個小朋友，而不是他這個道行更深的老OG呢？

這裏必須提到「能力陷阱」這個概念，這個概念來自同名書籍【能力陷阱】。

什麽叫「能力陷阱」呢？

「能力」指的是這個人在專業上出類拔萃，「陷阱」指的是，不止我們不擅長的東西會阻礙我們的進步，我們擅長的東西也會阻礙我們的進步。專業能力出類拔萃的人，要再往上走，就是成為一個「領導者」，但是很多人會止步於「專業能力出類拔萃的人」。

為什麽這會成為個人發展的陷阱呢？

「我們很樂於去做那些我們擅長的事，於是就會一直去做，最終就會使我們會一直做擅長的那些事。做得越多，就越擅長，越擅長就越願意去做。這樣的迴圈能讓我們在這方面獲得更多的經驗。而它就像毒品一樣，我們被它深深吸引，因為我們的快樂和自信都來源於它。它還會讓我們相信我們擅長的事就是最有價值的且最重要的事。」

其實要跳出這樣迴圈非常難。因為利用我們所擅長的事獲取報酬要比探索新領域（薄弱卻有潛力的領域）所獲取的報酬在時間和空間上更明確。尤其是當我們的驕傲和榮光都來自我們所擅長的事情時，我們尤其容易緊抓不放。在職場，任何在專業上出類拔萃的人，都可能掉進這個陷阱。

但李誕沒有止步於做一個出類拔萃的脫口秀演員，他沒有掉進這樣的能力陷阱。

他是一個出色的脫口秀演員，但他現在更經常被提及的身份，其實是脫口秀演員們的老板，也就是一個領導者的角色。而且因為這個行業太新了，他等於是在參與整個行業的構建，或主動或被動，他不止是「笑果文化」這家公司的領導者，而是整個新興的脫口秀行業的領導者。

他重新定義了自己的工作。

他現在的工作其實是「做橋梁」，做脫口秀這個行業以及脫口秀演員和外界之間的橋梁。

為什麽做節目？因為可以讓更多人知道脫口秀，線下最多服務百人，千人，萬人，做節目可是獲得億級的播放。

為什麽要去強化演員們的人設？因為讓他們更有記憶點，被更多人認識和記住。說個內幕，書裏說的，直接貼原話。

這個是由視聽技巧的配合和表演來完成的，王建國每次說完，導演會反打一個鏡頭給李誕。

為什麽李誕參加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綜藝節目，肯定也為了賺錢，但我覺得主要還是做橋梁。他既然身上最大的標簽是脫口秀，那越多人認識他，也就越多人知道脫口秀。包括輸送一些演員跨界去參加一些節目，還是在做溝通這件事。

做得成功的結果是他說的降低了所有脫口秀演員的從業難度，是幾十塊錢一張票，變成了現在的幾百塊錢一張票。

做橋梁，還不止是和大眾溝通，讓更多大眾知道脫口秀，還要替團隊去外部爭取資源，去外部獲取重要夥伴的支持。

他去參加各種綜藝，認識娛樂圈、綜藝圈形形色色的人，去和不好合作的明星合作，去爭取廣告主，統統都是在做橋梁，在爭取資源，在爭取有影響力的合作夥伴的支持。

他的社交也是為這個目標在服務的，脫口秀演員很容易只和脫口秀玩，但李誕的社交是非常多元的，和不同部門、不同公司、不同專業領域的人建立多元的關系，不止是向上，和更高級別和更優秀的人交往，還要對下交往，和下屬交往，和有潛力、有想法的人交往。

為了實作角色轉變，他把自己從公司內部的具體事物摘出來，他最引以為傲的一個成果就是在公司內部建立成熟的讀稿會的文化和制度。有了這個制度，很多工作他就不用做了，可以透過它的運轉來讓別人做這些事，成為一個可以交接的東西。

李誕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圓融的商人，而不是一個清高的藝術家。我覺得這是因為他在做更大的事情，他有更大的野望，他自覺不自覺地身上慢慢有一種使命感。分不清是他個人和行業一起成長，還是行業和他個人一起成長。

一個人，他能讓我們這樣離他很遠的普通人都知道他，他肯定是有東西的，你在第一層的時候，他可能在第三層思考問題呢。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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