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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評價黃磊?

2019-05-30娛樂

讓黃磊流淚的,那個理想主義的晚上

「我50歲了,我也不想我永遠在做一個跟娛樂有關系的事情...」

烏鎮似水年華酒吧有一把椅子,是黃磊的固定座位。

座位在整個酒吧的中間位置,左手是衛生間,右邊是臨水的正門,身後廚房幾步之遙,前方是酒吧的另一個門。朋友們都知道黃磊喜歡坐這裏,一坐就是十年。

這些日子,黃磊在烏鎮忙碌一檔展現戲劇創作的真人秀【戲劇新生活】。節目裏,黃磊的自我定位是串場的NPC,實際上,他是節目發起人之一。

每周五,黃磊飛到烏鎮,接待那些拿面子請來的明星嘉賓,然後去主場景戲劇公社開場,給戲劇人布置任務,最後看演出,此外還要不斷地與節目組開會,討論方案和細節。幹足三天活兒,黃磊飛回北京,待兩天又再飛回來。

【戲劇新生活】海報,黃磊

娛理工作室 去探班那天,正值【戲劇新生活】最後一期錄制。

幾十號觀眾帶著天南海北的核酸報告來到烏村的戲劇公社,在簡陋的涼棚裏,他們坐在藍色的塑膠凳上,錯落著,看完了這群灰頭土臉的哥哥們的畢業大戲。

撿來的木頭塊被戲劇人制作成外星人,衣架和水管組裝成一只飛鳥,墻上拆下的燈與黑色的垃圾袋拼接起一條夢幻巨龍,在簡單的燈光與霧氣中,它被演繹成一場宏大的夢。接著,是瘋狂的打字聲與接不完的電話。突然,有個聲音響起,它說:「你在時間裏。」

人群中,有女孩哭了,旁邊的人偷偷遞給她紙巾。後來,坐著的,站著的,口罩上方的那一雙雙眼睛都是濕潤的。

【戲劇新生活】

演出結束後,黃磊從觀眾席站起來,他想說些什麽,卻哽咽了,只能不停變換握著麥克風的手的位置。導演嚴敏從另一側走過來,與黃磊來了一個有力的擁抱,場燈照出嚴敏的眼角閃著光。

「我心裏特別感慨,但我又不好意思放聲大哭。」黃磊想起八年前第一屆烏鎮戲劇節開幕那天。如今,他又做成了一件艱難的事情,「我覺得這樣的藝術形式,可以傳遞給更多人。當人走在真實的世界裏面,還有一個精神的世界支撐著自己,這是多麽美好。如果人生是蒼白而庸俗的,社會好不了,民族也好不了,大家都好不了。」

【戲劇新生活】,黃磊

去年2月份,疫情蔓延之初,黃磊在家中自我隔離時,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戲劇真人秀的節目形態:一出戲劇從排練到演完了,我們把它拍了,就這樣。


黃磊盤了盤手頭的資源,愛奇藝創始人、CEO龔宇和優酷總裁樊路遠都是他私交甚篤的好哥們。一個月後,適逢愛奇藝正在為自制內容選題,黃磊先是讓同事把這個題材報過去,然後給龔宇發了一條微信,說自己有一個正在弄的表演類節目,其實他心裏知道,它並不是個表演。

「這本來是一個不會過的計畫。」黃磊苦笑著說,「因為它沒有話題,沒有商業性,也很難引發流量級的討論。我要找大家不認識的人做一個綜藝,明星也不能上去演,只可以幫著加持一下。」

跟愛奇藝開會,他們跟黃磊說,龔總說這個是黃老師的計畫,就過了,咱們不討論了。

【戲劇新生活】,黃磊

他們問黃磊能不能去招商會,從來沒有去過招商會的黃磊說,可以。他們又問,將來做招商的時候,你有沒有什麽底線?黃磊說:「我沒有底線,我永遠是戲劇最忠實的兒子,我願意為它做一切。」

在招商會上,黃磊對客戶們說:「這是個寶藏,又便宜又好。」

客戶們問:「有沒有哪個大流量的明星能來?」

「沒有。」黃磊說,隨即想起來,「有的,何老師,何炅!」

節目一度沒有招到合適的贊助商。為了爭取冠名商,黃磊提醒愛奇藝,可以聯絡他代言的那些產品,這才有了現在的冠名商。

【戲劇新生活】,黃磊

【戲劇新生活】的導演是嚴敏,他曾經和黃磊合作四季【極限挑戰】。在黃磊的眼裏,「老嚴是一個很敏感的人,跟他的名字很像。他是一個單純得有些偏執的人,在某一個想法上會一路走下去。他很有夢想,也很多情,對社會實驗、引發思考的東西感興趣。」

黃磊很快找來【極限挑戰】的合作夥伴嚴敏、李勇和陳茜,開了一個四人會議。黃磊講完節目概念,嚴敏很激動:「哥哥,我喜歡這個,我要做。」

遊戲規則在這些老朋友的討論中逐漸成型,幾乎與黃磊的預想一致。

最早定下來的是在烏鎮拍攝。黃磊曾在烏鎮拍攝電視劇【似水年華】,親手在這裏參與創辦戲劇文化節,和很多戲劇人一樣,他早已將自己視為烏鎮的主人。

【似水年華】,黃磊

可當時遲遲沒有定下來八位戲劇人。黃磊演了多年戲劇,心裏早有屬意的人選,劉曉曄、吳彼、丁一滕、趙曉蘇、劉添祺都由黃磊舉薦,他們既是業內知名的戲劇人,也是他多年的朋友,其中趙曉蘇還是【暗戀桃花源】的演員,與黃磊共同工作了三年。

然而,節目組一直聯系不到合適的女演員,開錄之前的一個禮拜,八位戲劇人還有兩個位置,黃磊提議幹脆全用男演員。

就招商來說,這個節目是賠錢的。黃磊說,「做綜藝來講,我們的制作費是一個地板價,招商招得也賺不回地板價,到目前為止,它還是虧了一半。」

但黃磊告訴 娛理工作室 :「其實節目的數據非常好,慢慢在往上走,我覺得這個節目會慢熱,大家會口口相傳,那個節目很好看,快去看吧。」

【戲劇新生活】,魏大勛、吳昊辰等


【戲劇新生活】的開頭,黃磊有一個莎士比亞式的開場白:

「賺錢還是不賺錢,這是一個問題。」

從業20年、演過6000多場話劇的劉曉曄,存款只有兩萬塊。吳彼九歲入戲班,如今靠戲劇演出掙的錢,還不如舞蹈學院交的學費多。

戲劇為什麽難掙錢?節目將戲劇成本高與觀眾支付預期形成了一組對照。

盡管戲劇人手工制作道具,客串燈光等其他工種降低了成本,但烏鎮的一個小型劇場日租金就叫價三萬元,在多番討價還價之下,仍然要一萬元,這意味著票價定在200元左右才能收回成本。

另一個現實是,第八位戲劇人吳昊宸在賣票時屢屢受挫,有人僅願意支付十元票價去看戲。

這也讓他發出了這樣的疑問:難道戲劇不值一頓飯錢嗎?

【戲劇新生活】,吳昊辰

深耕戲劇二十多年的黃磊說,很多人拿一些知名劇目舉例戲劇一票難求,但「只有一個【暗戀桃花源】,也只有一個【兩只狗的生活意見】,戲劇人太多了,他們在很多小的角落裏,真的沒人買票。」

北京一個200座的小劇場,票價要到300元才能勉強蓋過成本線,但讓觀眾花300元進小劇場去看他們並不認識的人演的話劇,不是易事。

「這就是戲劇的口太小,沒有戲劇明星。」黃磊說,很多國際知名的演員,比如殿堂級演員艾爾·帕西諾,英國演員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都是戲劇出身,「我們什麽時候說這個戲劇演員太棒了,我們要請他來給我們的影視劇加持,讓這部戲的質感更不一樣,沒有聽說過。只是聽說過,哥們兒最近不能再演話劇了,錢不夠花,必須拍電視劇。」

【教父】艾爾·帕西諾
【神探夏洛克】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

把戲劇人的生存現狀擺在人們面前,黃磊說他並不是在為戲劇哭窮,他只是做了一個觀察,引發大家的思考。

這場思考可能並不限於戲劇行業。從【說唱新世代】到【戲劇新生活】,導演嚴敏都把「賺錢還是不賺錢」作為開題,他們抓住的是時代的痛點——當下的青年人似乎已經很難輕盈飛翔,每個人都在房子、車子與財富的社會標配下前行。

【戲劇新生活】這場實驗,是以一個行業的橫切面,解答了更多為夢想努力的無名之輩的困惑。

戲劇新生代導演、演員劉曉邑曾經因為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戲演,去賣烤串,因為發不出來錢,團隊解散,他搬到了北京京郊的延慶,但他始終認為,「戲劇是賺錢的,不然我們是怎麽活下來的呢,只是賺多賺少的問題,要看個人對生活的要求和對金錢的欲望。」

【戲劇新生活】,劉曉曄也談到了同樣的問題

知名戲劇導演賴聲川深以為然:「能夠從事這個行業就是幸福的,社會上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的人已經不多了。」

賺錢與不賺錢,其實是個偽命題。

黃磊說,「繞過這個問題,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就是不管賺不賺錢,要戲劇幹嘛?」

五十歲的黃磊,生活中是一個不掉眼淚的人。但在【戲劇新生活】畢業大戲時,看到八位戲劇人走進工具間,回望這一路制作出的小物件,黃磊就想,「在烏鎮這個世界上最溫柔最浪漫的角落裏,藏著一些戲劇人,藏著一個戲劇節,更加浪漫和溫柔,讓我心裏面萬萬千千。」

【戲劇新生活】

他有點厭煩這個娛樂至死的世界,「開啟微博,很多是誰懟誰了,社會只有這些東西嗎?」

「我覺得劇場是一個對心靈修補的場所。每一個劇場都是城市裏巨大的隱藏,很像一座教堂,藝術家們很像是布道者,用自己的身心在修補觀眾的內心。這個社會會不會更好?瓜也還在吃,但是也會看到山和雲,有地上的六便士,也能仰頭望望月亮。」

【戲劇新生活】殺青之後,賴聲川告訴黃磊,他終於懂了「戲劇新生活」的意義:「並不是這些人的生活,而是戲劇將會有一個嶄新的生活。也許這個節目讓更多人了解戲劇,走進劇場,可能一個酒吧、一間咖啡館就可以表演了。」

「我認為【戲劇新生活】就是一顆種子,烏鎮戲劇節也是一顆種子,理想主義的種子。」

【戲劇新生活】,賴聲川

黃磊問,你覺得理想主義的人群有多少?

娛理工作室 說,創作戲劇和前來觀看戲劇的人,應該都是。

「這些人我覺得其實在社會裏也不少,只是沈默而已。」黃磊認真地說。

步入中年之後,黃磊的理想主義和煙火氣交相輝映著,走完了【戲劇新生活】這段夢幻一樣的旅程,他要回家了,「老婆孩子熱炕頭,人生不就是這樣嗎?」

過去兩年,黃磊沒怎麽拍戲,除了一檔慢綜藝【向往的生活】,他的精力都花在了舞台劇和戲劇節上。他想把眼前不得不拍的幾個電視劇拍完,然後就不拍了,等到歲月讓他改變了,可以演的時候再演。

「我50歲了,我也不想我永遠在做一個跟娛樂有關系的事情,我的夢想就是跟娛樂越來越遠,追求更純粹的藝術,更屬於我自己的東西。」

他還有很多理想要去實作,執導電影這件事,他仍有夢想,他還想去做藝術教育。

【戲劇新生活】,黃磊

前年,黃磊從北京電影學院辭職,想跟烏鎮戲劇文化節主席陳向宏一起創辦一所藝術大學,給它起名麥田大學。這是一個非學歷教育的學校,夥食費和住宿費自理,不用交學費。

黃磊已經在公司內部做了一個藝術教育與創作資金,自己先捐了第一筆錢進去,「如果你有戲劇創作,或者你想拍獨立制片電影或者短片,你可以來申請,我可以給你這個費用去拍。如果這東西賺錢了,這錢也放回來,給下一撥人用。如果將來有一天,你願意為後邊的孩子捐點錢,你也捐點,就這樣。」

【戲劇新生活】,黃磊

烏鎮戲劇節的第一年,有記者問戲劇節主席陳向宏:「為什麽要在烏鎮辦一個戲劇節?你有沒有覺得,在烏鎮辦,對於周邊的上海和杭州的觀眾來說,成本變得更高了嗎?」

陳向宏反問道:「烏鎮的小孩不能看戲嗎?烏鎮的小孩和上海的小孩有什麽區別?」

這句話撞擊了黃磊的心,「我生在北京,我在國家話劇院長大的,我希望讓烏鎮的小孩,讓每一個角落的孩子都可以看到戲劇的光芒,可以受到這樣的熏陶,可以擁有美感,可以有獨立的思考,有嚴肅的人生。」

「戲劇不屬於哪個人,不屬於哪撥人,不屬於哪一代,是屬於所有人。藝術是平等的,沒有高低貴賤,沒有貧富差距。」

【戲劇新生活】,黃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