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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恨教育下【年輕的阿邁德】是如何轉變的?以及導演是如何用現實手法闡釋問題的?

2022-07-13影視

【星期五言】 討論這部【年輕的阿邁德】意義有三:一是從電影範疇內看導演是怎樣表現一個極端宗教信仰者與身邊親人、朋友、老師間矛盾沖突的;二是看導演乃至導演背後的西方社會是怎樣處理這種矛盾以及引導這類人理性向善的;最後看我們能從這部電影中聯想到什麽以及得到怎樣的啟示。

(註:1、本文涉劇透,未觀影先讀文會嚴重影響您的觀影樂趣以及獨立思考空間;2、本文系作者個人觀點,只做參考,理應存疑;3、文末附資源連結,有效期設七天)

文:太虛宮

編輯:Mr.Friday

圖片:網路/視訊截圖

一、 現實主義手法推動阿邁德的故事前進

在談及【年輕的阿邁德】的電影表現手法前,我們不妨先對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義大利新現實主義電影」特征做些了解——首先它不啟用明星;其次它會盡量真實取景(非攝影棚),開放式構圖、用自然光;再次,仿紀錄片式拍攝,慎用蒙太奇。

這些新現實主義電影導演的拍攝理念顯然不是為了標新立異,他們認為明星、封閉式構圖以及蒙太奇會過多介入導演的主觀意識,破壞現實性與真實性。

▲新現實主義代表作品【羅馬不設防】劇照,1945

就本人看來,「義大利新現實主義電影」的發展在半個多世紀的演變中出現過兩次拐點:一次是六、七十年代的「心理現實主義拐點」,代表導演有費瑞尼、阿倫•雷乃、安東尼奧尼等,另一次是近三十年被本人稱之為「殘酷現實主義」的拐點,代表導演有麥可•哈內克和達內兄弟。

說到此我們再回頭來看達內兄弟的這部【年輕的阿邁德】,看它到底現實在哪,又殘酷在哪——

1、 狹窄鏡頭視角,局促跟拍

相對於日式藝術電影的固定鏡頭與中遠景別(如侯孝賢電影),法式電影更多采用運動跟拍與中近景別(如婁燁)。這種拍攝方式類似新聞紀錄片拍攝,直接效果就是制造出了人物狹窄的視角與局促感。

非但對電影中的人物,對觀眾也是如此。仿佛觀眾也是某個新聞的圍觀者。比如說 功課老師跟眾家長學生討論是否該開阿拉伯語課那場戲 ,鏡頭並沒有在人物對話中正反打剪下,而是直接在說話人之間橫向晃動,誰說話鏡頭搖到誰那。觀看時猶如你在目擊一個新聞現場。

試想: 這種用鏡方式要是用來描述某個蓄謀殺人過程會產生怎樣的殘酷旁觀效果,比如說:阿邁德在家中安全地藏好刀,平靜地過了馬路敲開了老師的樓門,悄然走上樓道逼近刺殺目標……

如此現實手法演繹一個少年犯罪過程,怎能讓人不覺得殘酷。

另外大景別與狹窄視角也符合電影人物的性格——看問題極端、狹隘、自我…而這種視角的主觀拍攝又帶給了觀眾的壓抑與焦急情緒,更為殘酷現實。

2、 幹脆放棄電影配樂

更甚至,電影連個渲染的配樂都沒有,這等於說觀眾壓抑的情緒根本沒有釋放,也沒有情節與人物主題配樂帶來的娛樂與戲劇性,剩下的只有殘酷現實感了!(麥可•哈內克的電影也是如此。)

註意: 這類電影可能會出現戲內的道具音樂,比如說某個角色在開車的時候播放了某段音樂歌曲,但要知道那種音樂起的是參與情節的作用,而非渲染主題,強化情緒。

3、 去戲劇化設定,人物動機推動情節發展

編故事、造戲劇的人通常會事先擬定出框架,然後再用現實的元素往框架裏面塞。也就是說戲劇性、故事性與藝術性是先於現實存在的。而這個戲劇性、故事性、藝術性具象到電影中便是那些諸如巧合、圓形結構、對稱、「命運」的東西了。

達內兄弟的這種現實主義題材不太一樣——你不會看到什麽奇跡與巧合,也不會有什麽黑吃黑、歪打正著,更不會有什麽命運註定論,一切都是接近現實的。

那麽現實就等同於毛姆所謂的「拙劣的藝術」了嗎?通常是這樣的,除非人物有某種強烈的動機。

沒錯,電影中的阿邁德就是如此——他要做個「真正的穆斯林」,他要響應聖戰,他要消滅異教徒……在這種動機驅動下,阿邁德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有意思了——他要克服家人的阻攔,他要殺掉異教徒,他要找行兇的器具,他甚至要為達成目的跟勞教者、心理醫生周旋、演戲……

如此一來故事就有了發展下去的動力,觀眾也有了看下去的動力。

這便是現實主義與純故事型別片結構上的不同之處。

4、 開放式結局

導演對現實性與真實性的追求,決定了電影不可能是「封閉式」結局,因此我們試圖從這類電影裏找故事的結局和答案是沒有意義的。但 故事沒有結局和答案不代表故事呈現出的問題沒有解決的方向與辦法 。這也是現實主義電影的優勢所在: 它更接近現實,因此可以說對解決現實問題的意義更大

【星期五文藝】曾給大家推薦過10部關於「洗腦」與「覺醒」的電影(可點選檢視【「推薦」關於「洗腦」與「覺醒」的10部電影】),但要提醒大家一點,那些電影多半是概念化的非現實主義的電影。換句話說,它們只是呈現出了概念與現象,卻沒有給出現實中解決問題的思路。

那麽,【年輕的阿邁德】這種現實主義電影是怎樣看待、對待與解決「洗腦」問題的呢?這是電影更有意思的地方,來看——

二、 本能與說教對阿邁德的影響

通常,我們在面對「問題少年」時的第一反應是:去跟他講道理,去找他談心,帶他去看心理醫生,必要時限制他的行為……顯然,這些方法在電影【年輕的阿邁德】中都是無力的。生活中,你會發現: 一個人如果對某種東西深信不疑,那麽你很難用道理說服對方,包括你自己從小被灌輸的某些觀念

那麽,面對這種人和這種現象,清醒者或者社會能做點什麽去避免悲劇發生呢?這是電影要討論的終極問題,也是我們本篇文章要討論的關乎當下的棘手問題。我們來嘗試從電影中找答案——

先註意兩點:

*首先、電影中對這一問題的嘗試解決過程是從阿邁德刺殺失利,進入勞教後開始的;

*其次、解決阿邁德問題過程中出現了三個至關重要的人:一個是阿邁德母親,一個是阿邁德老師;一個是農場女孩兒。(之後本人將論述這三人對電影成片以及思想闡釋是多麽的重要。)

本人現將電影幾個特殊情節點羅列如下:

1、 母親探望勞教中的阿邁德(為其帶來好吃的食品)2、 農場女孩兒將手指伸入奶桶試溫3、 女孩兒帶阿邁德去給小牛餵奶4、 阿邁德請求律師將「假食譜」紙條轉交給母親5、 女孩兒調戲阿邁德6、 阿邁德刺殺老師失敗墜落後,試圖向老師發出求救訊號

為什麽拿出以上六個情節來論述呢,很簡單,我認為這六個地方是證明阿邁德在勞教過程中有所「轉變」的點;是隱藏在那些「失敗說教嘗試」背後的隱性作用;同時也是導演給出的「可能解決問題」的方法。我們來進一步深入探討這個問題——

★上面羅列的第1、4條跟阿邁德的母親有關,同時還有一個容易被觀眾忽略的東西——「食物」。它與這兩個情節緊密捆綁在了一起。

註意第一次探望,母親一通苦口婆心、撕心裂肺的情感宣泄,而這個過程阿邁德自始至終沒有表情,對母親的傷心欲絕毫不動容,唯獨「吃」的津津有味!或者說:這是唯一我們能感受到的除宗教外最能打動阿邁德,能體現其天真的地方了。

第二次阿邁德再次預謀行刺老師。他在實施計劃前給母親寫下了類似遺書的字條,卻欺騙律師說這是給母親的食物清單請其代為轉交。

這雖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把戲,但卻從側面印證了阿邁德對「吃」的鐘愛(至少吃可以作為讓別人信服的幌子)。

好啦,拎出了這條的醉翁之意不在母親,而是讓大家註意到「吃」這個概念!也正是這個「吃」的情節,跟阿邁德的純粹本能(或者說天性)相關。

★ 再來看上面列的2、3、5條,這三個情節都跟那個農場女孩兒有關。

而在我看來,這幾出戲含有明顯的「性暗示」,

這些性暗示喚起了阿邁德作為一個青春期少年對異性的渴望,以及對宗教禁忌事物的好奇心,當然也是他的本能反應。

那什麽地方能證明阿邁德對此動容了呢?很簡單——細心的觀眾會發現全片幾乎阿邁德都沒有笑過,甚至表情都沒有變過,活像個機器。

唯獨他本能地笑過兩次,那是跟農場女孩兒在一起的時候,一次是小牛犢吮吸女孩手指頭時,一次是女孩兒跟阿邁德說「我想吻你」時。

沒錯,這是關於阿邁德的重大「轉變」。

★ 最後看第6條:阿邁德從教官車上逃跑,進入老師樓下試圖刺殺。然而某個意外事故讓他徹底轉變了!

究竟是什麽讓阿邁德的意識轉變了,讓他深信不疑的東西動搖了,讓他徹底改變了對老師的態度?

有人說是他在攀爬時的墜落與頭部重創讓其頓悟了。這種說法很荒誕,等於說千言萬語不如腦袋上撞一下就好了。這跟「現實主義」的風格不符。

帶著疑問,我們先來看導演是怎麽處理墜落後戲份的——

中近景,長鏡頭。躺在地上頭部流著血的阿邁德緩緩醒來;他哽咽著叫了聲「媽媽」;

然後他艱難地朝螢幕左方移動;

鏡頭隨著阿邁德移動,直到阿邁德接近老師家的窗戶,掏出口袋裏的鐵器(之前行刺用的),掙紮著敲著窗玻璃試圖求救;

再之後,老師聞聲出來,看到摔傷的阿邁德後趕忙起身說去叫救護車,阿邁德拉住老師,痛苦地說道「你能原諒我嗎」……電影結束。

註意: 這個長鏡頭長達三分半!毫無疑問,這是場徹頭徹尾的求生戲,而「求生的本能」是導致阿邁德請求老師原諒(覺醒)的直接原因。

至此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結論:「食欲」、「性欲」、「求生欲」是改變阿邁德,將其從極端信仰、仇恨教育下挽救出來的較為有效的方法。而這個方法,僅僅是遵循了人的本能。

大家看出來了嗎,那三個女人在這其中起著某種承載、傳遞人性與本能的作用。是不可或缺的人設。

三、 「阿邁德」與我們的差異與聯想

那麽,我們是否可以反過來說:但凡給人洗腦、叫人為之迷信的東西都是反人性的?

我記得小時候初中生物課本上的一句話:人生來都有食欲、性欲、求生欲。這句話跟學校的一些教導和制度是相悖的,比如說老師明確告知學生:初戀是種病。應堅決杜絕!類似於這樣的矛盾在我們青春期成長中到處都是。

顯然,阿邁德的問題對於我們的青少年也理應存在的,因為人的生理都是一樣的。

然而,阿邁德是幸運的,盡管他被一兩個極端宗教分子洗了腦,盡管他對異己分子充滿了敵視並險些付諸極端行為,然而在整個主流社會、家庭、朋友老師甚至勞教官的幫助下,他產生了自我懷疑與思辨,進而完成了人生的轉變與覺醒。

問題來了,若一兩個極端分子與主流社會的數目對調了怎麽辦?我的意思是:當多數人變成了極端分子,清醒的人變成了少數派,那……

啊,不敢想象下去。

當然,信仰本身沒問題,問題在於它是否是反人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