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遊新疆。
但難以忘懷的,是結伴同遊的女孩。
出發前,我給她起了很多外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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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我尊稱她「摳摳」。
因為夏天的新疆之旅,她是頭驢——就是負責制定行程、收集裝備、招徠同伴以及搞定租車的人。
而裝備堆放的根據地,是我當時租的一個破一居室。
確切地說,是一居室客廳裏的破沙發。
破沙發上,斷斷續續被她扔滿了東西。
她的原則是:凡是能不花錢搞到的東西,那就一個子兒都不花。
所以她四處化緣。
所以她總是很興奮,雖然顏值與身材俱佳,卻上躥下跳,毫無淑女風範。
但凡她從背包客朋友那裏借來了、騙來了、搶來了一件裝備,就會蹦出一個頗具爆發力「靠」,得意洋洋地掃我一眼,再掰著蘭花指去清點物品,然後歪著頭盤算說「還差一個帳篷……好像小黑有帳篷」。
第二天,小黑的帳篷就被她劃拉過來了。
她再掰著蘭花指清點物品。
表情就像是一個剛從市集歸來的農婦,滿意地看著自己的豬圈,慢慢被白撿的小豬崽兒充滿。
導致我改口,尊稱她「農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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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備齊活之後,「農婦」用溫柔的眼神看著我,用溫柔的語氣說:「嗯,一個45公升的背包、一頂帳篷、兩個睡袋、兩個防潮墊、我的生活用品、你的生活用品、還有你的破相機,這些,都由你來背。」
一開始我還沒反應過來。
因為馬上就要去新疆旅行了。
因為破沙發上面的東西,我竟然沒掏一分錢。
結果我的沈默,導致了「農婦」的「良心發現」:「這樣好嘞,我可以幫你背一個防潮墊。」
防潮墊?
防潮墊這玩意兒,占地面積不小,實則就是一大卷飄輕的棉花團。
所以「幫」這個字,實在是太感人了。
感動之余,我改口,尊稱她「惡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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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還是要花的。
所以「惡霸」抓過我的錢包,跑去買了50個底片。
是的,這是2002年的事。
那時候數位相機還不成,大家還得用底片。
人家「惡霸」形象很好,旅行時自然喜歡拍美照。
說自己拍照,大約只需要10個底片,剩下的40個,你愛拍啥拍啥。
這句話讓我在沒有開空調的房間裏,打了一個很結實的冷顫。
這意味著環遊新疆這一路,我需要對「惡霸」360次卑躬屈膝。
因為「惡霸」個頭不高,為了突出光輝燦爛的美驢形象,往往需要蹲下來拍。
但我還是笑著點了點頭,幸福得像個傻子。
嗯,要出門旅行了,能不幸福嗎?
太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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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火車之前,「惡霸」對我提了最後一個要求。
就是小非你環遊新疆的遊記,不能胡亂發表。
你必須給我。
我有個編輯朋友,是【時尚旅遊】的,稿費高。
比上次垂涎你的那個女孩,問你約稿的那個刊物,稿費高。
再加上我這個背包,就是從她那裏騙來的。
我笑著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必須表示同意。
因為這次環遊新疆,「惡霸」計劃的行程是三十天。
我能有這麽長的時間加入進來,是因為打了辭職報告。
那一邊旅行一邊寫遊記一邊掙點銀子花花,何樂而不為呢?
只是再叫人家「惡霸」,這時候就不合適了。
我就叫回「摳摳」。
因為我在網上認識她的時候,她的網名就叫「Ko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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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遊新疆就不展開了,好幾萬字的遊記呢。
就是六個人的團隊,玩得很順利,很開心,很精彩,很難忘。
三十天玩下來,在烏魯木齊吃散夥飯。
二道橋,擼串,喝酒。
我:哎呀,汗還沒有發透,反正我也辭職了,索性坐火車去西寧,繼續旅行,去一趟西藏。
Koko:你瘋了,你真的瘋掉了!
然後,她跟我一起坐上了去西寧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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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在西寧抓了新的同伴,包車走青藏線,到了拉薩。
一起在西藏的拉薩、山南、納木錯玩了二十多天。
然後我變成了頭驢,抓了八個人,包了兩輛車走阿裏無人區,去神山岡仁波齊轉山,去看劄達土林、古格遺址……
Koko抓了三個人,包了一輛車走川藏線,去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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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開的那一天,在拉薩的一個酒吧,Koko說:「我們雖然結伴同遊,但我們的心依舊是在獨旅。」
我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自助遊在深層次上的邏輯,就是獨立自己的人格,自助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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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結束了西藏無人區之旅。
她結束了川藏線之旅。
我繼續旅行,一個人去了尼泊爾。
她結束旅行,按她自己的計劃去了國外。
出國前她去了一趟我租的那個破房子,從我說的一本舊書裏掏出美元,用EMS寄給了窩在日喀則的我。
還寫了一張紙條:
小非你獨旅尼泊爾的遊記,不能胡亂發表。
你必須給我。
我有個編輯朋友,稿費高。
註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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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的夏天,我足足旅行了100天。
那個100天的夏天,足夠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