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因為人設帶感，就隨隨便便將一個不道德的人的價值觀視為常態...
彭冠英、蔡文靜等主演劇集【陽光之下】上周六突然開播，加上超前點播，目前已經可看前14集了。對於一部總集數為四十集的連續劇來說，這個進度相當於棋盤已經擺好，棋子也已各就各位，就差來回賽局所產生的戲劇張力及高潮戲份的來臨了。
眾所周知，【陽光之下】根據網路小說【掌中之物】改編，原著屬於女性視角講述的「大女主故事」，以單線敘述為主，心理活動較多，展現的是遭逢黑惡勢力脅迫、被傷害的女性如何自救以及因此而產生的種種心理變化，有強烈的「女性主義」意味。
而劇版在進行影視化改編後則變成了一個更全面豐富的大全景視角，有兩條主要的故事敘述線：一條以女主角柯瀅（原著為何妍）和封瀟聲（原著為傅慎行）的對手戲為主，情節設定、人物關系等變化都不大；
另一條則是根據原著裏的十八線配角小武進行的人物擴寫，主要講述的是這個人物如何「出淤泥而不染」，並因封瀟聲的關系成功打入黑惡勢力內部，進行臥底工作的「無名英雄」故事——這樣一個絮絮叨叨，三觀還挺正，時刻有善良之意展現的「傻白甜」臥底，到底要怎樣才能扳倒勢力強大的黑惡集團？這是【陽光之下】為觀眾埋下的一個待爆點。
網路IP改編向來都是爭議高地，【陽光之下】也不例外，從開分之初的8.0到現在的7.4，除劇集本身存在的剪輯、節奏、刪減等硬傷之外，視角的變化和相當一部份屬於女主線的隱晦表達，也成了許多觀眾不解和評斷的焦點。
配角上位，男主變三番，也沒什麽錯
【陽光之下】總集數為四十集，單集時長約47分鐘，如果不進行一定分量的擴寫，以原著的故事含量來看，根本就撐不起來這部劇。也因此，有關主演彭冠英從原著主角變劇版配角、戲份多少的爭議，就有了如此解答——彭冠英的戲份不是少了而是多了。作為串聯全劇兩條故事線的主要人物，除開與柯瀅、小武的對手戲之外，他還有一條屬於自己的單獨的故事線。
在原著中，封瀟聲的人物形象幾乎都是透過女主視角來展現的，所以他的人物性格、道德品行等描述，實際上也都帶有女主視角的研判。盡管原著最後以封瀟聲視角寫下的「情書」「最初的相遇」兩個番外可以解答一些他的身世及心路變化，但並不足以解釋這個人物的行為動機，他仍是殘缺的，更像是一個激發女性反抗意識和性幻想的「工具人」。且由於言情文的特殊語境和閱讀習慣，受眾的邏輯也會因為這個人物的悲劇性結尾而產生完全沒必要的憐憫。
也因此，
作為全劇最大「雷點」的封瀟聲，其受歡迎是因為他的人設，在當下影視創作環境中受限也是因為他的人設。
畢竟【陽光之下】是面向大眾的劇集類產品，並非善於輸出作者表達的文藝電影，所以劇中的「掃黑除暴」也就不僅僅是型別口號了，它還是該劇向大眾所傳達的價值觀的體現，需要從大眾倫理方面對角色進行考量——以【摩天大樓】舉例，在原著故事中，傷害鐘美寶的繼父原設定是一個顏值尚佳且有很有風度的中年男性。但劇中焦剛飾演的繼父卻十分猥瑣、癲狂，這樣的變化對於涉世未深的年輕觀眾來說，迷惑性就會小很多。
所以在【陽光之下】中，這個書中女主視角裏看不到的封瀟聲必須得活起來，還得活成反派人物該有的樣子，比如在前14集中，他就親手殺掉對自己忠心耿耿但腦子不太好的手下，多次甩開帶有監視意味的新手下，充分利用曾經有仇的對頭幫自己辦事，還為永除後患親手了結了對方......
這些單獨發生在封瀟聲故事線上的劇情，極大地展現了該人物的殘忍、敏感，沒有道德觀、善惡觀和不講情面只求利益的暗黑一面。當他企圖想要掌控和操縱女主變成自己的「掌中之物」時，他的惡劣性也就更為突出了，因為他不僅僅傷害女主，他還傷害所有人，是個黑吃黑的反人類犯罪者。
與之相對的，則是原著中處於十八線配角的小武，他不但在劇中成了男主，還成了封瀟聲B型人生線的實踐者——當善與惡之門同時降臨，需要人們做出選擇時，封瀟聲選擇了繼續為惡，小武則堅定與善同行。
這樣的對比，也正是蔡文靜飾演的女主柯瀅在預告中喊出的那句，「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比你慘，比你經歷過更多的痛苦和磨難，可是即使這樣，他們也沒有選擇放棄自己的正直和善良。」
小武的故事被擴寫之後，他能夠成為敏感多疑的封瀟聲的心腹，敢於向柯瀅提供幫助的臥底故事、人物行為邏輯也變得清晰了，看起來和海巖劇【玉觀音】裏的安心有幾分相似（安心的設定是接近翻拍的線人、緝毒警），也和2001年播出的【黑冰】裏的臥底警察汪靜雯有幾分神似。
甚至於把女主角柯瀅的那條線去掉後，【陽光之下】看起來和19年前紅極一時的「掃黑除暴劇」【黑冰】【黑洞】也沒什麽太大差別——
彭冠英飾演的封瀟聲，王誌文飾演的郭小鵬，陳道明飾演的聶明宇都是當地知名企業家，背靠政府關系，順風順水搞地下交易，當起了本地有名的黑社會（販毒集團）頭目，是窮兇惡極的反派，但也都很迷人。隨便翻兩個評論，就能發現觀眾們對於陳道明、王誌文扮演的這兩個反派角色的憐愛度有多高。（似乎進一步說明了封瀟聲只能當配角的原因。）
只是當一部2018年12月開機，2019年4月殺青，2020年12月底上線的新劇，還在重復19年前的套路、講故事的方法和人物塑造時，即便這個故事有著各種可以理解的、合情合理的改編，也因為有了擴寫後變得豐滿的小武、封瀟聲而讓劇情更為流暢了，但不能否認的是，作為一部網播劇，【陽光之下】透露出的那股跟不上時代的質感，仿若平行世界倒流後我們和老劇相遇的樣子——
從制作上看，它不如平台短劇精良，視野和議題又不像同型別老劇那般狠辣和深入，人物關系還得照顧原著書粉，頗有種雞肋之感，尤其是該劇還有許多有實力的「正午陽光」系配角，如王勁松、薩日娜等等。
被掩蓋的「女性主義」表達，其實很珍貴
盡管蔡文靜飾演的柯瀅備受好評，在已播出的劇情中也展現了極高的智商和反抗意誌，但【陽光之下】在擴寫人物時已經變成了一個更為全面豐富的大全景視角，兩條主要敘述線之下，還有柯瀅代表的個人（女性）意誌的反抗，小武代表的公安戰線的作用，柯瀅閨蜜母親代表的政府力量（圈套），封瀟聲代表的黑惡勢力......當這些人物所代表的的元素全都聚集到一起之後，【陽光之下】就不僅僅只是需要犧牲女性視角了，它還得必須變成男性視角敘事，因為這才是我們熟悉的正劇結構。
可是，
如果想要追上時代的步伐，順應當下的國際語境，【陽光之下】要做的應該是將原著中所展現的「女性主義」進行更有效地解答，而不是繼續沿用該型別題材講故事的傳統方式。
比如柯瀅設定出身於中產之家，高校任職，有美滿的戀情，愛她的父母、未婚夫、朋友，以及尊敬她的學生、後輩等等。她在陽光下活得閃閃發光，如同每一個普普通通但又努力生活的平凡女性。把這樣一個活在陽光之下的平凡女性拉入殘酷黑暗中，封瀟聲依靠的是男性社會秩序賦予他的性別、權力和金錢。
當逃犯申世傑變成封瀟聲後，他實作了階層躍升，可是一個沒有文化只知道拳頭才是硬道理的人，要如何克服自身的劣根性，喬裝成另外一個人？申世傑做不到，所以他才會煩躁於身邊所有人提醒他要註意身份時，只有報時鳥一樣的柯瀅會叫他「申世傑」，這是他對於本我的認知，也是兩個人孽緣的開始。
如此一來，柯瀅的「敵人」也就變成了兩個，一個是希望把她拉下地獄，想要在心理上獲得階層平衡感的申世傑，這是柯瀅被脅迫、被侵害的主要原因。其次則是偽裝成封瀟聲的申世傑所獲得的權力、財富，以及他和他背後集團所代表的男性社會秩序：
當封瀟聲以權力張開密不透風的網時，階層感弱於他的柯瀅社會性無能為力，劇中的她就數次被封瀟聲威脅要傷害她的父母、未婚夫等；當封瀟聲以男性身份肆意侵害柯瀅時，處於被物化的女性地位的柯瀅同樣無能無力，這也是劇中目前為止，柯瀅處於崩潰狀態的主要原因。
也因此，身為女性、處於弱者地位的柯瀅要如何擊破來自於階層、性別等男性社會秩序所制定的條條框框，這才是符合當下國際語境的主題，也是【陽光之下】目前劇情還未能展現出來的部份。
愛情不是重點，從來都不是
因為封瀟聲階層身份的變化，【陽光之下】還帶有一層階級差異帶來的悲劇感和宿命感。如【陽光之下】原著小說名其實是從封瀟聲（申世傑）的視角而來，帶有非常濃厚的物化女性的意味，也展現了這個人物強烈又變態的控制欲。而【陽光之下】這個劇名則是從柯瀅的視角而來，講述的是柯瀅為避免丈夫楊雨澤（梁遠澤）被發瘋的封瀟聲報復，親手斬斷兩人婚姻，希望丈夫能夠帶著她的心願，活在陽光之下。
透過在這兩個名稱就能看出什麽是愛，怎樣才算愛。當你把柯瀅當成一個正常人對待，不再糾結於她的女性身份時，她在這個故事中所經歷的所有自救，其實就是一個女性不屈的鬥誌，她跨越了「性」這個男性社會秩序給廣大女性捆綁上的枷鎖。畢竟，在正常人的價值觀體系裏，無論如何，生命才是最重要的，活下去才能有得選。
所以就算飾演柯瀅丈夫的演員和飾演柯瀅的蔡文靜之間沒有火花，CP感也不強，但編劇還是給柯瀅、柯瀅的閨蜜以及她的丈夫寫了這麽一段不但浪漫，還能點透這三人後續行為的戲——
酒醉的三人在封瀟聲的監視下，朗聲誦讀，「我願意追隨過往的真正騎士的腳步，在沈沈入睡的荒野中信馬漫步。我的命運將緊連著動人的傳說，跟隨自己的意願，那將是我一生的行為。歲月啊，究竟是在無盡的幻想中，昏然流逝而去，還是在廣闊的世界中，刻下萬古留名的戰績。此刻，誰在世上奔走哭泣，誰在世上橫行施暴，你睜開眼，眼中只有憐憫弱者的哭泣，你閉上眼，眼中只有巨獸咆哮的風暴，這世界需要拯救，需要偉大的堂吉訶德騎士。」
自陽光之下而來的柯瀅所內建的這種力量，是具有救贖性質的。和徐克作品【青蛇】裏的小青一樣，封瀟聲這個「泥淖裏生長的底層」也對高高在上的人物動了情，所以他才會企圖以禁錮手法將那個他無法掌控的女人控制住，而不是柯瀅或者廣大女性所需要的尊重、理解、平等。
也正因為柯瀅的種種遭遇，這才顯現出封瀟聲的愛不能被稱之為愛。我們不能因為人設帶感，戲劇沖突強烈，就隨隨便便將一個不道德的人的價值觀視為常態和理所應當。
結語
雖然上文提到了該劇的缺憾，但就目前的國產影視劇環境來看，【陽光之下】已經是【掌中之物】這類IP目前最好的呈現形式了。如比照泰劇的環境來看，擅長以「復仇」「救贖」等佛系心態來講故事的泰劇，就未必能講好柯瀅和封瀟聲之間到底有沒有愛這個國內書粉爭議的焦點了，說不定還會因為泰劇常見的最後一集「要發瘋」的節奏而變得無從可解，甚至還有可能給出一個讓國內觀眾價值觀不能接受的答案......
也因此，在比對完海外平台（如Netflix、HBO、Amazon等）對該類題材（議題）的改編表達後，大約也就只有播出過【使女的故事】【名姝】等系列的Hulu，可以將當下的女性議題和該書原著的情色表達進行有效結合，然後再提出一個更深遠的，更具有討論性的有關於女性生存的國際化議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