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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中的尤二姐是否值得同情?

2020-04-02影視

當然值得,並且也不能因為三姐臨死前的高光時刻就認為二姐更咎由自取一些。

二尤的悲劇是個體與時代沖突的同時卻不能突破時代局限、乃至最終被時代洪流吞沒的悲劇。

那個時代社會對女性基本而統一的要求便是保持貞潔,又在此基礎上教化她們要將男人視為終身所托。於是貞潔自動地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了女性收獲歸宿的籌碼之一。

而作為女性個體的二尤,在欲望解放方面走到了時代之前(尤三姐在程高本覆寫之前是有很多情人的,甚至於並不習慣孤衾難眠),而在個體價值追求上卻未能突破時代桎梏,依然把覓得良配終身有靠的願望看得過於重要。哪怕三姐這般眼明心亮的,究竟也沒能勘破這一點。柳湘蓮一旦棄絕她,她便立刻絕望了。

也許二尤在潛意識裏也曾暗自認為憑借姐妹倆的美貌資本可以使她們相比同時代的失貞少女得到更好的結果,所以才在男權社會的誘惑下放縱了自己。然而二人的結局卻恰好證明了在那個社會環境裏,女性個體無論純良與否,總歸是時代車輪下的亡魂。一步走錯,此後步步皆錯。

思想上走不出時代局限的同時,肉體上卻又失去了在時代背景下可以用以實作利益交換的籌碼。悲劇是註定的。

比較有意思的是:雖然自我道德標準的形成也是受社會馴化影響的,但兩姐妹顯然在少女時期並沒有多麽受困於自我道德標準約束。反倒是嫁人之後或者說萌發了嫁人的念頭後,她們的自我道德標準突然轉過頭無比迎合起社會道德標準來,二姐嫁了賈璉便立誌要做「賢良人」,處處以賢良標準要求自己,加上她有了被扶正的夢想,以至於愈發苛刻地要求自己。連看得更開更加自我放縱的三姐,立誓要嫁柳湘蓮後也重新遵循起社會對女性的馴化。這當然也是她倆時代局限的體現了。

而相比之下作者卻是突破了時代桎梏這一層束縛的。作者在寫作這部書時是敏銳地感知到了時代對女性的戕害的,他對她們也是報以真心實意的同情,並且更妙的是,他甚至沒有在下筆時對她們加以蕩婦羞辱,依然把她們當作正常人在描摹書寫。這也是一個偉大作者真正意義上劃時代的意識覺醒。

難的不是洗白一個人,難的是以平常心看待這個人。

現在很多人做不到,作者卻做到了,在當時的社會環境裏就敢去描寫二尤這樣的女性即使在社會視角下「道德敗壞」了,作為一個人卻依然有所私心:二姐懷有「轉正」的想法,三姐有「婚嫁自主」的念頭,並且她們這些意識又都是那麽強烈而鮮活。

他大可以寫二姐安分守己做外室毫無非分之想,也可以在程高本之前先自行刪去三姐全部「黑歷史」讓她做一個純潔的忠貞烈女,合理化其婚姻追求。但他下筆時卻選擇了正視她們,正視她們的七情六欲,他知道即使「道德有失」千夫所指,作為人就有著難以擺脫的野心、抱負,以及無窮無盡的欲望。

所以他是理解尤二姐的,他理解在那樣的時代背景、現實基礎下有男人願意這樣哄她擡她,即便是一風月情濃許下的諾言算不得數她為什麽還會去相信,他也深知那個男人給她一個超出她想象的位置是個多麽大的誘惑而她又對此多麽難以抵抗,以至於生出「僭越」的幻夢。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他知道她這是在做夢,她們都在做夢,但他從頭到尾並沒有諷刺過她們的夢。他只是悲涼地點明夢終究只能是一場夢。然後站在絕對理解的角度上,給出了她們命定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