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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競少年在蠻荒時代

2024-05-15遊戲

我認識邱樂(化名)的時候,他的身份是時尚攝影師,頭發一會兒染成金色,一會兒染成粉色,挎著相機走遍了全球很多國家,拍過美景,拍過知名藝人。有一次,他發現我和他有著共同的愛好——玩【星穹鐵道】,我們才熟絡起來。他玩手遊,每次出差還帶著Switch,看上去是個很熱愛遊戲的玩家。直到我們在一次出差中坐在街頭聊天,他告訴我,他曾經是個電競教練,也是個電競選手,主攻的遊戲是【反恐精英】(以下簡稱【CS】)。

故事從2000年開始,這個年份有些出乎意料。2000年,電子競技還在萌芽階段,電競史上最重要的賽事之一——世界電子競技大賽(World Cyber Games,簡稱WCG)在這一年開始了最早期的探索。2003年,國家體育總局宣布,把電子競技運動列為中國第99個正式開展的體育運動計畫。當時的戰隊職業化程度不高,大多數以半職業的形式訓練、參賽。同時,電子遊戲在社會輿論中還是「洪水猛獸」般的存在,公眾對於電競的態度也並不明朗。2001年WCG【星際爭霸】計畫中和隊友雙打奪冠的AG電子競技俱樂部成員馬天元曾在一檔節目中說:「中國的電競世界冠軍,都是在網咖睡板凳睡出來的。」

邱樂的經歷和馬天元所描述的「網咖時期」高度重合。當時邱樂的「網咖戰隊」裏,有他這樣一腔熱血的大學生,也有留守家庭的孩子、輟學生……他們大概是那些努力過,卻沒有機會走上更大舞台的先鋒們的縮影。

我記得邱樂坐在街邊和我講述他20多年前的比賽時,雙手情不自禁地做出了比賽時握持滑鼠的姿勢,語速很快,額頭快要滴出汗來,仿佛還坐在那個令他緊張又激動的舞台中心。現實生活中,他已經好幾年不玩電腦遊戲,大部份隊友的聯系方式早已在漫長的時光裏遺失,只有照片還一直在手機裏保存著。

這是一個關於勇氣、拼搏和挑戰的故事,這個故事裏沒有真正的成功,電競少年們沒有走出西安,沒有走上更大的賽場。我想記錄下這段故事,因為它足夠珍貴。在電競產業尚未成型的時期,像邱樂這樣的少年們用自己的頭腦和雙手,在極其有限的條件下去摸索戰隊的訓練、營運,試圖在混沌中突圍。

今天,國內電競產業已經邁入了新紀元,也早已孕育出更成熟、職業化的青訓體系。逐夢的道路從來都難走,不妨回頭看看,當年這些先行者們曾經靠自己的力量走到了哪裏。

以下是邱樂的自述:

什麽是電競?

2000年左右,我考上了西安原生的大學。作為剛進校的大學新生,一切好玩的事情都想嘗試,最先吸引我的,當然還是去網咖打遊戲這件事,只是學校管理嚴格,想要頻繁去網咖,必須排除萬難。

那時候網咖也才剛剛流行起來沒多久,大家對電競沒有概念,只是玩。我在網咖裏玩到了自己特別喜歡的遊戲——【CS】,當時遊戲的版本好像還在1.2,我不知道什麽是比賽,什麽是戰隊。每天一幫人在網咖裏一塊兒玩,我很喜歡這種熱鬧。我還記得當時經常去的網咖在西安鐘樓那邊,好像叫「紅樹林」,電腦配置都很落後。那年的【CS】還沒有對戰平台,大家都是在網咖透過區域網路對戰,網內有排名,一個伺服器裏大概三五十個人,我的比分很快就打進了前4名。

玩【CS】這種對抗性強的遊戲,特別容易「上頭」。勝負終於還是刺激到我,讓我有了競爭的沖動。有一次,在學校旁邊的網咖,我被人虐了一回,現在想想,那算是我和「電競」扯上關系的開端。

故事是這樣的:我過去上網的時候,剛好有人在伺服器裏打擂台——就是指名找伺服器裏排名第幾的人來對戰。有個戰隊的隊長找到我,說:「咱們自己建個網,單挑一下,如果你水平可以,就跟我們一起訓練,一起打。」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隊長家裏條件特別苦,他年紀也不大,家裏經濟條件不好,父母離異之後兩邊都不管他,他就靠在外頭開出租車掙錢養活自己,平時唯一的娛樂就是在網咖玩。

以上都是後話了,和他打練習賽那次,是我第一次被對手毫無懸念地打敗。這場印象太深刻了,那張地圖得轉著圈走,探頭就是火拼。他讓我先拿沙漠之鷹,大家說好,誰先贏到13局誰就贏。整場下來,我可能就把他幹掉了兩三次,之後每次過去就被他爆頭。

我感覺我倆玩的好像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東西。他開始跟我講,網咖的滑鼠得設定參數,直接上手用肯定是不對的。我也不懂,就學著他的樣子去調參數,剛調好時,光標的手感會變得特別絲滑,但很不習慣,感覺自己不太會玩了,習慣手感的過程就好像重新認識了這個遊戲。我還把參數記下來存在資料夾裏,每次就按這個來調。

和他打了這麽一場之後,我就有了個伴,每天都跟著他練槍法,學著用胳膊肘作為支點,手指像鷹爪一樣半握滑鼠,這樣操控會更敏捷。不同的槍對應的滑鼠參數也不一樣,那會兒我在學校還沒正式入隊,每天總有時間溜出來。大家都沒錢,互相對練的賭註是一瓶「冰峰」飲料。

大概練了4天左右,我的技術能趕上他了,那會兒我就感覺自己好像稍微有點天賦,練習的時候就能琢磨出自己的東西,比如那會兒主流的兩把長槍是M4A1和AK,這兩把槍的彈道和節奏不一樣,打法也很不一樣。我和他對槍之後,會琢磨拿槍的心態和戰術:AK追求的是第一槍的快準狠,M4A1射速高,講究拉槍的控制——就像這樣鉆研,很快就能出效果。

過了不到1個月,他們隊裏都覺得我不錯,他就跟我說:「要不要組個戰隊,一起打比賽?」

那時候想打比賽不容易,互聯網還沒有普及呢,城市裏網咖都不多。比賽規模更是可大可小,基本上就是約好隊友和對手,線上上進同一個伺服器,然後開打;也沒有什麽固定的場地,一般是各自選好網咖,讓老板幫忙留幾台配置比較好的機器。

第一次打這種比賽我才知道,ping值非常影響表現,延遲是致命的。毫無疑問,剛開始比賽的結果是被虐。這段時間,我又開始學著走位、卡點,團隊操作的感覺真的像是在打一場仗,每個人分配了不同地段的任務和戰術,越學越覺得有意思。

最初的勝利

後來,當地電視台舉辦了一個規模比較大的比賽,叫「龍爭虎鬥」,那應該是我們參加的第一個線下比賽。此時電競還是新生事物,大人們把電腦遊戲當成洪水猛獸。電競比賽的現場是什麽樣,電視台也一知半解。那場比賽的規定是隊員之間不能說話,說話就算作弊。現在看來很難想象,一場不能開口交流的【CS】比賽,大家的配合得有多困難。

到這次比賽的時候,【CS】的版本應該是更新到1.3了。第一次線下比賽很緊張,觀眾都盯著我們看呢,我哪見過這場面,拿滑鼠的手都有點控制不住。

不能說話,大家怎麽交流呢?我們只能提前說好戰術,每個人分配好區域和不同情況的應對措施。還好可以局內打字,我們就約定好訊號,比如R代表Rush。賽前訓練大家也閉著嘴不吭聲,提前習慣比賽規則。到了正式比賽,拼的就是習慣和默契。

練習時,有個隊友習慣每次買完槍都要拿出刀揮幾下,有一次他一個重刀劈下去,不小心劈掉我半管血。我想罵都罵不出來,氣得瞪著他看了半天。這時候我們該卡好位置扔閃光彈了,如果能抓住機會打出一些傷害,對手就會減員。結果因為這個失誤,我們都走神了,我被對方的手雷炸得只剩一滴血,接下來什麽也幹不了。

正式比賽,我們贏了。運氣真好,我在B點一個人對付了3個人,我太緊張了,敵人從3個地方過來,我努力聽著聲音,第一個人過來的時候甚至沒看見,但他也沒看見我,正在他要跳過來的時候,我擡頭揮了一刀,然後趕緊跳到外頭鉆出去;看另外兩個要過來,我又從裏面繞了一圈回來,把他們也幹掉了。比賽結束時,我們手都在發抖,人是懵的。

這場比賽不出名,但對我們意義重大——這是第一次大規模比賽,還是省級電視台舉辦的,有電視轉播。因為比賽,我們還去了鹹陽,以及西安周邊的很多地方,最後拿到了500塊錢的獎金。

我們隊裏的成員,只有我一個是正兒八經在上大學的學生,其他人幾乎都比我年紀小,還有十五六歲、中學沒上完就輟學出來的小孩。說得不好聽一點,是在大家看來沒有出路的一些人。有個回民小孩是留守兒童,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家裏只有奶奶。他有時候連坐車都沒錢,自己的生活費全靠在網咖打遊戲賺——網咖有時候會在早晚辦小型比賽,贏了就送價值10塊錢的卡,他去參加,把卡贏來之後轉手賣掉,一早一晚一共20塊,他那天就有錢吃飯了。如果沒錢,我每天就買一碗羊雜湯,兩人分著喝。

這個時候,我大概正經玩了半年【CS】,我想要抓緊時間,因為不可能一直玩,要是跟爸媽說我想當職業電競選手,他們肯定反對。本來我不敢跟家裏坦白,後來因為比賽打出點成績,想再往前試一試,到這一步就得買好點的鍵盤和耳機,自己實在沒那麽多錢,就和我爸說了。我跟他商量:「能不能讓我再打1年?能打出成績就繼續,打不出來我就該幹啥幹啥。」我爸默許了,還給我買了外設。以後我再到網咖去訓練,第一步就先把內建的裝備都換上。

2003年,WCG西安選拔賽比賽現場,當時的線下電競比賽大多是類似的環境

訓練與未來

訓練的門道是我們自己去摸索的。2003年以前,電競在國內甚至還不能被稱為一個產業,或者一項正經的體育計畫,哪有什麽訓練體系可以參考呢?家用電腦都沒有完全普及,大家對於電腦的使用都很落後。像是外設這些東西,我們去電子城買,老板也是看著國外什麽東西火,就進回來。至於怎麽走下去,這條路走到後面是什麽樣子,身邊沒人知道。

我加入的戰隊在那次勝利後不久就解散了,本來只是為了約一些小型比賽組的隊伍,沒有特別的規劃,有幾個孩子出於家庭原因沒法繼續玩,索性解散了。有幾個人想拉我再組個隊,我們也琢磨了一段時間,這次想好好幹。當時學校裏有個同學也打得不錯,我就和其他幾個戰隊裏幾個打得比較厲害的小夥子,加上這個同學,又組了一支新戰隊。

我們找了間網咖,談下了固定的訓練場地——廁所門口有5台機器,配置算是最好的。網咖老板當時給我們提了條件,說提供場地可以,但現在還有另一支隊伍也在談,只能留一支戰隊,我們要現場和他們打一場比賽,誰贏誰留下。我們贏了,留下了,還拉來了對面兩個人。

沒有比賽的時候我們就訓練,熬夜訓練,往那一坐就開始打。我好像是隊裏年紀最大的,剛滿20歲,隊友大多十幾歲。這個時候,我又當教練又當隊員,對外聯系合作、拉贊助,對內安排戰術,這麽多活全都是我來幹。

戰隊的訓練方法,都是「逼不得已」。找不到一起訓練的同路人?我們就在遊戲內找,線上互相報IP約練習賽。也有那些更懂營運和技術的戰隊,他們會自建伺服器,大家看看哪個隊的Pin值比較低,就提前定好約幾個隊一起訓練,約好之後開始研究戰術,隊友之間找搭檔、打配合,搭檔磨合的過程少不了吵架。隨著訓練次數增多,大家都找到了自己默契度比較高的搭檔。

我們不光在【CS】裏訓練。這個遊戲非常考驗操作的穩定性和反應速度,於是我們還找了一個測反應的小遊戲,大家每天要先在這個遊戲裏打卡,測一測今天的反應數值,保持穩定的狀態。我們還要玩【泡泡堂】和【QQ堂】,它們能鍛煉反應速度。【勁舞團】也得練,又練手速又練反應。最後一個是【連連看】,練手眼配合,速度越快越好。

職業選手之間比的是操作中肌肉的微調,所有的差距都是在微調中拉開的。想要成為職業選手,我們就要想盡一切辦法去練這個。除了手,還有耳朵,我們的耳朵也訓練得很敏感,從聲音能分辨出對方從哪來,大概停在什麽位置,拿的是什麽武器。

網咖老板不會白養一個戰隊,我們只能在生意比較清淡的時間段訓練,如果出去比賽獲得了獎金,要拿出一筆作為網咖的分成。當時我們到鹹陽比了一次,贏了5000塊錢獎金,在年輕人眼裏是一筆巨款了——那時候物價多低啊,一碗面才2塊錢,10塊錢能在網咖玩大半天。去鹹陽的路費是幾個人湊了20塊錢,坐了一輛麵包車,沒有高速路,走的國道。

2003年,WCG西安選拔賽現場

這5000塊錢獎金,一半給了合作的網咖,剩下的幾個人分。這種比賽不多,光靠這個收入支撐不了那些全職打遊戲的孩子的生活。他們有的沒法回家,白天得想辦法賺錢,幹脆就泡在網咖代打。但網咖戰隊的隊員是不允許進「養老服」打比賽的(因為實力太懸殊),也不能像以前那樣靠網咖早晚的活動混飯吃——於是,他們只能給普通玩家當代打,方式非常原始:讓那個玩家坐到一個隱蔽的角落裏,代打的隊友在開始比賽後偷偷換到他的座位上,等最後一殺完成,人就趕緊換回來。

高強度的訓練讓我們都有了職業病,我的手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有腱鞘炎,腫得凸出來很大一塊,胳膊肘在滑鼠墊上磨得反光。這樣一件看起來辛苦又不掙錢的事,我們僅憑凝聚力堅持下來,每次進步一點,取得了新的成績,都讓這件事顯得更有意思了。剛好2003年左右,國內的電競產業有點起色,我們更加不想放棄這件事。

失敗、結束

也是這一年,幾個從北京過來的工作人員找到我們,他們介紹了一個叫CIG的比賽。後來我去搜,才知道原來這比賽背景還挺牛——中國電子競技大會(China Internet Gaming)人民郵電報社發起的。當時我什麽都不知道,這比賽應該也才起步。他們想弄個高校的比賽,本來是想找我合作,於是我給他們介紹了高校的學生會。比賽是辦起來了,我們的戰隊卻沒參加上。我自己也是個學生,不懂其中的商業邏輯。現在想起來,也許當時錯過了一個機會?

不過那年我們報名了WCG,2003年WCG西安選拔賽的比賽場地,是西安鐘樓附近的一家網咖。我們打到了西安分組選拔賽的決賽階段。輸了,輸得不冤,贏家好像是後來很有名的一個電競俱樂部的前身。那屆西安分組很厲害,有很多未來的電競明星,比如Sky李曉峰。和【魔獸爭霸3】這種遊戲比起來,【CS】不算主流,那時候能夠有一個穩定的隊伍、長期訓練參賽的不多。大家沒什麽比賽可以打,WCG是我們能觸碰到的最好的機會了。

之所以說輸得不冤,一方面是我們確實很少參加這種聚光燈下的比賽,另一方面就是我們整個隊伍的管理和配置實在不如有商業支持的、更加職業化的隊伍。當時的線下比賽氛圍是,從網咖裏挑出10台機器搭了個電競台,墊高一層,兩邊用兩台機器作為隔離,觀眾就圍在旁邊,隔著一台機器的距離盯著你,兩邊都是人,伸手就能戳到你的螢幕。我們都沒見過這場面,在這種場合下,水平能發揮出70%都算高了。而且對手還小有名氣,線下來了好多粉絲,對我們這邊的心態也有點影響。

沒能以第一名的成績突圍,我們遺憾地告別了這屆WCG。我依然熱愛這件事,但心裏會有另一個想法——我的水平可能也就到這兒了,20歲打不出名堂,20多歲更難。除去外部原因,這次我真的感覺到天賦的斷層差距,還有職業化運作上的差距。

2003年,WCG西安分組直播現場

我們和他們究竟差在哪裏?大家都是在練習中越變越強,我們平時一天能約4局例行賽,他們也許能約到8局。我們沒有專業教練,只有我來想辦法找別的戰隊教練溝通,他們則有專業教練去安排旗鼓相當的隊伍進行針對性訓練。很多小孩個性尖銳,腦子一熱就不按戰術來,想出風頭,而真正的職業選手需要的素質不光是技術,還有能夠服務於比賽的心態,以及在高強度訓練中保持旺盛的精力。

比賽輸了,那年還遇上了「非典」疫情,大家生活也一團糟,隊伍漸漸就散了。眼看著周圍有其他戰隊的小孩打出成績,我們拿不到更好的成績,還不好好訓練,有點人心散了的意思,感覺很痛苦。隊裏特別有潛力的兩個隊員,我推薦他們到別的隊去看看。願意去打工的孩子我就勸他們去打工,多少能掙點錢,比現在強。還有個孩子去當兵,那個回民小孩就去賣羊肉,大家都往各自的未來奔去。

再見西安

現在看到很多人談到電競選手的職業生涯很短,我特別能感同身受,何止是短,簡直是稍縱即逝。另一個讓人無能為力的東西是天賦,沒有天賦就不說了,有一點點天賦,又不夠多,也非常難受,我自己的親身經歷就是這樣,身邊的人也是這樣。

2005年,邱樂(左二)和他的「老年團」在ACON5總決賽現場

2005年,我曾經和幾個關系好的戰隊隊長、大學同學一塊兒組了個「老年團」,幾個人晚上約著打娛樂賽。這時候我們明顯感覺,自己的反應能力已經大不如前。那一年我們去參加了ACON5(ACON,由硬體廠商升技電腦與英特爾、ATI等企業聯合主辦的電子競技大賽),不過沒有比賽,現場缺裁判,我們去充當工作人員。那屆比賽的【CS】冠軍是俄羅斯戰隊Virtus.pro,他們表演了一場絕地翻盤,冠軍獎金有2萬美元。其實到那年,【CS】在國內的熱度已經逐漸開始下降,我崇拜的那些國外選手也慢慢淡出。

2005年的ACON5現場,邱樂(右一)和朋友與參加比賽的國外選手合影

我遇到過那種天賦特別好的小孩,過來就是一槍,肉眼的反應速度比我快太多了,一對一完全打不過他。整場比賽都在他的掌握中,我只能用一些迂回戰術來對付,沒法對槍,實力太懸殊,有種「老天都不眷顧我」的感覺。最無能為力的是,此時此刻,這個年紀的我們再怎麽集中精神訓練,也不會更好了。那些年的網咖戰隊很多都是這樣,有過高光時刻,努力過,贏過一次兩次,就沒有更遠的未來了。

此時,我的電競夢已經在現實中宣告終結。大學畢業後,我在陜西電視台實習,電視台裏沒有轉正機會,過了1年多,我進了一家事業單位。畢業之後的這2年,我對未來毫無知覺,沒有目標,電視台的實習結束後,我去過廣州、北京、上海,想嘗試找到些什麽,最終迷茫地回了西安。後來的工作也是在家人的建議下去做的。

不再想著【CS】的訓練和比賽之後,我一直在玩【魔獸世界】,正好九城剛拿下【魔獸世界】國服代理的時期,我全情投入,弄工會、開荒,在這裏又找回了一點點成就感和存在感。

就這樣,過了快6年的安穩日子,一個做婚紗攝影的前隊友讓我對攝影產生了興趣。這時候我好像又發現了新的天賦點——我把自己拍的照片發在蜂鳥、Poco等攝影論壇,很容易被評為精華帖。但這時我升職了,暫時沒有動力全心全意學攝影,所以一度擱置了這件事。直到後來某一天,工作環境出了太多狀況,我想,不能渾渾噩噩過下去,辭職吧,去北京學攝影。

那年我30歲,在行業裏算是入行非常晚。一個人去北京,在攝影圈裏殺出去的過程和之前打【CS】比賽有點像——我住在一個做後期的攝影班同學家裏,在他工作的時候學習他的思路和做法,這樣又省了學後期的錢;新手攝影師沒活幹,沒錢掙,我就自己去找活,去上海時裝周的後台向每個人推銷自己,就這樣一點點讓自己闖出去。

現在,我有自己的公司團隊,日常生活中,工作排在第一位,沒有時間,也沒有一起玩遊戲的夥伴,只能玩玩手遊和掌機。前兩天我回了一趟西安,和那位同樣是攝影師的隊友見面,我們還回憶了一會兒從前的隊友們,很可惜,以前沒有微信,也沒有手機,很難留下長久的聯系方式,漸漸都走散了。20多年前用過的耳機和滑鼠「殘骸」我都保留著,我曾經把【CS】當成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個夢想,現在竟然連【CS2】上線都不知道。

電競確實留給我一些東西:思考方式、做事習慣、「想到了就盡力去做」的心態和勇氣。那幾年裏我想得很多,想自己能不能不計代價地去做。喜歡電子競技的人都有很強的好勝心,因為想要贏,才會拼盡全力修煉自己。盡管我們沒有在這條路上走得很遠,現在也已經過了能夠在遊戲裏拼搏的年紀,但我們的心沒有變,熱愛生活,熱愛遊戲,熱愛朋友,心裏總像是有些執念,一直關註著電競。曾經凝聚在一起追逐夢想的人,一輩子都會因為這個夢熱血澎湃。

邱樂現在的生活花絮,拍攝於月初的某個工作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