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假期,一個人背著畫夾去山西寫生,隨便挑了一個小旅館,誤入鶯鶯燕燕的……
怎麽說呢,藕花深處?
當時我是去調研晉派民居,畫完幾張速寫,天就黑了。
從村裏的老宅子出來,坐三輪車到縣城,頓感饑腸轆轆。
隨手選了一家兩層樓的旅店——雖然有點破,但很便宜;外加它二層是住宿用的房間,一層的門面房有家小餐館,生意看上去還不錯。
什麽手續都不要,交錢即可入住。
扔下行李,到樓下吃飯,點了一份拍黃瓜,一瓶黃河啤酒,一碗刀削面。
餐館不大,只有一個開間,兩排小桌子就把店面塞滿了,中間是過道。
奇怪的是,它與旁邊店面之間的隔墻並沒有被封死,還有一個門洞,門洞上掛著一塊布簾。
我就坐在布簾旁邊,並對布簾以及布簾另一邊的店面,產生了興趣。
餐館的墻壁是老磚的土黃色,桌子板凳也是暗黃色的粗糙質感,唯獨這塊遮掩了三分之二門洞的布簾顏色粉艷,很紮眼而又與周遭格格不入。
布簾兩邊的聲音,雖然都是市井味兒,但這個味兒的調調卻有點不一樣。
這邊很高調——因為很熱鬧,食客們嗓門大,且都是本地土話。
那邊也高調——能聽到女人說著不標準的普通話,語調曖昧而殷勤。
好吧,現如今你讓老非我盲猜,我都能猜出兩邊說到底,其實是同一個頻道,那就是「食色性也」。
架不住當年老非還是小非,江湖經驗不足,隱隱約約猜得出一點小苗頭,又暈暈乎乎地不明就裏。
但我暈暈乎乎的模糊揣測,很快就被幹凈利索地明朗化了——布簾被挑開,兩個衣著面積比較收縮的女人,一邊嘰嘰喳喳地用四川話說笑,一邊旁若無人地往我面前一坐,劣質的香粉味兒遮蔽了座上的山西老陳醋。
她們嘰嘰喳喳了好一會,長發女人聲音洪亮地沖櫃台喊:五哥!牛肉一份,熏肘一份,「親圪墶」!
短發女人這才發現對面不是空氣的我,人家開門見山直接「查身份證」:你哪裏來的嘛?
我說北京。
短發女人:那好遠撒,來做啥子嘛?
我說旅行、畫畫。
短發女人:大學生?
我點頭。
短發女人一副很有見識的模樣:猜得出嘛,來畫畫的大學生不少麽,前天我還耍了一個。
長發女人掃了我一眼,大著嗓門接話:你耍的那個是不是大學生不好說,這個看上去才是大學生!戴著眼鏡,很斯文嘛!
餐館裏眾人側目,一通笑,透出對這一幕司空見慣的意思。
這話我就沒法接了。
她們的菜也都上齊了。
短發女人夾了一塊黃瓜,指了指她們點的牛肉和肘子:眼鏡,一起吃嘛!
所以打從現在開始,小非我的名字就叫做「眼鏡」。
長發女人看了一眼我的啤酒,說她也想喝酒,就沖櫃台喊:啤酒來一支嘛!
喊完,抓起我這邊的啤酒瓶,二話不說給自己倒了一杯。
我就尷尬了——換桌子也不是,一起吃也不是。
但是餓呀,誰怕誰呀,就硬著頭皮一起吃。
吃人家點的牛肉和肘子。
因為不好意思,我又加了一份串串牛肚。
就一邊吃一邊瞎聊。
聊到最後,搞得跟彼此之間很熟似的。
吃完飯,走出餐館,這才註意到挨著餐館的這家門面,是一個玻璃門的發廊。
毫無疑問,沒人到這裏面理發。
又到縣城的街道上溜達了一圈,意思不大,返回。
回到旅館樓下,掃了一眼玻璃門,門口站著的短發女人,一眼就認出了我。
她站在門口,笑嘻嘻地沖我招手。
這是個啥意思,這時候我自然是懂的。
臉部頓時感覺一陣臊熱,我沖她搖了搖頭。
短發女人直接走出來,拽住了我的胳膊:不是要跟你耍嘛,打麻將會不會?三缺一,幫個忙嘛!
我掙了掙胳膊,沒能掙脫,又不能太使勁,只好忙不叠地搖頭:不打,不打。
長發女人也認出了我,迅速走出來,拽住了我另一條胳膊。
這麽拉扯,別人看到了更是臊得慌。
再加上吃人家的嘴軟,還一起聊過天,就硬著頭皮走進了玻璃門。
看了看麻將桌,還是心有疑惑:你們剛才不是打得好好的嗎?
短發女人:哎呀,來生意了,有一個上樓了。這才三缺一嘛!
好吧,真的是打麻將,我就松了一口氣。
坐下之後我又迅速站起來:有彩頭是吧?你們打多大的呀?我窮學生一個,打太大怕是輸不起。
長發女人:不大,就是打發時間,沒生意嘛!
短發女人:打到天亮,你手氣再好,最多也就贏二百。
還有一個胖女人不幹了:瞎說,昨天我特別背時,輸給你們五百!要不然你們兩個今晚能到旁邊吃肉?是我請的客嘛!
短發女人指了指我,笑得花枝亂顫:是你請的客,眼鏡也吃了肉嘛!
開打。
她們三個一邊打一邊各種鬥嘴,粗口滿天飛。
而我……
牌好的時候,感覺就像是跟幾條白花花的胳膊在打麻將。
牌差的時候,感覺看她們漏出來的部份,比看自己的牌更有逃不掉的吸重力。
而不管牌好牌差,我都嚴重認可「三個女人一台戲」的說法。
有意思的是,打烊之後的餐館老板,也就是女人們喊的「五哥」,也在我身旁坐下看我打牌,偶爾還給我支招兒。
上樓的紅衣女人,走下樓送客人。
客人下意識地沖我掃了一眼,瞬間一臉問號。
客人走後,我站起身給紅衣女人讓位置。
紅衣女人打了個哈欠,擺了擺手,不想打。
我也有點不想打了,架不住短發女人、長發女人都輸給我錢了,異口同聲地較真兒:眼鏡,贏錢不許走,贏錢不許走嘛!
就坐下來接著打。
其實我就贏了七八十塊錢。
但很快我就贏到了二百多。
看短發女人因為輸得多,撅著嘴,長發女人笑了:輸了就輸了嘛,待會你跟眼鏡上樓,二百就回來了。
神仙怕新手——接下來我贏到了三百多。
這回輪到短發女人笑了:眼鏡,待會我們兩個跟你一起上樓。
這下……
我就意識到事態嚴重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白嫖」?
我刻意放大了一個哈欠,伸了伸懶腰,站起身。
我把贏的錢放在麻將桌上:累了,困了,不玩了,上樓了。
短發女人和長發女人擡頭,看我的眼神是同一個意思。
臉部頓時感覺一陣臊熱,我沖她們搖了搖頭,抱歉地笑了笑。
我留下錢,說了聲「謝謝」,就走了。
雖然你們一目了然的「職業」,讓我從頭到尾都有點無所適從。
但吃飯也好,打麻將也罷,我並沒有什麽不適感。
也沒覺得我跟你們有什麽不同。
或者,還真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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