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2024年4月12日) 驚聞訊息, 北京大學物理學院教授, 中國中學生物理競賽奠基人, 國際物理奧林匹克競賽 (IPhO) 中國代表隊重要貢獻者, 物理學教育家舒幼生教授於上午十點病逝. 看見訊息時正值彼得·希格斯 (Peter Higgs) 去世不久, 一位在世界理論物理學界和另一位中國物理高等教育學界的重要貢獻人的同時逝去, 讓我一時無比悵然. 遙想自己踏入物理學的大門之時, 想起了自己還在懵懂之時在巨大的會議室聽舒老師的課的時光, 如今這些記憶都將隨之而去, 真覺得一個時代結束了.
我不是什麽特殊的人物, 舒老師也不缺我的一篇自發紀念他的短文, 而我也只是中國三十多年來千千萬萬在舒幼生老師直接或間接的教誨下踏上物理道路的學生中的一員. 我並不打算對舒老師的生平列舉一些冰冷的陳述, 因為這些對於一個在中國基礎物理學教育做出奠基地位貢獻的老師而言簡直不值得一提. 這位為中國中學生物理競賽奠基, 為 IPhO 中國代表隊奠基的優秀老師, 他在普通物理學編寫的優秀教材, 他編寫的體量巨大的習題集錦, 包括江總書記為他在培養國際物理奧賽中國代表隊的貢獻做出的嘉獎, 讓他化為一個符號, 他代表了中國基礎物理學教學的畫風, 他就是一個風向標, 他就是一個裏程碑.
2022 年 2 月梁燦彬教授去世的時候, 我讀到過一篇文章, 記不太清楚, 也許是他的學生曹周鍵寫的, 他寫過一段話, 「我感到無比的悲傷, 但是我需要安慰自己, 因為在他的教誨下，我明白了梁老師存在於四維閔氏流形上, 在那裏梁老師的世界線永遠存在著, 我如果為他的逝去感到悲傷, 就是對不起梁教授的教誨」. 我想, 我也需要這麽面對舒老師的離去吧, 作為一個沒有深讀過梁書的粗鄙之人, 舒幼生對我目前留下的影響還是大於梁燦彬教授的.
2019 年的時候我參加過舒老師在某物理競賽機構的集訓營, 在那個一席難求的班級裏, 他的班的學費也是遠高於一般班級的，就在那裏，我遠遠地看到了那個瘦弱蒼老的身影, 那時候舒老師也應該是七十大幾接近八十歲了, 當時我們並不知道舒老師的身體一直不好, 只是看著舒老師一直高強度講課, 用投影機即時展示他的紙筆計算, 直到培訓進行到第三天還是第四天, 舒老師舊病復發住院, 這次培訓也不得不中途結束. 我曾經也有想象過數年之後必然要面對舒老師離去的事實, 但是我沒有想到這來的這麽快.
2019 年那場夏令營的講義有大幾百頁厚, 全部都是掃描的舒老師一筆一劃寫上去, 推導, 畫圖, 解答的手稿, 如今我閉眼回想起來, 舒老師手繪圖形的認真程度, 他手繪的有心運動進動軌跡如此精準優雅而細致, 實際出版的奧賽物理題選上的插圖是什麽樣，舒老師手畫出來的就是什麽樣，是即便每次回想都無比震撼的程度. 舒老師在九十年代編寫過三本年刊性質的物理競賽相關讀物, 叫做奧林匹克物理, 上面記述著當時國家隊學生的個人細致經歷心得, 以及對於舒老師的印象, 實實在在的記錄了舒老師在中國物理競賽和國家隊選拔路上從無到有的努力, 在他之前的國家隊往往都呈現著一片銀牌銅牌的萎靡無力, 舒老師接手國家隊至今, 中國國家隊成為了一支常年金牌大滿貫, 銀牌比金牌稀缺的傳奇隊伍. 當我再翻開舒老師的手稿, 我發覺某些插圖與相關出版書籍上的高度一致, 這也許說明, 從物理學難題集萃, 到奧賽物理題選, 奧賽物理試題選, 每年北京大學金秋營與夏令營習題與講稿，全部都是由舒老師一筆一劃寫下來, 算出來的, 沒有一處勾抹, 沒有一處潦草, 他一絲不茍的態度和鞠躬盡瘁的決心讓我如今審視自己一時也有些汗顏. 也許正是這種一絲不茍的態度, 讓他的力學書成為了沒有一處 typo, 不需要再版, 不需要修改的絕對標準教材, 讓他的力學成為了中國物理專業學生學習力學，入門基礎物理的絕對首選.
在舒老師那三本物理競賽年刊裏, 記錄著舒老師編寫習題的故事, 從舒老師在南開的日子起，舒老師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從早上上班到晚上回家都是在自由車上度過的, 老師邊騎車邊為某些習題的編寫或者解答絞盡腦汁, 有時不想出一些主意都不肯停車. 出題進入瓶頸期的時候, 舒老師會為此無比苦惱, 天天頭昏腦漲, 常常要感覺自己接近極限了, 但是如今從舒老師留下的豐富題目看來, 他真的創造了一個奇跡.
仍然記得自己在華北一座三線城市裏學習物理競賽的日子, 有相當長一段時間都是在與舒老師的書打交道, 教練的嘴裏說的最多的詞也是 「舒幼生」, 舒幼生老師的名字就是一個符號, 他就像一面旗幟, 他幾乎要成為了一種信仰. 教練的書架上有一沓舒老師講課的手稿, 雖然只是一些寫寫畫畫, 但是我的教練卻視之為珍寶, 還有一位老師的書架上有著2010年在北大書店買的有舒老師親筆簽名的力學書，這都是老師們視之為不可替代的符號。也許看著他的文字, 就能依稀想起他的貢獻, 就仍然能感受到他獻身於物理學教育的精神, 兢兢業業，鞠躬盡瘁，真正的做到了死而後已，於是就有力量繼續努力, 去作為舒老師直接或間接教誨的千千萬萬中國物理學生中的一員，去繼續努力，為追求人類基礎科學的智慧努力的決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