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問答 > 影視

雖然缺點很多,但我依然願意花時間講講

2024-01-13影視

不思凡的三部電影都認真看過的再讀這個吧。

網上對【大護法】的續集呼聲很高,但很明顯這樣的故事是不會有可預見的續集的。之所以敢做這種判斷,是基於這幾部作品裏的一個共同特點:封閉迴圈的生態和人類幹擾的拉扯。在創作劇本時,這個系列裏必然出現的要素包括:一個生態機制的迴圈(花生人的生命周期,火蟬彼岸花冰玉和瘴氣,白鳥和隱蛟)、人類的欲望對迴圈的擾動(黑蠱石產業,采玉捉蟬,捕殺夜翎鳥)、迴圈斷裂後無序暴漲的禍亂(花生人的被壓迫命運,彼岸花,隱蛟爆發)以及為了終止禍亂而必然付出的代價(大護法重傷,丁果犧牲,夜翎人獻祭)。也就是說這樣一個故事的特點就是會因為人欲的漲落在歷史上反復發生,在有限世界觀的展開下第二部同一世界觀的作品是很難發生變異的,就算做出來也是一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的樣子,所以導演選擇不做續集是十分明智的。

中式黑暗與否咱不評價,動畫這個門類裏能做到大護法那樣就是極限再多一點暴力元素就不可能順產,如果觀眾稍微明顯地認識到這種自然生命的迴圈和人欲造成淪陷的迴圈相交加之後的結論是悲劇還會重演,那可真是深黑殘了,所以導演也從來沒試圖把視角放到一個迴圈之外,不然可就過不了審,這樣至少能保證在這一個故事中的迴圈結束時希望尚存。其實到了第三部導演對於規避稽核敏感點的嘗試就已經很熟練了,你看戲鼓船上的那幾種防禦系統(雨傘,胖子和搶手),受傷倒地都只冒史萊姆出來,反而是死了真人直接洞穿的時候一點血都不呲的,衣服裹得很緊。

很多人對不思凡的電影感到莫名其妙,這是很正常的。包括我這次尾隨一對觀影的母女,她倆也把這個故事解釋為正義很艱難地戰勝邪惡。如果對生物學的冷知識好奇,像大護法裏面的花生人的生命周期很容易聯想到螞蟻,妙先生裏幾樣關鍵生物的食物鏈,還有大雨裏面隱蛟和夜翎鳥的生活史幾乎就是某些寄生蟲生活史的翻版。之所以要把生態弄得那麽復雜,就是要建立這種自然規律的大場面,產生有某種宿命感的故事背景,在此基礎上再講述君臣,師友,英雄和凡人的掙紮我還蠻喜歡的。所以理解不思凡的作品中大的生命迴圈需要一定的知識背景,否則很容易覺得奇怪,為啥史萊姆一樣的隱蛟就能變成大螃蟹,白鳥王為啥把戲班長變的頭叨下來隱蛟王直接就炸了,這些其實都是生物學現象的隱喻,而且這種隱喻還貫穿他的多部作品。如果看過小米的森林裏蟻王的本體,就不會對妙先生裏中場吹泡泡的小蝴蝶和變成螃蟹頭的戲班長這一形象陌生,都是從某個龐大系統上註定要剝離的頂端嘛。戲鼓船在水下爬行的時候四肢結構其實有點像宮崎駿作品中的無臉男和附體山廷,隱蛟的本質是聚合的軟體,如果套上戲鼓船的硬殼,就很容易解釋螃蟹的問題,因為符合外硬裏軟、水生、能跑但不快的條件,我會認為這個形象的處理是十分合適的,而戲班長變成的螃蟹眼睛和須須的部份作為弱點也就容易理解,因為野外的水鳥捕食螃蟹也經常對脆弱的口眼下嘴。本來我看到隱蛟帶毒我還以為是水母,畢竟生活史已經夠復雜了,結果看到後面還不是,確實是低估了作者的想象力。而且隱蛟變螃蟹的暗示其實在前文中出現過不止一次,有畫面上對寄居蟹的特寫,也有台詞中對下九流螻蟻身份的比喻,哪怕戲鼓船變成龐然巨蟹,在天地大雨之間爬上一座山也就像蟹蟲出水爬上岸邊的一塊石頭般渺小,這和戲鼓船裏的人改變命運的願望形成了更鮮明的反差。所以這一次螃蟹的演出我沒感到違和,相反是白鳥王吼了幾嗓子爆個頭就把事情給平了讓我感到草率。畢竟藍眼白鳥的形象早在名為【白鳥】的短片中就已經出現了。在本片中白鳥的形象也十分多變,白鳥潛水吃隱蛟和紮堆的習性乍一看可能就是一視覺效果,夜翎人和白鳥的互動值得註意的一點在制作小金鳥的片段那,按壓白鳥後白鳥突然炸毛變黑的橋段和結尾大谷子被夜翎緞變黑包裹的橋段是呼應的,展現的是白鳥和隱蛟的沖突會迫使大谷子和饅頭不可逆的分離這一隱喻,大谷子已經變成了隱蛟,而白鳥化身的夜翎緞感應到了這種人和怪物的不相容。這種不相容也正是大谷子通緝身份和饅頭無限可能的未來與童真之間的不相容。這樣看白鳥象征的將二者分離的力量就能和白衣大姐姐的形象對應上,大人時而是解決禍亂的天兵,時而是拆散父子的惡人,時而是伸出援手的好人,所以白鳥才如此多變和難測,可白可黑。在此基礎上理解繞船飛行的一縷白鳥啄死代表下九流為求生而反抗形成的的巨大戲鼓船蟹(少量上人鎮壓大量下人)和結尾白鳥叼來一片片戲鼓船裏散落出來的隱蛟的幼體塞回召喚神鳥的筒子裏(白鳥和隱蛟,上人和下人本是同根生卻必須相互爭鬥)的場面就十分合適了。而這一切感受都必須建立在能get到這種生命形式轉變的基礎上。除此之外,隱蛟王和白鳥王的形象也值得推敲,隱蛟王源自下九流的求生欲,根據弱肉強食的法則聚集力量壯大自身,而白鳥王則是獻祭了一個忠誠的管理者喚來的天兵,而犧牲生命召喚神明的夜翎人甚至還被暴力機器迫害,這裏面的隱喻也是辛酸,他們是現實中的哪類人我也就更不願意多提了,尤其是想到全片夜翎人之間為數不多的對話:祖先做到的我們也能做到。

在大護法中,主角是機緣下的闖入者。妙先生裏,主角是置身迷霧的掌舵人。而大雨中,主角則更加無力,這些人都沒有太高的武力值,哪怕是壯漢也就穿袍子開開槍啥的,主角團甚至槍都沒用,最多也就是敲一棒子扔個石頭,還能動點感情哭個痛快,但是大雨中對暴力和威權的濫用造成的惡果居然比前兩部還要大,不得不讓我也感慨淪陷世界的力量往往不是由集中的巨力實作的,而是源於每一次微小而隨意的決定。對於大谷子和饅頭來講是生離死別的悲情,在天地異變面前他們只能選擇被動承受,毫不留情。但就算這種力量能把個人撕扯得體無完膚,聚集了無數亡靈的隱蛟王再怎麽鬧騰也註定不可能掀起風浪來,大雨之後一切都會結束,這雨不是給隱蛟王下的,但是隱蛟王必須借助驚蟄的大雨向上沖鋒。同樣,戲鼓船裏的人希望改變唱戲人生存境遇的孤註一擲也是註定無法成功的,戲鼓船不是方舟,裏面住著的不是能超度眾生的體面人,所以它最後從山崖滾落,這就是無序聚合的力量最終的必然下場,怪物註定無法走在陽光下,死而復生的人也不可能保存完整的自我,他們的執念成了隱蛟蛻變的工具。黃臉小醜全程瑟瑟發抖,這種人只是依靠影之和戲班長這種有主見的人的看法而活,甚至連饅頭這種小孩子都能讓他動搖,最後肯定是誰聲大誰嚇人就跟誰了。戲班的小圓頭們卻認清了現實,從編制的幻夢中醒來選擇幫助還有人樣的饅頭渡過浩劫與大谷子相逢,也保留了部份自我以怪物的身體活了下來。影之被自己的夢想喚醒,試圖讓戲鼓船重新啟航,但他使用的方法註定了他理想幻滅的悲劇,在力量上依靠了隱蛟,精神上又無法掙脫父親的掌控,永遠不可能下船,雖然心存善良身行善事,但確是隱蛟掌控戲鼓船制造禍亂的始作俑者,最終只能含恨化作青煙。在船下,上人下人階次分明,互相傾軋,到了戲鼓船上,全都是肥料和活靶子,只能在隱蛟的追殺中逃竄。穿貂的大哥結尾沒再出現我有點小遺憾,畢竟很想知道這麽一遭之後他會不會收斂點,他所象征的暴力機器和人欲如果沒有改觀那麽下一艘滿載人欲沈入江水的船還將興風作浪,只不過結尾確實沒再給他戲份。

我跟十幾個陌生人共享空蕩蕩的影院看完了全片。有人聲咚咚噠噠的音樂我超喜歡。再加上受不了感人音樂加上小孩子哭鼻子加在一起的場面,眼角多少有點濕,感情渲染上這回倒是有點商業片的樣子了,不過我同樣也在害怕如果有一天不思凡真的玩起來自己的套路,一切都臻於完美,迎合上大眾的喜好,我是否還願意承認這些作品的美好。妙先生裏直接參照原有短片和打戲大量抽幀的行為讓我多少有點信心動搖,但大雨的完成度其實很高,特效銜接也沒有明顯的突兀之處。以往讓我逐漸提不起興趣的,是創造了凱爾經的秘密和鬼媽媽這樣神作的動畫工作室。市場化的環境下有各種各樣的堅持就意味著無盡的創作痛苦、反復閹割和整改劇情走向和長久不被人承認的煎熬,但總有一天整個行業會回過頭來摘下樹上的果實開始重新品味。白鳥和隱蛟都沒有過錯,但爭當夜翎鳥王還是隱蛟王,這是個問題,因為大雨中紛爭在所難免,隱蛟化龍或者被擊碎都不一定是好結局。大雨絕對是可以進入動畫史的作品,這一目標也許再過五十年也無法實作,而現今因為曲高和寡,甚至票價還漲了,在這個寒冷的冬夜給了我一點小小的失眠震撼並寫下來這篇長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