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替身】
1.
「我這一生,原本就是不值得……」
苦杏仁慢慢發作,我癱倒在地上,看見熹貴妃轉頭,神情中帶著不舍與怨恨。
是啊,怎麽能不恨呢?當初我與沈眉莊甄嬛三人一同入宮,從無話不談相互扶持的真心姐妹,到如今活著的兩個卻只能水火不容。
若有來生,我必不會選擇這樣的人生。
恍惚了一瞬,陽光灑在我的肩頭,溫暖而又明亮。
「問你呢,你是哪家的秀女,敢將滾燙的茶水潑在我身上?」
這個聲音我一輩子不會忘記,夏冬春。可我不是死了嗎?我看了看四周,就是數年前我入宮選秀時的情景,莫非……我重生了?
上天不負我安陵容!
夏冬春見我這副模樣,不屑地推了我一小把,又問了我一遍:「你連你父親的官職都羞於說出口嗎?」
我踉蹌幾步,站定道:「家父松陽縣縣丞,安比槐。」
「果然是窮鄉僻壤裏出來的小門小戶,如此不懂規矩!」
「陵容還請姐姐原諒,今日都是妹妹的過失,必當賠還。」
「哈哈!你這衣服料子都是新趕出來的吧,我的那可是蘇繡,你是拿你頭上的那只素銀簪子賠呢還是拿手上那對送人也沒人要的爛鐲子賠?」
周圍人都哄笑起來。
「一件衣裳罷了,何置如此,夏姐姐寬宏大量,況且今日選秀,以後大家說不定都是姐妹,何苦為難呢?」
甄嬛來幫我解圍了,她的衣飾素雅,但也透著矜貴的氣息,而我即使重活一世,依舊處處窮酸。
甄嬛伶牙俐齒,幾句話夏冬春就偃旗息鼓了。
我低頭,不自覺紅了鼻頭。上一世,我辜負了沈眉莊和甄嬛,此生,唯願她二人平安喜樂。
「先敬羅衣後敬人,世風如此,到哪都一樣。姐姐衣飾略素雅,那些人難免輕視姐姐。這對耳環就當是給姐姐的見面禮了。」
說著,她給我帶上了那朵秋海棠,改變我命運的秋海棠……
太監念到我名字時,我還在猶豫這一世要不要重新入宮,或許我在宮外,會生活的更快樂一些?就這樣,我糾結到了大殿前。
「松陽縣縣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年十六——。」
「撂牌子,賜花——」
不入宮,嗯,也挺好的。
等我們這一批秀女轉身下場時,皇帝突然叫住:「等等!」
又重新返回,站定。
「你,你叫什麽名字?擡頭。」
小太監小聲提醒我:「叫你呢。」
我反應過來:「臣女松陽縣縣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叩見皇上太後。」我磕了個頭,仰頭站定。
大殿很安靜,安靜到我可以聽見皇帝的喘息。
皇帝道:「這姑娘合朕眼緣,留牌子。」
這話說得很快,快到連太後反駁的話都堵在嘴邊說不出口。
所以,我這一世有什麽特殊的地方,能讓皇帝如此?
一如上一世,甄嬛眉莊入選。我二入甄府,坐在房間的梳妝台前,我似乎明白了。
我的樣貌怎變了這許多?倒是與甄嬛有幾分相像。甄嬛俏似純元皇後,或許我現在,便是與那純元皇後一般無二了。否則皇帝怎麽會特意攔住我?
我想起了上一世皇帝審判我時說的話,它如同一把利刃插進了我的心臟,成為壓倒我的最後一根稻草。真心朋友離去,被人利用,唯一可以仰賴的丈夫只當自己是個玩具,還好,上天給我留了一條新路。我雖看不見皇帝的神情,但他心愛的純元回來了,他還會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真期待呢。
在甄府和甄嬛玩鬧了一陣子。宮裏的太監前來宣旨了,這次封我為了琬答應,甄嬛是常在,無封號。
嗯,畢竟我家室與甄嬛差了不是一星半點,都為常在肯定不妥。只是這個封號,惡心完了甄嬛居然還要來惡心我了?
甄嬛倒是笑著來賀我:「桀愛二女,斲其名於苕華之上,苕是琬,華是琰也。皇上果然有眼光,只見過妹妹一面,就選中了你這塊溫潤的美玉。」
我則拉住甄嬛的手,道:「將來我們入宮,定有萬千險阻等著,嬛姐姐眉姐姐與我姐妹三人,只要齊心,未來這後宮必有我們立足之地!」
甄嬛點了點頭。
這一世依舊是芳若姑姑來教習禮儀。
芳若姑姑在教習時死命盯著我看,如同見著了鬼般。我倒是無甚異常,幾日後她才放松下來。教習結束,她走時看著我與甄嬛,只說我二人有福氣,有大福氣。
甄嬛只當是吉祥話沒放在心上,我卻在心裏暗笑。是啊,我們福氣在後頭呢。
2.
九月,我再次踏入紫禁城,那囚困我一生的牢籠。盡管我重生不過幾月,吞下苦杏仁的場景仍歷歷在目,可現在依舊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引路的小太監殷勤為我介紹路過的事物,並誇贊我一副好相貌。我微微一笑,確為極好,只不是我自己的,是純元皇後的。
「小主,您住的宮殿馬上到了,清揚閣。那可是個好地方,和太後的壽康宮就隔了一墻,離養心殿也近!」
離慈寧宮這麽近?太後是要讓我待在她眼皮子底下,以防我頂著純元的相貌造次,皇帝寵我也不敢太過分。
嘖,算盤打得可太精了。上一世曹琴默因為太過聰慧,被皇帝太後聯手送上西天。而純元皇後,是皇帝太後和皇後的逆鱗,現今我誰也抗衡不了,最好還是做小伏低。
尤其要討好皇帝,畢竟我能安然入宮,皇帝恐怕在太後那廢了不少口舌。
日落之時,到達了清揚閣,兩個宮女一個太監在樹蔭底下休息,見了我立刻行個大禮,一個年紀大些的宮女介紹說:「恭迎小主,奴婢喚清漪,這是剛從浣衣局調來的明雪,還有小德子。你們快拜見小主。」
這二人也分別給我請了安。
但我還是想到寶鵑和寶鵲,想起寶鵑替我出氣在墻根底下香灰拌馬尿。還有寶鵲,我派她給沈眉莊傳信,本以為掌嘴讓甄嬛消氣就好,誰知皇帝過來一句話就讓她被活活杖斃……
這些事情我都銘記在心,不敢忘,不能忘。
清漪見我發呆,便小聲叫我:「小主?」
我方回過神來。
清揚閣只有我一人獨居,環境確實對得起這個名字,清爽雅致。據說還是前朝某位寵妃的住處。尤其是沒有夏冬春的冷嘲熱諷,心情更是愈發好。
休息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要拜見皇後了。她讓我真真切切認識了佛口蛇心這個詞語的意思。畢竟我從前只在話本子上見到過此等心口不一之人。
不知道甄嬛最後鬥倒她了嗎?可千萬別辜負我,臨終前還送給她一個驚天訊息。
早上,我起了個大早,借著陽光給自己上妝。鏡子裏的女子半圓臉,膚若凝脂,眼睛大似桃核,即便這具身體裏的靈魂已經被深宮中的怨氣染透,它還依然朝氣如初。長眉如遠山芙蓉,臉上帶著少女獨有的嬰兒肥。
大氣而端莊,天生就是一國之母的長相。
我從小連飯都很少吃飽過,身形瘦削,五官堪堪稱得上標致,那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從我心底裏產生並迅速蔓延。
很快我止住了這個想法,因為現在我是純元,純元是我。
我把這副天妒人怨的好皮囊隱藏在了厚重的脂粉中,否則萬一皇後見我瘋了怎麽辦呢?這場復仇大戲可就沒得看了。
要的就是半像半不像的感覺,我不想讓皇後一開始就要費心思殺我。
初秋的日光依然強烈,我和甄嬛眉莊二人在景仁宮的陰涼處閑話。
「這天氣真是熱死了,怎麽還不能進去?」夏冬春開口,她的頭油都被曬化了,擰著眉毛抱怨,惹得旁邊人頻頻看向她。
我輕笑一聲,端妃華妃等高位妃嬪都沒有到,哪輪得到你這新人?
又是一會,敬嬪和齊妃曹貴人等都到了,剪秋讓她們先進,等她們在廳裏坐定我們才進去,跪下,行禮。
這套流程我無比熟悉,便用余光瞟瞟周圍,華妃的座位還空著。這不僅是給我們一個下馬威,也是在挑戰皇後權威。
「恰巧」行完大禮,華妃施施然走進來,道聲:「我來遲了,向皇後告罪。」微微俯了身子就坐下了。
一如當年美艷,趾高氣揚的樣子更與當年一模一樣。可我只記得寶鵑告訴我華妃自戕,那會心裏居然會感覺淒涼?
我的腿已經跪麻了,華妃依然和皇後說著話。
正此時,夏冬春小聲問富察貴人:「這就是華妃?連皇後都不放在眼裏?」
這話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滿宮人聽見,華妃不悅轉頭,富察貴人厭惡地離她遠了些。
「是本宮光顧著和皇後說話了,都忘了你們還跪著呢。都起來吧。」
3.
「謝皇後娘娘,謝華妃娘娘。」
我們方起身,華妃怎會輕易放過她?懶懶地問:「不知這是哪位妹妹?」
夏冬春如夢初醒,支支吾吾報了家室姓名。
真是想不到,不久前在我面前趾高氣昂的大小姐到了這就像只活鵪鶉。
華妃白了她一眼,道:「本宮乏了,就先走了。」
皇後的笑容僵在臉上,還是說:「以後大家同是後宮姐妹,一定要盡心盡力輔佐皇上,早日生下皇子,萬不可爭風吃醋,都明白了嗎?」
「臣妾謹遵皇後教誨。」
「好了,都退下吧。」
我回味了一下她方才的話,感覺就是在內涵華妃。
眉莊在路上說要送我們些東西,我現在身無分文,能多拿點吃穿自然是好的。偏夏冬春這個不知死活的要來諷刺一番,還揚起手就要打人。我想起上一世自己說的:「聽聞夏姐姐出身武家,果然如此驍勇。」也就是這句話恰巧被華妃聽到,加速了她的死亡。
我的話頓在嘴邊,終究沒有說出口。她雖愚笨,但若不是進了這吃人的皇宮,在外面憑家室也能過得不錯。
我重活這一世,終是有點體會。就一把拉住她要扇來的手,把她拽走了。悄悄轉頭看了一眼,華妃似是有些失望。
「你幹什麽!放開我!」夏冬春的腦子始終慢半拍,我拉著她走了快半條街她才開始掙脫。見華妃不在,我也放開她。
「你可知方才你若打了那一巴掌,華妃必不讓你好過?」
她依舊口無遮攔,嚷嚷著:「華妃再怎麽厲害,終究……」
我連忙捂住她的嘴,心裏默默罵了她三十遍大傻子!
「皇後是皇後,你現在終究是個常在,華妃位列四妃之首,你豈可輕易招惹?」
「你怎知道我要說皇後娘娘?」她眨巴眨巴眼睛。
………………
走了,真的要走了。跟夏冬春在一起我早晚要被她氣死!
甄嬛和眉莊在後頭急急忙忙追上來了,夏冬春心裏有氣,瞪了我一眼快步離開。長街上又只剩我們三人。
「陵容,你心善。若是我還未必會拉住她,畢竟選秀那日她如此挑釁。」
面對眉莊的誇贊,我一瞬間低頭。
心善?我前生害過那麽多人,死了也是要在地獄裏受苦的,我配不上這個詞。
「走吧,姐姐不是說要讓我們去你宮裏挑東西嗎?一會我們非得把你宮裏搬空才好。」
剛才的話當然是個玩笑,我也實在不好意思拿太多東西,就隨便挑揀了些過冬的物件,還借了很多書。甄嬛拿了個模樣精致的手爐,我們三人就分別了。
前生我費勁心思學冰嬉,唱歌,的確奪得了一時寵愛,但能走進皇帝心裏的,值得他尊重的皆是有才學的女子。而我像個歌姬一般,不被他真正在意過。
今年我才十六歲,我的未來還很長,光明就在前方。
我一邊背著唐詩宋詞,一邊讀著四書五經,資治通鑒等書。
讀書可能要十年,二十年才有成就,我清楚這一點。但是兒時未讀書這巨大的缺陷也只能靠這樣來彌補了。
三天過去,皇帝可以翻新人的牌子。但是從前先帝為了表示對皇後的敬重,這一晚上還是會去找皇後,就這樣,到了皇帝這一輩,這已經成為了一個預設的習俗。
但他卻破天荒地翻了我的牌子,對於一些不認識純元的人,這確實很令人驚訝。
敬事房的公公和嬤嬤都來了,臉上堆著笑。不停奉承巴結我是第一個侍寢的新人。小德子詫異於我這個連賞錢都給不起的芝麻小官的女兒,居然能讓皇帝打破常規。
嬤嬤教我侍寢規矩時,我裝著懵懂的樣子應付著,天慢慢黑了下去,明雪幫我脫下衣服,然後裹好被子,幾個小太監把我往養心殿擡。
清漪被我吩咐去找寶鵑和寶鵲了,她們為我盡忠,我也不想再做個背信棄義之人。
皇帝身著明黃色的常服,顯然剛過來,筆直坐在床上,很是莊重的樣子。
見我來了,幾乎是脫口而出:「菀菀……你回來了?」小太監哪見過這架勢,差點把我摔床上,就匆匆跑了。
「陵容見過陛下。」
我故作嬌羞狀,更引起他的憐愛。這具身體我無比熟悉,服侍更是輕而易舉。
大半夜過去,皇帝還抱著我不撒手,口中依然念叨著他的菀菀。
「臣妾是安,陵,容。」我在他情動不已時,叫了我自己的名字。
不管前世今生,皇帝我始終都不愛。我更關心自己與甄嬛的長短處,更愛我娘。
但不同的是,這一世我要像甄嬛一樣走進他的內心 ,然後再把他一腳踹開。有時候人的報復心,就是這麽簡單。
4.
清晨,賞賜如流水般進了清揚閣。
「煙粉雲紋暗花錦絲宮裝一件,寶藍點翠步搖一對,緙絲綠菊彩繡團扇一件,金鑲和田玉手鐲一對,波斯貓眼石一盒,翡翠鑲藍梅花簪一件……」
禮單足足念了半柱香時間,皇帝簡直是把天下的奇珍異寶都搬來了。我也自然不能再如從前小氣了,當即從那一大盒南海珍珠裏抓了一把給內務府送禮的副總管。
「奴才謝琬答應!」他看我的眼神如同看見了天上的神明般崇拜。
剛才這波人還沒走多久,皇後,華妃也相繼送來禮物,全都價值不菲。
這些東西我在宮裏一輩子也用不盡,索性下了點血本送人,大部份送了甄嬛眉莊,一小部份給了夏冬春和富察貴人,欣常在,淳常在。
實在不敢太高調。
第一次侍完寢的妃嬪,在晨會上要給皇後簪花。我特地第一個到達,齊妃第二個來了,見我便冷冷道:「這不是琬答應?」
我不想理會她,問了聲好就找了個角落待著。
「清漪,吩咐你辦的事怎麽樣了?」
「回小主,她們二人已經找到了,就在延禧宮做灑掃宮女,那夏常在對底下人可沒有過好臉色,她們應該也不想留了。」
「我何時讓你問她們對延禧宮的態度了?」我幽幽開口。
「小主,那你的意思是?」清漪低頭,煞是委屈。
「辦好自己的差事,不該問的不要問,也不要猜測我的決定。」
這是我第一次對她撂冷臉。
今日我挑了一件寶藍色的浮光錦衣裳,不會太小家子氣,同時又顯得端莊穩重。
華妃難得沒有遲到,早早地來了,坐在位子上一言不發。最先打破沈默的是麗嬪:「琬妹妹,這麽好的料子配如此深沈的顏色,怕是不太合適。想你大概是沒見過所以不會穿,回頭到我宮裏來坐坐,也好給你些衣裳首飾的。」
「這衣裳是從陛下給的賞賜裏挑的,既然娘娘您不喜歡,嬪妾下次就不穿了。」麗嬪瞬間噤聲,頭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呵呵,她想趁機嘲諷我家室低微以此去華妃那邀功,但不想想我哪來的浮光錦?
「琬妹妹,你可別多心。咱們姐妹間說話何必如此上綱上線?這廬山還遠近高低各不同呢。一件衣服而已。」曹貴人來接茬,方才面色通紅的麗嬪可算敢擡頭了。
「曹姐姐說的對,是妹妹的錯。」她一如既往地會說話,想當初滴血驗親曹琴默若在,甄嬛能否化險,還真就不好說了。
皇後在上面聽了一陣子,見華妃一邊不說了就道「好了,諸位妹妹難得到齊,那就先讓琬答應來為本宮簪花吧。」
我規規矩矩地從座位上起來,挑了一朵最漂亮的花,簪完花後正對著皇後低頭下去,磕三個頭後說:「臣妾感念皇後娘娘恩德。」
「好了,起來吧。難得有把規矩禮數做的如這般標準的人了。」
「謝皇後娘娘。」
甄嬛在一旁,笑著看我。一副「我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接下來的幾日,皇帝並未召幸我,接連寵幸了富察貴人,眉莊,甄嬛和夏冬春。直到夏冬春早上來我宮裏炫耀,才恰巧碰到皇帝看望我。
希望夏冬春沒事。
「安陵容,陛下只傳了你一次就不想再看見你了,那天早上還巴巴地討好皇後娘娘,到處找靠山,你不會真覺得自己是個人物吧哈哈!」
夏冬春頭戴金菊,著亮橙色的雲錦。她應該慶幸侍寢不用穿衣服,否則以皇帝的審美她就要孤獨終老了。
「誰在此處叫嚷!」緊接著就是蘇培盛喊:「皇上駕到——」
夏冬春慌忙轉頭,皇帝已經站在她跟前了。我從容不迫地行了禮,他不叫我平身,我也不起。低頭趁機擠出一些淚花。
「起來,菀菀。」他直接越過夏冬春,親自把我扶起來。
「怎麽,朕幾天沒來看你,誰都來你這清揚閣胡鬧了?」他言語雖是嗔怪,但是語氣裏卻是關心和心疼,還伸手給我擦眼淚。
夏冬春在一旁瞪眼立著,小廈子看不過去了:「哎呦,小主您行禮啊!」
「啊?臣妾……臣妾見過陛下。」
「你就是昨夜侍寢的夏氏?」
「是的。陛下,我不是有意的……」
「行了,朕都聽見了。常在夏氏,出言不遜,有違後宮女子之德行,今貶為答應。退下吧。」
「我……我……」
她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但幾個手腳麻利的太監已經把她拖走了。
「菀菀,是朕不好,以後有人敢欺負你就告訴朕,別什麽事情都一個人忍著。」
我笑著扶皇帝坐下。
「此等小事何須勞煩陛下,她願說就說個痛快又如何,只要陛下心裏有臣妾,臣妾就知足了。」
「朕不想讓你委屈自己。」
呸!什麽玩意!惡死心人!皇帝比夏冬春惡心一百倍!我寧可天天和她吵架,也不想伺候一個那樣侮辱過我的人。如今換了一張面皮他就把我捧到天上去了?
5.
皇帝在我寢殿裏轉了轉,在床頭順手拿起一本詩集。
「菀菀喜歡杜甫的詩?」
「臣妾家貧,少時不怎麽讀書,只識得幾個字。見沈貴人宮中書多,便借來幾本。」
「女子能識字便不錯了,菀菀願意讀書更是好事。」他拍拍我的肩。
「皇上……以後能叫臣妾容兒嗎?臣妾父母曾經喜歡這麽喚臣妾。」
他猶豫了。
見我不太開心,他答應下來。口中不停地喚「容兒,容兒。」
下午皇帝去見年羹堯了,臨走還握著我的手依依不舍。
他走了不一會,晉為常在的聖旨也下來了。蘇培盛小跑到我身邊,說:「小主快準備著,晚上皇上要來用晚膳。」
說是用膳,晚上順理成章不就來我宮裏了嗎?
他再來時有些煩悶,想來是年羹堯太過囂張跋扈,這一世年家依然和我沒有關系,但他們讓我想到了父母。
我和眉莊甄嬛的嫌隙便是從我父親出事時,眉莊見死不救從而產生的。最後我為了救下他,懷了一個必死的孩子。
安陵容,值得嗎?
這句話在我腦海裏翻來覆去,如果可以,我現在就想回松陽縣殺了安比槐。但我一想到母親,一股無力感就漸漸產生,她只能依附安比槐而活。天高皇帝遠,我在京城錦衣玉食,卻沒法幫她脫離苦海。
「容兒可是想家了?」皇帝試探地問。
「臣妾想母親了。」
「你現在的位分召母入宮不合適,等你升了嬪位,朕就讓你母親入宮。」
我當即哭倒在了他懷中。
咳咳,接下連兩日,皇帝都翻了我的牌子。華妃皇後應該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了。但是我還真就沒讓她們找出錯來。
直到那天早會。
屋子裏氣氛莫名祥和,華妃更是就差臉上寫「我好開心」四個大字。皇帝沒找她,所以她應該是找上我了。
「琬常在,昨夜江浙地區報來水災,令尊正在災縣,陛下疼惜妹妹,特地要做一場法事好讓琬妹妹安心。」曹貴人微笑地通知我。
法事?!
好家夥,我重生之事不會被揭穿吧!我看看華妃,她臉上比剛才更高興了。
「嬪妾只是一個常在,去祈福怕是不妥?」
「無妨,這事陛下已經答應了。再說了祈福最重要的還是心,而非身份。妹妹骨肉血親在那,自然是誠心誠意,佛祖定會保佑。」
「是。」
掙紮是沒用的,現在也只好硬著頭皮去了。
回宮裏了我才反應過來,前世的這會可沒聽說有什麽水災,便忙叫明雪去打聽。
「小主,那邊情況不是很嚴重的,你莫要擔心。」
也不奇怪,我如今得寵,自然是人人都註意著有關我的風吹草動,若只是一個不起眼的低微的答應,如同前世,就是真的發了洪災,我也未必知道。
「嗯,我不擔心。我帶清漪去一趟延禧宮,你留在這。」
一到延禧宮,便聽到裏頭雞飛狗跳。
我知道夏冬春囂張,但她居然和富察貴人吵架了!我在門口站著聽了好一會,夏冬春生氣富察貴人不搭理她,富察這邊卻只有她的貼身婢女應付幾句。
得虧夏冬春沒碰上失子的富察,據說甄嬛失寵小產後,在長街上偶遇齊妃,本來無事發生,結果她的一番「你的孩子克死我的孩子」理論成功讓甄嬛在長街上被掌嘴。
裏頭越吵越激烈,我看熱鬧看夠了,就進去打斷夏冬春道:「妹妹入宮許久,未曾拜見過富察貴人,今日來看望姐姐。」
富察喜笑顏開,熱絡地帶我參觀她的屋子,完全不搭理夏冬春。
夏冬春見我來了,本想一轉攻勢罵我,但我全拿她當空氣,她自討沒趣,就走了。
「姐姐可否帶我在你這宮裏轉轉?」
「好,正是秋高氣爽,待在屋子裏也可惜了。」她笑著答應我。
我當然不是閑的沒事幹,而是確認寶鵑寶鵲,我和富察轉悠了三圈,人影也沒見到。實在編不出其他理由再逛,只好和她告別。
臨走時在門口,我看見了正在掃邊上堂屋的二人,那便是我從前住過的屋子,陰冷昏暗無比,她們也就在這樣的地方忠心耿耿跟了我那麽多年。
第二日我去找了內務府的太監,拿錢讓他把寶鵑寶鵲調到我的清揚閣,這太監的師傅即是我那天打賞的太監,所以辦事也辦的格外利落。
6.
我最擔心的事總還是要發生,上午祈福幾乎滿宮人都來了,我從沒覺得自己有過這麽大的面子。
當然,華妃皇後之流定沒懷好心。
坤寧宮裏站著幾十個僧侶,正中間喇嘛跪著誦經,皇帝來了他也只是雙手合十點頭示意,皇帝也對他點頭回禮。
喇嘛的眼睛是方的,神色淡漠,好像看任何東西都能看穿似的。
看著倒不像個能被收買的,有種世外高人之感。
「聽聞陛下宮中一位娘娘父母正在災區,不知是哪一位?」
我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等到皇帝喚我,這才向喇嘛道:「是我,今日勞煩大師了。」
「娘娘何出此言,老衲為大清祈福祛災是本分,不是專為您一人。」
可以,他完勝。
古語雲,言多必失,所以我不再主動說話,安安靜靜祈福。
我被安排在了皇後前方,和皇帝並列,想也不用想這肯定是曹貴人的手筆,傳出去必說我不尊敬皇後。
呵呵,這一番苦心我就不辜負了,於是直接越過皇後,無視她抽搐的嘴角。
祈福案子上是一紅一綠兩個小人,頗有些嚇人。
而那喇嘛念經念到一半,突然停了,瞪大了眼睛,如僵屍般起身,把那兩個小人掃到了地上!
「大師怎麽了?」所有人都開始竊竊私語,我並不慌張,畢竟早知道她們今天的目的。但此舉太過大膽,實在要把我往死裏逼啊。
他做完一番反常動作後,又摔倒在了墊子上一動不動,眼睛依然未閉上。
沒有人請太醫,神仙的事,怎麽能醫治呢?
我心裏冷笑一聲,大喝道:「大師!」
他身子抖動了一下,的確是裝的。但是幾乎同時他又直挺挺地坐起來,瞇著眼睛看我,所以沒人註意到他被我嚇到的反應。
「陛下,此女妖孽,老衲祈福就是被這妖女打斷,而且這妖女還指使老衲扔倒了神像,若今日不除,怕後患無窮啊!」
「何況……她像誰,陛下心中自有論斷。」
這下,皇帝也用懷疑的眼光打量我了。
我並不害怕,從容道:「大師既說我是妖女,方才都能控制住你,現下沒了神像,你們怎麽鎮住我啊?大師還是把謊圓滿了再說,否則說出去只會笑掉別人大牙。」
甄嬛也來幫我:「您說琬妹妹是妖女,有什麽證據?大師可別空口白牙誣蔑好人。」
「我方才被這妖女控制就是證據!」
「我為何要在此時故意操縱你褻瀆神靈?如果我是妖女為何要此時暴露?陛下,臣妾父母還在松陽縣啊!臣妾比任何人都想今日祈福能成功,他的表現誰知道是不是故意表演於眾人?方才是臣妾喊醒了大師,臣妾是妖女,誰能說臣妾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我越說越起勁,皇後卻來了句:「這鬼神之事,不如擇日請位高僧來斷?至於琬妹妹,先待在清揚閣。」
「好。」皇帝只撂下這句話就轉身出了門。
清揚閣裏的宮女太監都喜洋洋地等著我回來,畢竟皇帝為我專門辦了一場祈福,肯定是無上的榮寵。但此刻,我身後除了明雪清漪就只有四名侍衛。
我一進門,他們就把門鎖上了。小德子怒道:「你們是誰啊!我家小主是琬常在,敢鎖清揚閣的門,陛下知道嗎?」
「行了,關就關吧。」清漪拉住他。
我不想再丟這個人了,沒回答他,進了內殿。
上天既讓我重生,又擁有了純元皇後的相貌,天意如此眷顧我,我至少不會落得個妖女草草收場的結局。皇帝挑的得道高僧,也不會和這個喇嘛一樣,是個比江湖騙子還不如的蹩腳戲子。
心裏想的再多,我被軟禁的這兩月還是惴惴不安。仿佛又回到了前生小產失子,被幽禁延禧宮,每日被掌嘴的痛苦日子。
夢裏,我夢見富察貴人的孩子,甄嬛孩子張開血口向我索命,一睜眼寶鵑寶鵲在守夜,問我小主怎麽了。我痛苦尖叫起來,過去了,全都過去了,安陵容不是從前的安陵容了。可是前生種種還在腦海裏反復,我被迫每天喝安神湯才能入睡。
幾日之後數碗安神湯也無用了,我被夢魘折磨到形同枯槁。
「高僧還沒來嗎?」我坐在院子裏的老樹下,呆呆問明雪。
「還沒呢小主,您幾夜都沒睡過了,奴婢扶您進去休息會吧?」
「好。」
我躺在床上,不敢閉眼。閉了眼睛我就又是從前的安陵容,或者現在,我又回去了?
禦膳房開始送來的吃食與從前一樣,現在就給我些素的剩飯剩菜。我都如此,下頭的宮女太監更是連飯都吃不飽。不知不覺,枕頭又被我的淚水沾濕。
「小主,惠嬪娘娘和毓貴人方才送了些吃食和補藥,還有碳火。」清漪進來,放了個精致的盒子在桌子上。
「毓貴人是甄姐姐嗎?」
「是的。」
「鐘靈毓秀,的確比莞字好多了。」
「小主,沒事,您會出去的,陛下心裏也不會忘記您。」清漪以為我在說自己的封號呢。
「我沒有說我自己啊。」
「小主,奴婢知道……」
「好啦,清漪。」我打斷她,臉上難得露出笑容。
「您笑了……小主你再笑笑,笑一笑心情就好了。」
晚飯是三菜一湯,有肉,想來是甄嬛和眉莊打點了不少。本以為這一世是我保護她們,誰知現在還是她們在雪中送炭。
沒過幾日紫禁城的初雪也到來了,一大早明雪就興奮地叫我起床,說雪下了有半尺厚。
瑞雪兆豐年。
門外所有太監宮女都在,明雪隨手抓了一把雪就往我脖子裏灌。
這清揚閣難得熱鬧了一次,大家一起惹人鬧鬧地打雪仗。我把心裏的積攢怨氣全都發泄在扔出去的雪球上。
還沒玩一會,就傳來了腳踩在雪地上的聲音,聽起來人不少。
「是皇上。」清漪低聲說。
「小主,奴婢帶您梳妝,換套衣服吧。」
「我現在面色不好嗎?」
清漪沒有回答,我也意識到這是句廢話。
「不換了。」
今日皇帝穿著狐裘披風,它被披在用蝴蝶復寵的甄嬛,和苦練冰嬉的我身上。著實是一個吉利的物件。
「臣妾參見陛下。」我跪下接駕。
他把披風披在我的身上,道:「對不起菀菀,是朕不好,是朕不好……」
「陛下?」
「菀菀,菀菀,以後朕再也不會冷落你了……」
我心裏詫異,不應該帶我去見高僧嗎?怎麽一來就要道歉?
他又抱了一會才撒手,太監就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常在安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端賢惠至,椒庭之禮禮教維嫻,敬上小心恭謹,馭下寬宏平胡,今冊為貴人,欽此。」
我難得忘了禮數,沒有謝恩。擡頭疑惑看著皇帝。
他把我扶起來,見我面無血色,道:「內務府那幫人,定沒有好好照顧你,是朕不好。」
搞得好像關我禁閉沒他參與一般。
「你好好休息,朕先走了。」
「恭送陛下。」
7.
禁足自然是解開了,我本想立刻出門問問甄嬛最近的情況,又被送禮的太監攔下。此刻的心情不知是喜是煩,禮物堆滿院子,但我卻無比焦急。
「琬貴人,恭喜啦。」終於結束了,我長舒一口氣,無比從容地拿出荷包給他。他放在手上顛了顛分量,謝完恩就帶著人走了。
那個荷包,以前少說夠我和我娘使一年。
「明雪幫我挑撿些好的東西,給眉姐姐和甄姐姐送去。」
「好,小主。」
眉莊正在甄嬛的永壽宮敘話,這地方我只在甄嬛回宮後來過,因被皇後大修特修,所以和龍宮比也是不差的。而這未修繕的永壽宮,也是大氣豪華。
「陵容,你來了,這兩個月你可憔悴了不少!著實叫人心疼。」眉莊拉著我的手,口中念念叨叨。
「妹妹想吃眉姐姐的藕粉桂花糖糕了。」一邊說我一邊脫下身上的團蝶五彩錦織披風。
「我也要!眉莊你可不能偏心啊。」甄嬛探了個腦袋。
「好,好。你們兩個怎麽還像小孩子一樣。」她笑了笑,帶著采月出去了。屋子裏又只剩我和甄嬛。
「姐姐可知,陛下為何突然放我出去?」
甄嬛正玩弄著發間的流蘇,只說:「我也不太清楚,妹妹被禁足後,陛下從江南地方找了位七十歲的法師,法號是……智海,快馬加鞭了一個多月才趕到京城,今早剛到,陛下與他交談了一炷香時間,就帶著人往你那去了。」
「法師可還在宮裏?」
「應該還在,高僧到來屬實難得。」
「妹妹就先走了,記得給我留些糕點!」
我幾乎是飛出了永壽宮,趕到坤寧宮時一位小和尚攔下我:「您可是要找智海法師?他說,日後有緣,自會再見,請回吧。」
我腦海隱隱有一種預感,這位智海法師應當知道我重生之事。
回到清揚閣,我讓明雪調查那天的喇嘛,又吩咐寶鵑寶鵲盯住一個人——太醫院劉畚。
我現在看見皇帝的臉就犯惡心,趁著病還沒好,就告了假撤下綠頭牌。但是每天的晨昏定省,我都按時到,而且生龍活虎的出現在所有人面前,這下全知道我在生皇帝的氣了。
「重病」持續到了除夕夜,我已經有數月未見過皇帝。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賞賜我,來我這見我,每次都被我拒絕。甄嬛眉莊是這宮裏最得寵的兩個嬪妃,我又與她們走得最近。我雖不侍寢,但卻是最風光的那個人。
清漪和明雪做了一桌子菜,我讓所有宮女太監都來吃了。以前每年的宴會我都不想錯過,現在徹底無所謂了,不過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人說些無關緊要的場面話罷了,哪有在自己宮裏開懷暢飲來的自在?
酒過三巡,皇帝突然來了。
我沒有開門,本以為他會知難而退。但他與我一門之隔就開始哭訴他有多麽思念我,有多麽想我。一遍又一遍叫我菀菀。
謝謝,更不想開了。
可我清楚吊皇帝已經吊夠久了,今日再不給他台階,亦或是給我自己一個台階下,以他的性子以後也未必會理我。
「菀菀,你終於肯見朕了?」他神情似有淚光。
「陛下,外頭冷,進屋子裏說吧。」我沒有等他,一個人轉身進了內殿,皇帝也緊跟過來。
蘇培盛一幹人都留在屋外了,皇帝坐下,給我斟了杯酒,乞求般遞給我。我見他醉成如此,脫口而出一句:「陛下如此在意臣妾,為何不顧臣妾的孩子!您到底是喜歡我,還是把我當玩物?」
「對不起菀菀,朕知道,朕都知道,是朕沒有保護好你,但菀菀你別走了,別走了……你還喚朕四郎好不好?」
我替他更衣,把他抱到床上睡下,自己在看書的軟榻上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是皇帝把我叫起來的。
「菀菀?菀菀?」
「陛下不是說好要叫臣妾容兒的嗎?」
「你身子還未好,怎可在這樣漏風處待著?」他轉移話題,那我也無話可說。
「陛下也該回去了,臣妾再休息會,一會還要拜見皇後娘娘。」
景仁宮外喜氣洋洋的氛圍因我的到來被打破了,齊妃翻了個白眼道:「昨夜陛下說出去醒醒酒,沒想到醒去了琬貴人處。」
8.
甄嬛忙來拉住我的手,向我講述著昨晚宴會各宮妃子聽到蘇培盛說皇帝歇在我那時的震驚。
「姐姐別擔心,她們又不會吃了我。」
「你有寵愛我自是替你高興,但妹妹也須知烈火烹油,莫要成為眾矢之的啊。」
我與甄嬛此世認識不過數月,她也願意告訴我肺腑之言,而我從前在這宮裏數年,每一個夜都是我一個人熬過來的,有多麽孤寂漫長,只有自己知道。
齊妃突然高聲道:「琬貴人得陛下喜愛,就可以目中無人蔑視本宮了嗎?」她瞪大了眼睛,甩甩手帕,一副要拿出一宮主位氣勢的樣子。
我故作惶恐:「嬪妾進來時,見了毓姐姐,就見面打了聲招呼,正想來問安,不知哪裏惹得齊妃娘娘了?」
「你可別說你沒聽見本宮說話,也不回答?」
她果真是蠢,那句話她自己說說旁人沒聽到就罷了,讓有心人聽了去,到皇帝面前告她一狀,不得落個善妒罪名?
我在心裏嗤笑一聲,裝作無辜的樣子:「娘娘沒有與嬪妾說話啊,嬪妾如何回答娘娘?」
「你……」她看樣子是氣急了,向我走了兩步又停下拿手指我。
「好了,今日是初一,娘娘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琬貴人縱是有點小錯,也看在新年份上,饒她一回。」曹琴默上前,替齊妃順了順氣。
我語氣平淡地反問她:「敢問曹姐姐,妹妹何錯之有?僅因為進門與毓貴人交談了幾句?」
「姐姐知道你得寵,但也不能忘了尊卑有序,齊妃娘娘生氣,你不認錯反而強詞奪理,這事便是拿到皇後娘娘面前,也是你沒道理。」
拿皇後來壓我?我還真不怵。
「各位主子請進吧。」剪秋推門出來了。
我方才便已看到窗戶紙上的人影,皇後慣會做好人,罰了我,皇帝那邊不好交代,不罰我,我如此囂張不懲辦又無法面對太後,索性打斷爭執,進了屋子局面她也好控制些。
眾人行完跪拜大禮後,齊妃就迫不及待先告我一狀:「皇後娘娘,琬貴人好生伶牙俐齒,臣妾左右不過說了她兩句,她就敢頂嘴,不就是仗著皇上喜歡她嗎?您可一定要為臣妾做主啊!」
「齊妃娘娘說了什麽?」我睜大眼睛,擺出一副天真無辜的疑惑表情。
我的口徑十分統一,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咬定沒有聽見她說什麽。
皇後難得臉上有了不耐煩的神情:「好了,大過年的一來就要告狀,齊妃你也是,和琬貴人計較什麽?你是潛邸舊人了,資歷老位分高,唉……」
「皇後娘娘……我……」
這場鬧劇到這就草草收場了。
資歷似乎不能讓這位不老少女認清現實,認清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皇後給大家都給了賞賜,輪到我的是一支精致的發簪,和田玉所做,放在手心裏微微發熱,確為極品。
多年來跟著皇後,我對她的手段了如指掌,誰知道這裏有沒有些打胎利器?
不少人都欣喜於她送了如此貴重的禮物,唯有眉莊神色淡漠,她是三品官員的女兒,這樣的好東西肯定見得多了。
「妹妹,這支簪子真不錯,圖案是海棠花,我的也是,你看看。」甄嬛想與我互看禮物。
天助我也。
拿盒子時我佯裝不小心將盒子拿近些,趁機嗅了嗅,果然有麝香的味道!
這紅瑪瑙珊瑚海棠手釧如此精美,甄嬛若像當年祺嬪一樣日日佩戴,怕是再也不會有孕了!
9.
她還是一樣的手段,我的簪子裏也有麝香,這並不奇怪,就是不知道眉姐姐的東西裏有沒有被做手腳。
皇後費勁心思,那簪子自然不會讓我說不戴就不戴,所以我找了一塊白玉,讓小德子做個一樣的,以應付皇後。
本來覺得能有七八分像就可,誰知他的仿品做的與原來的幾乎無差。
夏冬春的父親升到了從三品,皇帝可算去她宮裏了。第二日她重新變回常在,賜了封號為凝。
一枝紅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不過皇帝也就去了一次,晚上大部份時間都在甄嬛眉莊和華妃處。
只有沈眉莊得寵,她才會被華妃陷害假孕,我才有機會把責任推給皇後,這一次我要她死無翻身之地。
至於華妃?年羹堯早晚要倒台,她自然不會有好下場。
十五過後,我去內務府重新上了綠頭牌,皇帝沒有翻牌子,而是直接來了我宮裏。
天空中還飄著細小的雪花。
「皇上您慢點。」蘇培盛撐著把傘在後面小跑追著皇帝,臉上掛著笑。
其實他走路可以跟上,這些似乎只是為了表演給我看。
「你大病初愈,咱們回屋裏待著。」他握著我的手,把我從躺椅上拉起來進了屋。
我就是嫌屋裏太熱才出來的。
「你終於原諒朕了。」皇帝把手放在暖爐上烤了烤,眼睛在燭火映照下明亮澄澈。
我別過臉去:「臣妾哪敢怪罪陛下,只是病未好,怕染給您。」
「 無妨無妨,朕能見著你就夠了。」
「那陛下已經看過臣妾了,就趕緊走吧。華妃娘娘想必等著您呢!」我難得和他開個玩笑。他哈哈兩聲,攬住我的腰。
「朕心裏最記掛的就是你。」
嘔,如果不是想著自己的地位尊嚴,無論何時我都不想與這老且醜的男人睡在一處。
但他也就是因為純元皇後才多看我一眼罷了。
他在我這連宿了五晚,前朝已經有人開始勸誡皇帝別過多寵愛我。我也擔心太後會不會找我談話。
但還是說什麽來什麽。
「小主,太後娘娘喚您去壽康宮。」清漪的語氣都不大好,她也知道太後肯定不是來誇我的。
「嗯,替我梳妝。」
壽康宮裏總是彌漫著檀香氣味,進去倒像是進了寺廟。
太後身子不好,此刻正在榻上小憩。我不敢打擾,竹息姑姑輕喚了一聲,她方醒來。
「你就是安氏?」我連禮都沒有行完,聽她問話一時呆住,先回了個「是」又繼續行禮。
「擡頭。」
我照做,這一次我可以看她的臉了,不用像選修一般不可仰面視君。
她蒼老而平靜的臉上片刻就被掀起了驚濤駭浪。
「皇帝說的果然沒錯,起來吧。」
「謝太後娘娘。」
太後並沒有指責我專寵,只說些閑話家常,我們倒像民間一對普通的婆媳。
當年純元皇後的死因太後全都知道,但她為了保全烏拉那拉氏的榮耀一直幫著宜修。如今一個和純元一模一樣的女子出現,很難讓人不聯想到我是純元轉世。
饒是她太後位高權重,也不敢對我輕舉妄動。
「這個鐲子你且拿著。」她從自己的手腕上滑下一只翡翠鐲子。
「無功不受祿,如此貴重的禮物臣妾當不得。」
「讓你拿你拿著便是,有你們這些小輩陪著說說話,哀家的病也可好些。」
「那臣妾多謝太後娘娘擡愛。」
「太後,該吃藥了。」竹息端來一碗藥,我本想接過它給太後餵藥,但太後下了逐客令:「哀家也乏了,沒什麽事你就先回去吧。」
「是,臣妾告退。」
臨近晚上睡前,我回味白日裏和太後的對話,想起那句「皇帝說的果然沒錯。」皇帝在太後那說了什麽?
我被解除禁足,他來時不停喚我菀菀,是不是智海說我是純元轉世?太後見我專寵,也毫無表示,似乎還十分疼愛我,又是否和智海的話有關?
此後太後時常找我敘話,眉莊也時時來侍奉。
三月,太醫院劉畚診出眉莊有了身孕。宮中人基本都說等她產子就要封妃。
我與她一同來把這個好訊息報給太後,她很是高興,並贈了一支簪子給眉莊。她和前世一樣覺得這是莫大的榮耀,日日佩戴,我卻記得假孕事件爆出,皇帝說:「你還敢帶著這簪子招搖!」
多麽諷刺。
太後也不忘督促我:「你是最得盛寵的,也要早早懷個孩子才是。」
我也只能笑著打哈哈,誰不想有個孩子?但或許我真的是個沒福氣的,命中無子。
10.
寶鵑寶鵲把劉畚監視的很好,那張所謂安胎實則推遲月信的方子她們已經找到了。
或許我以後用得上。
「陪我去一趟鹹月閣。」我放下手中的書卷,吩咐清漪明雪。
三月開春,京城總是格外幹燥,連帶著宮裏如花的美人瞧著也少了幾分水靈。
眉莊那卻有最好的玉顏膏,鹹月閣的吃穿用度怕是只有華妃處才可比擬。
「陵容,今日你怎麽來了?隨便坐坐吧。」
「姐姐有孕,妹妹自當來看望。這是我自制的鵝梨帳中香,有安神之效,氣味清甜,姐姐可點著試試。」
「你親自做的?想不到妹妹竟有這樣的本事!」她接過,打量了幾番。
我直接進入主題。
「聽說姐姐的孕脈是一位姓劉的太醫把出的?」
她笑笑:「嗯,這位劉畚劉太醫與我乃是同鄉,所以我也信任他些。」
「姐姐何不找溫太醫來瞧一瞧,這懷孕之事可千萬不可馬虎,多留個心眼總是好的。」
她似乎是同意我的話,但還是顯露出為難的神色:「我既已相信他,又找溫太醫,怕是面上不好做人吶……再說,我孕吐,愛食酸,月食推遲都是做不了假的。」
她完全沈浸於懷孕的欣喜之中,我也說太多也無用,只需在她心裏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便好。
「既然這樣,妹妹也就不多說了。我還帶了些補藥,給姐姐用著。沒什麽事妹妹就先走了。」
「慢走。」
回去後清漪第一時間就是問我:「小主,您怎麽知道那方子有問題,惠嬪娘娘沒有懷孕?甚至之前就找到了劉畚?」
我笑著搖搖頭,什麽也不說。
也幸好我沒說話,因為皇帝突然來了,看起來很生氣。
「菀菀,之前的喇嘛朕一直在慎刑司拷問他,連他床鋪下的金銀都翻出來了,他就是不交代誰指使的。還說要見你,不然什麽也不說。這眼見都快夏天了,不如你去見他一面?」
他還不忘補充一句:「若是不想去也無妨,朕讓他們再審審,那地方不好……」
「去,臣妾去。」我看著他的眼睛,神情堅定。
他把我的頭靠在他的肩上,拍了拍我的背。另一只手拿著一串佛珠轉弄。我盯著看了一會,滴血驗親那日,皇帝就是這樣,緊張且憤怒。
「小主,您穿厚一點,慎刑司冬涼夏暖,現還未入夏,春寒料峭,定冷。」明雪找了件狐皮大氅。
我嗯了一聲,從前日日掌嘴的日子我都過來了,這算個什麽?如今我卻嬌貴起來了。但還是穿上了這誇張的衣服。
慎刑司門口,蘇培盛親自過來帶路,這還是讓我有點受寵若驚了。穿過重重木門,時而可以聽到兇惡的精奇嬤嬤在嚴刑拷打時的怒吼,犯人淒厲的慘叫,鞭子抽打烙鐵燒肉的聲音……
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讓小主受驚了,奴才還要復命皇上,您自便。」
我給了他厚厚的賞錢,不忘客套道:「有勞蘇公公親內建路,這點不成敬意。」
蘇培盛喜笑顏開。他做大太監這麽久了,肯定不缺錢花。但無論是誰給多少賞賜,他都一如既往地謝恩感激,實在是人精中的人精。
送走了他,我讓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了我和喇嘛在牢房裏。
他被折磨的已經沒有人形了,和幾個月前誣蔑我時雲泥之差。
「我已經知道你背後主謀是誰了,華妃,對嗎?」我挑挑眉,漫不經心喝了口茶。
「您把所有人都說一遍吧,反正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策劃的。」
我跟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般:「都來這多久了?還這麽天真?華妃巴不得你在死在牢裏。他們就高枕無憂了。」
喇嘛依舊不為所動,很顯然這些類似的話他肯定聽過了。
「不妨給你講實話,華妃已經在找你的父母家人了,要麽以此威脅你保守秘密,要麽直接就……」我歪頭,淺淺一笑。
「今日你什麽都不說也不行,我可以偽造假的口供,但你家人死了可是不能再復活的。」
「告訴我所有,我保你父母家人平安。」
11.
「他們死了便死了,與我何幹?」他擡頭,露處一道詭異至極的笑容。
我頓時感覺後背一涼。
「你怎麽可能不在乎你的家人?」
「他們本來是想把我閹了做太監的……我為躲避才出家。不知道有多少年沒見過他們了,反正我恨透了那些所謂的親人。有人能找到他們甚至殺了他們,我只會高興,痛快。」
「我請您來,是因為只有您才能救我出去。」
這世上竟有如此涼薄之人!
我瞇起眼睛,嘲諷他:「你不過是個階下之囚,我憑什麽救你。」
「那日我的確在演戲,但我也知道你的來歷,安陵容。」
我從前當妃嬪的時候,他們都稱呼我的位分和封號,有多久沒人叫我真名了?我的關註點有點奇特,但還是意識到了重點——我的來歷。
我屏退了明雪。
「你知道什麽?」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異常,在他沒說出真相之前,我絕對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慌亂和破綻,或者他就算說出來了,我也不能承認。
「你是重生之人,前世怨氣太重,連閻王爺都不收你,所以你才能重返一次陽間……」
「您若是還想繼續聽下去,就想辦法救我出去。」
我呼吸一瞬間停滯,但很快反應過來了。
「你什麽都知道,我就更不能讓你活著了。」我綻放出一個笑容。
無所謂,我重生自有道理,能報前世的仇就好了。更何況連他這樣一個見錢眼開的小人都能參透我的秘密,日後找別人告訴我不好嗎?
我根本不懂如何審問犯人,撂出華妃只為給他一個下馬威,立個神機妙算的人設。他倒是油鹽不進,還天真以為可以與我做交易。
就不與他多纏結了。
我突然看看自己的手爐,緩緩靠近他,他的神色從疑惑再到恐懼最後變得痛苦,等我走到他面前時,他的頭猛然低下。
便是沒了呼吸。
這手爐裏放了一味草藥——綠澤花,可以使人的傷口感染,從而死亡。其他人吸入後不會有任何反應。為防止有人身上帶傷誤吸,我熄滅手爐,又待了半炷香時間等此物散去。
我撕下一塊囚袍角,用他的血寫下四個大字:「皇後害我!」將它放在牢房幹稻草下邊的一個隱蔽處。
做好這一切,我大叫一聲,明雪立刻進來扶住我。幾個守著的嬤嬤侍衛也都進來了。
其中的領頭嬤嬤快步上前探他鼻息,隨後讓侍衛把他帶去查驗死因。
「老奴們疏忽,驚著小主罪該萬死,但還請您暫留慎刑司,我們也是謹慎起見……」她語氣委婉,說出的話倒叫明雪氣憤了。
「你這話什麽意思?我家小主遭此人構陷,此次就為揪出幕後主謀,怎麽會殺他?嬤嬤活這麽大歲數,連這點事都想不明白?」
我示意明雪打住,坐到旁邊的凳子上一語不發。嬤嬤見狀說:「委屈小主了。我吩咐他們快些。」說罷轉身出去了,招呼一個略微年輕些的讓我去前頭等候。
我沒擺架子,乖乖跟著我她進了個簡陋的休息房間。
約摸一個多時辰,茶喝了兩輪,那領頭嬤嬤終於一臉諂媚地迎我出去了。
綠澤花幾乎沒有氣味,只有我這種在香料下長大的才能嗅出些,就算有人聞出來也不知道綠澤花的效用。何況這種地方的犯人感染死亡的不計其數,即使他是要犯也不可完全避免。我有足夠的信心不被發現。
三日後,宮裏發生了兩件大事,一件就是那血字布條被發現了。
一大早,皇帝怒氣沖沖來到景仁宮,當著所有人的面呈上它質問皇後:「他的死,是不是你做的。」
「這是什麽?」周圍人竊竊私語,不過他們也很快猜出這是那喇嘛臨死前留下的。
「陛下,這是什麽臣妾不知啊。」她迅速跪下,辯解道。
皇帝瞪著眼將佛珠砸到地上,繩子斷開,珠子散落一地。
妃嬪們瞬間跪了一地,口中只喚一句話:「陛下息怒。」
「所有人都退下,朕要和皇後單獨說話。」
「是,臣妾等告退。」
我猜,他們一定在談論純元皇後,和我為什麽這麽像純元皇後。
我和他們一樣疑惑,所以再次去了坤寧宮找智海法師。
上次的小和尚又攔我,我探頭看見一個老人在誦經,就跪在門口高喊:「還請您解惑!」
「讓她進來吧。」一個渾厚蒼老的聲音響起。
他總算放行了。
「方才若冒犯了您,還請見諒,我不得已而為之。」我雙手合十,向智海法師行禮。
「您可還記得貧僧的徒弟轉告過您,有緣自見?」他說完這句話繼續誦經。
「我不信機緣,只信人定勝天。不然您也不會今日見我,對嗎?」
他笑了幾聲,總算是正眼瞧我了。
「不知貴人有何疑慮?」他從蒲團上站起,向後走去,我也跟著他。
12.
「有兩個問題望您解惑,一是您是如何讓陛下相信我與純元皇後有關,二是我為何能重生。」
我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自己先吐露出重生之事。但除了這樣開門見山,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問了。
「貧僧只告訴陛下,珍惜眼前人。」
他沒回答第二個問題,而是拿出一張宣紙,在上面龍飛鳳舞寫了幾個字,或者它甚至不是字。
亦或是我無甚文化,看不出來。
他寫好後放到我手上:「貴人的第二個問題,晚上枕此紙而眠就可獲解。」
「多謝大師替我答疑解惑!」我欲行跪拜大禮,卻被他攔住。
「貴人之禮貧僧怎受得?您若真心感謝,就陪著貧僧去前廳燒香禮佛吧。」
我恭敬回答道:「是。」
不知念了多久的經文,蘇培盛突然來了。他給我和智海都行了禮,繼而讓我們快去景仁宮。
我跟在智海身後,腦袋裏盤算著一會要怎麽辦。皇後絕對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僅僅一張字條無法扳倒她。
「大師稍等,陛下先傳了琬貴人。小廈子,去取把椅子來。」
進門,太後已經來了,皇後癱坐在地上。
「臣妾給陛下,太後娘娘請安。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行了,起來吧。」她微瞇眼睛,語氣聽不出態度來。
「容兒,朕問你,那天在慎刑司,他都告訴你了什麽?」
「回陛下,他希望臣妾能救出他,作為交易,他願意把祈福之事的幕後主使交待為華妃娘娘,臣妾一向與她不和。但臣妾沒有有答應,不一會他就奄奄一息了。但他也沒有說真正策劃之人是誰,不過……從那血字看,皇後娘娘居然……」
「你胡說!這件事情和本宮沒關系,那字條誰知道是不你自己寫的?」皇後站起來,長長的護甲直戳我的臉。
「放肆!」皇帝一拍案,她又坐回地上:「陛下,此事和臣妾沒有關系啊。現在這些都只是她的一面之詞,如何能信?而且他是傷口感染而死,並非被人所害啊陛下!」
我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陛下,那天臣妾正與他在坤寧宮爭執,皇後娘娘卻突然打斷。說此事日後請高僧來判,陛下您一開始是將此事交於皇後辦,可她請的僧人卻突然生了重病,無法來京。於是陛下才選了智海法師。」
「那僧人與臣妾老家松陽縣僅一縣之隔,臣妾已經請父親送他進京。請陛下與太後娘娘準許他進宮對質!」
「好,明日一早宣他入宮。皇後就在景仁宮待著吧,哪也不用去了。蘇培盛,宣智海法師進來。」
「菀菀,你且回去。」
「是,臣妾告退。」
皇帝許是被氣昏了頭,竟忘了我若對皇後全無懷疑又為何要提前讓父親送那人來京城。
紫禁城裏發生的第二件大事,暫時只有我和甄嬛眉莊知道。
眉莊宮裏的太監喚我去鹹月閣,到了地方,甄嬛的小允子也在門口,我就很自覺地讓明雪候在外面了。
屋子裏她二人皆是滿面愁容,甄嬛告訴我眉莊偷請過溫實初了,她並沒有懷孕,所謂的安胎藥是什麽她也知道了。
「現在的問題是,如果找陛下說明情況,眉姐姐就算不被罰,陛下也不會喜歡她了。」
「既然這樣,何不用這個不存在的孩子,扳倒華妃?」這個計劃在我心裏想過上百遍了,如今幾乎是脫口而出。
讓眉莊去陷害和她無冤無仇的皇後是不現實的,她只需要裝作小產,剩下的就都交給我即可。
13.
甄嬛楞了一瞬。
「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華妃所為,姐姐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我淡淡道。
眉莊尚未對皇帝死心,這麽做無疑是讓她利用皇帝。
所以她只沈默著。
「姐姐也可以什麽都不做,等華妃收網,也好好瞧瞧陛下對你的情誼。」
「陵容!」甄嬛拉拉我的衣袖,示意我別再說下去了。
「妹妹這話難聽了些,但我也是過來人,當初我被軟禁之時他可曾心疼過絲毫?」
眉莊撫摸著小腹,好似在安撫那個不存在的孩子一般。
「我聽你的。」
「好。此事除了我們三人知道,還有誰知姐姐無孕?」
「就只有采月了,她是我的家生奴才,肯定不會背叛我的。」
「嗯,姐姐仔細著宮裏的下人,想來已是有人被華妃收買了。還有,事不宜遲,趁宮裏人眼睛都在景仁宮時,咱們把劉畚請來。」
甄嬛應當是想和我說些關於皇後的事情的,但見眉莊沒興趣,就不言了。
劉畚大概以為眉莊是來請他把平安脈的,但見眉莊冷臉,他笑容也僵住了。
「劉太醫,本宮自認待你不薄。」
「是,娘娘待微臣如同自家兄弟般……」
「可你為何要陷害於我!」
「啊……娘娘此話何意?微臣何時欺騙過您?」
「你還是別狡辯了,我們已經請過其他太醫來了,姐姐未曾懷孕,你給她的安胎藥是推遲月信,制造孕象的!」
甄嬛這句話資訊量顯然很大,劉畚久久未緩過神來。
「我們今日找你,倒也不是來興師問罪的。你若想在太醫院待下去,日後就為我們所做事,當然你不願意,還是想效忠你的主子,我們也不攔著,現在就拎你去景仁宮,看看你在陛下面前能否如此嘴硬!」我掰著他的臉,惡狠狠地威脅他。
「娘娘想讓微臣做什麽?微臣一定盡心效忠娘娘!」他還是保持著跪姿,只是迅速往外膝行了幾步。
「你先說說,是誰指使你的,鹹月閣的內應又是誰?」
「貴人息怒啊……主謀……主謀是華妃娘娘和曹貴人,主意都是他們出的,微臣只敢照辦不然他們就要殺我啊……」
「內應呢?」
「茯苓。」
「怎麽會是她呢?劉畚,你最好從實招來!」
「微臣有一字虛假,天打五雷轟啊娘娘!」
「我們要你做的,不難。你先繼續幫著姐姐懷孕。今日之事若有半字被你泄露出去,京城的幾家賭坊……」
劉畚打個激靈,口中連連稱是。
我讓他擺出一副輕松些的表情,就放他走了。
「茯苓,姐姐自行處理吧。」
「嗯,陵容。今日的事情,你是否早有預料?連計謀都提前想好了。」眉莊冷冷看我。
「若非那日我來尋姐姐,姐姐可什麽都不知道。怎的,姐姐此話何意?」
「罷了,罷了。」她低頭嘆口氣,問我接下來的事情要如何。
「簡單,姐姐的肚子撐不了太多,十日之後,會有只貓撲姐姐,就可以順理成章小產了。」
「那華妃呢?你不是說要趁此機會扳倒她嗎?被貓撲,可只是意外。」
「貓性格最為溫順,怎會無緣無故傷人?」
甄嬛眉莊瞬間了然於心。
「無事的話,妹妹就告退了。」今日沈眉莊的態度實在令人不爽,我就不倒貼熱臉了。
翌日,我再次被宣去往景仁宮,而各宮妃嬪已經被免去對皇後的晨昏定省。
「菀菀,坐吧。」看來昨天智海和皇帝交談的十分順利,我昨天還是站在皇後邊上的。
剪秋扶著皇後進來了,智海也被一個小僧攙著坐在皇帝側下方。
「陛下,不知皇後娘娘請的僧人是否入宮?」
「宣,凈池法師覲見——」說罷,一個身形瘦削,身穿磚紅色大袍的僧人緩慢走來,向皇帝磕頭行大禮。
「可是皇後,召你進京?」
「確為皇後娘娘,宣旨召貧僧入宮。只是貧僧身子不好,生一場大病,實在無法來京。」
「皇後有沒有吩咐你一些事情?」
他想說什麽,但但看看我,一副決然赴死的表情道:「娘娘手下的人,讓貧僧說這宮裏的琬貴人是個妖女。」
皇後在聽到凈池名字時就已站不住了,堪堪讓剪秋扶著勉強維持。如今聽到這話,再一次像昨天一般癱坐於地。
「貧僧所言句句屬實,皇後娘娘給的金瓜子,貧僧留了些。」
他從衣服中掏出一個小布包,裏面裝了兩個金瓜子。
金瓜子是禦賜之物,除了皇帝皇後太後,也只有宮中妃嬪有資格用它送人。這下真真是鐵證如山了。
我泯口茶,用無比憎恨的目光看向皇後。她察覺到看向我時,被嚇到打個激靈。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皇帝瞇眼也看向皇後。
「臣妾沒有殺那個喇嘛。」
我之前吩咐人悄悄告訴驗屍的仵作綠澤花的效用,今日想必第二份驗屍單也該出來了。宮裏皇後是最通藥理的。
14.
當然,這也說明不了什麽。所以我那天在牢房的燈盞中也加入了綠澤花,並買通了她宮中的宮女染冬,嫁禍皇後。
看見她茫然委屈的臉,我心裏無比暢快。
演戲還是要做全套,我滴下兩行熱淚,帶著哭腔控訴道:「臣妾自認對皇後娘娘恭謹,您為何要置臣妾於死地啊!」
「我沒有,你汙蔑本宮!」
我轉頭,委屈看向皇帝。
「你這麽做,有想過你姐姐嗎!你看著她,你怎麽下得去手!」
皇後被戳到痛處,整個人抑制不住地笑起來:「姐姐?姐姐早就死了,陛下您念她念了那麽多年,何曾註意過臣妾也深愛著你啊!」
「你怎能和純元相比。」
「姐姐與臣妾同為烏拉那拉氏的女子,您心裏為何沒有過臣妾啊?還記得臣妾剛入府時,您給了臣妾一個鐲子,說‘願如此環,朝夕相見’……還說等我誕下皇子,就封我為福晉……可是姐姐來了,您不顧一切地娶她,臣妾的孩子得了風寒,您不聞不問,只顧著姐姐有孕之喜!就因為臣妾是庶女嗎?所以本屬於臣妾的嫡福晉之位要被搶走,臣妾的孩子也要被迫成為庶子,屬於臣妾孩子的太子之位也要拱手讓人!陛下您知道庶出的子女有多難過啊?」
「朕也是庶出,皇額娘你知道,她並不在意嫡庶。你自己心術不正,還要歸咎於嫡庶之別,皇後,你真讓朕失望。」
「姐妹?她若真心拿我當妹妹,就不會搶走我的丈夫,讓我看著您與別的女人,恩愛生子。更不會讓我的孩子慘死在雨中而不聞不問!」
「你竟如此看待純元,朕一直以為你們姐妹之情很深。」
「她是嫡我是庶,哪有什麽姐妹之情啊?」
「所以這就是你加害純元皇後的理由?」
我在旁冷不丁來上這一句,再加上我那張俏似純元皇後的臉,在烏拉那拉氏的眼中這恐怕就是純元來找她報仇來了。
「哈哈哈哈!」剪秋皺著眉頭,不停地喚著娘娘,但這並沒有阻止她自己承認。
「果然……姐姐,我的好姐姐啊,你死了這麽久,還要來找我的不痛快,哈哈哈哈!是我,是我殺了姐姐。蒼天有眼,報應不爽啊!哈哈。」
「你害了純元?」皇帝的聲音陡然拔高。
「陛下大可自己去查,時隔多年,臣妾早忘了。」她擺弄著指甲:「這些年來夜不能寐,如今……也該好受些了。」
皇帝嘆口氣道:「蘇培盛,你去查查吧。」
「你若真的害死純元,朕必不饒你。」
皇帝轉身走了,我看了眼智海,轉身走了,留給皇後一個嘲諷的眼神。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安排眉莊小產失子,為皇後本就罄竹難書的罪行再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臨睡前,我把智海給我的字元墊於枕下,那是我重生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奇怪的是我做了什麽夢全部都忘了,只覺得身心無比輕松。
或許這就是天機吧,無法參透。
五日後,太監浩浩蕩蕩來各宮宣旨:皇後幽禁景仁宮,非死不得出。皇帝與她,死生不復相見。
是太後為她求情的結果。
但她的罪名,可不止於此,太後的面子只用得了一時,可絕對不是烏拉那拉氏的保命符。
15.
我去拜訪了齊妃,皇後被囚禁無法動作,齊妃一直對她忠誠,偏偏她又是個蠢的,利用她陷害皇後最合適。
她不待見我,但還是請我坐下喝茶。
我一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自覺可笑,只好盡力忍著。
「烏拉那拉氏已經倒台了,這宮裏數娘娘與她走的最近……」我裝模作樣嘆口氣。
「你什麽意思?還要去陛下面前告我一狀?」齊妃輕蔑地向我挑眉。
「哪有,嬪妾哪敢陷害娘娘。只是純元皇後乃太後侄女,論輩分可比景仁宮這位親多了,這些年因她這個姓才擡舉她,誰想她心腸如此歹毒,謀害嫡姐……」
「這些我都知道,你到底來幹嘛?」
「雖說這是替純元皇後申了冤,但那拉氏沒了皇後位子,太後心裏肯定是怨我的。這次來,就是請齊妃姐姐幫嬪妾一個忙。」
「哦?」她一聽我是來找她幫忙的,臉上驕傲的神情更是要溢位來了。
我這笑臉,一小半是擺的,一大半是被她逗樂的。
「就是……嬪妾聽聞太後娘娘喜愛養貓,嬪妾想著讓太後娘娘高興,但眼下這貓是送不了了。就請您吶,給太後送只波斯貓去,給嬪妾說兩句好話,陛下重視孝道,您哄得太後她老人家開心,和景仁宮那位走得近的事,陛下自然不追究了。也給三阿哥,鋪條好路啊。」
她眼珠一轉:「本宮考慮考慮。」
「不急不急,您慢慢考慮。」我轉身要走的架勢唬住了她:「好,本宮答應你。」
「那就,多謝齊妃娘娘了。」
她才不會在太後面前給我美言呢,怕是連半個字都不會提我。
這也正是我要的。
我準備好引貓發瘋的香膏,前世害富察貴人所用的,那是我第一次害人。
「清漪,你去叫內務府副總管來。」
我拔下頭上的白玉簪子,感嘆我差點忘了這件事。
「那拉氏送的東西,雖說晦氣,但到底都是值銀子的,別扔了,你選個識貨的,賣出去。記得了,好好查查,可別賣錯價錢。」
「多謝小主,沒有您這句話啊,奴才們可不敢輕易賣了,得來的銀子……」
「您喝茶用。」
「唉,嘿嘿!您放心,奴才一定選個識貨的賣個好價錢,回頭啊,好好孝敬您!」
「就你嘴甜!」
我把簪子給了他:「從我這開始吧。」
「好嘞,奴才告退。」
齊妃急功近利,從宮外托關系找了只調教好的貓兒,性格最為乖順,並叫我去看看。
貓很可愛,怎麽動它都不生氣,還會故意貼合人,太後喜靜,怕是拒絕不了。
我摸摸它的毛,奉承齊妃幾句,就走了。
16.
她可能不知道,我的指甲裏放了大量香膏,這幾日貓都會活蹦亂跳的。
我又將此物給了眉莊,她侍奉太後時便可裝作被「貓撲」小產。
「陵容,這貓可是齊妃給太後的,不是要扳倒華妃嗎?」
「是,姐姐等著便好。」
後面再解釋吧,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讓皇後徹底翻不了身。
眉莊神情復雜,讓她用這樣的手段爭鬥顯然與她從小所受到的教育背道而馳。
「對不住了,姐姐。」
「啊?什麽……」
「沒什麽,妹妹先走了。」
「清漪,去太醫院通知劉畚接下來如何做。」
清漪剛出去,內務府副總管隨後就到了。
「主子,有件事情,奴才不敢跟人說,就先來告訴您了。」
「哦?什麽事?」我假裝什麽也不知道。
他湊近我的耳朵:「那些東西,一大半都含有麝香,包括您那只簪子。」
腦袋轟隆一聲像被什麽炸開似的,我戴在頭上那支簪子,明明是小德子做的冒牌貨,怎麽可能含有麝香?
或者說,我一直戴的是皇後給的那支。
「事關重大,這件事你先不要聲張,這件事只有你知道嗎?」
「這種事奴才不敢讓大總管知道啊,不然那銀子可就……」
「好,那就好。」
這清揚閣裏有臥底,是我疏忽了。
皇後那麽精明的人,怎你會讓一個和純元那麽相似的女子在她眼皮子底下不受控制?
那支簪子所用麝香量不多,長年累月戴著才傷身,像這樣戴幾個月,只會承寵後不可懷孕。
我這才微微放下心來。
有個孩子傍身,是我最大的願望。
絕不會讓任何人再破壞它了。
「小主,發生了什麽?」明雪問我。
「沒什麽,沒什麽。」
我重生這些日子以來,清漪聰明,明雪可愛,小德子勢利些,可待我也好。
但卻有人背叛我。
夜晚,我做了個噩夢,夢見我懷孕了,又小產了,穩婆說我大出血,命不久矣……
一睜眼,渾身是汗。
當夜是清漪守夜,我讓她扶我喝水,下床時我被踏腳絆倒,整個人跌在清漪懷裏。
我聞到她身上的幾乎不可查的果香味。
這宮裏只有一個人愛聞果香不愛熏香,就是景仁宮那位。
喝了水,我強迫自己平復心情,床簾拉下的那一刻,我止不住顫抖。
上一次這樣,是我第一次侍寢時面對那個又老又醜的皇帝。
怎會是清漪……怎麽會……
明雪是同夥嗎?
我怎麽揭穿他們?
無數個問題纏繞著我,徹夜難眠。
幸好,幸好早晨不用去請安了。
明雪來告訴我,華妃晉為華貴妃,掌管六宮事物。
華妃雷霆手段,副總管就算現在告訴皇帝首飾的真相,他私賣這條罪名華妃就夠誅他九族了。
我讓寶鵑去內務府領月例,順便悄悄拿回自己的那支簪子,盡量做到不動聲色。
17.
另一邊我神經緊繃,隨時擔心沈眉莊。
她已經到壽康宮了,不出意外很快就要「受驚小產」
我等了很久,遲遲沒有訊息傳來,但沈眉莊自己來了。
「陵容,對不起,我做不到……」
她的語氣很愧疚,但站姿筆直,隨時保持著大家閨秀的端莊有禮,不似我一般遇事慌亂,六神無主。
唯一一次臨危不懼,是我已經倒台,在皇帝面前平靜陳述我對他的滔天恨意。
也好也好。這樣我和沈眉莊的關系還有緩和的余地,否則以她的性子,知道我利用她是再也不會與我交好了。
「陛下待我如此好,而且面對太後,我沒辦法做出傷害到他們的事情……」
「沒事,我猜到你不會這麽做的,就這樣也扳倒不了華妃。」
我居然有些竊喜!
只是可惜了那只貓,好歹是我精心布下的局。
「屋子裏所有人都退下。」
「有一件事,妹妹還是覺得盡早告訴姐姐好。」
「你且說。」
「烏拉那拉氏給的東西,裏頭含有麝香。」
眉莊手裏的茶杯陡然落地,我趕忙勸慰道:「沒事,那點麝香不會傷身,姐姐不必擔心了。」
「陵容,你呢?」
「我也有。」
「你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我把過程大致講了一遍,當然把我提前知道的部份都刪減了。
「此事要盡早稟報陛下……但是,我現在還‘懷孕’……」
「我知道,所以姐姐不必急於一時。」
一個絕妙的計劃在我腦袋中醞釀著。
「姐姐,你站起來。」
她頗為疑惑,但還是聽了我的話。
我走近她,猛地一推,她身子向地下倒去,我用盡全身力氣,在她頭碰地的一刻扶住了她,同時,手臂酸疼。
「快來人啊,惠嬪娘娘摔倒了!」
采月第一時間進來,口中高喊著:「娘娘!」
「事不宜遲,小德子你快去請劉畚太醫來!姐姐身子虛弱,在偏殿把東西準備好,快!」
眉莊在我喊第一句話時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眼中閃過一絲落寞,也配合我演了起來。
劉畚匆匆趕來,我把之前教他的話術略微改了下:「陛下來你就說,姐姐只是摔倒本無大礙,只是姐姐腹中胎兒每況愈下,小產原因恐怕不是這個,應該是用了對胎兒不利的事物。」
劉畚點頭如搗蒜,準備沖進去。
「小心點,別把血撒了。」
皇帝來時,眉莊已經「暈了。」屋子裏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劉畚按我給的話術一一向皇帝稟報。
「好好去查,看看是誰害了眉兒的胎!」
「容兒,眉莊是在你宮裏摔倒的。」
「陛下一會可以問問姐姐,臣妾怎會害她的孩子!」
「朕沒有懷疑你。」他招我過來,拭去我眼角的一滴淚。
18.
我藏好眼底的厭惡,柔聲道:「我能進去看看姐姐嗎?」
「好,當然可以。」劉畚自從見了我的真面目,便是把我當豺狼虎豹一般了,我往東他不敢往西。
「陛下見諒,宮務繁雜,臣妾來遲了。」華妃身著玫紅色宮裝,上頭繡著開的旺盛妖冶的海棠花,頭上戴著大了她臉兩倍有余的點翠冠面。
當了貴妃,氣勢果然是不一樣了。
我見了禮,就走進去看眉莊了。
她漠然地盯著上方,問我:「華妃來了?」
「是華貴妃,姐姐別叫錯了。」我替她掖好被角。
甄嬛緊隨其後來了,看我與眉莊的神情就把事情猜了個大概。
「姐姐把湯藥喝了吧,你小產,身子虛。」我端起床頭的碗,一口一口餵著。
「可憐吶……好好一個人怎麽會受這樣的罪呢?」
是華妃的聲音。
「臣妾哥哥軍中有一郎中,醫術超群,不如臣妾給哥哥寫信,來看看惠嬪的身子,也更穩妥。」
「你有心是好事,但是這宮裏太醫眾多,大可不必。」
「陛下……」
「嬪妾覺得華妃娘娘此話有理,姐姐身子虛弱,不好恢復。江湖郎中見多識廣,是該請他來看看。」
「既然你們都同意,就請吧。」
華妃喜上眉梢,居高臨下地看我。
剛好趁此機會,兌現對眉莊的諾言,就算不能一擊必殺,也可以動搖她不少。
18.(加更)
夜已深,探望的人都走了,甄嬛則留在這住一晚上。
「陵容,這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嬛兒……是我,沒有勇氣欺騙太後,陵容當時臨時想出的法子。只是,華妃請人肯定是要揭穿這事的,你為何要答應?」
「我答應過姐姐,一定要幫你扳倒華妃,她只是現在自以為勝券在握,後面之事,還需姐姐幫我一個忙。」
我看向甄嬛。
「什麽?」
「姐姐的父親是大理寺少卿,掌管著刑獄之事。」
「嗯。」
「今日提出此事時,宮門已經下鑰了。姐姐的父親務必在他入宮前捉住他,隨便安個罪名即可,在牢裏告訴他,要幫著我們做事,順便……」
「他是行軍郎中,和年羹堯的軍隊接近過,年羹堯位高權重,陛下雖重用,但功高蓋主,若他可以揭露出年羹堯的罪行,恐怕效用比直接對付華妃多的多了。」
「我父親最為剛直,不會做出誣陷之事的。」
「姐姐,是我們要害華妃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還人。今日我們對她心慈手軟,來日她必加倍奉還。只要姐姐在信上寫清楚,令尊肯定不會置之不理的。」
「那就聽你的。」
「時候不早了,妹妹就先休息了。」
19.
皇帝本就對此事不甚上心,捉住那郎中李州輕而易舉,皇帝知道也無甚表示。
幾日後,他被大理寺放出,無罪釋放,準備入宮瞧沈眉莊。
只不過從始至終,這些事都他托了很遠的關系找人辦的,沒有人會找到甄遠道身上去。
李州見了華妃,華妃便春風滿面地帶了烏泱泱一幫人去往鹹月閣。
我與甄嬛自是笑看這位華貴妃娘娘今日的表現了。
齊妃和夏冬春待在一塊,這蠢人居然也會相互吸引,屬實令人詫異。
敬嬪倒是擔心眉莊,華妃絕不會好心瞧她。
「有勞貴妃娘娘,替嬪妾尋醫。」
「惠嬪說什麽客氣話,大家同為姐妹,如今本宮位分最高,自然要關心大家。」
好巧不巧,皇帝就在此時進來,聽到「本宮位分最高」眼睛暗沈了一下,又裝作無事發生,認可地拍拍華妃的肩膀。
沈眉莊這幾日一直只喝一點點茶水,面色慘白,李州為她把脈,劉畚也在一旁侯著。
「娘娘這……唉,草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朕不許你說,你便不說了嗎?」
「惠嬪娘娘,她……」
「支支吾吾的,你便是如此給哥哥辦事的嗎?有話快說!」華妃已經快壓制不住內心的喜悅了。
「娘娘不是摔倒小產的,是用了麝香!」
「麝香?」皇帝低聲重復一句。
「稟陛下,微臣那日也下過差不多的結論,只不過不確定是否是用了麝香……」劉畚趕忙在一旁幫腔。
「那日不是已經吩咐人去查了嗎?查到什麽沒有?」皇帝坐下,瞅了眼蘇培盛。
華妃眼神忽地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
曹琴默眼神閃爍幾下,很快明白了問題所在。只是現在毫無轉圜之地,她們也只能處於被動,等我們先出招。
內務府副總管,也算是我的親信鄧賢進來了,一禿嚕就交代了所有事。
「皇後……又是皇後!」
曹琴默方從緊張中解脫出來。
那些年關時皇後賜予各宮的首飾,在托盤上被分成兩堆。
「這邊這些,是沒有麝香的,這邊都是有麝香的。」
「這是我的……」屋子內花枝招展的女人一半失了顏色。
「這是……臣妾的,還有眉姐姐的。」我看著那白玉簪子,緩緩握住清漪的手腕。
劉畚上前,挨個聞了一遍:「無妨,各位小主只需好生調養幾月,便可不受這麝香之害。」
「朕若不是顧著皇額娘,早就殺了那個毒婦,沒想到她竟敢把手伸向朕的皇嗣!」
他多疑,後面的話不用說我也猜的出來。
「烏拉那拉氏,賜自盡。」皇帝甚至不願說她的罪名。
「陛下英明——」
20.
沈眉莊假孕之事,隨便找一個太醫便可查驗出來。但當下皇帝只關註烏拉那拉氏的麝香之事,華妃沒有理由再請人來了。
再說現在她只能「慶幸」,這把火沒有燒到她二人頭上。
她們慶幸不了多久了。
「年大人聽聞此事,特地選了上好的鹿茸來,讓草民贈與呃……惠嬪娘娘。」李州開口。
他開啟一個精雕細琢的盒子,皇帝嘖了一聲,蘇培盛驚訝道:「哎呦,這不是去年陛下賞年大將軍的鹿茸嗎?」
李州按照之前安排好的套路說:「年大將軍時常拿這些東西賞賜人,不想竟是禦賜之物……草民多嘴了。」
「他拿這些東西賞人?」皇帝的眉頭緊蹙,語氣明顯不悅。
曹琴默出身低微,但方才李州說第二句話她就反應過來了,而華妃作為年家人,此刻卻在沾沾自喜有這麽個「好哥哥。」
我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這些事情可不是我胡謅。他年羹堯什麽做不出來?敢穿黃馬褂守城門,自然敢拿禦賜之物賞人。
皇帝轉身就走,一句話都不說。華妃疑惑地「唉?」了一聲,回頭看曹琴默。
曹琴默給華妃使了個眼色,華妃總算知道皇帝心情不好:「今日眾姐妹也累了,都回去好好休息吧。李州,你跟著本宮。」
李州瞪大眼睛,向我求助。
我才不管他呢,於是就回應了一個微笑。
我與烏拉那拉氏的恩怨,也該了了。
傍晚分時,我前往景仁宮,正巧碰到小廈子帶著裝著自盡的東西的盤子:「奴才見過琬貴人,這地方貴人還是別來了,不吉利啊。」
「無妨,她不會心甘情願赴死的,你把東西給我,我與她說幾句話。」
「這……」
「放心吧,我不會讓陛下知道此事的。」
「那……娘娘請便。奴才們在門口守著。有什麽動靜隨時叫我們。」
「有勞廈公公了。」
我把盤子放在了門口的台子上,確保她沒有看見這些東西。
「臣妾參見皇後娘娘。」
「你還知道本宮是皇後啊?哈哈,太後會保我的 ,等以後不管哪一個皇子登基,都要尊本宮為母後皇太後!到時候,本宮一定把你千刀萬剮!」
「可惜,你大概是等不到這一天了。」
「什麽意思?」
我並不著急告訴她,而是環顧著幾月前還繁花似錦的景仁宮。
可真是令人唏噓。
桌子上的茶杯裏的茶葉已經幹枯,厚厚一層茶漬覆在杯底,窗台上夕陽正好,映照著上頭的灰塵。
21.
「本宮一定會好好活著,活的比你長!」她惡狠狠開口。
「嬪妾以為娘娘有多愛陛下呢,原來日日盼望他早日殯天,你好當太後。」
「本宮不愛他?這個宮裏沒有比我更愛陛下的!我從他還是王爺時就嫁給他了,你們這些個選秀進來的懂什麽!」
「所以,你殺了他所有的孩子,這樣的愛,誰敢要?」
「我們本來有一個孩子,我的孩子,我的親生孩子!就死在一個雨夜,都怪你!不……怪純元,怪姐姐!都怪她,若沒有她,嫡福晉之位是我的,太子之位是我兒子的,她死有余辜!我只不過是把屬於我的東西討回來罷了!」
「死有余辜?」我拉長聲調:「執意娶她的是皇帝,她有孕不顧你的也是皇帝,讓你去照顧純元皇後的也是皇帝,而你姐姐臨死的願望是讓皇帝好好對你!」
「你以為本宮不想恨他嗎?可誰讓我愛他,哈哈!我做不到啊……我做不到……」
「你沒發現今日我頭上少了什麽東西嗎?」
她瞇起眼睛仔細打量一番:「我給你的簪子……」
「不光是我的,皇帝已經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了,大怒。太後也救不了你了,賜你自裁。死後你只能葬入妃陵,他日史書工筆,都不會有你只字片語。」
她的神情忽而變得絕望,嘴貝瑞吚吚嗚嗚地怪叫著,我也準備讓小廈子他們進來了。可在這時,她猛地掐住我的脖頸:「沒有他的聖旨,本宮絕不赴死,絕不!但今天,我就先讓你去黃泉路陪姐姐!」
我抄起矮案上的一個薄胎花瓶向她砸去,沒對她產生什麽傷害,但動靜把門外的人引來了。
幾個太監立刻把她控制住,我坐在地上也顧不得什麽形象,大口喘著粗氣。
「這就交給你們了。」我拍拍身上的灰塵,轉身離開。
清揚閣內,幾個小太監把清漪控制住帶到我面前來。
幾日前,我把景仁宮宮女繪春送去慎刑司拷問,她沒受刑就說出了內應是誰。
那簪子,小德子的確做了個很相像的,只不過被清漪掉包了。
「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她沈默不語。
「罷了,如今皇後已經倒台,念你也跟了我許久,我就送你出宮,理由便是傷病。」我自以為這樣做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奴婢只效忠於皇後娘娘,她殯天,奴婢也要追隨她!」說罷,撞上門前的柱子,一命嗚呼了。
皇後黨羽竟然如此瘋狂!
「把這具屍體,放到禦花園的井裏。」
「啊?放到井裏?」
「別問那麽多,照做就是。」
「嗻……」
前世皇後送給華妃的小宮女福子,便是被溺死於那口井中,這一世也一樣。
因為證據不足,皇帝也沒追究誰,但若這禦花園的井裏死了兩個宮女……
天色漸晚,我回憶著白日裏夏冬春看我的不屑厭惡,還有清漪追隨皇後的衷心,我所有自以為是的施舍與幫助,對人家而言什麽也不是。
不容我多想,華妃身邊的跛腳大太監黃規全來宣我去翊坤宮。
「好,待我吃完飯。」
我還挺好奇李州是個什麽境況的。
翊坤宮大門前,甄嬛也在。此情此景,我想起前世我們被叫去翊坤宮如歌姬般給她戲弄的事了。
「二位小主請進。」
22.
裏屋,皇帝華妃都在,她見我們來了便道:「二位妹妹來了,今日本宮叫你們前來也沒什麽事,就是想聽聽毓貴人的琴,琬貴人聲如黃鸝,就也唱一曲助助興吧。」
聽到「黃鸝」二字我不禁有些恐懼,自我重生,我就一首歌都沒有再唱過。
我好似又回到了那天晚上,會不會一會還要哭著跑出翊坤宮呢?
華妃早早備好了琴,甄嬛好歹能坐彈,我只能站著唱了。
我一開嗓,皇帝的目光就聚焦到我身上久久沒有移開。我對我的歌喉是很自信的。
我不敢和他對視,就低頭看那亮的反光的地板,總有一天,這裏的一切會和景仁宮一樣破敗,華妃下場絕不會好過烏拉那拉氏。
一連唱了一個時辰,華妃都聽睡了,皇帝還是毫無倦意,而我的嗓子已經有點嘶啞了:「臣妾想喝口茶……咳咳」
他立刻心疼地攬我入懷:「今日你也累了,還有嬛嬛,你二人都回宮休息吧。」
「是。」
屋子裏暖和,我又一直站著唱曲,臉頰早已滾燙,屋外微涼的夜風迎面吹來,不禁讓我打個激靈。
「這華貴妃真是目中無人,年羹堯的事情剛剛惹惱了陛下,轉頭就讓您和毓貴人供她取樂!」
「明雪,沒事。」我安撫地拍拍她的脊背:「烈火烹油,終不長久。」這是我讀古籍時新學的,先賢果真有大智慧。
清漪的死可還沒被發現呢,這樁樁件件下來,華妃必失聖心。
一夜未眠,早上我裝模作樣地問明雪:「今天不是應該清漪服侍嗎?」
「不知道啊,昨夜她房中的燈就未亮過,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小主,奴才帶幾個人到處找找,您先梳洗著,一會還要去華貴妃宮中敘話呢。」
「好。」
「走吧。」
轉眼便已入夏,甄嬛小產時的天氣也是這樣晴空萬裏。
「這樣好的陽光……」我突然笑了。
這樣好的陽光,以後日日都能看見。
皇後倒台,夏冬春的目標就變為華妃了,她可能忘了當初是怎麽說華妃的,這樣的墻頭草有誰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