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問答 > 遊戲

傅時霆秦安安古言小說

2024-04-30遊戲

北昭三年仲冬,昭武軍得勝回朝。

皇帝為此設下盛宴,乾清宮內,眾臣觥籌交錯。

秦安安望著傅時霆面前的酒杯,想起他素日飲酒會難受,便拿了自己的雪蛤湯調換。

但剛握住他酒盞,還沒來得及擡起,杯沿就被修長手指按住。

傅時霆嗓音淡涼:「長公主不必做這些。」

秦安安動作一滯,片刻才強撐起抹笑意:「是我想做。」

縱使身份尊貴,可面對心愛之人,她不過也只是個尋常女子。

三年前,先帝重病,彌留之際他特立傅時霆為攝政王,輔佐國事。

身為當朝公主的秦安安,也在同年嫁給了他。

只是成婚三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傅時霆不愛她!

而他所愛之人……正是今日率萬軍歸來的女將軍,江染眠。

靜默間,耳邊傳來的衣料窸窣聲讓秦安安回了神。

只見傅時霆突然指了殿中一男子,對她緩聲道:「那是淮平侯長子孟延南,溫文爾雅,博學多才,是絕佳的夫婿人選。」

「若長公主傾心,我允諾定叫他明媒正娶,整個北昭無人敢對長公主改嫁一事,議論半句。」

秦安安渾身頓冷。

成婚三年,傅時霆對她始終相敬如賓,甚至不曾喚過她閨名,她從未有過怨言。

可此刻才明白,原來……他根本就沒把自己當成妻子!

秦安安的心像被無數根針刺穿,疼得有些難以呼吸。

她艱難地避開眼,聲音發澀:「不必。」

傅時霆望著她,眼底情緒不明,但終究是沒再開口。

宮宴結束,兩人同乘一輛馬車回府。

然而還沒走多久,寂靜長街中突然傳來陣急促的馬蹄聲。

馬車被人攔下。

與此同時,一道颯爽的女聲響起。

「時霆,可否與我單獨說幾句話?」

聽見這聲音,秦安安四肢頓時微僵。

是江染眠。

傅時霆察覺到她的異樣,偏頭望來,緩緩低聲:「她從未怪過你。」

說完他便掀開車簾走下了馬車。

秦安安心底卻是狠狠一震。

江染眠從沒怪過自己,她知道。

但即使這樣,她還是無法坦然面對自己曾經的閨中密友。

當年邊疆戰亂,江染眠不得不離京率軍平反。

而自己則因為胞弟年紀尚小,皇位不穩,不得不嫁給傅時霆……

若非如此,如今他們二人,也該有情人終成眷屬。

秦安安深吸口氣,抿著唇悄悄地揭開了馬車的布簾。

只見江染眠與傅時霆相對而站。

兩人郎才女貌,像是命中註定的一對。

望著這一幕,秦安安不覺嫉妒,只覺愧疚。

這時,江染眠似有所感,擡眼望來。

四目相對,秦安安瞬間不知所措。

恍神間,只見江染眠對她輕輕頷首。

秦安安下意識松了手,車簾垂下,隔絕了視線……

而她心跳如鼓,手指控制不住地輕顫起來。

半晌,馬蹄聲重新響起,又漸行漸遠。

接著,車簾被人掀開。

傅時霆站在馬車下看著秦安安:「我記得你最喜紅梅,玄武街上有一處梅園,明日去賞梅吧。」

秦安安楞了下,心底除難以置信外,還湧上絲絲欣喜。

她正要開口,卻見他薄唇復啟。

「淮平侯長子孟延南,會陪長公主同行。」

話落那瞬,秦安安的心口狠狠刺痛。

一股腥甜跟著湧上喉間,她忙轉身掩住唇,咳得像是心膽俱裂。

等攤開手時,只見那白帕上血跡斑斑!

可秦安安看著那鮮血,蒼白的面色卻彎起抹卻笑:「時霆,看來明天不能去賞梅了。」

傅時霆看著那血,擰起眉,轉頭吩咐驅車的車夫:「送長公主回府休息,再去傳太醫來。」

他沒再說賞梅的事,也沒再提及孟延南。

秦安安心底松了口氣,但握著帕子的手卻緩緩收緊。

傅時霆三番兩次提起旁人,無非是想與江染眠長相廝守。

她不是不明白,也不是不想成全。

而是不能。

當年先帝冊立傅時霆為攝政王之後,便傳喚秦安安到養心殿,與她再三叮囑。

「傅家雖世代忠臣,但到底還是外姓,不可毫無防備之心。」

「安安,明慎尚且年幼,無論如何,你都必須要護住他與他的皇位……」

可誰又能知,她夾在唯一血親胞弟和心愛之人中間,兩難抉擇的痛苦?

回到府邸。

秦安安半坐在床榻上,原本清明的雙眸此刻黯淡無神。

太醫給她診過脈後神色猶豫,言語吞吐不清:「長公主殿下,您體內的毒素已滲入骨髓,怕是……沒有多少時日了!」

聞言,秦安安的面色卻沒泛起半點波瀾。

「本宮知道了。」

從替傅時霆喝下那杯毒酒起,她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

即使自己貴為公主,可終究只是一介女子。

為了護住弟弟秦明慎的皇位,她最終還是做了最不願做之事,以救命之恩相求,嫁給了傅時霆。

兜兜轉轉三年,她心有愧,卻不悔。

這日之後,秦安安一病不起。

纏綿病榻之際,她沒等到傅時霆來看自己,卻等到了他與江染眠同去梅園的訊息。

得知這件事時,秦安安正披著鬥篷站在院中望雪。

她伸手接住片雪花,扯出抹苦澀的笑:「白雪紅梅……那景色應是極美的吧。」

剛說完,她的身後就倏地響起了傅時霆低沈的聲音。

「長公主若是想看,隨時可派人去喚孟延南。」

秦安安身形一滯,手臂緩緩垂落身側。

那雪在掌心化成冷水,像是流進了骨髓。

她轉頭望向傅時霆,字字緩慢:「身為攝政王妃,與其他男子單獨相處會惹來流言蜚語。」

「不會」傅時霆擡步走近,眉眼深邃,「本王在一日,長公主便可做一切想做的事,不必憂慮。」

如此情意綿綿的一句話,卻不含絲毫愛意,只余諷刺。

秦安安喉嚨發澀,沈默了片刻才輕聲問:「你這幾日總是想將我推給旁人,難道在你眼中……我從不曾是你的妻嗎?」

「長公主。」傅時霆眸色微暗,這一聲像是在強調她的身份。

他語氣尚且緩和,卻難掩其中疏離:「夫妻是明媒正娶三書六禮,十裏紅妝鳳冠霞帔,這些我都不曾給過長公主,也給不了,但別人可以。」

「我不在乎。」秦安安驟然攥緊了手指。

她從未求過要與他琴瑟和鳴,只想伴他左右直至命盡。

難道連這點希冀……都不能如願嗎?

靜默間,耳邊只剩下雪落的簌簌聲。

傅時霆看著秦安安因輕咳而泛紅的眼眶,心底似乎刺痛一瞬。

但他並沒在意,嗓音寡淡薄涼:「長公主不在乎,但臣在乎。」

「望長公主另尋良人。」

秦安安從未見過傅時霆如此冷寂的目光。

她狠狠戰栗了下,只覺心臟好似被一把尖刀絞得血肉模糊。

「另尋良人?」秦安安強壓住喉間撕裂般的疼,聲音卻仍止不住輕顫,「時霆,你是……要與我和離嗎?」

傅時霆沒半刻猶豫:「是。」

冰天雪地的寒意瞬間吞沒了秦安安,冷得她脊梁都在發疼。

但這痛,卻不及心底萬分之一!

曾經受盡萬千寵愛,被先帝視作掌上明珠的公主,如今不僅飽經風霜、疾病纏身,竟還要遭遇被拋棄的命運……

多可笑。

秦安安別開眼,死死掐住手心才忍下淚意。

她聲音輕得仿佛一碰就碎,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我不同意。」

傅時霆眉宇微擰了瞬。

他看著秦安安,深邃雙眸裏的情緒如洶湧潮水般起伏不斷。

但最後只是解下大氅,將它披在了秦安安肩上。

「雪大,我送長公主回去歇息。」

這話語如此關切體貼,可傅時霆那寡淡冷然的語氣分明絲毫未變!

秦安安心頭一悶,險些脫口而出:「難道你對我就沒有一絲愛意?」

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咽下,只余一聲——

「好。」

走回東院的路上,漫天飄雪。

秦安安望著那雪花落在傅時霆的發頂,倏地憶起那句詩。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此刻的她與他……便也算如此了。

臥房門外。

傅時霆停住腳步:「長公主早點休息,臣先告退。」

說完,便轉身準備離開。

秦安安下意識出聲喚住他:「時霆!」

傅時霆回頭看來。

四目相對,她嗓音莫名沙啞:「你曾許諾我的那句話,如今……還作數嗎?」

新帝繼位那日,秦安安替傅時霆喝下了一杯毒酒。

命雖保住,卻落下病根。

他在她病榻前許諾:「只要我在一日,便會護長公主一日無憂。」

如此,已三年。

然而此刻,傅時霆卻沈默了。

寂靜肆意蔓延著,終是吞噬了秦安安眸底的那抹希冀的光。

許久,她垂下眼睫,正想說些什麽來打破僵持時。

男人低沈的聲音終於響起。

「作數。」

聞言,秦安安倏然擡眸,卻只望見了傅時霆離開的背影。

又一陣腳步聲響起,貼身婢女雪兒走上前:「長公主,自您嫁進王府,王爺便鮮少過來,今日為何不將他留下?」

秦安安咽下喉間的苦澀:「心不在這,強留下人又有何用?」

更何況這樣做,只會讓傅時霆更厭惡自己罷了……

之後,京城連著下了幾日的雪。

東院的炭爐也一直燃著,屋內暖的透不過氣來。

可秦安安還是覺得冷,一雙手腳,就像是暖不起來一樣。

忽然,門被推開。

婢女雪兒端著藥走進來,見秦安安喝下才開口:「公主,剛剛宮裏傳來訊息,王爺向皇上……求了一道聖旨。」

秦安安端著藥的手一頓:「什麽?」

「是……」雪兒有些猶豫,「江將軍的賜婚聖旨!」

「咣當」一聲,瓷碗在地上摔成碎片。

秦安安眼睫狠顫,心臟瞬間像被只大手攥緊。

「可知……賜婚的是誰嗎?」

雪兒搖頭:「不知。」

秦安安雙唇抿緊。

似有利刃刮下喉嚨裏血肉,她聲音嘶啞:「你先下去吧。」

雪兒見她臉色泛白,有些擔憂,但還是應聲退下。

屋內寂靜,只剩炭爐中跳躍的火苗。

不知過去多久,秦安安覺胸口越發悶堵,便起身走出了臥房。

雪未停,呼嘯的冷風如刀子般割痛臉頰。

秦安安攏緊身上大氅,心底卻像結了冰。

旁人或許不明傅時霆對江染眠的癡情,可自己再清楚不過——

他絕不會心甘情願地看著心愛之人嫁於其他男子。

所以傅時霆替江染眠求的賜婚物件……是他自己嗎?!

想到這兒,秦安安有些喘不過氣。

這時,迎面走來一道挺拔身影。

看清來人面容,秦安安頓時停住了腳步。

「時霆……」

瞧見她,傅時霆眉心微微皺起:「如此冷的天,長公主怎麽出來了?」

秦安安卻沒回答。

她直視著他那雙漆黑的瞳孔,耳邊再次不久前響起雪兒的話。

鬼使神差的,她輕聲問:「你可曾後悔娶我?」

傅時霆楞了下:「長公主此話何意?」

秦安安咽下苦澀:「男子向來三妻四妾,但你娶了我卻終生不可納妾……」

「長公主多慮了。」傅時霆語氣寡淡平靜,「臣只願一生一世一雙人,就算沒有娶您也不會納妾。」

話落,便越過秦安安,朝內院走去。

秦安安怔在原地,悲哀與傷疼一瞬間蔓延全身。

他願一生一世一雙人,但……不是與她!

她緩緩轉頭,凝望著雪中傅時霆逐漸遠去的背影,手腳冰涼……

忽然,身後響起陣腳步聲。

雪兒停在秦安安面前:「公主,江染眠將軍求見,此刻人已在客堂候著。」

聞言,秦安安渾身一震。

江染眠!

她……為何會突然來找自己?

各種猜測在心裏湧動,秦安安邊想著,邊朝客堂走去。

但剛到門外,又倏然停住。

她緊盯著眼前的門,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伸手推開。

只見堂中一女子背對自己而立。

她身披玄黑狐裘,露出的褶裙下擺幾枝白梅點綴。

「染眠……」秦安安輕聲喚著。

聞聲,江染眠轉頭看來,上上下下看了她好些遍,才開口:「安安,這些年……你受苦了。」

剎那間,秦安安心上仿佛被重重一錘,又疼又麻!

自先帝崩逝後,這些年來她不知遭受過多少苦難與委屈。

可傅時霆和弟弟都不能為她依靠,除了隱忍,她再無他法。

秦安安從未想過有人能看破自己的堅強。

更沒想到說出這句話的,會是本該最恨她的江染眠!

秦安安眼眶通紅,聲音哽咽:「染眠,對不起……」

江染眠嘆了口氣,擡手將人抱住:「你我之間……永遠不必道歉。」

堂中寒冷,秦安安四肢百骸卻從未如此溫暖過。

好久,兩人緩緩松開彼此,但手仍握在一起。

許久未見的疏離在擁抱中消解,兩人不禁說起了曾經,再到現在。

江染眠看著秦安安,遲疑了很久問:「你……可是喜歡時霆?」

話落,堂內陷入了一片寂靜。

而此時門外,聞訊趕來的傅時霆也頓住了欲推門的手。

然後,便聽屋內傳出秦安安淡淡的聲音。

「不。」

堂外風雪肆虐,秦安安清冷的嗓音還是緩緩飄進耳中。

「我嫁給他,只是為了護住阿慎的皇位而已。」

傅時霆心頭倏然一悶,卻不知是為何。

他盯著客堂,目光深邃且淩厲,像是要穿過那扇門。

須臾,卻利落轉身離開。

而此刻,客堂內一片靜謐。

秦安安說出那句違心話時,神色始終平靜如水。

但她卻一直垂著眸,不敢直視江染眠的眼睛,生怕被她看穿。

沈默蔓延了許久。

忽聽江染眠語氣輕柔:「你在說謊。」

秦安安猛地擡起眸,臉上滿是錯愕。

江染眠見她這樣,嘆了口氣:「安安,你我從小相識,我怎會看不出你的心思?當年得知你與他成婚時,我雖有些難過,卻也是真的希望你能幸福。」

「可沒想到時霆他……」

話音戛然而止,聽著這些,秦安安鼻間卻是一陣發酸。

江染眠擡手將她鬢邊的碎發理到耳後:「不過還好,都過去了,以後我會陪著你。」

「很快便是新歲,我已向陛下請命護送你去靈覺寺,陛下也應允了。」

話落,秦安安怔了瞬。

自秦明慎登基以來,她每年都會前往靈覺寺為國祈福。

雖有禁衛軍護送,但到底是獨自一人。

如今,有江染眠相伴……

秦安安心底一暖:「好。」

之後半月,她和傅時霆都再未見過。

直至元旦這日。

秦安安梳洗妥當,便起身朝府外走去。

剛到庭院,便遠遠望見站在門前的江染眠。

她唇角彎起笑,腳步也加快了些:「染眠!」

然而,秦安安剛跨過府門,就看到江染眠身旁站著的男人。

傅時霆!

他為何會在?

秦安安看著男人身上的玄黑常服,以及腰間的劍,一個念頭湧上腦海。

這時,江染眠擡步走上前,眼底情緒復雜:「安安,時霆他……會與我一同護送你。」

護送自己?

若不是這三年間傅時霆都未曾與自己同出過京城,秦安安定會相信此話。

但此刻她心裏清楚,他為的不過是想和江染眠多相處罷了!

剎那間,秦安安一顆心針紮般刺痛。

可終究只能咬牙忍下。

她強扯出抹笑對江染眠輕輕點了下頭,而後便坐進了馬車——

這是第一次,自己沒有主動同傅時霆說話。

而傅時霆望著那垂下的馬車簾子,皺了下眉,便躍上馬背。

「啟程。」

……

靈覺寺離京城並不遠。

秦安安聽著馬車外時不時傳來的交談聲,想起那日江染眠說:「希望你與傅時霆能夠幸福。」

但其實如果可以,自己更希望她能和心愛之人相攜到老,哪怕那個人是傅時霆!

只可惜事已至此,他們都回不去了。

秦安安眼神微黯。

就在這時,馬車突然停下。

她掀開車簾,就見江染眠走過來:「前方山路被堵住了,時霆說帶人去看看。」

秦安安點了點頭,走下馬車:「那……」

話剛出口,只聽身後突然傳來傅時霆焦急淩厲的聲音。

「小心!」

兩人皆是一怔,茫然回眸,便見數不清的箭矢攜著冷光,破空刺來!

江染眠迅速拔出劍,護在秦安安身前。

但飛來的箭雨太過密集,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眼看一支箭妘直直射來,秦安安躲閃不及,下意識看向正跑來的傅時霆。

「傅時霆……」

她輕喚了一聲,卻眼見著他從自己身邊掠過,直直奔向江染眠!

一瞬,如墜冰窟。

同時,箭矢直直刺進秦安安心口,霎時,鮮血蔓延……

秦安安從昏迷中悠悠轉醒時,人已回到了攝政王府。

她緩緩坐起身,手撫上心口的傷,眼神微黯。

昏迷前的畫面重新湧上腦海,想到毫不猶豫奔向江染眠的傅時霆,只覺得疼痛加劇。

秦安安深呼了口氣,嘗試著想要下榻。

轉頭間,卻見弟弟秦明慎坐在外殿木椅上,正沈思著什麽。

察覺到她的註視,秦明慎看過來,見秦安安雙眸清明,他頓了幾秒,猛地起身走近。

「長姐,你醒了!」

「阿慎。」秦安安嗓音微啞,氣息因虛弱還有些紊亂,「你怎麽在這兒?」

秦明慎點頭:「聽聞你受傷,我心中擔憂,便帶了太醫來,幸好你無事……」

說到這兒,他臉色驟然沈下:「長姐放心,那些傷了你的刺客我定一個都不放過。至於攝政王與江將軍,他們未護長姐周全,同樣難逃懲處。」

「不可!」

秦安安渾身一震,她起身去抓秦明慎的衣袖,本就素凈的臉此刻更加蒼白:「阿慎,長姐是自己不小心才受了傷,與他們無關,你莫要牽扯無辜。」

過往十二年,秦明慎向來最在乎秦安安,幾乎言聽計從。

然而這次,他卻始終沈默。

寂靜卻在殿內許久蔓延。

僵持間,秦安安正想再說些什麽。

秦明慎卻別開眼,嗓音淡涼:「長姐身子虛弱,須得精心休養,宮中還有事要處理,我便不打擾了。」

說完,他便擡步離開了長樂宮。

望著弟弟的背影,秦安安微蹙起眉,心裏莫名一陣不安。

而這預感……終在第二日成了真!

「公主,皇上剛剛下了旨,攝政王護主不力,罰一年俸祿,以儆效尤。」

聽著雪兒的話,秦安安不敢相信,當即起身就要進宮。

不想竟在府門處,撞上傅時霆。

他眉眼微冷,秦安安看得心底一顫:「時霆,我正要去找陛下讓他收回旨意,你……」

還未說完,只聽傅時霆嗓音寡淡——

「不必,皇上金口玉言,聖旨已下,斷無更改。」

秦安安頓住,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覺收緊:「可……」

「若公主於心不安,便替臣給皇上傳句話。」傅時霆一字一句,「您受傷一事皆是臣一人之過,與江將軍無關,還望皇上莫要牽扯無辜。」

秦安安望著他眼中對江染眠的關切和在乎,再思及生死一瞬時傅時霆的選擇,鼻間發澀:「……好。」

「多謝公主。」

言罷,傅時霆越過她就走,下一秒,衣袖卻被拽住。

秦安安望著他看來的目光,輕聲問:「你非要與我如此生分嗎?」

「我知你不喜我,可拋去成婚一事,你我二人至少也算熟識……」

傅時霆卻只是抽回衣袖:「長公主為君,我為臣,只此而已。」

秦安安狠狠怔在原地。

剎那間,她只覺心臟好似被生生剖開,血肉模糊!

秦安安死死抿著唇,將喉間湧上的腥氣咽下:「只此而已……」

「可傅時霆,這是你想的,並非我所求。」

她深吸了口氣,死死掐住手心,剖出心裏話:「你可知,其實我傾慕你多年!」

話落,一片寂靜。

冰雪漫天蓋地,冷得秦安安打顫。

但傅時霆的嗓音更冷:「長公主何時學會了說謊?」

秦安安渾身一僵。

她對上傅時霆那雙墨般的眼,整個人如墜深淵,心口上的傷像是被人狠狠撕裂扯開,鮮血淋漓!

七年,這份情意足足在心底積壓了七年才終坦白——

可他竟是半分都不信!

秦安安想解釋。

但剛啟唇,喉間那股血腥味卻倏地變得濃郁,她只能咬緊唇瓣死死忍著。

最終,一個字都說不出。

而傅時霆已然擡步離開,根本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

秦安安凝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見,才撐不住癱軟倒地,劇烈地咳了起來。

皎白的雪,鮮紅的血。

她靜靜看著,悲哀與傷痛一瞬蔓延全身……

皇宮。

秦安安走進議事殿時,秦明慎正在批閱奏折。

見她進來,他忙起身迎上前:「長姐!你的傷還沒痊愈,怎麽不在王府好好休養?」

秦安安沒回答,只是問:「阿慎,你為何要下那道聖旨?」

秦明慎頓了片刻,神情霎時從擔憂轉為冷肅:「長姐,你此刻……是在為了傅時霆而質問我嗎?」

「是。」秦安安擰了眉,「傅時霆身為攝政王,是你、是整個北昭的支撐!你如今動他,天下人會如何想?那些敵國又會如何想?!」

「阿慎,你怎能如此糊塗?」

話音剛落,秦明慎倏爾揮袖:「夠了!」

他緊緊盯著秦安安,眉眼斂著怒意:「我是君他是臣,我為何不能動他?難道沒有他傅時霆,我就不是北昭的皇帝了嗎?!」

「別說只是罰扣俸祿,就算我要罷免他的官職又如何?」

聞言,秦安安狠狠一震。

她滿眼錯愕茫然,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神情陰鷙的少年竟是自己的弟弟。

無聲的僵持在沈默中蔓延。

許久,秦安安微顫的聲音才在殿內響起:「傅時霆位高權重,我知你一直忌憚他,但是阿慎,他從未害過北昭,更未害過你,你為何……」

「因為我不是任人擺布的傀儡!」

秦明慎厲聲打斷她,但說完又覺語氣太過淩厲。

他深吸了口氣,轉身背對秦安安,聲音稍緩:「這件事我自有定奪,長姐還是好好保重身體,莫要再心勞神。」

言罷,秦明慎便喚來侍衛護送秦安安出宮。

天色漸暗。

回到攝政王府,秦安安擡眼看著那朱紅的牌匾,她微凝的眉眼間赫然劃過抹痛色。

君臣離心是一國大忌,更何況傅時霆又手握重權,只是眼下不清楚他是否知道秦明慎的心思。

一邊是心愛之人,一邊是唯一血親。

無論選擇誰,最痛苦的人都只會是她!

秦安安獨自站了許久,終究還是踏進府門。

月光鋪灑庭院,雪地泛出淡淡銀光。

書房外,她凝望著面前的門,攥在一起的手心冒出些許汗意。

遲疑很久,剛要擡手敲門。

書房裏卻響起一道聲音:「王爺,屬下查到監視王府的那些人皆為皇家暗衛,若是皇上真要對您動手……該怎麽辦?」

聽到這話,秦安安本要敲門的手頓時停在半空。

她下意識屏住呼吸,瞳孔顫栗。

緊接著,就聽傅時霆低沈冰冷的語氣從門縫中傳出。

「他既不願安穩坐這皇位,那……便換個人!」

話落那剎,秦安安只覺得天崩地裂。

她身形一晃,下意識扶住青磚,掌心卻又傳來刺骨的寒意。

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

秦明慎忌憚傅時霆,想要奪走他手中的權勢。

而傅時霆察覺秦明慎心思,竟要將他直接拉下皇位!

先帝臨終前的囑咐倏然回響耳邊:「安安,你定要護著慎兒,護住他的皇位,以及這秦家江山。」

此話,秦安安只字未忘。

可是誰能告訴她,到底要如何才能做到這一切?!

恍神間,書房裏再次傳出侍衛的聲音:「王爺,那……長公主呢?」

秦安安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收緊。

她下意識屏息,但很久,都沒有聽到傅時霆的回答。

他的沈默是何意?

秦安安不知,也再不敢聽下去。

她此生所有的勇氣,早在那年替傅時霆喝下毒酒,又以此求嫁後,就用盡了。

房內搖曳的燭光透過窗欞紙映在廊檐下。

秦安安望著,雙眸逐漸蒼涼痛楚,末了,轉身離開。

庭院偌大空寂。

她目光渾噩地走過,一步一步,最後沒身於府外風雪……

漆黑夜中,只余燈盞零星。

秦安安茫然行過長街,環顧四周,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寂靜中,一道身影向她走來:「安安?」

聞聲,秦安安怔怔擡眸,便見江染眠撐著傘,眉心輕擰。

「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在這兒?」

秦安安抿唇默了幾秒,終是謊道:「我睡不著,出來走走。」

縱使天色黯淡,江染眠還是瞬間就看出她在隱瞞,但沒再追問,只是將傘不動聲色地傾斜過去:「那我陪你。」

秦安安望著她那雙清澈的眼眸,如何都說不出拒絕的話,終是輕輕點頭:「好……」

京城寂巷,冷雪漸落。

兩人並肩漫步著,卻始終無言。

直至那更夫的銅鑼聲敲響:「醜時四更,天寒地凍,快快歸家!」

秦安安眼睫狠狠一顫,頓時停住。

江染眠看向她,不解又擔憂:「怎麽了?」

「我……」秦安安剛想說沒事,一側眸,卻瞥見她右肩上被雪浸濕的衣衫。

再擡頭,便看見那明顯偏向自己的紙傘。

她喉間剎那哽澀。

其實這世間所有的事,都只關乎想與不想,做與不做罷了。

若是想做,再難也會尋到法子。

好比……

秦安安強裝鎮定地呼出口氣,緩緩垂眼:「染眠……若是有一天你能與傅時霆攜手到老,千萬不要錯過這個機會,好嗎?」

江染眠楞住:「安安,你此話何意?」

她直覺哪裏不對勁,但怎麽都看不到秦安安的雙眸,更分辨不清她的情緒。

片刻後,江染眠雙唇翁動還要再說什麽。

卻聽秦安安嗓音淡靜:「夜深,你該回去了,等明日……不,日後若有機會,你再來看看我吧。」

話落,她擡手將傘擺正,而後擡步越過江染眠,慢慢走遠……

宮墻深厚。

秦安安站在宮門前,仰頭望了那明晃的雕梁畫棟,許久才收回視線,跟在守門侍衛身後走了進去。

議事殿內,秦明慎還在批改奏折。

見她這時前來,有些訝異:「長姐怎麽這時候進宮?可是出了什麽事?」

秦安安卻沒應聲,只是深深端詳著眼前這個十二歲的少年。

他登基三年,有了天家威儀的同時,也有了帝王的猜忌與狠辣。

「這幾日我時常夢見父皇,他總同我說,若不是生在皇家,他也許能陪我們久一點。扔下我們,他很愧疚。」

秦安安聲音淺淡:「我也在想,若你我沒出生在帝王家,是不是,也能活的更自在些……」

「不會!」秦明慎突然打斷她,眸光冷沈,「我姓秦,生死皆為秦家魂,這皇位上的人也只能是我。」

聽著那久久回響的話音,秦安安心裏最後那一抹僥幸也化作了飛灰。

她喉間湧上抹澀痛,無論如何都咽不下。

殿內如死寂般安靜了許久。

秦安安再開口時,嗓音沙啞:「阿慎,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秦明慎蹙起眉:「什麽?」

秦安安一字一句,語氣莫名悲涼:「賜下聖旨,讓我與傅時霆……和離。」

然而聽到這話,秦明慎幾乎是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一句:「不行。」

秦安安渾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秦明慎似是被她看得心虛,別開了眼:「至少現在,還不行。」

不是不能,也不是不行。

而是現在不行!

同生帝王家,秦安安一瞬便知曉了他心中的所思所想。

原來自己的這段婚事,竟也是他算計傅時霆的一顆棋子……

一邊是血親胞弟,一邊是她心有愧疚,深愛七年的男人。

秦安安只覺心被拉扯的像是要撕裂一般!

無聲的僵持在沈默中肆意蔓延。

不知過去多久,秦安安凝視著秦明慎的側臉,掩在袖中的手緩緩收緊,而後——

倏地跪在了地上!

她向著眼前的天子跪拜叩首,字字泣血:「求皇上……賜旨。」

秦明慎回頭就見這一幕。

他心底一慌,忙伸手想將人攙起:「阿姐,你這是做什麽?」

秦安安卻避開了他的手,沒有起身,又重復了遍:「臣意已決,還望皇上成全。」

秦明慎眸色一深,神情愈發冷冽陰沈。

但看著那執拗伏地的身影……他到底還是不忍!

「好。」

說完,秦明慎便走向禦桌,展開一道卷軸,提起了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長公主秦安安與攝政王傅時霆,三載結緣終難歸一意,故立此詔和離,各還本道,欽此。」

望著聖旨上的內容,秦安安的心就像是在刀口上滾過,傳來細細密密的疼。

從此……她便再不是傅時霆的妻子了。

秦明慎將聖旨遞給秦安安:「長姐,既已決定和離,便留在宮中吧。」

秦安安動作微滯,靜了幾秒後才輕聲回:「我還有些話……想與他說。」

話落,她便收好聖旨,轉身走向了殿外。

但就在跨出殿門的那一刻,秦安安突然停住腳步,回眸望去——

只見秦明慎身著龍袍,挺拔地立在那金瓦紅墻之內。

可浮現在秦安安眼前的,卻是三年前那個窩在她懷中,哭著說「阿姐我怕」的小小身影。

時間……怎麽就過得這麽快呢?

淚意湧上酸澀的眼眶,秦安安掐住手心忍下,揚起了一抹溫柔的笑。

「阿慎,你長大了。」

秦明慎心底猛地狠狠一顫,不知為何,望著秦安安遠去的背影,他竟有種要失去什麽的不安感。

他轉頭看向低頭候在一旁的掌事太監,語氣愴然:「阿姐她……是不是生我氣了?」

聞言,太監垂首:「長公主乃是陛下的親姐姐,定會體諒陛下的。」

秦明慎緊皺的眉心這才松了些。

是啊,阿姐對他那麽好,怎會忍心與他生氣呢?

他呼出重重一口氣:「你說的對,等阿姐回宮,我便與她道歉。」

「你吩咐下去,之後阿姐回宮長居,任何人不得僭越多嘴,她永遠是我北昭最尊貴的長公主!」

……

秦安安回到王府時,天色還沒完全泛白。

剛跨進門,迎面便撞上正要進宮上朝的傅時霆。

他一頭墨發攏起藏在官帽裏,一身玄色暗金蛟紋朝服,眉目凜冽。

一瞬間,秦安安有些恍惚。

這一刻,她好像看到了三年前那個在父皇病重時被托孤的傅時霆。

三年了,他好像和當時一樣,沒有半分變化。

也一樣,與她無關!

四目相對,秦安安剛要開口。

就見傅時霆眉心微蹙:「公主昨夜不在府?」

秦安安一怔,眼神黯淡,原來……他根本就不知!

「嗯。」

「夜深危險,長公主若無要緊事,還是該在府中好生休息,以免出事惹皇帝震怒,朝堂不安。」

傅時霆說這話時,語氣很平胡。

可秦安安還是聽出其中的責怪,他是在說之前自己受傷卻連累他與江染眠一事。

她喉嚨發澀,心像是被生生割開般疼起來。

「以後……都不會了。」

傅時霆頷了頷首:「那臣便先去早朝了。」

話落,便擡步越過她繼續往外走。

秦安安的聲音卻倏然響起:「以後若是阿慎做了什麽錯事,你可否能看在我救過你的份上,原諒他一次?」

傅時霆眸色冷沈:「公主此話何意?」

秦安安沒有解釋,只說:「我只有阿慎一個弟弟,此生惟願他能穩坐皇位,長命百歲……至於他犯下的錯,我會承擔。」

傅時霆嗓音涼淡:「有些事,你承擔不了。」

他一字一字像是刀刃般割向秦安安,疼得她臉色煞白。

「若是……用我的命呢?」

傅時霆瞳孔一緊,徑直對上秦安安泛紅的眼。

他皺眉掩下心中莫名異樣:「長公主還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而後直接擡步離開。

獨留下秦安安站在原地,渾身微顫。

她雙眼空洞布滿蒼涼,仿佛盛著千萬年的悲寂。

但在這時,秦安安倏地想起求來的聖旨,忙追出門:「時霆。」

正欲上轎的傅時霆腳步一頓,回頭看來,眼帶疑惑。

秦安安望著他那雙眼,聲音輕淺:「等你回來,我有東西要送你。」

傅時霆眼中不解更深。

他轉身就要走向秦安安,她卻先一步開口:「早去早回。」

傅時霆適時停住了腳,最終還是上轎離去。

冬日清晨的天漫著層層的霧氣。

秦安安站在王府門口,望著那頂轎子走遠,在長街拐角處消失……

良久,她才轉身邁著僵硬的步子,走回了東院。

屋內,所有的擺設都和三年前成婚時一模一樣。

裏面住的人除了自己,便也只有伺候的婢女。

秦安安屏退了所有人,包括雪兒,獨自坐在梳妝台前,將聖旨展開,一字一句地看完。

視線又回到第一個字,再次復看。

一遍一遍,像是要將每一個字都刻在心裏。

她抓著聖旨的手越來越緊,直到那卷軸被握出褶皺,才如夢初醒的松開手,將其撫平。

最後重新卷起,放在了外廳的桌案上。

在這裏,傅時霆一進來,便能一眼看到!

做完這些,秦安安拉開了妝奩的暗盒,那裏放著一個瓷瓶。

她伸手去拿,卻頓在半空;

冰涼的空氣穿過溫熱的掌心,秦安安不自覺蜷了蜷手指,終還是拿了起來。

這瓷瓶裏是她三年前宮變時便備下的毒藥,見血封喉。

那時父皇駕崩,自己身為長公主若不能救北昭,便也只能赴死,保全皇家顏面!

但那時,傅時霆來了,救了她,救了秦明慎,救了北昭!

只可惜現在,沒人會再來救自己了,也……沒人會知道自己的離開。

想到這兒,秦安安握著瓷瓶的手緩緩收緊,然後猛地拔掉木塞,仰頭喝下——

苦!

好苦!

隨後漫上來的,是蔓延到四肢百骸猶如淩遲的疼!

喉嚨間湧上的癢意讓秦安安忍不住咳嗽,倏而一口血噴湧而出!

「咳咳!」

秦安安緊捂著心口,看著地上那一灘鮮紅,淚水彌漫出眼眶,砸落其中,蕩起道道漣漪。

無力,疲憊瞬間侵襲了全身。

秦安安眼前一片昏花,她跌倒在地,再無力站起。

地面鋪設的青石板冷涼,透過背脊沒入全身。

秦安安躺在地上,凝望著那窗外梁上融化的冰雪。

這時,只見兩只燕子從窗邊掠過,落在梁上。

那一刻,秦安安忍不住低喃出聲:「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見,三願……」

說到這兒,她聲音漸弱,試圖想要再出聲。

血卻先一步湧出,一股一股,染紅了她身上的素白衣裙……

「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秦安安唇瓣動了動,卻終究發不出聲音,這最後一句也註定無人能聽見……

一滴淚,從眼角滑落,她眼皮也無力的合上……

另一邊。

傅時霆還坐在轎中,走在去往早朝的路上。

但不知為何,他莫名有些煩躁,腦海中滿滿都是剛剛的秦安安。

她的神情,語氣,那些話語……

巨大的不安感湧上腦海,傅時霆想到了什麽,眼神一凜,掀開轎簾:「回府!」

擡轎小廝一楞:「王爺,馬上就要到皇宮了。」

傅時霆冷掃了他一眼。

小廝霎時噤聲,帶著轎夫掉轉了方向,朝著攝政王府趕回!

短短的一路,卻無端漫長。

等轎子停下,傅時霆甚至沒等停穩,便快步往府內走去。

一路來到東院。

候在外面的婢女雪兒見到他來,神色一楞:「王爺?」

「長公主呢?」

傅時霆掃了眼格外安靜的院落,心中煩躁越來越重。

雪兒不明所以:「公主在房內……」

不等她說完,傅時霆便大步走向屋門,卻在門口停住了腳:「長公主,臣傅時霆求見。」

然而,一片靜默。

傅時霆掩在袖中的手緊攥成拳,再次高聲:「長公主,臣傅時霆求見!」

但,依舊無人回應。

這一刻,傅時霆一向無波的眼情緒翻騰,隨後一把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剎那,渾身一顫。

只見秦安安就那麽躺在一片鮮紅之中,像一朵枯敗的花……

過往數年,傅時霆從不知何為恐慌。

傅家幾代效忠於秦家,祖父與父親都曾受到皇帝重用,而他也不例外。

身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傅時霆始終冷靜自持,就算於危難中也能處變不驚,似乎這世間已然沒有任何一件事能波動他的情緒。

然而這一刻,望著那血泊中蒼白如雪的秦安安,傅時霆卻是怛然失色。

心好像被懸吊在萬丈深淵之上,搖搖欲墜,不知何時會重重墜落摔個七零八碎。

他步伐趔趄地上前,心中的恐懼與慌亂怎麽都按捺不住,甚至都沒察覺到自己翁動的雙唇在輕顫。

「……長公主?!」

極輕地喚完一聲,傅時霆下意識屏息,生怕錯過一點聲響。

可話落,回應他的卻只有滿殿空寂。

傅時霆驟然攥緊了手,俯下身就要將秦安安打橫抱起。

同時厲聲喊道:「來人,傳太醫!」

但下一瞬,他就狠狠怔住,瞳孔也猛地緊凝——

秦安安的身體……好冰冷!

霎時,傅時霆只覺這刺骨的寒意蔓延四肢百骸,又順著背脊爬上頭皮,整個人如墜冰窖,渾身控制不住地戰栗起來。

為何會如此?

縱然她體內余毒復發吐血,身子也不該這麽冰冷!

聽到方才那聲的雪兒在這時跑進殿內:「王爺,發生……」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她看見了那滿地的鮮血。

但雪兒只楞了一瞬就回過神,而後就倉皇地轉身離開:「奴婢馬上去請太醫!」

傅時霆也在她驚慌失措的聲音中扯回了思緒。

不管為何,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救秦安安。

他一把將人抱起,正要走去裏殿。

剛起身,卻見一個瓷瓶從秦安安的手裏滑落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傅時霆皺了皺眉,把秦安安輕放在榻上後才回身去撿。

拿起湊近,只見那白凈瓶身上,赫然殘留著黑紫色的藥液!

而聞到其中散發出的苦澀氣溫時,傅時霆呼吸一滯,頓時僵在了原地。

他絕不會搞錯,這瓷瓶中原本放的……是烏頭!

烏頭之毒,見血封喉。

人一旦飲下此毒,頃刻間便會五臟俱裂、吐血而亡,連一絲存活的希冀都沒有。

那……瓷瓶裏的藥液呢?

傅時霆的心底倏地浮現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盡管他覺得這個念頭荒唐至極,覺得絕不可能發生,可他的目光……還是緩緩移向了那床榻上毫無血色的秦安安。

剎那間,傅時霆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攥緊,直至血肉模糊都喘不過氣!

不,不可能!

秦安安怎麽會自己飲下毒藥?她完全沒有緣由……

還沒想完,傅時霆的耳邊忽地回響起不久前秦安安站在府門口跟他說的話——

「若是以後阿慎做了什麽錯事,你可否能看在我救過你的份上,原諒他一次?」

「他犯的錯,我願意承擔。」

「若是用我的命呢?」

當時秦安安的神情在傅時霆的眼前清晰了起來。

她那澄澈的眸底,分明暗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決絕!

傅時霆緊緊盯著秦安安,滿眼不可置信,卻怎麽都不敢上前去摸她的脈搏。

他深吸了口氣,倏爾轉身大步沖出了寢殿。

「太醫呢?!」

話剛落,只聽東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傅時霆凝眉望去,來人卻不是太醫。

只見秦明慎身穿龍袍走進院中,神色焦急不安。

他疾步上前,看向傅時霆的雙眼不掩威嚴與淩厲:「你方才為何喊太醫?我阿姐人呢,是不是她出了事?!」

聞言,傅時霆眸色微暗:「她有沒有事,皇上不是該問自己嗎?」

聽著傅時霆那沒什麽起伏的語氣,秦明慎心底冒起了火。

可還沒來得及出聲,院外又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是雪兒終於帶著太醫匆匆趕了回來。

看見秦明慎站在院子裏,兩人皆是一楞,頓住腳步就要行禮。

「參見……」

然而話剛出口,就被傅時霆冷聲打斷:「你們分不清輕重緩急嗎?」

雪兒一怔,又想起秦安安,連忙抓著太醫對秦明慎倉促行了個禮就向殿內跑去。

見狀,秦明慎眉心更深,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捏緊。

他什麽都沒再說,越過傅時霆,緊跟著也向寢殿走去。

自從秦安安拿了和離聖旨離開後,秦明慎的胸口就好似堵了塊石頭一般喘不上氣。

他總覺得她最後的那個眼神像是在道別,心也愈發不安起來。

掌事太監向他提議,說可以派個人到攝政王府確認長公主是否平安。

但猶豫了很久,秦明慎到底還是不放心,一定要親自看見秦安安沒事才行,便在上朝前匆忙趕來。

這一路的憂慮和惶恐,終究在望見床榻上蒼白面色的那人時成了真。

「阿姐?」

秦明慎狠狠楞住,只覺不知哪來的寒意侵襲全身,連血液都仿佛凍凝。

他一把抓住雪兒的手臂,眼底片刻間不滿血絲:「長公主怎麽了,說!」

雪兒眼眶通紅,聲音止不住地顫抖:「奴、奴婢也不知道……公主一回來就說乏累,想獨自在屋裏歇息,然後就把婢女們都給趕了出來……」

「後來沒多久,王爺來了,他推開門進去,這才發現公主不知怎麽竟倒在血泊中……」

聞言,秦明慎臉色愈發陰沈。

他松開雪兒,轉而看向正在給秦安安把脈的太醫。

「長公主如何了?!」

太醫渾身猛地戰栗了下,神情驚恐而茫然,好像遇見了什麽足以魂飛魄散的事一般。

而聽到秦明慎突然的問話,他當即就回過身整個人伏在了地上。

「回、回稟皇上……長公主,她、她……」

「她怎麽了!」秦明慎勃然大怒。

太醫額上流下一滴冷汗,重重叩首在地。

「長公主她身中烏頭之毒,早已沒了氣息和脈搏,已是無力回天了皇上!」

在雪兒、太醫和秦明慎都相繼走進殿內之後,傅時霆卻仍站在原地。

他掩在袖中的雙手緩緩收緊,指骨分明如白玉般的手背上青筋都凸起。

十指上沾著的血早已冷凝幹涸,可傅時霆還是莫名能感受到曾停留過的溫熱——

秦安安最後的溫熱。

他不敢進去,不敢從太醫的口中聽見那個他已經預料到的回答。

可許久,傅時霆終是邁動了僵硬的雙腿。

卻不料剛踏過殿門,就聽到太醫那惶恐慌亂的語氣。

無力回天!

傅時霆心頭一悶,如潮水般的絕望瞬間將他淹沒。

渾身更像是被利刃劃破肌膚、刺進血肉、割斷經脈,然後將骨頭生生剜出來一般的疼!

話落,殿內瞬間雅雀無聲。

秦明慎瞳孔驟然緊凝,只覺天崩地裂。

他猛地擡手拽起了太醫,面色冷沈地仿若結了層冰霜:「你剛才說什麽,你再給朕說一遍!」

太醫戰戰兢兢,整個人抖成了個虱子:「臣不敢欺瞞皇上……皇上若不信,可傳其他太醫,但長公主她……」

後面的話他不敢再說了。

秦明慎目眥盡裂,死死地盯著太醫。

片刻,他倏地松手轉身——

狠狠一拳就砸在了傅時霆的下頜上!

秦明慎雖還是個十二歲的少年,但他終日習武,力氣並不輕。

傅時霆還未回過神,猝不及防挨下了這一拳。

他連著後退了幾步才站穩,再擡眸時,眸光如寒潭般冷寂。

但秦明慎沒有絲毫畏懼地直視著他,胸口因滿腔怒火而起伏著:「傅時霆,你究竟對我阿姐做了什麽,她為何會飲毒自殺?!」

「你把阿姐還給我!」

傅時霆下頜隱隱作痛,可看去的雙眼仍像淬了毒:「臣也想知道,皇上昨夜見到長公主,又同她說了些什麽?」

話落,秦明慎緊凝著眉,卻再說不出半個字。

他昨夜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了秦安安,甚至還逼得她下跪懇求。

這樣的話,他怎麽說的出來?

秦明慎的心狠狠抽痛起來,如青天霹靂砸在頭頂,眼神中只剩下空洞與蒼白。

阿姐那麽疼他,怎麽會獨留下他一個人?

她怎麽會死?!

秦明慎一陣失神,僵硬地轉過身看向床榻。

秦安安身上還穿著昨夜進宮與他相見時的那件雪白襦裙,面容姣好平靜得好像只是睡著了一樣。

可那襦裙上染著的暗紅血跡,分明在昭告著她的離去。

一瞬間,秦明慎渾身的力氣好似被抽光,整個人直接伏倒在榻前,嗓音哽咽顫抖:「阿姐……」

明明他還想要和她道歉的,可是不過半天,事情怎麽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沒了阿姐,以後他該怎麽辦?

從此,再無人會在天寒時叮囑他添衣。

無人會將他擁在懷中,安慰他說:「我們阿慎是這世間最好的少年了,將來一定會成為人人敬仰的皇帝。」

更無人再會用那樣溫柔的語調,喚他一句「阿慎」!

「阿姐——!」

「我是阿慎啊……阿姐,你為什麽不睜開眼看看我?!」

「是我錯了,阿姐,都是我的錯……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可不論秦明慎如何喊、如何哀求,榻上的那人仍無半點聲息。

就連眼睫都不曾顫動半分!

秦明慎去拉秦安安的手,卻被她掌心裏的冰冷給凍到,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但他並沒松開,而是拉著抵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像是想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她。

可終究還是徒勞……

寂靜的殿中久久地回繞著秦明慎悲愴的聲音。

那泣聲嘶啞得好似被刀子刮過喉嚨,撕扯出血肉,狼藉不堪。

不知過去多久,秦明慎才漸漸停止了哽咽。

他緩緩地站起身,眼眶還是通紅的,可眼底卻好似結了層冰霜。

望著幾步之遠外的傅時霆,秦明慎語氣寡淡而涼薄:「長公主秦安安,薨於北昭四年正月十七,舉國守孝三月,以先帝嫡女之禮厚葬於皇陵。」

聞言,傅時霆眸光一冷。

「你要把她帶走?」

秦明慎淡淡擡眼:「她是北昭最尊貴的長公主,自然要葬在皇陵。」

傅時霆幾乎是脫口而出:「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不能帶走她。」

「明媒正娶?」秦明慎扯出一抹譏諷的笑,「攝政王怕不是忘了,三年前我阿姐嫁給你時,整個攝政王府連一條紅幔都找不出!」

「而且阿姐在昨夜已經向我求了她與你的和離聖旨,如今你與她——」

「再毫無瓜葛!」

傅時霆下頜線條一緊,四肢僵硬得動都不能動。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漆黑眼眸裏的情緒復雜不明。

秦安安……要和他和離?!

見他如此,秦明慎微皺起了眉:「阿姐沒有把聖旨給你?」

傅時霆沒應聲,眼前卻忽然無端發昏,整個人緊接著就向一邊傾倒。

他下意識地扶住了身側桌案,這才勉強撐住身子站穩。

可掌心中傳來的清晰觸覺卻是讓他眉心一皺。

不是木頭,反而像是……布帛?

傅時霆不解地垂眸——

只見那桌案上,赫然擺著一道明黃聖旨!

他渾身一震,眉心深深皺起,猛地伸手便將它拿了起來。

定睛看去,眼前尚且還在發花,但還是看清了上面的字——

「北昭長公主秦安安,與北昭攝政王傅時霆三載結緣,二心卻終難歸一意,故立此詔書準二人和離,各歸本道……」

各歸本道!

傅時霆陡然攥緊了手,他的神情看起來毫無波瀾,但眼中分明凝著愈發冰涼的深意。

秦安安不是不肯與自己和離的嗎,為何昨夜突然就和秦明慎求了這道聖旨?!

他難以置信地又看了一遍。

一遍,又一遍。

到最後已經數不清看了多少次,然而那聖旨上的字,始終都沒有任何的改變。

心像是被丟進了雪地裏,冰冷而刺痛,寒意在喉嚨間徘徊不去,仿佛連呼吸都要凍結。

傅時霆的眼前倏地閃過與秦安安相視最後一眼的畫面。

她站在府門口,突然追了出來,對他道:「等你回來,我有東西要送你。」

「早去早回。」

所以她要送給自己的東西……就是這道和離聖旨嗎?!

因他三番兩次提起,她竟在下定決心要用自己的命換秦明慎的安穩皇位後,還想著要還他自由之身?!

秦安安究竟為何要這樣做?

傅時霆想不明白。

而秦明慎將他的一舉一動都收進眼底,淡漠地收回了目光,對身側的雪兒道:「將長公主帶回皇宮。」

雪兒猶豫了片刻,但還是應聲,就要上前。

卻被傅時霆冷冽而沙啞的嗓音給呵斥住。

「誰也不能帶她離開!」

聞聲,殿內所有的人都齊齊地望了過去。

只見傅時霆眸色深沈,眼角仿佛沁了層冰棱棱的霧。

他將手中的聖旨一把拍在桌案上,周身散發的氣質陰戾而威嚴:「我不同意和離,她還是我的妻子,我看你們誰敢動她?」

秦明慎怒火中燒:「這是朕親自下的聖旨,玉璽蓋印的那一刻,你與我阿姐的姻緣便就此結束,你不同意也得聽命!」

「這只是她的氣話。」傅時霆十指緊攥,語氣莫名發輕,不知道是在強調,還是在勸說自己,「她說過,她不同意與我和離。」

「只要我活一日,便要護她一日無憂……」

秦明慎厲聲打斷了他:「攝政王自己不覺得這話可笑嗎?你活一日便護她一日無憂,可是都是怎麽護她的?!」

「前往靈覺寺那日,你為護江染眠而讓阿姐受傷!你可知那箭矢離她的心脈只余一寸?當時若是再射準一些,阿姐連今日都活不到!」

「而她昨夜獨自離府進宮,身邊可曾有一個人保護?」

「阿姐與你成婚三年,又可曾有一日展露過笑容?!傅時霆,我絕不會讓阿姐繼續留在你身邊受苦。」

面對字字句句剜心的質問,傅時霆的眸色愈發暗沈,可卻說不出話。

默了許久,只是執拗地重復:「你不能帶走她。」

秦明慎頓了頓,眉宇間滿是不解。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傅時霆面前,微揚起頭,語調從未有過的森寒:「傅時霆,你根本就不愛我阿姐,今日為何如此?難不成……」

「你愛上我阿姐了?」

聞言,傅時霆身形微滯,沈默下來。

自己……愛上了秦安安?

不,這不可能。

從年少時他就確定江染眠是自己的心屬之人,他怎麽會愛上別人?

而對秦安安……不過是因為她貴為長公主,又曾救過他一命。

是了,自己方才那異樣的情緒,一定是因為心中愧疚才會那般!

想到這兒,傅時霆別開眼,嗓音涼淡澀啞。

「長公主身份尊貴,臣配不上。」

話落,秦明慎冷冷地笑了聲,仿佛早已料到他會這樣回答。

他語氣嘲諷:「你的確配不上我阿姐。」

阿姐那般好的女子,他自小便覺得這世間根本就沒有一個男子配站在她的身邊。

就算是傅時霆,也不行。

說完,秦明慎擦過傅時霆的肩便要往外走。

剛還沒走到殿門前,身後倏地傳來傅時霆涼淡的聲音:「皇上。」

秦明慎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如何?」

兩個男人就這樣背對著站在殿中。

默了幾秒,傅時霆薄唇微啟,喉間無故發澀:「傅家祖訓有言,為臣一日,此生便不得叛離秦家。所以還望皇上能將心思多放在江山社稷上,不要……」

「不要負了長公主遺願。」

秦明慎渾身一震,猛然回過眸:「阿姐與你說了什麽?!」

傅時霆無聲地呼出口渾濁的氣,壓下嗓間的澀痛:「長公主說,她只有皇上一個弟弟,此生惟願皇上能長命百歲,安穩地坐在皇位上。」

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說。

一是,秦明慎雖為一國之君,但終究年紀尚小,聽了那些話怕是會承受不住。

而其二……他也不必知道。

秦安安那般決絕地飲毒自殺,定是得知了他們之間暗藏的洶湧,於是想用自己的命來平息兩人的隔閡與忌憚。

只有君臣同心,北昭才能安穩,國泰民安。

傅時霆了然秦安安的心思。

她犧牲自己,保住了弟弟的皇位,保住了秦家的江山,也保住了攝政王的權勢。

所以他會如她所願那般——護住秦明慎與北昭。

而秦明慎聽了傅時霆的話後,好不容易壓下的淚意再次有了翻湧之意。

他聲音微顫:「阿姐……當真這樣說?」

「是。」傅時霆轉過身直直看向他,而後一拱手,「長公主遺願,皇上……」

「我知道了。」

秦明慎生硬地打斷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嗓音變得很輕又說了一遍:「我知道了。」

阿姐的意思他都明白了。

秦家百年江山,不是只靠自己就能守住的。

這其中傅家功不可沒,所以他要想穩坐皇位,就不能沒有傅時霆。

秦安安……是要他放棄想除掉傅時霆奪權的念頭。

秦明慎擡手捂住抽疼的心口——

若是他早些答應她,阿姐是不是就不會自殺了?

他自以為可以獨當一面,可到底……還是要阿姐護著他!

「阿慎,你長大了。」

想起她與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秦明慎心上像被錘了重重一錘。

是他的自負害了她。

秦明慎終究還是將秦安安帶回了皇宮。

望著那空蕩的床榻,傅時霆只覺心底好像也被剜了個大洞。

空空如也,又被寂冷給填滿。

青磚上染著的那攤血跡已然冷凝,他凝視了半晌,目光又落向手邊的聖旨。

一種難言的寂寥在心底蔓延,侵進骨髓。

許久,傅時霆才緩緩擡步。

走出殿門時,日頭刺眼的陽光正巧落在他的眼前。

傅時霆下意識擡起手臂遮擋。

恍惚間,卻見一道纖細的身影站在不遠處。

那溫柔的語調是如此熟悉——

「時霆。」

傅時霆狠狠一頓,手臂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脫聲而出:

「姝兒……」

話剛出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秦安安永遠都不會再睜開眼睛了,又怎麽會好好地回來?

而下一瞬,傅時霆也看清了來人的面容,話音戛然而止。

他眸光微暗,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攥了下:「染眠。」

江染眠在幾步之遠停下腳步,神色復雜難辨:「時霆,你方才喊……」

「什麽都沒有,是你聽錯了。」傅時霆淡淡打斷她,別開眼。

聞言,江染眠抿了抿唇,沒有再問。

她復而擡步走近,眉心微蹙:「昨夜姝兒與我分別後就進了宮,現在她回來了嗎?她還好嗎?」

聽見那個名字,傅時霆渾身戰栗了下。

並不明顯,但江染眠還是瞧清,目光露出些許不解:「時霆,你怎麽了?」

傅時霆緩緩垂了眸,眼睫狠顫:「她……」

她還好嗎?

她不好,很不好。

可話堵在喉嚨裏,像利刃插在裏面,一陣刺痛,怎麽都說不出。

見傅時霆神色似乎染上痛苦,江染眠忽地就有一種很不安的感覺。

她徑直快步走進了殿中,不過片刻,便又沖了出來。

「時霆,那攤血跡是怎麽回事?姝兒人呢?!」

江染眠看著始終沈默不言的傅時霆簡直心急如焚,可偏偏這院子裏再沒有第三個人,她連想問旁人都做不到。

寂靜許久,傅時霆終於淡淡開口。

「她死了。」

很輕的三個字。

但落在江染眠的耳朵裏,卻猶如千斤重。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傅時霆,嗓音明顯帶上了怒意:「這一點也不好笑,傅時霆。」

傅時霆握住了拳頭,骨節被攥得泛白。

若是可以,他如何不希望這只是上天跟他開的一個玩笑?

他將一直握在手中的瓷瓶遞給了江染眠:「是烏頭……皇上不久前剛將她的屍身帶回皇宮,遺詔想來很快便會昭告天下。」

江染眠緊緊盯著瓷瓶,驚恐顫栗的聲音喃喃響起:「怎麽會……」

她猛然擡眸望向傅時霆:「你昨夜忽然派人去府裏找我,又讓我陪著姝兒,可你分明一直跟著她,為何不親自上前?」

「時霆,昨夜到底發生了何事?!」

傅時霆的思緒一瞬被扯回昨夜——

書房。

「他既不願安穩坐這皇位,便換個人!」傅時霆神情淡然,但語氣中透露著的威懾力半分不減。

侍衛裴深猶豫地看向他:「王爺,那……長公主呢?」

聞言,傅時霆眸色一深,卻久久沒有說話。

若是將秦明慎拉下皇位,那身為長公主的秦安安要如何呢?

沈默了半晌,正在傅時霆想要開口的時候,卻聽見外面響起極輕的一聲。

他頓時斂起眉,對裴深使了個眼色。

裴深頷首,手握在刀柄上猛地就推開了門。

然而,他神色一怔,隨即就退回了屋中:「王爺,是……長公主!」

傅時霆當即便起身踏出了書房,只見那茫茫夜色中匆忙離開的身影果然單薄。

剛才他說的話,她都聽見了嗎?

他心裏無端發慌,幾乎是下意識就追了上去。

從王府離開的一路上,傅時霆始終跟在秦安安的身後,但她失神走著,並沒發現他。

眼見夜空中飄起雪花,他讓裴深去將江染眠找來。

裴深不解地問:「王爺,您為何不上前?」

傅時霆黑如深譚的眸子裏有一絲波動,臉上卻毫無表情:「她是長公主,我是朝臣,我和她的關系……只能到此為止。」

靜默須臾,他忽地又道:「裴深,那些計策……暫且都先擱下吧。」

「為何?」

傅時霆深深凝望著秦安安的背影。

「她不能沒有秦明慎。」

東院萬籟俱靜,只有屋檐上融化的雪水滴落的聲音。

江染眠聽完傅時霆說的一切,眼神茫然而錯愕。

「你說,姝兒是為了讓你和皇上放棄對彼此爭鬥的念頭才會……可是,她為何不能直接勸說你們?」

傅時霆眸底的情緒瞬息萬變:「因為,她比任何一個人都了解我和秦明慎。」

兩個男人都不是會服軟的性格。

秦明慎忌憚傅時霆的權勢,惟願能一擊既敗,斬草除根。

而傅時霆對於秦明慎無故的疑心,感到惱怒。

他們又怎麽會可能相安無事地坐在一起,將心裏話都剖出?

秦安安正是明白這一點,知曉她的勸說兩人都不會聽,可身為長公主,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君臣離心,害得整個江山覆滅。

所以,她選擇用自己的性命來結束這一切。

而她將一切都慎重仔細地考慮了,卻唯獨不在意自己。

正如三年前,為了護住秦明慎,秦安安毫不猶豫地喝下那杯毒酒一般。

她始終都帶著赴死的決絕,不曾猶豫一瞬。

江染眠眼眶已然通紅,她偏頭深吸了口氣,將酸澀的淚意生生忍住。

「從前我答應過她,待來日她成為長公主,由我來保護她和北昭。但我沒做到,甚至……甚至根本不知她承受了什麽!」

傅時霆緩緩看向她,薄唇抿了瞬:「她不會跟你說的,她對你一直心存愧疚……大抵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在昨夜求了那道與我和離的聖旨。」

江染眠狠狠怔住:「和離?」

她倏地就想起了昨夜秦安安說,若是自己有機會能和傅時霆在一起,一定不要錯過。

竟是這個意思?!

秦安安竟是從在和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就已然策劃好了一切嗎?

求和離聖旨,與在乎的人告別,最後……赴死。

江染眠心口一陣抽疼,悔恨如潮水般地從心底湧上喉嚨。

自己為何就沒有發現她的異樣!

而傅時霆的悔恨不比江染眠的少。

他今日進宮,本就是想與秦明慎好好談一談的,他不想再讓身子虛弱的秦安安再為這些事跟著傷心勞神。

然而誰能料到,所有事情都只差一步。

一步錯,步步錯。

心裏的窟窿又開始隱隱作痛,像有一把鋸齒,血肉模糊地翻出來,直到露出森森白骨。

傅時霆眉心擰成了一團,神情卻濺出凜冽的寒光。

從見到秦安安躺在血泊之中開始,他的思緒就一直都是混亂的。

直到此刻,他才露出茫然的神色——

為何他的心……會這麽疼?

好似心臟被掏空一般,好像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一般。

傅時霆神情木然,眼裏卻溢滿了疼痛。

而就在這時,他的耳邊突然傳來江染眠清淺的聲音。

「時霆,你愛上姝兒了,是嗎?」

她雖是在問,可那語氣分明篤定。

連續兩次聽到別人說自己愛上了秦安安,傅時霆的腦中的思緒更加混亂。

他深吸了口氣試圖壓下,可還是沒忍住擡聲:「我對她從來都不是愛!」

聞言,江染眠的神色仍沒有半分波瀾:「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傅時霆的聲音像快要融化的冰,有顆粒在摩擦著喉嚨,「況且她對我也不是愛,她是為了北昭和秦明慎才會嫁給我,這段姻緣……本就是錯的!」

不料,話音剛落,江染眠倏然就沖到了他面前。

她紅著眼直視著他:「誰說她不愛你?」

「若是她不愛你,她為何要犧牲自己來保全你的地位?若是她不愛你,她為何要因你一句話就放棄了三書六禮、鳳冠霞帔?!」

「時霆,若是你這三年有一次仔細地看過她的眼睛,也該發現……」

「那裏面皆是對你深切卻不能言的愛!」

江染眠激動的聲音在空寂的院子中回蕩。

傅時霆瞬間僵了身子,只覺心裏有什麽東西密密麻麻地蔓延上來。

他蜷緊手指,壓著語調平緩:「她是為了秦明慎和這個江山,那日你不是也聽到,是她親口承認的嗎?」

聞言,江染眠怔了怔。

但很快便反應過來,傅時霆說的那日,是她回京後第一次來找秦安安的那天。

她雙眉微蹙:「那天……你聽到了?」

傅時霆沒有應聲,但是預設。

江染眠的眼睛紅的像滴血,她一字一句:「那後面的話,你為何沒聽到?」

「什麽?」傅時霆擰緊眉目。

「我看的出她在說謊。」江染眠咽下喉間澀意,「她在說是為了秦明慎和北昭才會嫁給你時,一眼都不敢直視我,她從小一說慌便是這樣。」

傅時霆的心毫無防備地狠狠一痛。

而與此同時,他的眼前轉瞬即逝過一抹畫面。

說謊時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他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這神情,可怎麽都想不起來。

傅時霆也沒有再細想,因他胸腔此刻好像堵了塊石頭,窒息得四肢都有些發麻。

秦安安……傾心於自己?

可成婚三年,她絲毫沒有表露過,他便也當真以為她就是有目的嫁給自己。

然而就算她喜歡他……

傅時霆強壓下瞳孔深處的陰秦駭浪:「但在我與她成婚前,她就知道我喜歡的人是你。」

「自那年花燈節、在玄武街梅園與你匆匆一面後,我便一直記著你,數年後你我重逢,我的感情便更加清晰——我喜歡的人是你。」

如此真摯的話語,饒是任何一個女子聽了都會莞爾羞赧。

可江染眠的臉色卻是瞬間泛白。

她看向傅時霆的眼眸裏滿是茫然和疑惑:「什麽花燈節?你我初次相見不是十歲那年在皇宮嗎?」

傅時霆眉心深深擰在了一起:「你不記得了?那年我尚且七歲,你應該是六歲,就在玄武街的梅園裏,我問你是誰,你說你是江將軍的長女,還給我看了你的腰牌」

「你很想要一枝紅梅,是我幫你摘的,後來我們便被看守梅園的人追了兩條街。這些,你都不記得了?」

但傅時霆越說,江染眠的神色就越迷茫。

她定定地看著他:「十歲之前,我從未在京城裏過過花燈節……」

不,是有一次的,就是六歲那年。

而那天,秦安安說想去宮外的梅園看看,懇求了她很久終是與她互相換了衣服。

然後,江染眠替秦安安留在宮中,而秦安安則是拿著江府的腰牌獨自出了宮。

那麽傅時霆遇見的那個人……

江染眠深吸了口氣,緩緩冷靜下來,才重新對上他漆黑復雜的目光:「時霆,你遇見的那個人不是我。」

傅時霆的神色有一瞬間的僵硬,腦子裏一團亂麻。

不知為何,他直覺江染眠緊接著要說的話,會顛覆什麽。

「那是誰?」

沈默中,只聽她嗓音微啞:「是姝兒。」

「那年花燈節她與我換了衣衫偷溜出宮,所以你遇見的人不是我,是假扮我的秦安安。」

剎那間,傅時霆如遭雷擊。

他的臉色一寸一寸的白了下去,赤紅的雙眼裏滿是絕望。

男人的聲音嘶啞狠厲,每個字似乎都是從他的身體裏擠出來的,帶著剝皮抽骨的疼:「不可能……這不可能!」

望著傅時霆破碎空洞的眼神,江染眠心裏苦澀蔓延成海。

但她還是佯作鎮定道:「你知道我也傾心於你,如果那個人是我,我不會不承認……可是那不是我,我必須要把真相告訴你。」

「那年花燈節你在梅園遇見的人,真的是姝兒。」

話落,良久寂靜。

江染眠已然不敢去看傅時霆的神色。

正要別開眼時,他卻倏地開口,聲音極輕:

「所以,我尋錯了人……也愛錯了人?」

這話刺得江染眠的心狠狠一疼,如同萬箭穿心!

但傅時霆的感覺不會比她好多少。

江染眠有些不忍,但終究還是點頭:「……是。」

或許是他們彼此的兩情相悅讓他以為她也記得當年的事,所以十幾年來從未提起過。

不想,這數年來的緘口不言,竟釀成了這麽大的錯!

原來從一開始,就錯了。

若是秦安安沒有假扮江染眠……

若是傅時霆再早些被父親帶進宮中……

若是那日傅時霆在客堂外再多待片刻,聽見之後的談話……

若是昨夜秦安安跑出王府,傅時霆能上前為她撐一把傘……

若是最後一面時傅時霆沒有口是心非……

那個原本受盡了萬千寵愛的公主,是不是就不會孑然一身地在房中飲下毒藥?

傅時霆的嗓子中發出極其悲痛的一聲嗚咽。

他的舌頭被牙齒無法控制的戰栗咬得鮮血直流,心底的悔恨和恐慌像清水裏的一滴墨,暈散的越來越多。

「秦安安……秦安安!」

曾經,人人都以為是她虧欠了自己。

如今才後知後覺,原來是人人都虧欠了她!

秦明慎在登基之後,自以為庇護著秦安安,所以心安理得地想將她的姻緣作為扳倒傅時霆的一枚旗子,卻不想秦安安用命來護著她的皇位。

江染眠雖從沒怨過秦安安,卻也以為是她占去了本該屬於自己的位置,然而結果,卻是她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奪走了本該屬於秦安安的,傅時霆的愛。

而傅時霆以為她嫁給自己只是為了牽制他,為了秦明慎和這北昭的江山,以為她因為一己之私就害得他不能和心愛之人相攜到老,所以成婚三年疏離冷淡,竟是一次都沒喊過她的閨名。

最後才發現,他此生所求,其實早已在身邊!

傅時霆如墜深淵,悲傷和痛苦全都哽在了喉嚨。

突然,他猛地起身向院外跑去。

可剛跑了兩步,他又倏然停住腳,蒼涼的眸子裏悲寂而痛楚。

秦安安已經死了,自己要去哪裏找她?

不知這樣站了多久,傅時霆的貼身侍衛裴深走進院子。

他拱手頷首:「王爺,皇上昭告天下:長公主薨逝,舉國守孝三月。王府是現在就著手掛白幔設祭台嗎?」

傅時霆無神的雙眸又過了片刻才逐漸清明。

他語調平穩,目光沈靜,但周身卻散發著一股死寂:「掛,但不是白幔。」

「掛紅幔。」

自秦安安喪期開始,傅時霆在議事殿外跪了幾天,攝政王府的紅幔就掛了幾天。

人人都議論說,攝政王因為長公主的死瘋了,不然怎麽把整個王府都布置成大紅喜事的模樣?

但也有人說,傅時霆之所以在秦安安薨逝之後布滿紅幔,是為了彌補三年前倆人成婚時未能完成的大婚。

秦明慎不知道旁人都在怎麽討論,他只知道傅時霆怕不是真的瘋了。

每日早朝後傅時霆便跪在議事殿外求他收回聖旨,他一日不收回,傅時霆便跪一日;他半月不收回,傅時霆就跪半月。

如今整月都將過去,傅時霆還是不肯放棄,仍跪在議事殿外。

剛開始,秦明慎尚不明了傅時霆為何像是一夜之間變了個人,竟這般執著於和秦安安的姻緣。

後來江染眠將前因後果講給了他聽,他便是真的打定主意不會收回聖旨。

傅時霆一步錯步步錯,秦安安的死雖不是他親手造成的,但和他也脫不了關系。

憑什麽他還想死後能和她葬在一起?

秦明慎將話說到了盡頭,以為傅時霆堅持不了幾天就會放棄。

卻不想,這一跪,就是一個月。

就連春初的暴雨天,他都堅持跪在雨中,任憑勸說都不肯離開。

江染眠來勸過傅時霆幾次,但都沒用,他雙眼空洞的模樣就好像被人抽走了靈魂,誰的話都聽不見。

別說是秦明慎和江染眠,怕是就算秦安安還活著,都不會相信這狼狽模樣的人會是傅時霆。

後來江染眠便不來了。

因為每次看到傅時霆為了秦安安而那般堅韌的神色,她就會覺得內心一陣滯痛。

不是嫉妒,更不是恨,她只是覺得難過。

至少……在當年,傅時霆沒有為過她而求著取消婚約。

與秦安安的死無關,與傅時霆愛錯了人也無關,自三年前他們成婚以來,江染眠就沒想過此生還要與傅時霆在一起。

她的確心悅他,但她同樣在乎秦安安。

雖然太晚,但終究還是如她所願,傅時霆與秦安安彼此愛著對方。

又是一日暴雨天。

春雨帶著冬末殘余刺骨的寒意砸在皇宮的青磚地上,浸濕衣衫滲進雙膝,到底還是冰冷的。

但傅時霆跪在其中,就像是感覺不到一般,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就連身形都不曾晃動半分。

許久,議事殿的大門被開啟。

傅時霆聞聲看去,見不是秦明慎,又淡淡地收回了視線。

掌事太監福泰撐著油紙傘走到他身邊,俯下身來好生相勸:「王爺,這雨太寒了,您這樣跪下去身子遲早要遭不住的。」

傅時霆卻置若罔聞,縱然身上朝服萬斤重也面不改色。

福泰深深嘆了口氣。

他從先帝在世時便在秦明慎身邊伺候,是看著姐弟倆長大的,對他們的脾氣也算是了如指掌。

秦明慎一旦對某件事下定決心,是無論誰勸都不會改變的。

這次若不是秦安安以命相換,他定是要不顧一切扳倒傅時霆的。

然而傅時霆偏也是這樣強硬的性格。

這兩個男人之間從此再沒了性葛文柔的秦安安,不日定要兩敗俱傷。

「王爺……」福泰正還要再說什麽。

這時,未關緊的殿門縫隙裏突然傳來秦明慎漠然的聲音。

「福泰,請攝政王進來。」

許是雨聲太大,秦明慎的聲音夾雜在其中聽得十分不真切。

就連福泰都不確定他剛才是不是說要請攝政王進殿。

然而正猶豫的時候,傅時霆卻猛地站起來身,擡步就要往殿中走。

但他跪了太久,起身這麽猛,眼前不由得黑了一瞬。

眼見他身形一晃就要摔倒,福泰連忙上前扶住他:「王爺,您小心!」

傅時霆合著眼緩了片刻,感覺沒有那麽暈眩了才對他點了下頭:「多謝。」

說完,他沒再讓福泰攙扶,獨自徑直踏進了殿門。

那背影看起來與往日相差無幾,若不是他身上朝服濕透,沒人會相信他已經在雨中跪了快一整天。

雨天陰暗,但議事殿內燭火通明。

傅時霆剛走進,雙眼因明暗交錯不由得有些發花。

他下意識瞇起眼,恍惚間似乎看見一塊白色的衣角在裏殿消失。

但等他適應了光線,完全睜開眼再側眸看去時,別說白色衣角,就連抹白色都沒看見。

或許是自己看錯了吧。

傅時霆不再去想,收回思緒在殿中單膝跪地,微微頷首:「臣參見皇上。」

看著他因為淋雨而有些泛白的臉色,秦明慎的眼前卻閃過秦安安曾經更加蒼白的面色。

他眼底冰冷:「攝政王還打算瘋到什麽時候?」

傅時霆神情沒被激起半分波瀾:「皇上何時收回那道和離聖旨,臣便何時停止。」

「你威脅朕?」秦明慎拍案而起,「傅時霆,你別以為有我阿姐的庇護,就可以為所欲為,以為朕真的不敢動你!」

聞言,傅時霆緩緩擡起眸,漆黑雙眼裏似乎暗潮洶湧。

他嗓音如結了冰一般:「皇上如今還坐在這裏,不也是因長公主庇護嗎?」

秦明慎臉色一沈,眉心緊緊皺起:「傅時霆!」

相比他的怒不可遏,傅時霆平靜地讓人不寒而栗。

他毫無畏懼地直視著秦明慎:「臣只是想提醒皇上,如今北昭安穩無事,都是因長公主犧牲自己。臣不過只是想讓皇上收回聖旨罷了,但皇上若是執意如此……臣自有別的法子收回這道聖旨。」

「只是那時,皇上還能不能如此坦然自若,臣就不敢保證了。」

秦明慎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攥緊。

他死死地盯著傅時霆,眸光冷沈。

傅時霆話中的意味再清晰不過——他眼下尚可顧及秦安安而不動秦明慎,但如果秦明慎還是不肯收回那道聖旨,他拼盡所有也會換一個皇帝,來收回聖旨。

他就是在威脅秦明慎。

兩人淩厲的目光久久地撞在一起。

一時間,殿中氣氛劍拔弩張。

福泰看的心中焦急,但也不敢插嘴說一個字。

不知這樣了多久,到底是秦明慎先打破了沈默:「傅時霆,朕真的不明白,我阿姐已死,你現在追回這道聖旨又有何用?」

傅時霆的眼睫不易察覺地顫了下,他緩緩垂眸,掩去眼底疾速劃過的一抹悲傷。

「不管她是死是活,我此生的妻子都只會是她……我知曉如今悔恨已經沒用了,但是她的遺願我定會完成。」

秦明慎沒再說話,只沈默地望著他。

整整一個月的跪求,他無法否決傅時霆的真心。

但是比起秦安安曾經遭受過的一切,他這一個月來的痛苦又算得了什麽?

秦明慎負手而立,臉隱在半明半暗之中:「朕可以收回聖旨,但是阿姐必須葬入皇陵,而你……」

「不能出現在阿姐的喪葬上。」

雷雨聲陣陣,有一種黑秦壓城的窒悶。

傅時霆的眸色比天色更暗,嗓音也染上一層涼意:「……為何?」

秦明慎淡淡移開眼:「阿姐薨逝前為求與你和離,不惜向朕下跪,朕想……她不會想見到你。」

話落那瞬,傅時霆渾身狠狠一震,險些雙膝都跪在地上。

秦安安為了與他和離……竟向秦明慎下跪?!

她就那般,想和他斷絕關系嗎?

心口好似被尖刀用力紮進,又在裏面攪得血肉模糊,每次呼吸的寒氣都直達心底!

傅時霆咬著牙穩住身形,雙手死死掐住了手心。

「朕本不想告訴你的。」秦明慎語氣寡淡,可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殘忍至極,「但是,朕怕阿姐怪罪,不得不告訴你。」

「傅時霆,你若是答應了這兩個條件,朕便收回那道和離聖旨,如何?」

言罷,殿內再此陷入死寂。

傅時霆深深垂著頭,仿佛被吹彎的稻穗,滿是頹敗。

秦明慎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

更沒想到,有一天竟也能在他的身上看見如此模樣。

他並沒出聲催促,他知道傅時霆一定會給自己一個答案。

許久的沈默後,傅時霆終是擡起了眸。

然而此刻他的眸底已然變成了一譚死水,又如那殿外被烏秦籠罩的天,再不見任何光亮。

就連他的聲音,也沙啞麻木得好像丟了魂。

「……我答應。」

話音未落,天空中突然響起一道震耳欲聾的雷聲。

轟隆隆——

仿佛砸在傅時霆的心頭。

離開議事殿後,傅時霆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王府的。

一直站在府門前的裴深見他渾身濕透地走近,忙撐著傘跑過去。

「王爺,您怎麽獨自回來了?車夫呢?馬車呢?」

傅時霆對於他的話一個字都沒聽見。

他甚至都沒看裴深一眼,好像根本看不見他一樣,徑直地走進了庭院。

裴深跟上去,將傘撐著他頭頂,沒再多說一個字。

可剛走兩步,傅時霆倏地停住腳步,擡手便將傘打落在地。

「我不需要。」

裴深怔在原地,不敢撿起傘,滿臉憂慮地看向他:「王爺,到底發生何事了?」

傅時霆俊逸的面容被雨水沖刷,狼狽不堪。

但他卻突然扯出一抹譏諷的笑,聲音極輕地低喃:「何事?本王也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會變成如今這樣了?

裴深回答不了他。

沒人能回答他,沒人。

傅時霆在雨中站了很久,他凝望著那屋檐上掛著的紅幔被雨打落,像是雕零的花,心莫名抽痛。

半晌,裴深才聽到他淒涼的嗓音——「拿下來,換上白幔吧。」

……

兩月後,北昭長公主喪葬之儀。

那悲慟的哀樂傳遍整個京城,似枝上嫩芽都要泛黃。

傅時霆遵守了約定,沒有進宮。

他一人坐在空寂的庭院中,神情木然地望著天。

不知是因天光泛亮,還是心中憂傷,他的眼眶漸漸紅起,但淚始終未落。

許久,一陣腳步聲漸近。

裴深走到傅時霆身側頷首道:「王爺,長公主遺體已下葬皇陵,並無過失。」

傅時霆一動未動,喉間微微梗塞:「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是。」

裴深離開,傅時霆才慢慢收回了視線。

而後,卻是倏然深深彎下腰,將臉埋在陰影下,誰也瞧不到。

「一生一世一雙人……姝兒,如今你我也算兩情相悅了吧。」

轉眼,又是一年仲冬。

元旦過後,京城長街上仍掛滿紅燈籠,熱鬧繁華。

而攝政王府裏卻是一片冷清。

裴深穿過廊檐走向書房,在門上敲了兩下。

「王爺,江將軍來了。」

書房內傳來傅時霆低沈的聲音:「知道了。」

他應過聲,但仍執筆不緊不慢地在紙上寫著字。

直至寫下落款,他才擱了筆,將信紙緩緩對折收好,擡步走出了書房。

客堂中,江染眠身穿神眷銀甲,大紅的披風被呼嘯寒風卷得嘩嘩作響。

見她如此打扮,傅時霆深譚般的雙眸裏波動一瞬:「染眠,你這是……」

聞聲,江染眠轉身看向他,嘴角淺淺上揚。

「西北戰事吃急,皇上命我趕去增援,馬上就要啟程,所以趕來和你……還有姝兒道個別。」

「如此。」傅時霆點頭,「那你萬事小心,別受傷。」

江染眠語氣輕松:「放心,沒人能傷的到我。」

「莫要大意。」傅時霆淡聲說著,轉身擡步走出客堂。

江染眠笑笑,沒再說什麽,跟了上去。

祭堂。

傅時霆在門外停住腳步,江染眠側眸看向他,頷了下首獨自走進堂中。

推開木門,迎面而來一股燒香味。

傅家每代家主與其正妻的靈牌都放在這間祭堂裏,受後人祭拜。

所以,秦安安的靈牌也在其中。

這一年中,江染眠只要想起她,就會來祭堂對著她的靈牌說些話。

「傅家第十七代家主傅時霆之妻,秦安安之位。」

江染眠跪在蒲團上,看著這塊靈牌,目光染上些許悲傷,唇角卻揚著抹笑:「姝兒,我今日要趕去西北,怕是有段時日不能來看你了,可不要怪我……」

祭堂外,傅時霆身披大氅撐著傘,望著眼前飄落的雪花漸漸出神。

他竟是才發覺如今又到了冬季。

秦安安……已經離開了整整一年。

思及此,傅時霆的心口倏地狠狠刺疼了下。

其實他始終都沒能接受秦安安薨逝的事實,有時候,他感覺她就在身邊,但一轉頭……卻什麽都沒看見。

但有一件事傅時霆很確定——他很想秦安安,深至骨髓。

正晃著神,江染眠從祭堂走出。

傅時霆扯回思緒看向她:「這麽快?」

「來不及,等回京我會再來。」江染眠眸光清澈,「那我便先走了,照顧好自己。」

「恩,你也是。」傅時霆面色平靜,語氣卻真切。

江染眠擦過他的肩向外走去。

但剛走出一步,她倏然回眸:「時霆,明日是花燈節,聽說玄武街梅園的紅梅開的正好,替姝兒去看看吧。」

傅時霆靜站著沒轉身,片刻才微啞著聲應。

「……好。」

翌日,街上爆竹聲陣陣。

傅時霆卻站在廊檐下,久久凝望著飄雪。

裴深走到他身後:「王爺,今日不出去走走嗎?外面熱鬧的很呢。」

傅時霆拒絕的話剛到嘴邊,突然響起昨日江染眠的話。

他默了瞬,薄唇微啟:「去……梅園吧。」

「是。」

因花燈節,梅園中寥寥無人,枝上大朵綻放的紅梅惹人註目。

傅時霆喉間卻一陣發澀。

他其實是不想來的,畢竟這個地方……是所有事情錯誤的開始。

但江染眠說,要替秦安安來看看,所以他終是來了。

一路走至裏園,傅時霆正憶著過往,有些失神。

耳邊卻突然傳來道輕柔的聲音——

「信女一願山河安穩,二願血親無疾,三願……」

聞聲,傅時霆狠狠一怔。

這個聲音……他不會記錯的!

他猛地擡眸,循聲望去,只見那樹下立著抹雪白身影。

剎那間,傅時霆心跳如鼓,下意識屏息大步走上前。

走到女子身後的那刻,他也聽清了最後一句話——

「三願與郎君……歲歲不相見。」

傅時霆嗓音發顫:「姝兒?」

傅時霆緊緊盯著眼前的這道背影。

她的聲音與背影,都和秦安安一模一樣!

相識數載,成婚三年,他是最熟悉她的人,他絕不會認錯。

傅時霆確信無疑,卻也沒有忘記秦安安已經薨逝的事實。

所以,一個早就死了的人怎麽會活著出現在這裏?

難道是他的幻覺嗎?

傅時霆的心好像被掏空了,茫茫然一片虛無,聲音壓不住的顫抖。

「姝兒……是你嗎?」

話音輕落雪地,女子終於緩緩轉過了身。

看清她面容的那一霎那,傅時霆瞳孔驟然縮緊,四肢百骸徹底僵在了原地。

原本墜入冰窖的心臟在冰冷得近乎停止跳動的時候,突然砰砰一下,猝不及防地狂跳了起來。

真的是她!

「姝兒!」

傅時霆一把將人擁進懷中,雙臂緊緊地箍著,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才好。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也仿佛在一瞬間被光照亮:「真的是你,姝兒……你身上有溫度,我不是在做夢對不對……可你怎麽會還活著,你分明、分明喝了……」

傅時霆從未如此語無倫次,但他實在壓抑不住自己激動起伏的情緒。

沒人知道他有多麽想她!

可話尚且還未說完,傅時霆卻感覺懷中一股推力。

他一頓,手上不自覺送了勁,緊接著便被女子給推開。

只見她眉心微蹙,眼神冰涼而疑惑地看著他:「這位公子,我們並不相識,你為何如此輕佻?」

那如三九寒冰般漠然的嗓音讓傅時霆打了個寒顫。

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女子身上,眸底劃過不可置信和錯愕,眉宇間的川字擰得極深。

「你說……我們不相識?」

女子神情認真:「自然不相識。」

短短幾個字,如晴天霹靂般砸向了傅時霆。

他腦中思緒亂作一團,喜怒哀樂都錯位。

「怎麽會不相識?」傅時霆倏地擡手抓住了她的雙肩,眼底布滿血絲,「秦安安,我是傅時霆,你我幼時便相識,又成婚三載,你怎會不認識我?!」

「姝兒……你定是在與我玩笑對不對?」

他的聲音似乎依舊平穩,但還是能聽到那極力克制的慌亂。

然而在傅時霆滿是希冀的凝視中,女子卻是露出了厭煩的神情。

她不由分說直接掙開傅時霆的桎梏,連著後退了好幾步。

「你認錯人了,這位公子,我不是你說的秦安安,更不認識你。」

說完,女子擡步就要轉身。

傅時霆的心弦頓時繃緊,下意識就追上去拉住了她:「姝兒,別走!」

女子余下的耐心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她重重甩開他,眉眼凝著冰棱棱的霜:「你聽不懂話嗎?我說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別再纏結不放了行嗎?」

「我名秦昭,不是秦安安,聽清了嗎?」

話落,梅園中一陣靜默。

秦昭的一字一句比那些利刃還要尖銳百倍,一刀一刀慢慢刺入傅時霆的心口。

他倏然黯淡的瞳孔裏滿是荒涼:「……秦昭?」

「是。」秦昭目光清冷如雪,「或許我與你要找的那人容貌相似,但我不是她。」

相似?

這世間真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嗎?就連聲音和身形都半分不差?!

傅時霆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收緊,胸腔中的悶堵連深吸一口氣都不能緩解。

秦昭看不懂他望向自己的目光為何那般幽深,但也不想看懂。

「現在我可以離開了吧。」

她語氣涼淡地說完,不等傅時霆應聲便轉身向外走。

然而,秦昭還沒走出兩步,身子突然就被人打橫抱起,然後扛在了肩上!

慌亂之余,她詫異驚愕地看向男人:「你要做什麽?!」

只見傅時霆臉色冷沈,漆黑眸中情緒復雜不明:「我不信這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

「所以在查清你到底是誰之前,我絕不會放你走。」

裴深一直在梅園外等著。

遠遠望見傅時霆的身影走近,他忙迎上前:「王爺……」

話音戛然而止。

裴深神色震驚地看著眼前這幕。

誰能告訴他,為何他家王爺進去賞個梅的功夫,就扛了個女子出來啊?!

那女子還在極力掙紮著……這算強搶民女嗎?

裴深還沒回過神,傅時霆卻已經帶著人坐進了馬車。

他嗓音低沈:「裴深,回府。」

聞聲,裴深一頓,隨即應聲:「是,王爺。」

可緊接著,馬車裏就傳出女子滿是怒意的聲音:「誰要和你回府啊?放開我!你強搶民女,我要報官!」

話音還未落,簾子就被掀開。

裴深下意識望過去,眸底的詫異在看到女子面容的那一刻瞬間化作了驚恐。

「長、長公主?!」

秦昭憤恨地瞪了他一眼:「誰是你長公主?讓開!」

她說著就要離開馬車。

但半只腳都還沒來得及踏出,整個人就被傅時霆給拉了回去。

「報官?京城還沒人能管本王的事。」

簾子重新垂落,再看不到裏面,但裴深還陷在方才的驚愕和恐懼之中。

長公主不是薨逝了嗎?怎麽會……

「裴深,你還在等什麽?」

傅時霆冷冽的聲線霎時扯回了裴深的思緒。

他不敢再耽擱片刻,忙駕馬趕回王府。

回到攝政王府,傅時霆先走下馬車,秦昭抓準時機就要從另一邊逃走。

見狀,裴深正要出聲阻攔。

卻見傅時霆似早有預料,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了她。

秦昭還沒反應過來,便再次被他扛在了肩上。

她怒從心起,拳打腳踢著身下的男人:「你個瘋子!放開我!都說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到底想幹什麽?!」

傅時霆置若罔聞,甚至連步伐都沒亂過。

他扛著人一路走到東院,推開門踏進殿內,最後將她放在了床榻上。

雙腳剛落地,秦昭就想好了該怎麽往外跑。

可還沒來得及起身,一擡眸,就對上了傅時霆那雙像是淬了毒的黑眸。

秦昭被他陰沈淩厲的眼神嚇到,身形一滯。

此刻的她就仿佛被猛獸盯上的獵物,只要動一下,就會被撲倒咬住脖頸。

見秦昭沒再動了,傅時霆才稍稍退開了些距離。

他放緩語氣:「姝兒……」

秦昭淡淡打斷他:「我叫秦昭。」

傅時霆頓了瞬,復而點頭。

「好,秦昭。」他深深地凝望著她,「你有沒有失憶過?從小到大的經歷,你都還記得嗎?」

秦昭在片刻間便冷靜了下來。

她毫不畏懼地直視傅時霆,神情平淡:「沒有,都記得。」

聞言,傅時霆眸色微暗,卻沒再開口。

沈默半晌,他倏地站起身,大步地走出了寢殿。

秦昭不明所以地望向他的背影,直到大門重重合上才猛地回神。

而等她跑過去時,門已然被鎖上了。

殿外,傅時霆神色寡淡地吩咐:「看好她,別把人給我弄丟了。」

裴深頷首,又問:「王爺要出去嗎?」

傅時霆眸底劃過一抹涼意:「有些事自然是要問清楚的。」

皇宮,議事殿。

看著走進殿中的男人,秦明慎目露不解:「攝政王怎麽這個時辰過來了?」

傅時霆拱手頷首,語氣卻像結了冰:「臣本無意叨擾皇上,但有一事,需得眼下問清才行。」

「何事?」秦明慎眉心微皺。

話落,傅時霆緩緩擡起眸望向他,眼底好似閃著血腥光芒。

「臣想知道,一年前……長公主是真的薨逝了嗎?」

PS:請假 稍後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