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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緊急的一次趕火車是啥情況?趕上了沒?

2018-03-22旅行

送人趕火車時吧,在火車站門口被堵了一通宵。

我有個故交唐老師,教瑜伽為生,是獨自飄在上海的大齡女…青年吧?反正已經到了偶爾被叫阿姨的年紀。

她那幫富太學生偶爾帶小孩來瑜伽館,抱著她的大長腿叫Amber阿姨時,她也只能頭爆青筋地耐心糾正——叫漂亮姐姐。

然後被小孩無情輸出:可是,媽媽說你比她年紀還大誒……

唐老師本來在省城老家有一份重點中學的編內教職。但跟父母住在一起,始終未擇良婿。三十歲的人天天被點著腦殼訓。一怒之下獨自來上海追尋自由。

剛來逃離老家時,她城市求生能力基本為0,在偌大一個上海又只有我一個熟人。

於是背著行李找我約了頓飯,席間有意無意地展現了一下自己的窘迫。便得到了我兩星期的鞍前馬後出錢出力,幫她在上海市中心安營紮寨。

我是她的舔狗嗎?大概不算。否則這幾年,也不至於對她的明示暗示視若無睹。

但又沒法對她徹底置之不理。所以難免一次次給她排憂解難擦屁股、還得被任性地使喚。

說起來可能有點惡心。感覺平白無故,養了個大個兒女兒的感覺。

那一年過年,我沒回父母家,獨自在冷冷清清的新房享受了一個0社交、0工作訊息的春節。

唐老師也沒回老家。瑜伽館過年期間照常開門,她獨自值班到年初六同事回來。

年夜飯我請她吃的火鍋。我問她差這點錢麽?為啥非要在過年賺加班費。

她撈起一大片牛肉塞進櫻桃小口,說主要為錯峰回家,躲串門的七大姑八大姨。

「今年多大了有男朋友嗎怎麽還沒結婚再不生來不及了吧我家老大小學啦今年三好學生呢老公可疼了明年看情況三胎吧……」

唐老師的貫口跟本停不下來,我連忙抄起公筷夾起一個丸子塞她嘴裏。表示腦殼已經開始疼了,你不要再說了.jpg

過年那幾天,我獨自在家打遊戲看書,爽得不要不要的。期間唐老師發了幾次訊息叫我接她下班喝個小酒,我都裝作有約躲了過去。其實從年初一到初六,除了去公司幫運維重新開機了一次機器,根本沒出過門。

到了假期最後一天的傍晚,距離上班時間還有十幾個小時。假後焦慮突然達到了頂峰。

全身心只想在家混吃等死到世界淪陷,或者幹脆祈禱明天就世界淪陷吧。

這時唐老師發訊息問能不能去接她趕晚上10點回家的高鐵。我急需個事情轉移一下焦慮,二話沒說就答應了,掐著時間開到南京西路接她去虹橋。

去過虹橋火車站的人都知道伐,從高架下來那個平台的雙車道,動不動就堵成礁石。

而那天碰上返程高峰,大概碰上了有史以來最堵的一天。

我被夾在一堆網約車中間,在距離出發口兩公裏不到的地方進退不能,從8點多堵到了9點20。

眼看著距離開車只剩40分鐘了,我叫唐老師自己拎著包上去。

她瑟瑟縮縮的,開著副駕的車門一直回頭看我。

我大惑不解:你不會想叫我棄車陪你上去吧……?

唐老師眼角泛淚:「不可以麽?」

此人毫無道路安全意識。她當年能拿到駕照,科目一全責。我反手把她推出車門。

不愧是前體育生,老姑娘拎起自己的兩個背包,在停滯的車流間邁開長腿健步如飛,不一會兒就飄到了進站口。

火紅的瑜伽褲下,骨肉勻停的大腿吸走了一片焦躁司機的目光。還有人搖下車窗打呼哨喝彩。

四十分鐘後,微信語音撥了回來,聽筒那頭帶著哭腔:「你走遠了嗎?我找錯了入口,錯過末班車了。」

我嘆了口氣:堵在原地一動沒動,你原路回來吧。

那頭的哭腔更重了:「怎麽原路回來呀……」

我棄車跑進火車站,把唐老師從另一側的進站口撿回來。車流還在原地一動沒動。

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了午夜,我的返工焦慮癥又要犯了。趕緊打平座椅,跟唐老師說前車動了就叫我,爭分奪秒地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感覺懷裏鉆進來一股舒服的彈性,還有一股被體溫蒸散過的甜香。

要不是排擋桿因為睡意掛到了一檔起步,又被彈彈的分量擠得暈車想吐,我大概就會不管不顧地繼續睡過去了。

勉強睜開眼,面前是唐老師晃來晃去的發髻。再仔細一看,發現車流已經動起來了,這婆娘整個人坐在我大腿上踩油門。

再說一次,給這種危險駕駛分子拿到車本,科目一全責。

我嚇得大喊大叫,讓唐老師滾回副駕。

她見我醒來,乖巧地如遊魚般繞過排擋桿,橫著上半身鉆回了副駕。接一個側腹支撐,用一個不可思議的姿勢把大長腿收了過去。

咽了下口水,我驚魂未定地取回方向盤,跟著慢吞吞的車流進了停車場。

唐老師改到了7點多開的班次,距離天亮也不到4個鐘頭了。

我打算在車裏湊合一晚直接去上班,揮揮手打發唐老師去候車廳等著。結果這女人執意要在車裏陪我迎接天明。

我說那也行,別吵著我睡覺。你假期剛開始,我可是快要上班了。

然後唐老師就置若罔聞地開始講起回家的話題。

我只能閉著眼睛假寐,嗯嗯啊啊地給一點機械的反應。

這女人可能是嫌我節後焦慮不夠強烈,不知不覺又開始絮絮叨叨地輸出生育恐慌。

說回家後會被父母催死,身邊到現在還沒個靠譜的結婚物件。

我怕她把話題往我身上扯,趕緊打斷:圍在你身邊的甲乙丙丁也不少啊。上次見那個健身教練就蠻帥嘛。

她嘆了口氣:「知道你嫌我傻,但活了那麽久,眼光已經沒那麽差啦。」

細長的食指,有意搞笑似地拉了一下開始松弛的眼角。「你姐我也不年輕了……」

我一時半會沒想到轉移話題的辦法,沒能像平時一樣插科打諢過去。

老姑娘深深看了我一眼,看起來還想說些什麽。張了張嘴,只嘆出一口更深更長的氣。

自尊終究沒有允許她說出最後一步。

車裏逐漸陷入沈默,只剩下車庫附近綠化帶裏不知道什麽蟲子在聒噪。我心情復雜地陷入了睡夢。

臨近天亮,感覺一只溫暖柔軟的手,攥了一會兒我的右手。良久之後,一股沈甸甸的氣息靠近,額頭上留下了一個濕潤的唇印。然後便是副駕駛開門關門的聲音。

莫名有種預感,這或許會成為又一個在上海追夢的人,與這座城市的告別。

我腦子裏閃過了一堆瑣事,她門的密碼鎖好像是我生日?空置房子該怎麽提前退租?裏面的物品哪些留哪些丟?就這麽一走了之,又留一攤麻煩事給我收拾?

直到腦海裏的畫面定格在她的臉上,跟一段青春回憶交融又分割。我終於還是在紛亂的思緒中再次睡了過去。

三天後的午夜,一個電話打了過來,又是唐老師的聲音。

她哭哭啼啼地說,回來太晚,錯過了末班地鐵,求來接。

我罵罵咧咧地開車把她領走,幸虧這次暢通無阻。返鄉潮已經快結束了。

一上車她就開始抱怨回家遭受的非人待遇。三十多未婚無房單身女人,在家裏的地位還不如中華田園犬。

「再也不回那個破地方了!一點自由都沒有!」Amber阿姨發出了少女式的暴論。

我瞥了她一眼,心想要是哪天財務自由了,每天只剩蒔花弄草擼貓逗狗時,要不就把她撿回去養著吧。

收養費出半張房本、紅皮證書什麽的倒無所謂了。

當然,這個念頭只是在心裏閃過了一下,並沒有說出口。畢竟這種極致湊合的承諾,大概會觸怒每一個把自己當獨立個體的人。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唐老師笑意盈盈的丹鳳眼,我的心情也莫名高漲。仿佛漫無止境的社畜人生,又稍微照入了一絲可以期待的光亮。

餓不餓?吃火鍋去吧?

唐老師點頭。我把車轉下高架,開往最近的海底撈。

跟Amber阿姨的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