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墨花万两银子在余芳斋买下了我,顺便还搭上了他的一半军功。
堂堂万骑大将军被贬成了百夫长,豪华的将军府也被封了。
恋爱脑啊恋爱脑,没得救了。
我一边晃脑袋一边给他研磨,谁能想到一个大将军混到了卖字为生呢。
沈墨笔走龙蛇忽然一顿,不知他怎么捕捉到了我微叹的一口气,敛眸抬头盯着我。
「奴家固然美丽,但将军也不要如此痴迷地看着奴家嘛。」
我故作娇羞。
「你一说话还真是跟她一点也不像。」
沈墨皱皱眉头,「出去吧。」
出去就出去。
我站在大门口伸了个懒腰,微微瞥见鬼鬼祟祟地在门口探看的一个小乞丐。
「喂,你有事吗?」
我单手拎起他的后脖颈,发现这小子看上去瘦但实则还挺有重量的,而且看上去面色红润,并不像吃过苦的。
「你是这家的夫人吗?」
夫人…虽然但是,我还是挺喜欢这个称呼的。
「干嘛?」
那小子从我腰间拽下我的玉牌仔细检查,片刻之后将一卷小纸连着玉牌塞给我,小声道,「请交给沈将军,他看了便知。」
继而可怜巴巴地望着我,突然大声说,「贵人,我再不敢偷东西了,你放过我吧!」
趁我一愣,他挣脱开来,立刻跑掉了。
「南境和亲。」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
南境是燥热之地,干旱无比,又临近蛮人,时有战端,偏偏君主需要南境王护卫边关,所以,常以姻亲为盟,如今南境王妃——亦是长安公主,身体不好,怕是快要撒手人寰了,故而南境又派人来求娶公主。
她啊,还是觉得只要一个纸条,沈墨就会为她赴汤蹈火了。
2
等沈墨生死不顾地背着小月公主回来,脸上身上无处不是污泥与鲜血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终归是低估了他的情深意重。
劫和亲的公主,我真无语,他想死我还想活呢。
「求你救救她。」他跪在我面前,大雨淋透了他的长发,整个人狼狈不堪。
小月公主吞了银子,在他发现她的时候,已然脸色发绀了。
「怎么救?」
我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大夫,他让我去偷偷请大夫。
行昌来的时候,戴着斗笠,他只手里攥了包药粉。
「你为他请我来?」
行昌的桃花眼往上一挑。
「得了,这不是讲笑话的时候,你快去救救那小姑娘,才十四岁,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我推行昌进了屋。
沈墨恍惚地被行昌赶了出来,我才发现他胳膊还在流血。
他整个人迷迷瞪瞪倒在墙边。
我伸手一摸,额头滚烫。
好重啊,我扶着他进了我的卧房,别误会,纯粹因为近。
他如今伤成这样,也不能教下人看见。
我于是以热水洗毛巾,贴在他额头上,简要地拆开他的衣服帮他上了些药,他身上尽是伤口和未愈合的疤痕。
不知怎的,他胸口那一道一尺长的疤痕,倒让我想去触碰一下。
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茵茵。」
他唤道。
我不是茵茵,我是木兰雪。
我起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拽倒在他怀里,伴着他滚烫的体温轻轻呢喃,「茵茵。」
他的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我吞吞口水,要不…
「咳咳。」
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行昌抱臂饶有兴致得挑眉,「劝你慎重,不然明早跟一具尸体躺一块了。」
「咳咳。」我一把就推开了沈墨,毕竟这是另外的价钱。
「茵茵。」
啊得!我一个胳膊肘就精准地打晕了本来就迷糊的沈墨,而后冲行昌心虚地笑笑。
行昌摇摇头,「还好咱们的娃娃亲取消了,不然娶了你我可真倒霉。」
「得了吧大和尚,你都出家了还想着人世俗情呢。」我拍拍行昌的肩膀,「还请高僧救我夫君呢。」
行昌坐在沈墨床边为他探查身体,脸上神色开始凝重,继而微微摇头。
「没救了?」我试探性地问。
行昌:「我只是遗憾,这位公子还得醒来受你的气。」
……
咱就是说,有些人入了龙门还是从没变过,尤其是可能佛经不教他好好说话哈。
3
晨时,沈墨伴着阳光悠悠转醒。
「洛茵?」
他似乎看见了心上人。
「奴家木兰雪。」我眨巴眨巴眼睛。
眼前人眸中的光色一下子暗淡下来,眼皮都不带抬地推开我,起身就要穿衣。
虽然我很强大,但他的眼神还是很伤人,我默默收紧衣服,坐在床边开始穿鞋。
沈墨敛衣的动作一停,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木兰姑娘,昨夜我对你有所冒犯吗?」
我赶紧挤挤眼泪,就是一整个泪如雨下,「奴家知将军只当奴家是个花瓶,还是仿制的,可昨夜又做了那样的事,奴家真真是不明白将军的心意了。」
其实我之所以在他床上是拜早晨突然来搜查的宫中侍卫所赐,为了掩护他昨夜的冒失罢了。
沈墨似乎有片刻的沉默。
他收拾好衣物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
是一叠银票。
和,脱奴籍的文书?
「顺路而已。」
沈墨自嘲似的一笑,「本以为昨夜我就会死了,看来你替我也请了大夫。」
「不客气,顺道说一句,那个大夫比较贵,你这些钱不够。」
我凑近他,抬头对上他的鼻尖,「何况——将军的命,可是很值钱的。」
「我的命不值钱,我也不是将军。」
沈墨垂着头。
「你别赖账啊,昨晚你都在欠款文书上画押了。」我从袖中掏出那卷纸,在他面前晃晃。
沈墨困惑地看着我,而后那如大海般深沉的眸子里翻滚过一条白浪。
「我犯的是死罪。」
「屁,文书在这里,你的命是我的好吧?」
我推推垂头丧气的他,「好消息是,小月公主已经被你安排好的人接走了,再好的消息是昨夜劫走公主的山匪已经下狱了,再再好的消息是,大夫说你至少能活到八十多。」
沈墨忽然伸手撩开我凌乱的头发,给了我一个紧促的拥抱。
我愣住了。
他也是,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刻松开了手,脸色讪讪,「抱歉,劫后余生,太开心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所谓的劫后余生,步步都在谋划里。
但那时的我,真心以为一切只是幸运而已。
「劫后余生,我也开心。」
我回了他一个温暖的抱抱。
4
「劫后余生,你带他来我寺里烧香祈福?」
行昌嘴里叼着根草,一点都不像个修行的僧人。
我正正经经道,「沈墨可是福星,你别嫌弃他好吗?」
行昌呸了一声,拍拍手,「是,是福星,伤还未愈便走三十里地,福星真能挨。」
「木兰,你认识他?」
沈墨如今对我可温柔了。
我扭头看他,他穿着白袄,立在梨花树下,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认识,问问路而已。」
我立马抛弃了行昌,小跑至沈墨身边。
沈墨替我敛敛外袍,拿出纸包着的桂花糕,「记得你最爱吃这普陀寺的桂花糕了。」
我什么时候喜欢…
好吧确实味道不错。
「我先去套马车,这是我写的祈福帖,你替我挂上。」
沈墨将挂着红绳的木牌递给我,自顾自到外头去套马车了。
「木兰安。」
他的祈福帖是为我写的。
谁说钢铁的心捂不热,谁说的!!!
我几乎跳起来,又想起什么来,在祈福帖后面又加了几个字。
接着,我小心翼翼将它挂在祈愿树上,双手合十,闭目诚恳向上天祈祷,「愿沈墨不受伤痛侵扰。」
沈墨身上打仗的旧伤常常使他夜难安寝,几乎每晚都要喝安神汤的。
在他府中这一年,我几乎扮演的都是他的「茵茵」,我知他晨起都会来看我,趁我没醒捕捉我静态的像他的「茵茵」的影子。
有时候我还能听见他在那里唉声叹气,估计是觉得实在不像吧。
但!这几日,他对我的态度啦什么的一整个就是生死之交建立的情意啦,简直跟变了个人一样。
果然,我,木兰雪,还是很有魅力的嘛~
正当我乐得开花之时,外头一个小和尚跑进来,「姑娘,你夫君好像驾车离开了。」
?
?
?
沈墨?!
后来是我自己回的家,行昌那乌鸦嘴,我是真的走了三十里。
5
「将军总该道个为什么吧?」
我冲进门就是一个质问,看到的却是喝得酩酊大醉的沈墨。
「我喜欢你。」
沈墨突然抓住我的手。
他的手,好烫。
又发烧了?
——
「前天刚从鬼门关回来,今天就坐了大半日马车到寺里,还喝酒,他怕他死得不够快吗?」
行昌扶额,指指我,「还有你啊,这世界没别的大夫了吗,老找我。」
「是因为您医术高超医者仁心妙手回春呀~」我立马拍狗屁。
实话实说是因为我出门找大夫的时候,看见行昌就大摇大摆地在门前张望,不找他找谁。
正我和行昌说话呢,却见一个粗布衣服的女使从后门拐角处过来。
她垂着头,看不清脸,但行色匆匆。
「小月公主?」
鬼啊,这丫头怎么又回来了?
我真是一整个大无语。
「行昌哥哥,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扮成女使的小月可怜兮兮地抬头望着行昌。
「这府里脏,我们走吧行昌哥哥。」小月自顾自拉住行昌的手。
我都要替他喊一句阿弥陀佛了。
「先戴上。」我将面上的纱巾摘下来戴在小月脸上,顺势捂住她的嘴巴,一把将她拉进屋。
行昌用衣袖擦了擦手,神色不变。
「谁送你回来的?」
我看着她。
小月的眼睛露出一丝欣喜却立马变成恍然大悟,「你好像我额娘,哦,原来舅舅真的把他恶心污糟的幻想变成现实了。」
行昌的身影映在门上,他在替我们守着门。
「你不能这么说他。」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他?」小月纤细的手指滑过我的脸,「你也一样恶心,顶着我额娘的脸同他莹莹苟且!待我回宫,我要禀告父皇,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砰!」这位公主激情的演说还没发挥完毕,就猛然倒地了。
行昌半开了门,手里的银针微微闪着寒光。
「乖,再不施药你舅舅就没了。」
行昌大跨步从小月身上过来,路过我又思索了一下,从衣襟上撕下一大块,示意我蒙上脸出去守着。
沈墨在床上昏睡,整个人红彤彤的,我颇为担心地看他一眼,关上了门。
是的,他喜欢的那位,是当今的皇后娘娘曼陀茵,也算是他的姐姐,曼陀茵是他继母带来的女儿,从他十岁那场大火过后,他就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曼陀茵大他十岁,又备受皇帝宠爱,他喜欢她,光有这个念头,就已经是不恕之罪了。
所以,皇帝罚沈墨罚的这么重,不是因为他正妻娶了余芳斋的一个奴婢,而是因为他的正妻娶了同皇后一模一样的女子,所以,我出门总是戴着面纱,是给皇帝面子,也是沈墨的生命安全的保障。
讲真,我要是皇帝,高低砍了沈墨的脑袋,可见天子的脾气是真不错。
「这么简单的病,下次别找我了。」行昌从屋里出来,还拖着一个麻袋。
「欸,你要带…」
「不然留着等你满门抄斩我吃席?」行昌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我知行昌为人看起来不靠谱,实则是最踏实的,所以他定能给这小丫头安排一个好去处。
我跨进屋里,却闻到一股异香。
沈墨安静地睡着,睫毛微闪。
「下次再扔我一个人,我可就真的不会回来了。」
我作势要捶他的脑袋,他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我,却像是在思考。
他看着我,看的却不是我。
我悻悻收回手,抬起脚给他看我磨损的鞋底子,「你把马车套走了,我走了好久才回来。」
沈墨长舒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忘了。」
「没关系。」我欣然接受他的道歉。
「你又救了我一次。」他似乎有些歉疚。
「是普陀寺的行昌高僧救的你。」我可不想贪功,「就那会我问路的那个。」
「但你还是欠我的,从今天开始,你买酒的钱用来给我买首饰。」
我忽然看到他鼻子上的一个黑点,下意识伸手擦去,原来是药粉。
沈墨脸「腾」地红了。
「改日我会去谢谢行昌高僧的。」
他转过身去,可能是有点冷了,用被子蒙住脸。
我贴心地又给他加了一层被子。
回身瞥见他插了一排整整齐齐的剑,剑鞘上全是土灰。
心里突然有个声音在说,沈墨,你的剑都快蒙尘了,你能不能快点好起来。
6
我小时候就认识沈墨了。
我第一次收到家书就是噩耗,南州沦陷于蛮人的铁骑之下,寄来的家书却是通告南州城主木兰辞一家守城无能被俘身亡的谴责。
「这是你的家吗?」沈墨那时候才九岁,看着我在太后的生日宴上对着地图一角哭。
我擦擦眼泪,点点头。
「等我长大,我替你拿回来。」男孩像个大人一样,摸摸我的头,还给了我一个小貔貅,「若是做不到,你拿这个来找我。」
「找你做什么?」
「惩罚我呀,言而无信的人总是要受惩罚的。」
「我相信你。」
男孩伸出手指,「拉钩。」
沈墨做到了,十九岁的他一骑白马,收复三州,并且请命厚葬在守城之战中牺牲的三位城主和他们的家人。
「陛下,他们不是守不住城的无能之辈,而是忠肝义胆的英雄豪杰,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忠君爱国之臣。」
沈墨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也在天下回响。
父亲那么爱虚名的一个人,听见人人称他作大英雄,怕是开心得要拉着阎王好好喝顿酒了。
7
可惜啊,沈墨固然这些年依旧战功累累,但他并不如年少时那样轻狂肆意了。
他收复三州后,进宫见了一趟皇后,民间就开始流传这位少年将军和皇后的一些逸闻了,说他们自幼情意想通,说皇帝横刀夺爱。
虽然但是,可见民间流言还是挺可信的。
我不曾知道他这些年经历过什么。
他的父亲沈堂沈丞相在意外离世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替陛下讨债,还因此「逼死」了一个三朝老臣,几乎群情激奋。沈府意外大火,不知多少人私下欢呼呢。
在那样的情况下,沈墨一定受了许多苦。
算了,暂且浅浅原谅一下他吧。
毕竟病人的情绪不稳定,大不了下次我备两个马车。
(未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