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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評價姜文的【鬼子來了】?

2018-12-21影視

多年之後,香川照之仍對在中國拍【鬼子來了】那四個多月心有余悸,其中一大半的原因要「歸罪」於導演姜文,嚴酷的訓練和沒譜的拍攝進度讓他每天在劇組過得提心吊膽。

回國後,香川出版了自己在中國的拍攝日記,裏面不乏「我要和姜文大吵一架」這樣的話,後來他的前輩中井貴一拍完【天地英雄】也氣得不行,同樣出了本日記「痛斥」姜文的霸道,「不知他究竟是冷靜還是自以為是,對人總是一派長官對待下屬的感覺。如果他繼續這樣下去的話,肯定會成為一種癖好。」

不過罵歸罵,當有記者問他是否會再和姜文合作時,香川照之毫不猶豫地點頭,他在日記裏用德州撲克來形容自己的感受,「一開始我手裏有一對2,雖然牌面不大但我始終沒有勇氣拆開它。這時,姜文來了,‘搶走’我的一對2還撕得粉碎,然後隨手丟過來5張牌。四個月後,我在回家的飛機上拿出來一看,居然是生平第一手滿堂紅。」

鬼子

為什麽要拍【鬼子來了】,姜文自己也說不清楚,可能是因為【陽光燦爛的日子】之後,觀眾已經把他當大導演了。

那年在【有話好好說】的首映式上,姜文捧著花正美呢,突然過來個小夥子一把抓住他的衣裳。「姜文,你這算幹嘛吶?咱拍完【陽光燦爛的日子】怎麽就不幹點兒正經事?!」姜文說我這演戲不正經嘛?旁邊的制片人樂了,說你琢磨個故事吧, 人家那意思是你得當導演了

看上了尤鳳偉的小說【生存】後,姜文帶著幾個編劇改了大半年,前半部份基本還是小說的路子,後半截就按姜文的路子來了,他也漸漸找到了自己為啥要拍【鬼子來了】的理由。

姜文從小就愛看打仗片,能把【平原遊擊隊】【南征北戰】的台詞背下來。拍電影之後重看這些老片,他發現了其中較少被人提起的亮點,比如【地道戰】開頭鬼子掃蕩,八路軍帶著老百姓轉移的大場面排程很漂亮,【小兵張嘎】的運動鏡頭很巧妙,【英雄兒女】的音樂銜接讓好多MTV相形見絀。

<【地道戰】劇照 >

但他心裏也清楚,這些電影不符合自己的藝術標準,他想重現老電影裏四十年代人的那種狀態,然後講一個更接近於歷史真實的故事。在這個故事裏,中國農村不再「全民皆兵」,日本兵也不再是臉譜化的「八格牙路」。

主題定了,找到「鬼子」就是關鍵,看了大量抗戰資料和日本人拍的紀錄片後,姜文心裏有了花屋小三郎的具體形象:個頭不高、年齡不大、長相難看、氣質不是農民就是漁民的日本人。 他覺得抗戰老片裏中國人扮演的山田、松井實在是太美化他們了。

為了找到合適的人選,姜文去了好幾趟日本,有回他到軍服店想買一套當年的日本軍裝,老板看他是中國人,就隨便拿了一套仿制的糊弄。姜文讓轉譯把版型和尺寸錯誤一說,老板一邊賠不是一邊把庫存的真貨拿了出來,他哪裏知道,想在電影裏完全還原真實的姜文連兜襠布的寬窄都研究過了。

1998年6月,在日本當地演藝公司的協助下,35歲的姜文見到了33歲的香川照之,他對香川的形象很滿意,簡直就是從他腦子裏走出來的。香川看過【紅高粱】,他覺得姜文的樣子比電影裏爽朗得多,但在細金絲邊眼鏡後面藏著的,是一雙既討人喜歡又冷冰嚴峻的目光。

< 馬大三(姜文)與花屋小三郎(香川照之)>

讀完劇本,香川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想到自己可能出演裏面的角色時,他仿佛聞到了軍服、大刀和驢子的氣味兒,迫不及待地問姜文:「什麽時候開拍?」姜文說先得軍訓,然後從8月底一直幹到年底。

想到片酬的香川沈默了,他後悔剛才表現得太興奮,「如果我接受邀請,月薪肯定比日本剛畢業的大學生還低」。在那之後的一天,他收到了姜文正式的邀請,猶豫之情竟然一掃而光。

1998年8月12日下午,香川和另外四個日本演員抵達北京,其中有扮演陸軍小隊長酒塚的澤田謙也。上了麵包車,一行人被拉到北京西北角的一棟六層公寓樓。晚上,姜文和劇組的主要人員為他們設宴接風,這也是中日兩國演員的第一次見面會。

在現場充當轉譯的,是影片裏漢奸轉譯官董漢臣的扮演者袁丁,他是長春人,87年到日本留學,從扛器材幹到了NHK電視台的導演,形象上完全符合姜文的想象,「東北口音,日語地道,滿嘴跑火車,身材跟我一樣大塊頭」。

< 酒塚小隊長(澤田)與轉譯官董漢臣(袁丁)>

袁丁用地道的東北話和東京話拉近了兩邊的距離,姜文借著酒勁兒宣布, 「大家都要好好地學法語,我們這部電影一定會去坎城,而且還能得獎。」

香川在書裏寫道:「夾著並不太好吃的中國菜,我選擇信姜文一回,那時我還沒感覺到他是個怪物。」

軍訓

【鬼子來了】出鏡了一百多個日本兵,其中日本人不到二十個,除了香川他們五個是專業演員,其余都是留學生,把這些留學生聚到一起的是有大哥範兒的澤田謙也。他出身武行,在香港動作片【霹靂火】裏和成龍交過手,討厭軍人的澤田被姜文幾封真誠的信打動,最終同意出演日軍小隊長。

中方演員這邊也有很多是業余的,演六旺的是制片人李叢喜,演四表姐夫的是編劇史建全,演國軍行刑隊長的是另一個編劇述平。這麽多列在劇本第一頁的配角都由非職業演員出演,香川覺得心裏沒底,但他感覺姜文倒是毫不在意。

<【鬼子來了】劇照 >

到北京的頭三天,香川他們被安排反復觀看五十年代的戰爭電影【真空地帶】和戰時紀錄片【南京】,還要學唱電影裏的插曲【露營之歌】。姜文習慣在晚上九點到十二點跟他們談電影的事,雙方的矛盾在劇本裏日本兵突然揮刀屠村那一幕爆發了。

香川說這個情節太突兀,他們幾個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姜文沒發火也沒讓步。他知道這些人都是戰後出生的,對他們爺爺輩的侵略戰爭毫無體驗,又剛從和平的日本飛過來,還沒被逼到那個份兒上,等軍訓完拉到河北就能進入角色了。

8月15日,日本無條件投降紀念日,香川他們坐上麵包車一路向東,目的地是京郊密雲某武警訓練基地,香川說這一周軍訓給他留下了前所未有的印象,讓沒經歷過戰爭的他了解了過去的一切。

看到演員的作息時間表,也喚起了我學生時代的軍訓記憶。

5:30起床

5:40-7:00早訓練,五公裏徒步走,最後沖刺

7:00-7:30洗漱

7:30早飯

8:00-10:00佇列訓練

10:00-11:30格鬥訓練

12:00午飯

13:00-14:40午睡

15:00-18:10戰術動作訓練(匍匐前進、翻越障礙)

18:30晚飯

19:40-21:30觀看錄像資料、戰史書籍

21:30就寢

基地的宿舍是六個人一間屋,屋裏放著幾個鐵制的上下鋪,看看床板上光禿禿的涼席,又看看自己手邊光滑的行李箱,香川有種進錯時空的感覺。攝影師傅軍招呼他們穿上戲裏的軍裝拍照,幾個人換好衣服拿著鐵棍站成一排,彩色黑白的都拍了不少。

姜文看了他們的黑白照片愛不釋手,馬上把買來的彩色底片都退了,全片改成用黑白底片拍,以至開拍日期都延後了。姜文對穿著軍裝的澤田說:「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小隊長,他們的吃喝拉撒睡都由你管!」

當天晚上,香川他們觀看了諾門坎戰役的紀錄片,軍營的氣氛果然不同,大家唱【露營之歌】的聲音比前兩天高昂多了。

夜裏,香川被袁丁的呼嚕聲吵得睡不著,第二天一大早,袁丁反倒惡人先告狀地跟他說:「香川,你真是個愛想事兒的人,大半夜又是大笑又是嘆氣的,真煩人。」

打呼嚕還能忍受,袁丁把香川老婆給他帶的洗衣皂用完後放在公共洗手間就忍不了了。面對暴怒的香川,袁丁的回答讓他目瞪口呆:「香川,反正別的日本人是要回去的,到時候就剩咱們倆,你離不開我,要不誰給你轉譯,所以你還是悠著點兒為好。」

事後證明,袁丁說的沒錯,香川照之確實是劇組裏待到最後的日本人。

< 袁丁與香川 >

早上八點,訓練正式開始,袁丁借口要給NHK拍訓練的紀錄片,跑了,一旁的日本人都鄙夷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20歲出頭的教官發出命令,「註意,先立正三十分鐘」。從那刻起,「立正」兩個字成了香川他們的噩夢,站到五分鐘的時候,香川的身體就發出警報了,只能靠著不斷從一默數到一百苦撐著。

小隊長澤田一個人站在前邊,眼睛一直盯著某個點都沒眨過。那天一共練了五次「立正三十分鐘」,最後一次是「立正一個小時」。

想當年我站軍姿快堅持不住的時候,腦海會閃過無數英雄人物,香川下意識想到的精神寄托是天皇,他在心裏宣誓:「天皇陛下、皇後陛下,無論遇到什麽,我也要把今天的立正進行到底!」

<【鬼子來了】劇照 >

「好了,最後十五分鐘。」澤田小聲對香川說,兩個人惺惺相惜地用眼神鼓勁兒。解脫的時刻終於到了,小隊長澤田對著自己的隊員喊道:「大家都很努力,訓練結束。」

這天夜裏,縱然有袁丁的呼嚕聲陪床,香川還是睡得像一攤爛泥,實在太累了。午夜12點,一片鼾聲的宿舍響起劇組的聲音:「請大家起床,現在我們要臨時轉移。」日本演員們半夢半醒地抗議,「別耍我們了。」

上鋪懂中國話的留學生告訴香川,白天他們練立正的時候有部隊領導來基地視察,看到這幫穿著日本軍服的日本人口號喊得比武警還響,立馬就急了, 「哪來的鬼子,給我滾蛋!」

沒辦法,大家只好摸黑收拾行李,連去哪兒都不知道就被塞進了一輛像是快報廢的大轎子車,連夜轉移。半夜2點,他們到了一處新的軍訓基地,香川一下車就要求不跟袁丁住一個屋,得到同意後馬上扔下行李鉆進被窩,一夜無話。

澤田把半夜被叫起來的怒火都發泄在了隨後的訓練裏,他賭氣似地跟中國軍人比賽跑圈兒,跑到連午覺都睡不著的過勞狀態,一到晚上就叼著煙捧著本【陸軍士兵日記】。

沒完沒了的扛槍和立正讓香川覺得自己變成了「皇軍」,後來竟然還對立正上了癮,晚上看戰爭片也越來越有感覺,甚至主動給小隊長晾衣服,在他心裏拍不拍電影已經無所謂了,最大的念頭是絕對不能輸。

在日本演員練立正的時候,中方演員也在河北農村體驗生活。扮演魚兒的姜宏波整天跟農村大媽下地幹活兒,學會了紡線、做飯、殺雞、餵豬等普通農婦從早到晚的活計。

扮演七爺的反派老戲骨陳述住到老鄉家裏學說唐山方言,祖籍浙江長在上海的陳老下了狠功夫,沒幾天就能用半生不熟的唐山話跟鄉親們聊天了。78歲的陳老在劇組虎虎生風,唱洋歌喝洋酒,那雙「我一手一個掐吧死倆,刨坑埋了」的粗壯胳膊做個引體向上毫不費力。

< 「七爺」陳述(右一) >

8月22日,軍訓結束,劇組舉行記者招待會。香川換上西服站在鏡子前打量,感慨自己這張胡子拉碴的臉已經到了除了穿軍裝,穿啥都不對勁兒的地步了。

招待會來了不少記者,哪國的都有,光轉譯就請了好幾個。香川聽著姜文滔滔不絕地聊著,卻沒人給他們引見記者,覺得又失落又孤獨,對一無所知的拍攝前景悲觀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劇組就上路了,經過六個小時的顛簸,到達了第一個外景拍攝地——河北蔚縣。

外景地還原了當年日本兵駐紮過的寺院、營房、炮樓和周邊的街道,看到實景的香川預感到這裏將誕生了不起的鏡頭,也產生了「 沒準兒真會在坎城得獎所以要好好學外語 」的念頭。

上午到實地踩完點兒,姜文還是沒說開拍的具體日期,下午請扮演「一刀劉」的陳強(陳佩斯父親)給日本演員講戰爭中的體驗,香川他們戲稱陳老爺子是中國的森繁久彌,日本的一位國寶級喜劇演員。

晚上,姜文又拉著香川聊劇本,還要夜裏去試拍,因為攝影想試試黑白底片的效果。

< 「一刀劉」陳強 >

這一通沒譜兒的安排又讓香川在睡前拿出日記本,寫下「我下定決心,得對姜文發一次火」的話,遺憾的是,決心雖然下了很多次,火卻一直沒發出來。

漫長的等待在顧長衛出現在片場那一刻宣告結束,當香川看到這位張藝謀的禦用攝影師把臉緊緊貼在攝影機上取景的時候,他知道電影終於要開拍了。當天晚上,兩國演員在食堂聚餐,吃到一半,眾人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各自的國歌。

<【鬼子來了】劇照 >

一百多個中國人唱完【義勇軍進行曲】,十五個日本人開始唱【君之代】。後來拍日本軍人和中國農民在村宴上輪流唱歌那場戲的時候,香川又想起了這次聚餐,那晚大家喝了很多烈酒,在昏暗的食堂一直喧鬧到深夜。

8月31日,日本演員的戲份正式開拍,姜文把他們都叫到香川的屋裏對詞。拍小隊長澤田向吳大維扮演的國軍軍官投降的那場戲時,香川真切感受到了戰敗時日本人的沈重心情。一連兩天,軍訓時積蓄的高傲就被各種向中國人低頭的鏡頭耗光了, 期間有個日本留學生說了句「八嘎」的口頭語,惹得劇組的一個大哥向他拔出了刀。

香川開拍的第一場戲是影片結尾的高潮,花屋小三郎砍頭處決姜文扮演的農民馬大三。這場戲分量很重,劇組從淩晨四點就開始做準備,現場來了大量群眾演員,鄉親們被安排站在行刑會場旁邊的高坡上「看熱鬧」。

姜文囑咐香川,「砍頭的動作要像打高爾夫揮桿那樣」,實拍的時候,旁邊的人用英文提醒香川開拍,「先生,動作」,香川聲嘶力竭地吼了一聲,砍下了馬大三的頭。姜文對這場戲挺滿意,其他人也給他鼓了掌。

過了一天,姜文又決定給這場戲加個鏡頭,「螞蟻在他脖子上爬,香川在揮刀前把螞蟻彈走」。劇組的人抓了好多螞蟻,為了不讓它們亂爬,先在瓶子裏悶個半死,再挑一只放到姜文脖子上。

香川此前想不明白【鬼子來了】到底是一部什麽樣的電影,拍完這場戲之後,他有點明白了,姜文用一只螞蟻把日本人的懦弱和兇殘表現得淋漓盡致,這個鏡頭的威力會像點燃的爆竹,在觀眾心裏炸響。

麻袋

因為劇情需要,香川和袁丁都被裝進了麻袋,往片場一扔就是一整天,香川老怕別人把他給忘了。這時候,他突然感到了袁丁的好,幸虧身邊有這麽個陪他說日語的人,要不然他得在麻袋裏憋死。

香川問袁丁,你為啥逃避軍訓,袁丁理直氣壯地說:「練立正是導演為了讓你們戰勝自己,我到日本打拼了十年已經戰勝自己了,所以就不用練了。」香川又被他氣著了,「強詞奪理!那你幹嘛不多站兩個小時,讓我們這幫不成熟的日本人看看,你是怎麽戰勝自己的!」

聊到那塊被用掉的肥皂時,袁丁表示了自己的「歉意」,「在我們這兒,煙酒肥皂什麽的,都是大家共用的,我不知道那是包含愛情的肥皂,對不起了。」

香川沒空再糾結肥皂,更大的考驗來了,那天要拍返回連隊的花屋被戰友們痛毆的戲,姜文嫌畫面的張力不夠,跟澤田說你也來一塊兒打,香川心裏一驚, 他聽說澤田在香港拍戲時打暈過成龍。

實拍的時候,澤田手下留情了,打得最狠的反倒是幾個留學生,他們下手不知道輕重,你一拳我一腳地打了香川三十多下,拍到一半血就順著他的嘴角往下流,姜文過來抱著他用日語說,「這條太好了」。

光流血還不夠,拍花屋和董漢臣鬧翻互毆那場戲時,為了醞釀感情,姜文讓香川面對墻壁坐下蹲禁閉,剛過了五分鐘,他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之後和袁丁打得特別投入,把壓抑已久的感情都宣泄出來了。

一天晚上,日本演藝公司的負責人來探班,又趕上給電影創作音樂的搖滾教父崔健也來了,姜文招呼大家吃涮肉,遠道而來的客人給劇組帶了魚子醬,愛吃辣的姜文在上面灑了好多辣椒粉,主食都沒吃就把一大盆魚子醬吃光了,給香川看得一楞一楞的。

夏去秋來,香川收到了妻子托人寄來的冬裝,但他十分擔心劇組能否在12月底關機,因為拍攝進度太沒譜了,有時候早上五點半起床出發,到了片場卻看到姜文帶著劇組踢足球,然後騎上馬就沒了人影兒。香川問今天拍哪一段,助理導演指著遠處的山頭,「太陽照到那兒,我就開機」。他剛要發火,姜文「啪嗒、啪嗒」騎著馬又回來了,說「我們先拍一段怎麽樣?」

蔚縣的拍攝比計劃延長了一個月,劇組移師潘家口水庫後開始趕拍日本演員的戲份。身邊的日本人越來越少,孤獨的香川完全進入了角色,群演的農民老是出錯讓他煩得不行,以至對屠村那場戲都不再抵觸了,滿腦子想的就是「要殺,絕對要殺。」

沒過幾天,香川因為胃穿孔被送到了醫院,他躺在蒼蠅亂飛的床上疼得打滾兒,「哀求」醫生給他打止痛針而不得,發出了「我和這個國家的人,一生都無法妥協了」的嘆息。

12月中旬,完成拍攝的香川登上了回國的飛機,飽受導演摧殘的他在日記裏寫道: 如果姜文再向我發出一起拍電影的邀請,我一定還會去中國。

坎城

2000年5月,姜文如約把【鬼子來了】帶到了坎城。那年華語電影在法國大放異彩,楊德昌的【一一】拿了最佳導演,梁朝偉憑借【花樣年華】捧得影帝,【鬼子來了】榮獲評審團大獎。

香川他們幾個月的「地獄」經歷都化作了紅毯上甜美的微笑,有個20歲的外國觀眾看完電影緊緊抱住他,說「太感動了」,香川也挺感動,他覺得自己的辛苦沒有白費,無論是軍訓、麻袋還是那場拍了一百多遍的「大哥大嫂過年好」。

<【鬼子來了】在坎城,從左至右:澤田謙也、香川照之、姜文、姜宏波、袁丁>

姜文說【鬼子來了】是他的「前世」,他跟電影裏那些四十年代的角色,比如四表姐夫、五舅姥爺甚至日本兵花屋都有共同語言,他想探討我們兩國哪兒出了問題,下面劇照裏用刺刀捅人的演員是個柔弱的留學生,平時在劇組常被人誇可愛,姜文說要不是戰爭,你想象不到他會殺人。

現場的攝影師看著沖好的照片直冒冷汗,心有余悸地說,「還好是在拍電影」。

但是,當年卻有很多人無法理解他的電影到底說了什麽。

坎城歸來後,【鬼子來了】收到了二十條審查修改意見,姜文「希望國內大範圍公映」的願望至今也沒有實作,有人寫了一篇【姜文,請不要往酒裏撒尿】的文章,懇求姜文張藝謀們不要再拍抹黑民族尊嚴的電影。

2002年,【鬼子來了】在日本公映,六成的觀眾打了五星,有人把它和黑澤明的【七武士】並列,有人說每個日本人都應該看看,右翼人士的看法是「即使可以理解,也不能同意」。

評論家佐藤忠男或許說出了導演的心裏話,「姜文用割自己的肉,以斷敵人之骨的辦法揭露了日本軍人的惡,讓走出電影院的日本觀眾,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20年了,馬大三那顆被砍下的頭還在朝天笑著。

部份參考資料:

[1]【中國魅錄——<鬼子來了>攝影日記】,香川照之

[2]【我與老電影】,姜文

[3]【我對日本人不感興趣——姜文與<鬼子來了>】,馮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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