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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讓你改編【三國演義】,你最想改編的情節是什麽?

2019-10-22影視

54歲的老童生羅貫中早晨起來,吃了兩個涼糯米團子,喝了一口隔夜茶,照例坐在桌前寫他的【三國演義】。

六月裏太陽厲害,不到辰時就曬得硯台發熱。他站起身放窗簾子,忽聽身後有人叫他:

「先生!」

聲音很脆,絕不是他的「老山荊」。

回頭一看,是個十六七歲的美貌大姑娘。穿一身素色衣裙,松松挽著個拋家髻。

「你找誰?你是誰?」

「你不認識我?好好想想!」

姑娘這麽一說,羅貫中覺得好像是在哪裏見過。

「面熟,不敢下笊籬。」

「我是貂蟬!」

「啥?你你你咋出來了?」羅貫中把凳子帶倒了。

「我來找你講講理!」

「什麽理?」

「鳳儀亭一回,是我演的戲,是我受的氣,是我舍的身,是我取的義,憑什麽美名都叫王允得了?」

「因為王允用的計!」

姑娘彎腰在他對面坐下。

「這【三國演義】是誰讓你寫的?」

「沒人讓我寫啊,我自己想寫。」

「假如你本來沒想寫,有個人哪天說了一句,哎老羅,你該寫本【三國演義】出來,也不枉你看了那麽多遍【三國誌】。」

「啊?」

「再倘若僥幸,你這書能流芳千古,是該你流芳?還是該那個人流芳?」

「當然該我。」

「著啊!」

老羅想了想,笑了:「這麽說,好像也有點道理。可是,你也不是沒得名啊。」

「真想把名給我,你就該寫‘貂蟬妙算托司徒’,不能寫‘司徒妙算托紅裙’。」

「姑娘家家,誌向可是不小。」

「我沒誌向,但你不能拿我徒鄙啊!」

「‘徒鄙’是啥意思?」

「就是別人請客,我花錢。」

「王允也不能算請客。」

「百姓有倒懸之苦,君臣有累卵之危,汝可憐漢天下生靈——兩句話請了全天下,還不算請客?」

「那依著你,我該怎麽寫?」

「我也不要你多,只要王司徒多少肯做一點貢獻,那這大話說的,我也算他不腰疼。」

「怎麽做貢獻?」

「這點小事就難倒了,你也別寫書了。試試怕什麽的?也許這麽寫,書更好看了呢。」

姑娘說完,站起來往外走,老羅追到院子裏,就看見幾只雞崽子跟著老母雞在草裏找蟲,連個人影也沒有。

他回屋坐下,心想:這事有點意思。

讓王允做一點貢獻。怎麽做?

那除非,除非貂蟬是他老婆!

對啊!貂蟬是他老婆!

老羅拍腦門。

老婆都獻出去了,還不是貢獻嗎?

真是有點意思。

哦不,不能是老婆。

未婚妻!

老羅另拿了一張紙:

王允請呂布吃飯。
呂布是六月裏生的,最怕熱,任憑四個歌妓前後左右打扇,還是躁得坐不住。王允便說:「我有個姨妹,會彈琴,叫她來彈奏一曲,給大家清清心,消消暑,如何?」說完就命家人:「把貂蟬叫來。」

這裏呂布又叫王允勸下兩盅酒,就聽花陰深處叮叮咚咚傳出幾下琴聲,像清風隔著溪水吹到臉上,能讓人「激靈」一下坐起來。
呂布放下酒杯,有些驚喜:「這是【洞庭秋思】,彈得好啊。」

琴聲更加清冷,呂布揮手止扇,說:「蔡邕說他能從琴聲裏聽出螳螂捕蟬的殺氣,我一直以為他吹牛,今天聽了令妹的琴,才知道也不是沒有啊。」

王允嚇了一跳,不知說什麽好,呂布大笑:「大六月裏能彈出秋日肅殺之氣,我都不熱了。」

王允也笑了:「還不叫貂蟬來敬溫候一杯酒!」
一曲終了,貂蟬踏著滿地露珠冉冉而來,向呂布下拜。

四更天,呂布醉醺醺走了,王允答應三日後把貂蟬送到他的府上。


屏退侍從,屋裏就剩下王允和貂蟬兩個人。
貂蟬勾住王允的脖子,眼淚一串串掉下來,她伸手拉扯他的衣帶,左拉左不開,右拉右不開,她發狠地拿牙去咬。
王允憐惜地攥住她的手:「你不能這樣。」
「為什麽不能?憑什麽不能?我什麽都不要了,就不能換一個晚上嗎?也許,也許我還能有一個孩子?對,孩子!」

「你想叫我作呂不韋?可是我得作範蠡。你委屈幾天,功成和你泛舟去。」
「西施也只哄了吳王一個,貂蟬只一身,卻要送給父子兩個。」

「是我對不起你!」
「我真能和你泛舟去嗎?」

「當然。」
「到那時,你還要我?」

「貂蟬,王允不是負義的人。」
「你給我一件信物!」

「好!我有家傳的……」
「我要你一顆牙!」

「好!信物應該帶血,要得好!你要哪顆?」
「左邊,這顆!」

王允叫人拿小錘子,小釬子,對著鏡子「當」地一聲就敲了下來,血淋淋放在貂蟬掌心。

老羅擱下筆,搖搖頭:這份委屈,不是英雄受的啊!

他摸摸心口,走到院子裏溜達,卻見籬笆門從外頭推開,已出嫁的閨女回娘家來了,手裏柳枝穿著一條大魚。

「閨女回來啦?這是孝敬爹的?」

「還能孝敬哪個?糖醋魚!」

「閨女我問你,丈夫和父親,哪個更親?」

羅女放下魚,應聲而對:「未嫁之女,父有定而夫無定;已嫁之女,有再嫁而無再生。夫焉得比於父哉?」

老羅拊掌大笑,回到桌前接著寫。

王允請董卓吃飯,在中秋。
入秋天幹物燥,董卓有點上火,嘴角起了一串燎泡。
王允呈上一只錦盒,開啟來,裏頭臥著一只玉瓶,兩寸來高,瓶塞子是個牛頭模樣。
王允恭恭敬敬說道:「這是華佗制的碧雪丹,用的野牛膽,外頭藥鋪都用黃牛膽,不如野牛膽好,更能名目清心,叫太師有多少為國為民的憂慮,都化得幹幹凈凈。」
董卓大喜,當即開瓶,用溫水服下一丸。下剩的擱在案上,並不收起。


王允命手下:「喚孩兒來!」
便見二青衣在前引路,貂蟬艷妝而出,手撚桂花一枝,對董卓拜了一拜,對滿月拜了一拜,起身向一旁琴師揮一揮手,隨琴聲唱道:

煙淡淡兮輕雲,
香靄靄兮桂陰。
嘆長霄兮孤冷,
抱玉兔兮自溫。

唱完,走上來重新給董卓見禮,深深再拜,拜畢起身,看一眼庭中風色,抱著胳膊打了個寒噤。
董卓大笑,解下自己的大氅,招手叫貂蟬上前,親自給她披在身上。貂蟬忙跪下謝太師賞,又給太師敬酒。

王允說:「行了退下吧。太師,我這閨女嬌癡得很,叫她娘慣壞了,見人不會說話。」
貂蟬又給董卓行了個禮,躬身退下。忽然王允呵斥道:「你做什麽?還不拿回來!」

董卓不明所以,就見貂蟬別別扭扭地走回來,把一個小盒子放在桌角上,正是王允方才進獻的碧雪丹。

「胡鬧!」王允大怒,「你的膽子比天還大,都學會偷了!還偷到當朝太師頭上!」
貂蟬手撚衣帶,撅著嘴說:「我看他比巨靈神還壯實,根本也用不著吃藥!我娘也嗓子疼,好多天了,你有好藥為什麽不給我娘吃?」

一句話沒說完,王允氣得手抖,董卓哈哈大笑:「看不出你王司徒,還真生了個竊藥的嫦娥!哈哈哈哈!」

「太師若不嫌棄,王允願將小女獻與太師為妾。」
董卓驚說:「這何以克當?」

王允微笑:「受禪台不日築就,還有什麽是太師不能當的?」
董卓大笑:「好!好!好!我明日一早派人來接!」

貂蟬聽說,一扭身跑了。董卓叫:「回來!把這好藥送去給你娘!」
貂蟬轉回來,使纖纖玉手從董卓手上接了玉瓶,倒了兩粒碧雪丹在手心,卻依舊將玉瓶放在案上,看了董卓一眼,忽地一笑,一飆風似的去了。

董卓又復大笑不止,王允在旁陪笑。

貂蟬來見母親,把碧雪丹扔在花盆裏。
夫人的眼淚像泉水一樣往外湧,使勁攥著貂蟬的手哭:
「貂蟬兒啊!都怪娘把你生得太好了!養得太好了!你姨媽從前就說過,養得太嬌了未必是好事。可誰能想到——是這麽個不好啊?誰能想到打從自己家裏頭來啊?」
「娘,明天我走了,你別——別再跟爹吵了。他——也沒辦法……」

丫頭下人都攆出去了,沒人上來勸,夫人自己忍住眼淚,從枕頭底下掏出雙十繡鞋,拿手巾包嚴實了:
「這幾天給你做了雙十鞋,她們做的怕你穿不慣。這雙大一點,這雙更大,今年夠穿了。過去了,要是方便回來,我比著腳再給你做。要是不方便,叫人送尺寸回來,我做好了送去。」
夫人又哭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師府的小轎接走了貂蟬,王允的侍從向夫人報告:
「老爺在亭子裏站了一夜,一口牙都酥了。剛上朝前吃了兩口東西,燉得稀爛的雞腿,一小節軟骨頭,楞把左邊大牙硌掉半顆。」

「怎麽樣?」

老羅晌午吃著糖醋魚,給老婆閨女講他才寫的書。卻聽母女兩個一齊說:「這就叫‘做貢獻’了?」

老羅吐出鯉魚刺,十分驚詫:「那還得咋做貢獻啊?」

「你叫他自己上啊!」

「自己上?他可是男的!」

「男的多啥?」

羅貫中想:這是董卓,不是董賢啊。

(註:董賢,漢哀帝男寵,「斷袖」的由來。)

老婆跟閨女都不理他,收拾碗筷走了,羅貫中呆呆想了一會兒——她們說的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男的咋了?董賢能行,董卓就許也行。

他疑疑惑惑,信步出了院子,走到村頭王瘸子家看人「扯三張」,看了幾圈,又慢慢走回家去。到桌前卷起窗簾子,拿起禿筆,這回想好了。

死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說蔡中郎。

五雷轟頂蔡伯喈,以身報國王子師。(註)

男的多啥?

呂布叫王允:「到我府裏,有件衣裳請你幫我穿穿!」
「幫你穿穿?」


原來是件金絲軟甲,呂布叫人來伺候王允更衣,笑著說:「我就想知道我穿這甲什麽樣。」

軟甲要貼身穿,王允脫了外袍,又脫了裏頭小衣,露出雪練般一身白肉,呂布府裏幾個侍妾都看得紅了臉低頭,主人吩咐什麽全聽不見。
呂布又說一遍:「再把紫金冠給他戴上!」

一個侍妾過來輕輕摘下呂布的三叉束發紫金冠,給王允戴好。呂布笑著說:「這甲果然威武。」目不轉睛盯著王允看。
前頭那個侍妾又替王允摘冠,要戴回呂布頭上,呂布罵道:「蠢材!好重的手腳!」卻向王允招手。王允拿著紫金冠故意勾住呂布幾根頭發,呂布卻不生氣,回頭向幾個侍妾笑說:「得王子師一人,可廢天下女子!」

王允回到自己家中,心裏正不自在,侍從稟報,太師頒下賞賜。王允問是什麽,侍從呈上一個瑪瑙盤,盤中黑魆魆不知什麽東西。侍從說:「這是先帝留下的茵墀香,太師說明日亥時在裸遊館賜浴,請司徒同往!」


王允斥退侍從,自己取鏡照了半天,指著鏡中人說:「難道漢天下竟在汝手中耶?」

老羅擱下筆捋胡須:自己上就自己上!憂家國者,豈惜一身?小妮子以己度人!

他今天移星換鬥、大開大闔,頗有幾分得意,晚上幫山荊餵了雞、剁了豬草、打掃了院子,躺床上還在想他的文章。

夜靜更深猶睡不著,聽樹梢風動、四壁蟲鳴,嘴裏哼起漢靈帝的「招商歌」——

涼風起兮日照渠,青荷書偃葉夜舒,惟日不足樂有余……

忽然,他感覺屋裏似乎有人,一骨碌爬起來,便聽帳子外有人叫他,是男子的聲音:

「先生!」

<完>

註:1、蔡中郎,即蔡邕蔡伯喈。

死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說蔡中郎。這兩句是陸遊的詩。民間傳說蔡邕上京趕考中了狀元,娶了宰相的女兒。他的原配妻子趙五娘剪發葬公婆,身背琵琶進京尋夫,蔡邕不肯相認,馬踏五娘於風雪之中。後來天神震怒,雷打蔡邕。

至今各地民歌戲曲中猶有流傳,如京劇【小上墳】中著名的一段柳子腔:

尋到京城他不相認,哭壞了五娘女裙釵。賢德的五娘遭馬踐,到後來五雷轟頂是那蔡伯喈。

而其實以上情節都是子虛烏有,蔡邕是東漢大儒,這些事也不知是怎麽扣在他腦袋上的。

2、王允,字子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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