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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走出的人(持续更新中)

2023-07-05娱乐

【红楼梦】里出来的人

·1·

甄晓玉是个「红痴」,所谓「红痴」就是对【红楼梦】痴迷到极致的意思,现在流行语就是一个骨灰级的红粉。

这个称谓是甄晓玉的男朋友叶冠山给她起的。

甄晓玉很欣然接受了。她觉得「红痴」这个词,很准确地表述了自己对「红学」研究的执着。

甄晓玉和叶冠山都是北大文学院的研究生,他们的导师是文学院的副院长,著名的红学研究大师乔鑫悟。

已经是80高龄的乔鑫悟收过很多弟子,甄晓玉却是唯一一个女弟子,也是他的关门弟子。

叶冠山要比甄晓玉高出两届,他们就是做了乔鑫悟的学生之后相识、相爱的。让两个红学研究生结缘的不会有别的,当然就是名著【红楼梦】。

这天叶冠山到先生的书斋里看见一个女学生,那姑娘钻在先生的一堆古旧书籍里,身前、身后都是些古籍,很多还是线装本的。

那姑娘不是坐在书桌旁,而是趴在地板上,趴在这堆古书中间。

叶冠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看书的女孩子。

叶冠山不用看也知道,那些都是先生用一辈子积攒起来的宝贝,很多已经是孤本,那些是历代【红楼梦】的版本。

这些书叶冠山当然都看过,他可不是这样一股脑拿出来看的。

先生对这些宝贝格外珍惜,每看一本都要请示先生,看完就要送回去,是不能随便拿回去看的。

这个小姑娘想来一定是先生新收的弟子,而且极受先生宠爱,否则,先生断然不会让她把所有的宝贝都搬出来。

叶冠山从来没有见过先生有女弟子,他的那些学长都是师兄。

叶冠山的笑声,一点都没有引起钻在书堆里那个姑娘的注意,叶冠山不得不敬佩她的定力了。

于是,叶冠山又故意「咳嗽」了一声,以期可以让姑娘抬起头来,让自己看看那张脸。

却没有想到,埋头看书的女孩居然还是头也不抬,继续看她的【红楼梦】。

叶冠山真是叹为观止了,由不得他长叹一声:

「见过迷红楼的多了,我们这些红学研究者,哪个不是?可你痴迷到如此程度,堪称一个‘痴’字了。完全可以和曹大师笔下的香菱学诗媲美,以后就叫你‘红痴’吧。」

叶冠山洋洋洒洒的一番品论,终于把潜心读书的甄晓玉惊动了。

她连忙从地板上抬起一张脸朝外望去。

叶冠山一看,心中不由又是一番感慨:看起来真是一只书虫了。否则怎么会需要这么大度数的近视镜?

那眼镜上两片玻璃片,简直好比啤酒瓶子的底!

甄晓玉看见书斋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才发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有点不雅。

连忙爬起身背转过去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重新转过身来,推了一下眼镜,试图从书堆里走出来。

只是那些被她堆放得十分凌乱的古籍,完全堵住了出路,要想走出来还是真不容易。

叶冠山连忙走近制止。

「算啦,你别动了,小心踩到先生的宝贝。还是我来帮你先把这些宝贝搬开吧。」

「谢谢。」甄晓玉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叶冠山一边小心翼翼地搬弄那些古籍,

「美女是先生新收的弟子吗?」

甄晓玉有些窘迫地点点头,

「是的,你是不是学长叶师兄?」

叶冠山很快清出了一条通道。

「先生告诉你的?我是叶冠山。」

甄晓玉似乎为自己正确的判断感到兴奋,又推了一下眼镜,笑起来。

「是的,老实说,其他师兄都毕业了,很少回来。只有叶师兄还有一年才毕业,经常回到书斋来的。」

甄晓玉走出通道,站在了叶冠山面前。

这个时候,叶冠山才发现,她长得真美,只是那对有点滑稽的眼镜,破坏了脸部的美感。

叶冠山相信要是换一副隐形眼镜,或者换一副和她这张美人脸,更般配的眼镜,走到街上的回头率绝对高。

叶冠山的注视,让甄晓玉有些羞涩,她红着脸低下头。

叶冠山也发现自己有点失礼了,连忙掩饰:「对不起。你脸上有些灰,去一下洗手间吧。」

甄晓玉如释重负,逃入走廊里的洗手间,她在镜子前面发现自己的脸上,真是抹上了一道灰尘。应该是刚才爬上书架顶上找书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

她除去眼镜,用清水洗了一把,再照了一下镜子,里面现出一张妩媚的面颊。

细长的修眉,挺拔的鼻子,尖尖的下巴,挺大一双眼睛,有点发蓝。一头微微带卷的金色长发,似乎并不像是染的。配上深凹下去的眼眶和蓝色的眼睛,显然有着非亚裔的欧巴血统。

摘去眼镜的眼神里,少了一层掩护,露出的本色竟然是那样明亮,丝毫没有高度近视的那种特点。

她对着镜子竟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对比刚才在叶冠山面前,那种带着幼稚与纯真,甚至可笑的样子判若两人。

甄晓玉很快重新戴好那副与自己极不相配的厚底近视眼镜,重新变成了丑小鸭般的滑稽样子。

甄晓玉回到书斋,看见叶冠山已经把所有的书籍,整整齐齐摆放在屋子中间,那张巨大的长方形桌子上面。

叶冠山看着甄晓玉微笑:「看书可以在这张桌子上,为什么要趴在地上?你叫什么名字?师妹。」

甄晓玉朝着他甜甜一笑,「叶师哥,我叫甄晓玉。」

「坐吧。」

叶冠山指指桌子旁边,「甄师妹,看上去先生非常宠爱你啊。」

甄晓玉坐下仰起脸,有点意外地问:「师哥为什么这么说?」

叶冠山指着满桌子的珍贵古籍。

「先生的这些宝贝,我看的时候,只能一本一本请示后,才能拿出来看。可你倒好,居然敢把这么多宝贝放在地上看。如果不是先生对你宠爱有加,怎么可能允许?」

甄晓玉伸了一下舌头。

「对不起啊,师哥。老师并没有这样对我吩咐过。老师只是告诉我需要看什么书,到这个书斋里去找。

我今天是因为想核对一下,贾宝玉那块通灵宝玉丢失之后究竟去了哪里,所以把历朝历代不同版本,都寻出来对照。」

叶冠山笑着说:「那也不需要在地上找啊。呵呵,姑娘家家的,怎么会这样满不在乎?」

甄晓玉不好意思地说:「可能因为我小时候像个男孩子,总是喜欢趴在地上习惯了。我总觉得趴在地上特别舒服,特别安全。以后不了。」

叶冠山免得让她不好意思,岔开话题。

「那么,你的核查有结果了吗?」

甄晓玉肯定地点点头,很认真地回答:

「经过我多处核对,可以肯定,高鹗关于宝玉重现的情节是杜撰的。」

叶冠山挑起自己的一对浓眉,有些诧异地「哦」了一声,「你这么肯定?」

叶冠山知道关于通灵宝玉的归处,红学界素来就有争议,不过先生,是主张通灵宝玉回到宝玉身上的。

叶冠山自己也研究和探索过这个课题,得出的结论和先生不同。

他没有想到这个刚刚入门的小师妹,居然也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甄晓玉脸上又一次闪过了一丝狡黠的眼神,不过这种眼神很快就消失了,很肯定地点点头。

「我有根据的。」

叶冠山好奇地追问:「说说你的根据。」

甄晓玉竟然指着自己的鼻子回答:

「因为我就是那块贾宝玉丢失的通灵宝玉。」

叶冠山大吃一惊,差一点失手,把刚刚端在手里的一杯茶掉到地上。

他一脸怪异地用手指着甄晓玉。

「你说什么?你是通灵宝玉?」

甄晓玉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叶冠山「噗」地把嘴里一口茶喷出来,笑得岔气了。

「哈哈哈,你是宝玉?小师妹啊小师妹,你还真是研究红楼梦,研究得走火入魔,成了‘红痴’!你不知道贾宝玉是男的吗?」

甄晓玉很认真地回答。

「师哥,是你搞错了吧?我只是说自己是那块通灵宝玉,并没有说我是贾宝玉。」

叶冠山不笑了。

「玉不可以是女的吗?」

这句话叶冠山总觉得别扭,可又说不明白。

玉有性别吗?玉不是生物,只是一种没有生命的物质而已,怎么会有男女之别?

他只能断定小师妹,真的走火入魔了。

·2·

叶冠山又哪里知道?那块当年佩戴在贾宝玉胸前的通灵宝玉,在当年的确被那疯疯癫癫的一僧一道,带回了那大荒山青埂峰下,再经几世劫历,竟二度回到了这红尘之中。

更加让叶冠山不可能想得到的是,这块重返红尘的顽石,居然可以自己幻化成人形,还具备了浑身的法力。

这顽石成了个女子,拜在了著名红学大师乔鑫悟的门下,探讨起后人关于【红楼梦】的研究来。

叶冠山只当这个师妹,是琢磨【红楼梦】中了邪,有点魔怔了。

「也对,想哪【红楼梦】中,就有一段关于世间万物皆有雌雄之分的说辞。」

甄晓玉推推眼镜。

「师哥是说的史湘云吧?那【红楼梦】中的【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史湘云在大观园中,拾得了贾宝玉遗失的金麒麟,与丫鬟翠缕有一番议论。」

甄晓玉顺手取过一本,翻开了第三十一回,指着那上面的文字却并不去看。

一字一字背诵出来居然是一字不差,一字不错。

……湘云听了由不得一笑,说道:

「……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阴阳顺逆.多少一生出来,人罕见的就奇,究竟理还是一样。」

……湘云道:

「怎么没有阴阳的呢?比如那一个树叶儿还分阴阳呢,那边向上朝阳的便是阳,这边背阴覆下的便是阴。」

翠缕听了,点头笑道:

原来这样,我可明白了.只是咱们这手里的扇子,怎么是阳,怎么是阴呢?"

湘云道:「这边正面就是阳,那边反面就为阴。」……

叶冠山忍不住拍起手来。

「不错,很是不错。随便一个章回,你居然就可以信手拈来,而且背诵得一字不差,可见得是读书的功夫深了。」

甄晓玉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解释了一句。

「师哥谬赞,这背书,也不过是读书的笨法子罢了。晓玉愚钝,只有以勤补拙靠背书了。」

他们两个就这么一来二去熟悉起来。

·3·

转眼就是秋去冬来又是开春,叶冠山就要毕业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也从师兄妹升级到了恋人。

叶冠山只知道,小师妹甄晓玉是南京人,原本毕业于南京大学文学系,去年在报考红学大师乔鑫悟的「红学研究」时,从全国各地10名佼佼者脱颖而出,成了乔鑫悟的唯一女弟子,也是他的关门弟子。

对于甄晓玉其他情况,可谓一无所知。

眼看自己就要毕业,想着应该把两个人的关系确定下来,便找到了甄晓玉的住所去。

他们这些住校的研究生,都是住在北大校园最南面,一处叫绿玉轩的院子里。正夹在普通学生和教职员工宿舍的中间,是个颇雅致的场所。

因为女研究生比较少,便被安排在院子里一处封闭的小院,就是个四合院。

一间正房、两间厢房。东西厢房各住了3个姑娘,正房用来当做公用的客厅、饭堂,还有就是书房了。

中间部分放在一张椭圆形的红木案子,四周一圈红木靠椅,平时就是6个姑娘围着吃个饭,或者谁来了朋友、客人接待一下。

靠着北墙和两个厢房的门边上,另外摆着6张课桌,就是她们的公共书房了。

厢房比较小,放下4张上下床之后,实在是已经摆不下课桌了。

再加上姑娘们的东西,总是会比男孩子多一些,想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校方才会把这个小院子拿出来派了这个用处。

离开小院子不远,另有一座小白楼,就是男研究生的宿舍了。

叶冠山就住在这所小白楼里,两个人挨着很近。

平常都在先生的书斋见面,或者是在校园里散步,甄晓玉竟一次也没有请叶冠山去过宿舍。

叶冠山踏着早春的月色,走进了那座被男生戏称为「女儿国」的小院子。刚刚穿过月门,就看见院子假山旁的芭蕉下有两个人影。

幽静的谈话声清晰地传到了叶冠山的耳朵里,一个是甄晓玉的声音,另一个却是个男人的。

叶冠山是个君子,可是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注意听起来。

「你来做什么?我说不过,叫你不要来找我。」

「玉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是谁?」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走吧。」

「玉儿,你重堕红尘,本已是上苍对你的惩罚,现在居然不惜再毁仙道,又和一个现代人谈情说爱起来,就不怕永世不能还原吗?」

「宝玉,你我本是一体双形的顽石,得天地之精华,汲日月之光辉,受山川之秀丽而修仙得道。

上一世,你去红尘走过一遭,幸得了绛珠的垂青,成了一段旷世情缘,留下一部【石头记】。却把我一个人孤零零,丢在大荒山无稽之崖下。

等你看穿红尘重返太虚幻境的时候,早已经时过境迁往事如烟,你却要和我谈起恪守仙道来。

你觉得我会听得进去吗?」

「唉,这也真是前世冤孽了,也罢,我是劝不了你,就由你去吧。只望你最后不要迷失了本性才好。」

……

这几句话把叶冠山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所云。等到感觉有些晕晕乎乎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也中了魔。

叶冠山正在那里发呆,甄晓玉恰好从假山背后走出来。打眼看见叶冠山痴痴,站在一块山石的背后出神,全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对面。

甄晓玉突然发现这个时候的叶冠山,很像自己那块另一面。听不懂了吧?就是很像贾宝玉。

像极了贾宝玉在假山背后,听到了林妹妹吟诵「葬花词」之后的那副样子。

……宝玉因不见了林黛玉,便知他躲了别处去了,想了一想,索性迟两日,等他的气消一消再去也罢了。

……便把那花兜了起来,登山渡水,过树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林黛玉葬桃花的去处来。

……只听山坡那边有呜咽之声,一行数落着,哭得好不伤感。

……听他哭道是: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宝玉听了不觉痴倒。

……

甄晓玉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叶冠山听到后,方才发现时才自己出神,不知道什么时候,甄晓玉已经走到自己身后。

叶冠山像是自己做贼,偷了东西一样,满脸通红、傻乎乎地看着甄晓玉,结结巴巴。

「晓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甄晓玉却十分俏皮地扬起头问:「偷听?你偷听谁讲话了?」

叶冠山指着前面,刚才甄晓玉和贾宝玉所站立之处,还是结结巴巴。

「你……不是……刚才……」

甄晓玉打断他,笑着。

「我?我刚刚来啊?你是不是看错人啦?站在假山背后偷听了别家女孩子和男朋友说话吧?」

叶冠山连忙急赤白脸地辩解。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情?」

他一着急,也不结巴了。

甄晓玉从自己的小包里取出纸巾递给他。

「看你,急出一头的汗。我逗你玩的,刚才那个是我哥哥……」

「你哥哥?我刚才听见你们在说什么堕入红尘、青埂峰、【石头记】

……还有什么上苍惩罚、前世今生

……你哥哥是在和你讨论【红楼梦】吗?莫非你哥哥也是研究‘红学’的?」

叶冠山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些入魔了,虽然心智未失,其实已经有些神游天外的意思了。

甄晓玉暗自叹了一口气,心想:只怕真如宝玉所言,自己这样一块通灵宝玉幻化而成的女孩,不该与一个现代人去谈情说爱了。

可又一想,那又怎样?难不成宝玉可以入红尘走一遭,与那绛珠仙子的林黛玉,演绎出一场如此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让那世人赞美了几百年。

我就不能与个现代人,上演一场更加唯美的爱情,而且是个花好月圆的结局?

·4·

想那甄晓玉,不仅身怀数千年的天地精华灵气,早已可随意幻化成人、成物。其神通足以穿越宇宙时空;更是个极为喜欢随心所欲,追求个性自由的女孩子。

想当初在那座大荒山的青埂峰无稽崖下,一块被补天女娲丢弃下的顽石,受尽天地精华,成为一块世间绝无仅有的宝石。

这是一块所谓双修玉,也就是一体双形的奇玉。

此玉具备雌雄双形双性,可以分别以雌玉,或者雄玉的形态现世,也可以同时以雌玉和雄玉的形态出现,就像刚才宝玉和晓玉那样。

当年的茫茫大地渺渺真人,将此石的雄玉携入红尘之时,竟然并不知道仅是带走了一半,并不曾将全玉带去。

留下的半块雌玉只能整日皆在天地间独自游走。

那些名山大川,还有什么太虚幻境、离恨宫外、痴情水边,早就逛了个够。又与那警幻仙子、空空道人等人结为挚友,居然是对红尘往事了解的玲珑剔透。

早就远胜自己那同体同形,不分大小的雄玉了。

等当那半块雄玉一遭红尘走回来。去太虚幻境消了号,交代了神瑛侍者的身份,重新以顽石的面貌回到青埂峰下,已然又过去了上千年。

发现自己另外的半块顽石奇玉,居然并不在峰下。

宝玉便去询问空空道人:「师兄可知我家晓玉的去处?」

空空道人手中拂尘一挥,道袍一撩微笑回答。

「自是去了来处。」

想那此时的宝玉,早已是茅塞顿开,灵慧通达九天之人,仅是眉头微蹙,已经知道了晓玉的去处,不由得叹息一声。

「真是前世的孽债。想我在红尘历经几世几劫,方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本以为我这一半既已渡劫,另一半自可不必再堕红尘,怎么偏偏晓玉还是要步我后尘?」

空空道人双手一合,不置可否地言道。

「来时是石,去时为人,回时为道。」

说毕,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宝玉望着空空道人的后影,苦笑一声,朝太虚幻境走去。

打算向警幻仙子挂个号去找晓玉,随便也确认一下晓玉的去向。

宝玉知道,即便晓玉去往凡尘,没有在警幻仙子处挂号,太虚幻境里的那面悬空镜,还是会清清楚楚地把她的动向折射出来。

金碧辉煌的太虚幻境,就像一座巍峨的宫殿悬在宇空中。

它的方位正对着红尘的东海,整日都有云层遮掩,只有极为偶然的日子,乘在东海的船上,才有可能看到云间折射出来的海市蜃楼般的景致。

偶然看到的人,也不会知道那就是太虚幻境,只以为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让自己看到了海市蜃楼。每一个可能走进太虚幻境的,都只能是在梦境。

只有在梦的状态下,才会看到太虚幻境。

宝玉不是人,只是一块顽石。如今已经修炼得变化自如,自是不需要在梦里,才能走进太虚幻境了,只需要一缕神志,便可以轻易进到幻境里。

宝玉穿过那只高耸入云的白玉石牌楼,上面书着四个大字「太虚幻境」。

柱石上一对长联,上联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堪叹古今情不尽,天高地厚也无奈。

下联又道:无为有处有还无,可怜风月债难偿,怨女痴男徒伤悲。

宝玉抬头看来一眼,心中不由想到,自己当年初始太虚幻境的情景。

现如今此地景色依旧,还是朱栏雕栋白石粉墙,绿树掩映清溪环绕。无一丝红尘俗气,更加人迹罕至。

宝玉一路走来,忽闻前面环佩铿锵有韵,抬眼却是绛珠迎面而来。

如今的绛珠,早已不再是当年红尘中的颦儿模样,美而不娇,一举一动却还是那般妩媚动人,看见当面走来的宝玉,便笑着迎上去。

「你这是从哪里来,又是要到哪里去?」

宝玉笑着拉住她的手,「又是许久不见妹妹,自然是来看望你啊。」

绛珠抿嘴微笑,「少来哄人。你我红尘一别,已经过去了800年,你才想到来看我?」

宝玉笑着辩解。

「你我心心相印,便是万年不见,也是一样的。」

绛珠微微点头,轻声言道。

「好一个心心相印、万年不变。」

绛珠也早已是彻晓天地万物的通灵之人,岂会真不知道宝玉来历?

「你是来找警幻姐姐吧?想来必是向她询查,你那个不是姐姐,也不是妹妹的晓玉才对。」

宝玉大笑,频频点头。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想必你是知道她的去向了?」

绛珠言道:「你不必去问警幻姐姐了。晓玉已经步你当年后尘去了。你是要去阻止她吗?」

「只是想告诫她一下,免得她不能自拔。」

绛珠一声叹息。「你以为会有用吗?」

「我又何尝不知?尽心而已。」

「那就去吧。」

……

宝玉来见了晓玉一面,算是尽了自己一体双形的责任,重返太虚幻境。

那叶冠山和晓玉站在假山旁边,叶冠山问到宝玉之事,晓玉倒也不好明言,只得敷衍了几句。

「也差不多呢。我哥哥虽未曾投入名师门下,倒也算在‘红学’领域自学成才,研究颇为透彻。」

「那我真该向他多多讨教的。」叶冠山后悔不迭。

晓玉笑着打趣。「你不必如此,想问就问我。」

「问你?」

叶冠山突然想起,他们在一起讨论【红楼梦】时,总是会意外发现,甄晓玉对【红楼梦】中,许多后人有争议的细节,常常有许多出人意料的观点,连他们的导师都会很惊讶。

乔鑫悟告诉叶冠山,这就是自己会破格收下,这个唯一女弟子的理由。

叶冠山拉住晓玉的手。

「我今天来不是找你讨论【红楼梦】。」

晓玉笑着问:「那你有什么事情?」

「你知道,我快毕业了。毕业之后,就要离开这里,以后和你再见面很难。」

「很难吗?不会啊。师兄是从福州来的,就是回到福州,想回北京一次也很容易。飞机只需要60分钟,动车只有3小时。」

晓玉明知他的本意,却在那里打岔。

叶冠山抓紧晓玉的手。

「师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兄嘴拙,我……我……」

甄晓玉轻轻拍拍叶冠山的手背,细声细气。

「师兄的意思我明白。凭缘吧。师兄,你我萍水相逢,你对小师妹有许多不知。来日方长,有缘总会走到一起。还是不要给对方牵绊得好。」

叶冠山有些着急起来。

「你就不能现在答应?」

甄晓玉轻轻摇摇头。

「师兄,现在真的不能。这样吧,我和你做个约定,三年之后,你我在金陵城相会,如何?」

「你是说,等你毕业之后,在南京相会?可南京城这么大,我也不知道你家住哪里?在何处等你?」

甄晓玉调皮地眨眨眼睛。

「自然是大观园里的怡红院。」

「怡红院?怡红院在南京吗?再说,那怡红院那是曹雪芹笔下的产物,现实世界又何来这么一个去处?」

叶冠山木木地傻看着晓玉反问。

「我说有,一定有。三年之后,你去金陵城一定找得到这个地方。」

叶冠山看着甄晓玉一本正经的样子,只能相信了。

3个月之后。

叶冠山毕业返回福建,回到厦大文学系,出任了近代文学的副教授,专讲【红楼梦】研究。

·5·

叶冠山也算是青年才俊,人又生得眉清目秀,颇有三分风流倜傥的贾宝玉模样。

自从回到母校厦大出任了现代红学研究专业的主讲,学校里的那些年轻女教师,尤其是文学系的女生,简直就是趋之若鹜。只要是叶冠山的课,必定满员。

下课之后总会被女学生包围起来,叶冠山的宿舍外,也常常挤满了来访的女孩子。

在这些燕瘦环肥的美女中,有两人格外引人注目,一个是厦大外国文学专业的博士女教授薛芜蘅,另外一个,是个叫史枕霞的女企业家。

薛芜蘅恋上叶冠山这样一个青年才俊,倒也不奇怪,毕竟两个人同属一所大学,又都是学文的。

32岁的大龄单身女子,又是高学历,人长得也算美艳动人;就是因为自身条件太好了,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叶冠山回到厦大,就像一颗璀璨的新星,照亮了整个厦大的时候,一向孤芳自赏,清高孤傲的薛芜蘅动心了。

她竟然会像一个小女孩那样,傻傻地,每逢叶冠山的课都会去听,课后还会找到他的宿舍去,找个借口接近。

薛芜蘅毕竟是本校教职员,宿舍门口的管理,一个60多岁的老爷子,自然不会去横加干涉。

薛芜蘅很快就和叶冠山熟悉起来,毕竟他们之间有许多共同语言,西方的文学大师与东方泰斗之间,对后来的研究者而言,总会找到共同的切入点。

两个人年龄也相仿,叶冠山要小两岁。

这一点并不会成为他们交往的障碍,叶冠山差不多从看见薛芜蘅第一眼起,就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毫无障碍就接受了这位美丽的女教授,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另一位女企业家史枕霞,或者给她换个头衔?

年轻貌美的女单身王老五,居然会为了一个穷酸书生,倾倒忘形,就实在有点匪夷所思了。

他们的相遇就是一个偶然。

那天,史枕霞在一家叫「梦时光」的酒吧独饮,不知不觉又喝多了。

史枕霞常常会独饮而醉,其实也是独身女子的一种常见现象,孤独常伴免不了借酒消除一下寂寞。

史枕霞醉眼惺忪竟然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个酒吧属于高档的那种,针对的是有钱人,定价很高。

不常有些无聊的单身男子来买醉,光顾这里的绝大多数都是住在附近的成功人士和一些侨居的外国人。

极为偶然地,也会有些闲来无事的富家子弟。跑进来炫富,买一个通宵大醉。

偏偏那个晚上就来了几个这样的富家子弟……

4个青年男子在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其中一个走过史枕霞身边,去洗手间的时候,刚巧被史枕霞,斜支出来的一条玉腿,扮了个趔趄,跌倒在沙发旁边。

这小子踉踉跄跄爬起来,破口大骂:「*的,谁推我?」

看看身边并没有人,沙发上却斜躺着一个醉眼惺忪的大美人,顿时魂飞魄散了。

先是呆呆地盯着史枕霞的俏脸儿看,随后竟然坐到了沙发上,试图去非礼史枕霞。

就在这个时候,飞来一只酒杯,准准地砸在这个家伙的鼻子上。

「哎呀!」

剧烈的疼痛,一下子就让他清醒过来。

他捂着淌血的鼻子,站起身破口大骂。

「谁他*得用杯子砸我?谁?」

那边另外三个男子闻讯赶来,一起骂骂咧咧地寻找飞杯子的人,几个酒吧的男服务生赶来劝解。

这样嘈杂的场面,居然不能惊醒沉睡中的史枕霞。

史枕霞对面的位置,坐着个单身男子,若无其事地转动着手中的一只酒杯。

那几个男青年四下里梭巡了一遍,盯上了这个男子,骂骂咧咧地冲过去。

「*的,是不是你?」

那个人就是叶冠山。

他就住在附近的公寓,平时也会偶尔来这里喝一杯。

史枕霞醉得躺下来睡觉的时候,叶冠山已经打算走了。看见史枕霞醉后憨态可掬,居然醉倒躺下了,心里产生了一种关心,便不由自主留下来。

那个醉汉跌跌撞撞被史枕霞绊倒的时候,就担心会有事情发生。

果然,这个醉汉居然坐到了史枕霞的沙发上,还要非礼她。

叶冠山想都没有多想,一顺手,就把手中的酒杯飞了出去。

叶冠山是个山里长大的放羊娃,从小擅长丢石块赶羊,一扔一个准。这么近距离,酒杯笔直飞到了醉汉的鼻梁骨上。

他知道这几个男青年,都是附近的富家子弟,整天游手好闲到处惹是生非。

叶冠山一点不怵,别看叶冠山是个文人,可不是文弱书生。他是山里长大的,力气大,少不了和同村的孩子打架。在镇上读书时,还被省里体校选中,学过几年的武术散打。

不知道怎么等上高中的时候,居然爱上了文学,报考了文科大学。

无论是在大学读中文系,还是考上北大的研究生,从来没有把手上功夫撂下。

几个人围上来,架子来势汹汹。

叶冠山不慌不忙,缓缓站起身。

「是我。」

「你他*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找死?」

破了鼻子的小子,朝着叶冠山就是一拳。

拳头刚刚到叶冠山面门,就把他叼住了腕子,轻轻朝上一提,那小子已经杀猪一般大叫起来。

「哎呀、哎呀,轻点……轻……点……」

叶冠山顺势将他整个人,朝着另外三个人扔了过去。

另外三个富家子,平日里作威作福,其实胆小如鼠,早就被叶冠山一连串的动作镇住了。

叶冠山一声冷笑。

「你们是不是平日拈花惹草惯了,不管什么女人都想占便宜?今天给他一个小教训而已,趁早滚出去!」

四个富家子连滚带爬、狼狈而去。

醉卧在一旁的史枕霞,在如此喧闹的情境下,竟然依旧酣睡。

叶冠山看着心中又气又好笑,忍不住招手叫来服务生询问。

「这位小姐是熟客吗?」

服务生笑着回答。

「熟客、熟客。史大小姐不仅是我们熟客,而且是小店的一位大股东。史大小姐,芳名枕霞,是梦巴黎国际时装集团的董事长。

小店就是史大小姐和两位闺蜜投资的。」

「原来如此。」

叶冠山不由得又看了酣睡的史枕霞一眼。

「怎么?这位史大小姐经常在此独醉?」

「倒也不是。凑巧今天其他二位股东都不在。平时,总是她们三位一起饮酒喝茶。

我们三位女老板都是单身富姐,又是闺蜜,自然常常来这里消磨时光。」

「怪不得叫梦时光。这样看另外二位也是某个大公司的女老板吧?这个地方不过是她们一个相聚的地方而已。」

「这位先生说对了。」

叶冠山的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叶冠山回过头去,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两个与史枕霞年龄相仿的女子。

那个服务生恭恭敬敬地招呼。

「邢总经理、楚总裁。」

「你去忙吧。这里交给我们。」

那个服务生退了下去。

两个人走到史枕霞身旁坐下。

「我叫邢翠烟,新时代电子集团总经理,她叫楚湘灵,九州汽车集团的总裁。我们也都是梦时光的股东。」

叶冠山大笑,指着史枕霞。

「别告诉我,你们也经常这样醉卧梦时光吧?我叫叶冠山,厦大红楼梦研究所所长。」

·6·

邢翠烟淡然一笑。

「那倒不会。就是她的酒品不太好。不过也就是醉卧而已,倒也不会再有其他。」

「既是如此,就不该让她独自饮酒。她倒是不会再做什么,可不能保证,别人不对她做什么。

刚才,要不是我正好路过,已经有人想非礼她。」

「真是应该好谢谢这位先生。」

一直没有开口的楚湘灵,轻声开口。

叶冠山摆摆手。

「谢,倒也不必。也不用一直称我先生,既然认识了,不如称呼彼此名字。这样随意。」

「那自然好。」邢翠烟道。

叶冠山又指着史枕霞问。

「你们二位的大名,已经知晓,还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她现在的样子,我倒觉得,很像【红楼梦】里一个人。」

邢翠烟与楚湘灵对望后,相视一笑。

「叶兄开口就是【红楼】,真不愧是红学研究所的所长。不知叶兄,觉得我家妹子像了【红楼梦】中何人?」

叶冠山信口背道。

「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嚷嚷的围着她,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

二女齐声道。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叶兄不愧大才,红楼梦篇章信手拈来。竟是如此贴切。

我们这个妹子果然就是史湘云,连名字都有了三分神似。」

「哦,不知叫什么?」

叶冠山好奇心大起。

「她叫史枕霞。是梦巴黎国际时装集团的董事长,可别小看她,可是蓉城十大青年企业家。这个梦巴黎国际时装集团赫赫有名。」

「看起来,你们三位都是女中豪杰啊,清一色女强人。在你们面前,我这个穷书生,实在汗颜啊。」

叶冠山随口说笑。

酒吧里充满嘻嘻哈哈的欢笑声,终于把史枕霞闹醒了。

她半支着身子,睡眼惺忪,「湘灵,给我倒杯水。」

「湘灵?」

「香菱?」

叶冠山不由恍惚,朝楚湘灵望过去。

见她有些削肩,一头青丝乌发,在后面抓了一把,任它那么随意飘散在脑后,一对水灵灵的眼睛,极是有些神韵。

不由得有些恍惚,竟然又与曹雪芹笔下的香菱联系起来,听到邢翠烟在对他说话,才回过神。

「叶兄,我介绍你们两个重新认识一下。」

叶冠山方醒神,朝着已经整理好的史枕霞看过去,才意识到,她居然是一身男装。

穿了一套马术装,骑士衬衫,马术背心,下面是一条贴身马裤,脚上一双马靴。简直就是个骑士。

他一恍神,又回到了【红楼梦】里。想起其中一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一时史湘云来了,穿着贾母与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戴着戴着一顶挖云鹅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

黛玉先笑道:「你们瞧瞧,孙行者来了。他一般的也拿着雪褂子,故意装出个小骚达子来。」

湘云笑道:「你们瞧我里头打扮的。」一面说,一面脱了褂子。

只见他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裉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装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越显的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叶冠山只顾出神,搞得史枕霞有些尴尬,笑着自嘲。

「叶兄,是因为我的穿着像个假小子吗?我自小喜欢这样穿戴,不喜欢女装。」

叶冠山连忙回答。

「很好看啊。更俊俏,越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叶冠山下意识用了那一回里的描写。

邢翠烟和楚湘灵不由得捂住嘴笑起来。

史枕霞却有些莫名其妙。

「你们笑什么?是他的这两句话吗?」

湘灵捂着嘴指着她。

「你再想想,他刚才用哪四个字形容的?」

史枕霞偏着头想了想。

「嗯,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很形象啊。」

史枕霞一派率真,双手掐腰,又踢踢腿。

「蜂一样的细腰,很窄的背,腰肢纤袅,体态轻盈。是不是很好看?」

邢翠烟端着一杯咖啡,差一点喷出来。

「大小姐,你真不害臊啊。对对对,你是很好看,至少我们三个里,你最好看。可你再想想,这八个字出典是哪里?」

「嗯,我想起来了【红楼梦】对吧,第几回记不得,是形容的史湘云。」

史枕霞一脸得意。

「叶兄是把你比作史湘云啊。」

湘灵笑道。

「我可不就是史湘云再世,史湘云字号枕霞旧友吧,不就是我吗?」

史枕霞指着自己鼻子。

三个姑娘笑成一团。

坐在旁边的叶冠山,再一次晃了神。

他实在有点「不知天上人间,今夕是何年」,竟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总是把现实与【红楼梦】混淆到了一起?

看着眼前三个姑娘,分明是新时代的精英,行业的翘首,却居然与「红楼」中人物,像得惟妙惟肖。

这个史枕霞了吧,连名字都是史湘云的别号。也不知是偶然的一个巧合,还是生下来爹娘起名字的时候,对照了【红楼梦】?

要真是那样,她爹妈,100%是个「红粉」。

那个楚湘灵,那模样,似乎也是比照的香菱,连名字都是谐音,该不是自己改的?

另一个邢翠烟,端雅稳重,知书达理,不就是邢蚰烟的翻版?连名字都是极像,中间换了一个字。

叶冠山就这样认识了她们。

叶冠山没想到,周末,史枕霞来了个电话。

「叶兄,明天周末,去骑马吧?」

「骑马?」

叶冠山发愣。

他会骑马,在村里学的,自诩还不错。却没想过,去马场骑。

他有些犹豫。

电话里传来声音。

「很好学的,我教你。我的马术很好,参加过比赛。」

叶冠山还是答应下来,不好意思驳了她面子。

放下电话,叶冠山想起另一件事。

他答应了薛芜蘅,周末要去紫霞山。

叶冠山皱起了眉。

他和薛芜蘅很谈得来,虽然不是一个专业。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学科上的差别,已经不能构成交流的障碍。

西方文学和东方文学,差别再大,也有共同点。

两个人都忙,要上课,还要做课题,加上带学生,见面机会并不多。

叶冠山并不在意,薛芜蘅却很重视。

薛芜蘅曾经在一次散步时,半倚在叶冠山胳膊上,说了一番话。

「冠山,我们认识不短了吧?你对我究竟什么想法?」

「想法?什么想法?我们就是朋友吧,也算是志同道合。你主攻是西方文学的莎士比亚戏剧,我主攻中国文学【红楼梦】。虽然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其实很多内在是相同的。比如文学的性质和价值……」

说到这些,叶冠山滔滔不绝。

薛芜蘅蹙眉,娇嗔地摇着他的胳膊。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我谁要和你讨论这些?」

「那你想说什么?」

「你不能说点别的?」薛芜蘅努力想让话题转到自己的目的上。

「别的?什么?」叶冠山一副木乃。

是他真的不明白,身边这个女性的心思吗?他叶冠山又不是木头,何况还是「红学」大家?一个【红楼梦】研究得滚瓜烂熟的青年学者,又岂会不解风情。

薛芜蘅又是个聪明可人,善解人意的女子。算起来,两个人年龄也是相仿。薛芜蘅大了不过2岁,也算不上什么。

尤为重要的是,叶冠山整天沉迷在「红楼」研究中,下意识会把身边的女子,与【红楼梦】人物对照。别说女子,就是男人也一样。算是一种职业病。

叶冠山第一次见到薛芜蘅,是他刚刚在讲完课以后。那节课,讲的就是薛宝钗。阶梯教室里座无虚席,都在听他滔滔不绝讲自己对薛宝钗的认识。

宝钗无论是文采,还是相貌,都没有丝毫逊色于黛玉之处。尤其是文采方面,她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却在多次的赛诗竞词会上彰显出非凡的实力。她还懂得一向自恃才高的林黛玉,是不甘屈居人后的,时不时地故意要让上一筹。

在叶冠山眼里,将薛宝钗定位在十二金钗的第二位,实在是不够公允的。无论是曹雪芹在书中所用的笔墨与心血,还是在金陵十二金钗正册上的排位,宝钗,都并不该屈居次位。

叶冠山下课以后,下面很多学生,多数是女学生,纷纷上去围住了他。

叶冠山气宇轩昂,口才又好,讲课的时候引经论典,风趣幽默,吸引大批女学生,也不奇怪。

他好不容易,打发了所有的人,走出教室的时候,一个女教师迎上来。肌肤莹润,举止娴雅,叶冠山一个恍神,错以为是见到了活生生的薛宝钗。

「你好,叶先生。我是欧洲文学研究所的薛芜蘅。」

「薛芜蘅?」叶冠山大吃一惊,居然是薛宝钗的字。宝钗字芜蘅!

叶冠山有点回不过神。

「叶先生,叶先生。」

「哦,对不起,我有点走神。」

薛芜蘅抿嘴轻笑,「我猜是因为我的名字?」

叶冠山尴尬点点头,「也因为我刚刚正好讲薛宝钗。」

「薛宝钗,小字芜蘅,对吧。我爸爸是‘红学’迷,看见我生下来白白胖胖,居然用了这么个典。」薛芜蘅大大方方解释。

「原来如此,真是名副其实。‘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叶冠山脱口而出。

薛芜蘅笑得两道叶眉微微抖动。

「你是说薛宝钗,还是夸我?」

「都是,都是。」

两个人就这样相识,而且很快熟悉起来。薛芜蘅会找各种借口来看望叶冠山。很快,厦大校园都在流传,叶冠山和美女老师薛芜蘅恋爱了。

叶冠山听到传言,不以为然。薛芜蘅却找他更勤了许多。

·7·

昨天薛芜蘅就约他去紫霞山。他也答应了。

叶冠山不在意和这些女子交往,可心里并没有那份情愫。他的心里有个人,就是读研究生时候的师妹,甄晓玉。

毕业以后,叶冠山分到了厦大,甄晓玉留在导师身边,还在读书。她还有两年毕业,也曾答应三年为期,回到金陵与他相聚。

叶冠山就像【红楼梦】里的那个贾宝玉,喜欢和大观园的女孩子嬉戏,其实并不是真的都有点什么。他的真爱,只有林黛玉。当然,叶冠山和这些女子来往,也保持自己的方寸。就是这样,并不妨碍,他还是万花丛中一点绿。

叶冠山和薛芜蘅的交往,有点不一样,尽管都是薛芜蘅主动,叶冠山还是对她与其他女子有些不同的亲近。也许因为她很像薛芜蘅。

史枕霞的忽然出现,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叶冠山还是回了薛芜蘅一个电话,找借口退掉了明天紫霞山的约会。

问他理由,自己也说不清。或许,纯粹是下意识,不想让史枕霞失望,竟不曾多想,会很失落的薛芜蘅。

马场在郊外,其实准确叫法是马术俱乐部,也可以叫马会。

厦门的富成马会,在厦门郊外,风景秀丽,景色宜人。

两个人是开着史枕霞的跑车来的,一辆红色的保时捷敞篷,在这跑车泛滥的地方,一点不起眼。反而是开一辆桑塔纳,一定引起众人侧目。

这种地方开高档车是标配,搞一辆低档次,反而被人看作装逼。

马场里都是很漂亮的赛马,长腿,高背那种,与叶冠山见惯的那些马大相径庭。

史枕霞告诉他,这些都是欧洲进口的优质赛马,每一匹都是按美金计算,价值不菲。

史枕霞在马厩工作人员陪同下,领着叶冠山,去看她的一匹母马,叫黑美人。

史枕霞指着马厩里,打喷嚏的那匹黑马,浑身毛色乌黑发亮,一根杂毛都没有,独独四只马蹄雪白。叶冠山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四蹄踏雪」。

那是用来形容吕布的赤兔马,「浑身上下,火炭般赤,四蹄踏雪,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又叫乌云盖雪。

这匹马是史枕霞重金购进的纯血马。所谓的纯血马,该品种在英国赛马骑师俱乐部的马血统纪录总簿,或其他国家的类似俱乐部的血统纪录簿上注册。父母双方中仅一方为纯种马的马匹在美国称为杂交纯种马,在英国称为混血纯种马。

纯血马以中短距离速度快称霸世界,创造和保持着5000米以内各种距离速度的世界纪录,近千年来没有其他一个品种马速力超过它。

纯血马被誉为世界上最贵的宠物,拍出过6400万美金的高价。「黑美人」花了史枕霞100万美金。那是她的宝贝。

驯马师,牵出了「黑美人」。

史枕霞又让他为叶冠山牵出一匹白毛,史枕霞叫它「玉龙」,也是价值不菲的纯血马。奇妙的是浑身雪白,独有四蹄墨黑,倒也是品貌不凡。也是史枕霞一起买回来,价格稍低,80万。

叶冠山骑惯了蒙古马,身材体形矮小,其貌不扬,头大颈短,体魄强健,胸宽鬃长,皮厚毛粗,能抵御西伯利亚暴雪;能扬蹄踢碎狐狼的脑袋。对这种身高腿长的欧洲马,有点不适应。可他是骑光背马长大的,可以连马鞍都不配,在山野驰骋,很快就适应了身下的这匹高头大马。

十几分钟以后,已经和史枕霞策马在马场奔驰,半点不输给史枕霞。史枕霞开心地在马上大笑。

「叶君,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骑马了。她们两个都不喜欢骑马,我没个伴。每次一个人骑,太无聊。这次好了,我们可以每周都来玩一次。」

那天在酒吧,聊天,聊起一些往事。叶冠山说到了少年时代。他曾经下乡去过内蒙古大草原,在老家就会骑马的叶冠山,很快成了草原上优秀的骑手,只是返城以后,再也没有骑过马。

骑了几圈,两个人坐在马会的咖啡厅,一边喝咖啡,一边闲聊,不知不觉说到了「红楼梦」。

「史小姐,你的名字很好听,枕霞,枕着晚霞,该是多美的景色。你知道这是谁的名字?」

「当然知道,【红楼梦】史湘云,别号枕霞旧友。我爸爸是红学迷,就是这么起的名字。」史枕霞爽朗地笑着。

叶冠山诧然,居然真是这样,难不成,我认识的这些女子,竟各个从那红楼梦里来?叶冠山不知不觉,就有几分痴魔,看着眼前的女子,越发像那史湘云了。

想那史湘云父母在她还是襁褓婴儿时就已亡故,由叔叔婶婶抚养长大。她是贾母的内侄孙女,贾府通称史大姑娘。

史湘云是一个富有浪漫色彩的豪爽女性。她自幼父母双亡,由于史家经济拮据,她也没有过上贵族小姐的生活,但她生性豁达乐观,恣意潇洒。心直口快,开朗豪爽,爱淘气,甚至敢于喝醉酒后在园子里的大青石上睡大觉。

偶尔身着男装,大说大笑;风流倜傥,不拘小节;诗思敏锐,才情超逸。实在与这位现实中的史小姐惟妙惟肖。

只是书中的史湘云,命运乖蹇,居然结局有点令人唏嘘。金陵十二钗正册判词写道,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画面是几缕飞云,一湾逝水。

叶冠山是做【红楼梦】研究的,自然细细考据过。在【红楼梦】开章第五回,叫【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其中有一支曲子,就是红楼梦曲十四支的第六支。

「乐中悲」

襁褓中,父母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究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曹大师分明已经给出了这位史大姑娘的境遇,「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是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可史大姑娘又是那么坦坦荡荡,「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表现得极是旷达豁朗。

这曲子是十四支曲子里,少见的悲壮、豪放,挥洒自如,颇具史湘云风姿,堪称曲如其人。

叶冠山曾经仔细研究,曲中说「厮配的才貌仙郎」,这「才貌仙郎」究竟是谁呢?他们的结局怎样?前八十回都没有给出结论。

叶冠山根据原稿,第三十一回的脂评,「后数十回若兰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由此推测,史湘云后来「厮配」的这位「才貌仙郎」,即第十四回曾出现过的,颇有侠气贵族公子卫若兰。

既称「才貌仙郎」,当然是一对称心如意的美满姻缘,可惜为时不久,便由于某种原因而「云散高唐」「水涸湘江」了。

又从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的回目上,推断史湘云与卫若兰,一直到老都过着双星分离的生活。

叶冠山还根据有关材料推测,史湘云一度沦为乞丐,嫁给了落魄后以击钵为业的贾宝玉,最后又分了手。而且进一步推断,史湘云嫁给贾宝玉,可能是在宝玉第一次出家还俗之后。不久贾宝玉又一次受到打击,终于被迫与史湘云分手。

贾宝玉再度出家,并被茫茫大地、渺渺真人点破尘缘,带回到青埂峰去,史湘云不知所踪……

叶冠山与史枕霞几杯小酌,想到了【红楼梦】中的史湘云,不由得恍惚起来。

史枕霞看他的样子,以为他喝醉了,取笑,「叶君,你不会只有这点酒量吧?」

叶冠山摆摆手,「那倒不是。」

「我怎么看你有些神情恍惚?想什么呢?」

叶冠山看着面前的史枕霞,苦笑,「说了你别不信,我是因为你联想到了史湘云的命运。」

「怎么?你是担心了?生怕我也会和那位佩戴金麒麟的史大姑娘一样‘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史小姐,竟也是‘红粉’吗?出口就是红楼梦曲。」

史枕霞抿嘴笑,「我都说了,我爸爸是红迷。我从五岁就看【红楼梦】。」

叶冠山也忍不住大笑,「原来我真的遇上一群,红楼梦中人。」

「是吗,叶君又是其中何人?除了我们三个,你还认识几位吗?」史枕霞大大方方。

「我?应该算是游离在红楼梦的脂砚斋吧。」

「原来叶君是脂砚斋。可据我所知,这个脂砚斋就是曹大师的妻子,岂不是女性?」

叶冠山连连摇头,「假作真来真亦假。」

「原来如此。」

「叶君即用了一群人,应该不止我们三个,可还有其他红楼梦中人?」

史枕霞这话,让叶冠山想到,被自己放了鸽子的薛芜蘅,还有远在燕京的甄晓玉。此刻倒又不好明言,便打个岔,回避了。

「三人为众啊。」

史枕霞也不经意。

自此以后,两个人的来往也多了起来。

再说,当天薛芜蘅接到叶冠山的电话,很是失望,便独自去了紫霞山。

紫霞山层峦叠翠,风景秀丽,山道上三三两两都是游人。有一家子,也有一对对男女,不是夫妻就是恋人。独有薛芜蘅孑然一身,不由得悲上心来。看见旁边有个凉亭,并无他人,便信步而去,坐在亭子里独自流泪。

「姑娘,是遇到难事了吗?」

一个男子声音在她侧后响起。

薛芜蘅闻声,拭去眼泪,转过身,看见身后站着一个矫健男子。他身着一袭得体的灰色西装,线条硬朗,布料考究,透着难以掩饰的奢华之气,离开三步远,正在关注她。

·8·

薛芜蘅已经很快调整好情绪,朝着对方,很礼貌地摇摇头。

「我?没什么事。谢谢这位先生。」

那青年男子礼貌地看着薛芜蘅,「如果需要我的帮助,只管说。我叫柳尔琅。」

「真的没事,只是眼睛进了沙子。」

「没事就好。请教小姐芳名?我看小姐似乎是一个人?介意我陪着逛逛紫霞山吗?」

「我叫薛芜蘅,的确是一个人。既然如此,我们一起走走吧。」

二人并肩朝着紫霞山主峰而去。

一路之上,柳尔琅彬彬有礼,小心翼翼,每逢难走到沟沟坎坎,都会礼貌地搀扶,深得薛芜蘅好感。这个柳尔琅不仅生得好,而且口才也好,一路上谈笑风生,很快让薛芜蘅心中的那一丝不快,变得云淡风轻。

让薛芜蘅始料不及的,是这个柳尔琅,竟是个颇有名气的闽剧演员,却是业余的。

柳尔琅很健谈,他坦率地承认,自己出身世家,也算八闽大的世代名家。他是闽南省出名的船王,柳静康的幼子,却不喜欢继承家业,从小就是不喜欢读书。性情豪爽,酷好耍枪舞剑,还喜欢流连戏曲教坊,吹笛弹筝,无所不为。

这个闽南省是古老之地,有着悠久文化传承,虽然已经到了新时代还,可坊间喜欢戏剧的人,还是很多,成立了各种流派的教坊,戏社,自娱自乐。

闽剧,有着深厚历史文化积淀和内涵,是闽文化的宝贵精神财富, 是福州方言的活化石,也是传递乡音、乡情、乡恋的一个重要艺术媒体,有较高的艺术价值。

在闽南省喜欢的人,很多,包括像柳静康,这样的名流。柳静康的夫人,柳尔琅的母亲,谢晓慧,就曾经是闽剧著名旦角。

柳尔琅自小受了母亲的影响,酷爱闽剧,经常跑到各种戏班子和教坊去学戏。到最后,居然不想继承家业,变成了一名业余闽剧演员。

柳尔琅长相又俊美,深得好评,在舞台上,常常一亮相,就获得满堂彩。

薛芜蘅知道了柳尔琅的身份,大感奇怪,又十分好奇,忍不住追问,

「柳先生,你到底怎么想?放着船王的家业不去继承,跑去唱戏。」

柳尔琅不介意地顺手折了一支树枝,当做了花枪,一边舞动,一边说,

「那有什么意思?那种生活太无聊,不是我喜欢的。哪有唱戏好玩?我可以在舞台上恣意高歌,尽情起舞,下来了想干什么,干什么,活得潇潇洒洒。那像去继承父亲的事业,要整天板着脸,一本正经,对着一群唯唯诺诺的人,还有一堆枯燥的报表。好烦人。」

柳尔琅一口气发了一堆牢骚。

薛芜蘅看着他,一身正装,却拿着一段树枝,当枪舞。姿势真的有模有样,可看着也不禁不伦不类。惹得周围游山的路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让薛芜蘅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发笑,觉得他实在有些孩子气。

薛芜蘅捂着嘴,指着他一身笔挺的西服,「可你穿得这么正经,算是怎么回事?」

柳尔琅收势,回到薛芜蘅身边,将木棍递给她。

「拿着拐杖,爬山轻松点。你说我的穿着啊。嗨,我是从公司溜出来的。」

「啊,你居然翘班,溜出来爬山?」薛芜蘅一脸惊讶。

「我们公司离开紫霞山很近的。紫霞山面临大海,公司办公楼,就在下面紫霞码头。那是我们家的,连这座紫霞山,都有一半,是柳家的地产。」

柳尔琅很随意说着。

却让薛芜蘅心头一动。薛芜蘅自己从英国留学,是剑桥大学的博士生,现在也算功成名就,在厦大的欧洲文学研究所,副所长级别研究员。

却是家世贫寒,并没有什么底子,父母双亲都是普普通通的教书匠,出了她这么个女儿,已经算是光宗耀祖。对于他们而言,最关心的,就是女儿的婚事。

薛芜蘅今年已经30岁了,至今名花无主。自己心里也有些着急了。只是,像她这样的女人,找一个合适的,又谈何容易?本来,最合适的人,应该是叶冠山。

人长得仪表堂堂,学问好,家世虽然算不得什么,可与自己真的很登对。还有很多共同语言,都是研究文学的,相互还可以互补。

薛芜蘅已经很主动了,偏偏这个叶冠山,总是若即若离,也不知道是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心思,还是根本心有所属?

说好了,今天来游紫霞山。薛芜蘅就是想挑明这件事,偏偏临了,又推脱了。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有事绊住绊住了腿?

这一会儿,身边忽然冒出个柳尔琅,家世极好,人也俊美至极。偏偏他喜欢唱戏,难不成打算今后,打算秉烛谈戏不成?

薛芜蘅忽然发现,自己竟不知在胡思乱想什么,脸上不由得发烫起来。

柳尔琅看见她忽然低头不语,满脸绯红,有些不明觉厉。

「芜蘅,你怎么啦?怎么脸这么红?没事吧?」

被他一问,薛芜蘅的脸更红了,忙别过脸,随手扇着,「可能有点热吧?爬山嘛。」

「是不是累了?我们在这里歇一歇,翻过这座山头,就可以下山,直接通到紫霞码头。等一会我们去公司休息一下。」柳尔琅关切表示。

薛芜蘅转过身子,笑着问,「你都不怕被抓包?」

「怕什么啊?老爹不在,公司交给我姐姐了。她现在是执行董事长。」

「你父亲居然拿你没办法,把公司交给了你姐姐?那你在公司真得不管事?」

柳尔琅端了一下肩膀,「我是总经理,不想管事,都交给下面的副总了。」

薛芜蘅掩面大笑,「堂堂总经理,居然翘班了。」

「也不算,我天天来了先上山吊嗓子。」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薛芜蘅心情都好了许多。

……再说那留在燕京的甄晓玉,每天除去跟在导师乔鑫悟身边,研究【红楼梦】那些古纸里的资料,剩下的时间,都是肆意在两界穿越。

甄晓玉,身怀天地精华,一身灵气积攒数千年,早可随意幻化形。那半块宝玉,更是稀世法宝,足以穿越宇宙时空。甄晓玉是个随心所欲,追求个性自由的女子。

先是在名山大川恣意行走,太虚幻境、离恨宫外、痴情水边,早就逛遍了。又与那警幻仙子、空空道人等人结为挚友,自然对红尘往事了解的玲珑剔透,早已不再是研究那些故事,而是着眼未来,一门心思想知道,太虚幻境中那些姐姐妹妹,在先后离开离恨天,究竟去了哪里?

这一日,她拿着那半块宝玉,站在书斋外面的阳台上,用手在上面用力一按,须臾之间,人已经到了离恨天上,下面就是灌愁海。

离恨天是第三十三重天阙,又名大赤天、太清天、火赤天,是太清道德天尊,太上老君的道场。

当年甄晓玉常常在此与老君厮混。太上老君极喜她的玲珑可爱,倒也不介意相互身份和年龄差异。老君当年曾经解化女娲炼石补天,也算是甄晓玉的半个师尊。

若不是他炼化,这甄晓玉和另半个贾宝玉,只是一方顽石。偏偏甄晓玉顽劣,看见老君,居然不称师傅,而是喜欢揪他胡子,称之为老头。

眼前一座兜率宫,祥云缥缈,金碧辉煌。甄晓玉居然出现在老君的面前。

老君看着八卦炉正在打瞌睡,只觉得眼前一晃,一个小姑娘站在自己面前,定睛看过去,便笑出声来。

「我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小妮子。这又是去哪里玩了过来,穿着一身这样的衣服?」

甄晓玉戴着一顶黑色带有金属装饰的贴合头型帽子。这顶帽子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内置了智能眼镜,可以让她看到周围环境中隐藏的信息。

上衣是一件黑色紧身T恤,在胸前有一个小型无线耳机。这个耳机与智能手表相连,可以让她随时接听电话或者听取导航信息。裤子是一条高腰黑色紧身裤,并且它还在腿部附近设计了几个口袋用于存放小物品。为了保持整体简洁感,选择穿着银白色高筒运动鞋。

颈部佩戴着一个银色项链,并且项链中间镶嵌着一个晶莹剔透的钻石。这个钻石与她的智能手表相连,可以让她接收到来自手表的各种通知和消息。

甄晓玉居然穿戴十分前卫,看得老君老眼昏花。

甄晓玉笑嘻嘻跑到他身边,歪在他身上要去揪他的胡子,吓得老君一个劲朝后退去。

甄晓玉却咯咯直笑。「老头子,又在练什么?」

「没什么啦,就是我看这镯子有点发暗,重新炼化一下。」

老君手里拿着刚刚出炉的金刚琢。

甄晓玉顺手拿过来,「这东西不如送给我玩几天。」

「诶,这可不行。这可是小老儿的天级法宝。世间一切宝物可收,地水火风俱不能伤害。乃【锟钢】抟炼的,被我将还丹点成,养就一身灵气,善能变化,水火不侵,又能套诸物;一名金钢琢,又名金刚套。」

甄晓玉嘻嘻一笑,在手里晃了一下,「你是不是用它砸过那猴子?」

老君笑笑,「确有此事。你拿去无用,不如还给我。」

甄晓玉嫣然一笑,拉住老君一只胳膊撒娇,「师傅,我就拿去玩几天,等再回来的时候还给你。」

老君待她如同孙女,甚是宠爱,笑着挥挥手,「就给你拿去玩几天。此物厉害,不要胡乱使用,免得闯下大祸,不可收拾。」

「啰唆。知道啦。」

甄晓玉将金刚琢套在自己脖子里,煞是好看,站起身朝外走。

「晓玉,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太虚幻境,找警幻姐姐。问问她那各司的痴男怨女,都有谁,去了未来世界?」

「去吧,去吧。晓玉啊,未来世界有许多未知之事,便是我等神仙,也是难解其中一二。你当小心才是。」

「老头儿,放心吧。我知道分寸,不问那些国之大事,左不过留意儿女情事而已。」

「晓玉可知,这情之一事,本就是天地之间一桩极大之事?」

「明白,等小女子重新慢慢悟来。」

·9·

甄晓玉出了兜率宫,朝着太虚幻境方向而去,已经看到了那巨大的牌楼。一副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看见对联正在叹息,见一女子蹁跹袅袅而来,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回到此间的绛珠仙子,小名颦颦的林黛玉。看到她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的时候……

甄晓玉自未来世界,回到青埂峰下,本欲找到与自己同根同源,又分不清谁大谁小的半片兄玉,早已先她化形的宝玉。

来后遇上了空空道人,才知道宝兄宝弟,已经去了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一时兴致,便想寻了去,求问空空道人方法。

空空道人大笑,「你早已变化无穷,未来世界都去得,要寻你如同卵双生的兄弟,岂不是容易?在那半片玉上一按,闭上眼睛出神,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甄晓玉喜出望外,果然依了此言,站在青埂峰下,拿出那半片玉按上去,双目一闭,顿觉得天旋地转,睁开眼睛重新望去。一片绿雾笼罩下,在朦胧的不远处,依稀可见一座庄园。那显然是一座古典式建筑。虽然看不太清晰,仅凭远远望过去,就知道那是一座明清时代建筑。甄晓玉很好奇,这座历经几百年的庄园究竟是哪里?至于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里,她已经忘记了。

甄晓玉信步而行,在淡淡的绿雾里,走向那座奇怪的庄园,直到近处,才发生自己对这座庄园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在未来世界看过曹雪芹的【红楼梦】,自然知道自己已经入了大观园。自己的孪生般兄长宝玉,便在此地。

甄晓玉自言自语,「空空道人不打妄语,果然可以心想事成。」

绕过假山,沿着一道清澈的溪水溯流而上,溪水两岸柳暗花明,柳梢头时时传出不知名的鸟叫声,脚下青石板小路的缝隙里钻出几束草花,顽强地向人们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和生命力。

晓玉很小心踮起脚绕过这些小花,心里想,最近嘉府里当家的是不是换人了?照理说那个能干泼辣的琏二嫂子王熙凤,应该不会如此放纵下人啊?这条小路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理了。

晓玉信步走来,忽见溪水的尽深处,露出一角素瓦青砖的院墙。再走近些,看见院内墙外皆是翠竹生生,那绿似乎已经不耐挂在竹梢竹叶上,一阵清风吹过也会马上滴了下来。竹林里的竹子尚有许多名字,晓玉根本叫不出来。

她真的惊讶世界有这样多形态各异的竹子,更加令她诧异的是,居然会全部移植在此一方之地,只是在品种纷繁的竹林中,发现最多的是那竹身上布满斑斑泪痕的湘妃竹。

晓玉扶着一株路旁的湘妃竹不由自言自语。「怎么走错啦?本想去看看怡红院里的宝二爷,却跑到了潇湘馆。呵呵,也好,找林妹妹下盘棋去。」

潇湘馆院门虚掩,晓玉随手推了进去,穿过竹林来到一扇绿纱窗下,忽听屋内传出一个女子幽幽地吟诗声。

「……一年三百六十天,风刀霜剑严相逼。无限伤心无数情,寄在诗稿有谁知?」

晓玉听那女子幽怨之深,悲悲戚戚,不由连连摇头,心中暗自感叹:原来那绛珠果然是来还泪的。喜欢谁就说出来啊,何必自己对着冷月西窗长吁短叹的?等我进去开导开导她。

晓玉移步门前,正要举手敲门,却听见里面响起一个清脆像鸟鸣的声音。

「紫娟,打帘子。晓玉姑娘来了。」

接下来是一阵帘子地响动声,屋门「吱」地一声开了。门口站着个清新端丽的女子,一身淡紫的古装,单手打着门帘子。

笑吟吟地对着晓玉打着邀请的手势。「晓玉姑娘,我家姑娘有请!」

晓玉这下还真的大感意外,怎么她们竟然已经得知我要来此?

晓玉轻轻在嗓子眼里咳嗽了一声。「紫娟姐姐,不必客气。晓玉今日叨扰了。」

晓玉说完抬腿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刚刚在客厅里站稳,谁知头顶忽然有个女子的声音说话。

「晓玉姑娘,来啦!姑娘请坐!灵儿见过姑娘。」

这个来自头上的声音,把晓玉吓了一跳。奇怪了,这个潇湘馆都是温柔可人的姐姐妹妹,总不会有哪个妹妹上了房梁吧?

晓玉随着声音抬头望去,却见是一只鹦鹉蹲在梁上说话。

晓玉笑着对鹦鹉说:「怎么?你就是灵儿?你居然也会认识我吗?」

晓玉只是随意调笑,不料那鹦鹉竟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回答她。「晓玉姑娘,知道姑娘要来的是我,不是她们。」

晓玉忽然感到心头一动若有所思,正想继续与那鹦鹉交谈几句,忽又听见另外一个柔软女子的声音。

「晓玉姑娘,林黛玉见过姑娘。不知姑娘光临寒舍,林黛玉有失远迎,请姑娘见谅。」

晓玉忙收回神思低头一看,见一身着淡绿古裙的窈窕淑女正盈盈下拜,慌得晓玉连忙伸手相扶。

「快快请起!晓玉担当不起。」

晓玉双手将绿衣女子扶起,只见她素黛峨眉身材纤秀,眉目间含着一团幽怨浓情,粉腮旁似见隐隐泪痕,果然是我见犹怜的绝色佳丽!

晓玉暗想,曹大师笔下的红楼第一女子,果然不同凡响!只是那幽怨之气太重了,可见是心魔入侵日久。

林黛玉起身正欲邀请晓玉落座交谈,偏偏头顶上那鹦鹉却要讨嫌人先开口说话。「林姑娘,还不快快请我家姑娘上座吗?」

只见那林黛玉眉头微蹇,忍不住娇斥身边的紫娟。

「紫娟妹妹,你今日怎不照管好那只鹦哥?整日里由着它飞来飞去。今日贵客临门,它又如此的聒噪不停,岂不叫姑娘笑话吗?」

紫娟抿嘴微微一笑,回答道:「姑娘,你错怪紫娟了。我一早就把鹦哥拴好了,谁知它居然会自己解开了链子,飞去了房梁上面?不过,要不是它,姑娘啊,你、我又怎知今晚有贵客临门,灵幻王国的晓玉姑娘会来拜访姑娘?」

晓玉听到此话,再次抬头望着梁上的那只五彩斑斓的鹦鹉,隐隐中心念再动,晓玉突然感觉到,鹦鹉一种无声对话。

「晓玉姐姐,灵儿是你的灵兽,晓玉姐姐,我现在用‘心语’说话。你也可以的,你试试吧,就在心里和我说话,别人是听不见的。」

晓玉虽然心头很是诧异万分,表面却是一副若无其事一面笑语盈盈,一面在心里用七度灵识和那梁上的鹦鹉「灵儿」交流。

「林姑娘不必多礼,晓玉只是闲来无事随便走走,谁知不意之中进了林姑娘的潇湘馆。难道真是那只聪明的鹦鹉,告诉紫娟姐姐我的身份的吗?」

「灵儿,究竟怎么回事,你究竟何物,与我何处相识?」

那紫娟玲珑乖巧早已移过一张红木靠椅,又用手上的绢帕在上面轻轻掸了掸。

「姑娘,快快请坐。」

又轻轻地搀扶了林黛玉一把,让她在晓玉侧对面,另外一张靠椅上坐下,拿出预先收在怀里的一炷香暖炉,放进黛玉的怀里。

紫娟一边做事,嘴上还不停和晓玉说着话。

「姑娘有所不知,想那鹦哥,真的是伶俐乖巧到了极点,而且有先见之明。前些日子,宝二爷上京去了数日,也没有捎信回来,谁都不知道他的归程。偏偏就在宝二爷回来的当天早上,那鹦鹉大清早上就在叫着‘宝二爷回来了,宝二爷回来了’。大家都以为它在那里乱叫,谁知,姑娘正在教训它的时候,宝二爷真的自己打帘子进来了!」

黛玉微微浅笑着嗔怪紫娟。「看看你这个丫头,只要提起鹦哥,你就会在人面前把它夸个不停,也不怕人家姑娘看笑话?」

晓玉忙摆摆手。「不会,不会。据我所知,那鹦鹉是宝玉送给林姑娘的吧?可见是只要心有灵犀,动物也是可以通灵的。这只鹦鹉如此乖巧,晓玉很是喜欢。此次奉家父之命遨游天下,一路上旅途孤寂,也没有个说话聊天之人。不知林姑娘可否舍得割爱?将那鹦鹉送给晓玉,以解气闷无聊之苦。」

晓玉已经知道了鹦鹉是自己的灵兽,肯定要把它带走。何况灵儿如此古灵精怪,恐怕自己不开口,它也会自己跟着飞去。有的等它自己飞了去,让林黛玉伤心流泪,还不如让自己直接开口要了去的好。

晓玉说出这番话是打好了主意,料定了要面子的林黛玉一定会答应。

晓玉此言一出,灵儿已经先用「心语」和她说起话来。

「姐姐好聪明。灵儿正想告诉姐姐,走的时候把我带走。灵儿与林姑娘的缘分已尽,留也是留不住的。关于姐姐的身份,灵儿自会慢慢告知了。」

晓玉用「心语」回答灵儿。

「我早猜到啦。你这个鬼灵精怪的小东西,看见我来啦,肯定会跟我逃走的。我要不索性开口把你讨来,等等你偷偷跑了,人家要告我一个携卷家禽之罪,说不定把我绑送官府治罪。」

黛玉听见晓玉开口向自己讨要鹦鹉,连忙微微躬了一下身子答应着。

「姑娘说哪里话来?姑娘只身奉父命,游历天下,若黛玉的一只小小鹦哥,可以聊解姑娘旅途孤独,实乃黛玉之幸。怎会有舍不得的道理?只是这个小东西刁钻得很,又被紫娟丫头宠坏了,怕是不肯马上下来,不如叫紫娟去怡红院一趟,把宝二爷院子里的茗烟小厮找来,用网把它捉了下来。还要带个笼子装上它,恐怕才方便姑娘带在路上行走呢。」

不料,还不等晓玉回答黛玉这番话,鹦鹉已经「扑啦啦」从梁上飞了下来,直接落到晓玉的肩头。

「不用有劳紫娟姐姐去找茗烟来了。林姐姐尽管放心,灵儿与姑娘有三生不解之缘,是不会随便离开她的。只是,灵儿在姐姐处叨扰了十个春秋,承蒙林姐姐与紫娟姐姐悉心照料,灵儿心中感激不尽。无奈灵儿与林姐姐情缘已尽,别离总在所难免,还望姐姐多多保重,此一别,还不知何年何月再得重逢了?」

那林黛玉听到鹦鹉,突然之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已是惊诧万分。

想那鹦鹉、八哥一类的鸟儿,若从小受人调教学会几句人话,原也是很寻常的事情。有那特别聪明的,学会吟诗背赋也是有的,却不论怎样还是个「鹦鹉学舌」,不过是无心模仿,当不得真的。

可如今这鹦哥,居然可以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是万万教不出来的。尤其是当它说出「情缘已尽」四个字的时候,黛玉不禁想起自己与宝玉之间,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无奈情丝,不知什么时候也会有那「情缘已尽」到来?更加是悲从心生,不由得「扑簌簌」滴下泪来。

·10·

站在黛玉身后的紫娟,本来也在为鹦鹉居然真说起人话,惊讶地用绢帕捂住自己的嘴巴。

现在看见林姑娘听了鹦鹉这番话竟然落下泪来,忙从衣襟上取下一块干净的帕子,递到黛玉手里一面轻声劝慰。

「姑娘怎么又要伤心落泪了?刚刚已经哭过,你的身子怎么禁得起这样日日以泪洗面啊?何况,你这样伤心,甄姑娘还以为你是舍不得这只鹦哥了。」

甄晓玉在旁边看见林黛玉,这番梨花带雨的样子,也不由得暗自叹息,唉,看来这林妹妹,真的是中了很深的心魔啊!

想到「心魔」二字,甄晓玉不由想起了,「七度灵识诀」!

这「七度灵识诀」,乃是兜率宫的太上老君亲传,甄晓玉看那林黛玉聪明剔透,原本太虚幻境相思河畔的一株仙草,天生禀赋日月精华之灵气,应该也是我辈中人。

心想不如让自己把「七度灵识诀」传授给她,不知是不是可以?就怕因为自己传授了「七度灵识诀」,林妹妹真的从此脱胎换骨,变成一个全新的林黛玉。

甄晓玉正在那里琢磨该与不该的时候,忽地心里感觉了铃儿的「心语」之音。

「甄晓玉姐姐,你只管传授予她。林姐姐虽成了个天天喜欢流眼泪的苦姐儿,可却与姐姐你有再世师徒之缘,今日她虽不能与我们同行,来日必可与姐姐重述师徒之情!」

甄晓玉听到灵儿的「心语」,真是喜出望外,但又想到那林黛玉魔入心境已久,担心不是单靠「七度灵识诀」可以解除干净。

甄晓玉灵机一动,便开口劝道。

「林姑娘,莫不是因为灵儿乃宝二爷相赠之物,如今将随甄晓玉回归故里,与姑娘的十年情缘竟要于一日将尽,而联想到,与宝二爷的十数寒秋的情丝,也会断于一时吗?」

甄晓玉一语中的,林黛玉不由羞愧得粉脸通红,臊到了脖子根上。

乖巧的紫娟忙说:「谁说不是。甄姑娘有所不知,想我家姑娘与那宝二爷从小青梅竹马,情深意长,只是偏偏又有什么‘金玉良缘’的说辞。那宝二爷又是见了姐姐忘了妹妹的脾气,害得姑娘整日在那里长吁短叹,三百六十日以泪洗面。真不知如何是好?」

林黛玉已经擦干了眼泪,抬头瞪了紫娟一眼。

「哪个要你这个丫头来多嘴。甄姑娘,下人不懂规矩,言语中若有冲撞了甄姑娘之处,还请甄姑娘看在黛玉的面上原谅一二。」

甄晓玉笑嘻嘻地说:「哪里、哪里。林姑娘可愿听甄晓玉说几句肺腑之言?」

甄晓玉刚才听灵儿说到自己与林黛玉有再世师徒之情,便改口不再称呼她姐姐了。

林黛玉则再次微微欠起身子。「黛玉,愿听甄姑娘教诲。」

甄晓玉为了有点师父的尊严,故意端正了身架,用很严肃的神态开始说话。

「林姑娘可知,自己为什么总是会悲花惜月睹物伤情啊?」

林黛玉的眼圈再度泛红。

「实因家母早故,从小寄人篱下,前几年家父也撒手人寰,黛玉从此孤苦伶仃,每每想到黛玉不知来年身在何处?又有何人相伴?便不由悲从心来。」

甄晓玉却摇摇头。「非也!姑娘其实是一种病。姑娘这个毛病,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可以医得!」

林黛玉惊讶地重新抬起头来。

旁边心急的紫娟已经抢先问出了口。

「莫非甄姑娘便是其中可医的姑娘之人?若是如此,紫娟这里给甄姑娘磕头了,求甄姑娘医治姑娘的病吧。紫娟愿意从此替甄姑娘做牛做马终身不悔。」

说着,紫娟已经走到甄晓玉面前,双膝着地跪了下来。

甄晓玉连忙弯腰将她双手一搀。

「紫娟姑娘,快快请起。甄晓玉答应了就是。」

甄晓玉重新端正了身子。

「林姑娘,你可知道,姑娘的前身,乃是太虚幻境相思河畔的一株仙草,只为受了神英侍者日日以相思河水浇灌,又吸收了日月精华之灵气,逐日幻为人形,又追随那神英侍者投胎人世,欲报答神英侍者的浇灌之情,故打算用一生的眼泪来还了这番情意……」

紫娟在旁边忍不住打断甄晓玉的话。

「甄姑娘,那神英侍者想必就是怡红院的宝二爷吧?」

甄晓玉点点头。「正是现在大观园里的贾宝玉。」

林黛玉不由得呆在那里,直着眼睛看着甄晓玉,等着她说下去。

紫娟却急切地追问:「如此却怎么是好?也不知那宝二爷,是否知道这层缘故?」

甄晓玉摇摇头微微一笑。「林姑娘既然不知道,宝二爷又如何会知道?」

「甄姑娘莫非是要与宝二爷揭开此层奥秘,让我家姑娘从此与宝二爷结为秦晋之好?」

「倒也不是。」甄晓玉挺认真地继续她的开导工作。

甄晓玉故作老成放慢了声音。

「林姑娘,其实姑娘,大可不必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报于人。想那幽怨之根生自心肺,泪水之源于肝肾,如此伤心肺,动肝肾,怎能长久?一旦为此命丧黄泉,令有恩于你之人为此伤神,你又于心何忍,又怎谈得上报答二字了?」

林黛玉望着面前这个年轻美丽,穿着怪异的甄姑娘,实不能想象,她年龄不过与自己相仿,竟有如此深的医道?而且懂得玄心之学。黛玉从小多病,不知看过多少名医圣手,全无一人可以看穿她心病之源。

今日甄晓玉的一番话,令林黛玉顿时省悟了「心病尚须心药医」这句话的道理。

林黛玉虽尚未大彻大悟,也已经渐渐有所知觉了,便恭恭敬敬起身,盈盈下拜。

「求甄姑娘赐教医心之法。」

甄晓玉既然已经决心传授林黛玉「七度灵识诀」,又知道她们之间本有师徒的名分,也不再推诿客套挺直了身子。

「林姑娘,你与我有再世师徒之缘,现在我将本门入门心法‘七度灵识诀’传授给你,也就算有了师徒之实。」

林黛玉一听此言大喜过望,连忙在地上连叩三次。紫娟也过来,陪着林黛玉重新跪下磕头。

待她们主仆大礼已毕,甄晓玉才重新将黛玉扶起。

「紫娟姐姐,人各有缘,你有你的归宿。我将传授你家姑娘心法,要请姐姐回避了,其中不得已处还请姐姐谅解。」

紫娟忙又给黛玉行了一礼,避进内屋去了。

甄晓玉神色凝重地对林黛玉说:「此法授予有缘,只能传授一遍,记得记不得,全看林姑娘的缘分了。」

林黛玉全神贯注地看着甄晓玉。「黛玉明白,请师父传法吧!」

甄晓玉点点头,轻轻吟道:

「天外有天,大道承天,飞天落石,拜访彼间。遥遥万里,来自天边,拳拳诚意,切莫生嫌。

石本有灵,得于空间,寰宇生灵,尽可承天。

世间万物,自成法度,巧极穷思,顺道化缘,去尽奢望,回归自然。

天生成物,物物存情,欲通天地,皆在心田。

珍爱万物,无类无别,七度灵识归来,终结情缘。

除尽魔道,荡涤妖魅,历经磨砺,数千万年。

无须刻意求身世,天意已存不解缘。前生沧海轮回尽,后世人间了周全。有道今生无遗憾,何须来年叹等闲?

石有灵犀犬有缘,鹰击长空非凡烟。落尽残花根须在,春风催开看来年。隔世情孽深似海,无须心存愧疚还。繁华锦绣本浮云,声名显赫亦枉然。

此处演化千载长,谁晓天外弹指间?多少英雄空抛泪,几代君王可胜天?

留得质朴石本色,不求富贵寻自然。真经可令石开窍,七度灵识入体便了然。」

谁料,这里甄晓玉的话音尚未落地,房门竟传来一人道佛号之声。

「阿弥陀佛!何处有道之人,竟如此精通心法啊?」

随着一声佛号,门外挑帘子,走进一位妙龄女尼,一身缁衣缁帽,手掌相合,上面挂着一串佛珠,却生得天然绝色,眉臾间透着聪灵之气。

女尼踏进厅堂,四下环顾,看见堂上坐在首座的甄晓玉,忙踏上前一步,深深打动了一躬。

「阿弥陀佛!贫尼此厢有礼了。不知上位所坐,可是刚才诵法之人?贫尼讨教了。」

甄晓玉初时发现,有人意外听到了「灵识诀」有些惊慌,忙用「心语」同灵儿商量。

「灵儿,有人听见了‘灵识诀’,怎么办啊?」

「姐姐,不要怕。若是无缘之人,听到一言半句的,也是解不了记不住的,要是能全文记住,自然是有缘之人。」

甄晓玉早已不再慌张,坐在那里气定神安地等着来人。

此时看见进来是一个妙龄尼姑,来的肯定是妙玉了。

甄晓玉源自青埂峰,自然对【红楼】人物了如指掌,现在听见妙玉这样的问法,看来说不定也是有缘之人了。

甄晓玉坐在那里微微点首示意。「妙玉姐姐,你就别和甄晓玉打禅了,不妨一旁坐下。其实要说佛法,我是只好向姐姐讨教了。」

妙玉一边莲步轻移,拣了林黛玉对面的下手位子坐下,一面与甄晓玉继续搭话。

「施主,此话更加让贫尼汗颜。想女施主时才一番话中,处处暗藏机锋,字字皆有禅意,此等心法不属佛门,定规道门,绝非尘世凡夫俗子说得出来。」

甄晓玉灵根聪慧,却始终难改顽皮活泼的天性,一时贪玩闯进大观园。偶遇黛玉,却因林黛玉幽怨之心忒过深重,激发了她要解黛玉心魔的意愿,一本正经在这里开导黛玉。

又知道了自己与林黛玉的再世师徒缘分,尚有传法之举。岂知她这里传诵黛玉的同时,自己的灵识也渐渐唤醒,已然明白自己已经走进另一个世界了。甄晓玉本是青埂峰下一顽石,天然玲珑剔透,又得了太上老君亲自点拨,早已看穿一切凡尘俗世。妙玉的问话中露出的禅机,瞬间就已经被她领悟三分。

·11·

甄晓玉朝着妙玉嫣然一笑,俏皮地起右手单掌立于胸前,也口道佛号。

「阿弥陀佛!佛祖有诲:万世轮常皆为一空,无限烦恼自可化为一梦!与梦有缘就是与佛有缘。妙玉姐姐佛法已得真谛,这行不修也罢。」

妙玉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想妙玉虽自小出家,熟读经书,佛法了然于心。却始终六根难尽,总有一绺情丝潜藏于心,总也挥之不去,斩之难绝。

今天被甄晓玉一语道破天机「万世轮常皆为一空,无限烦恼自可化为一梦!与梦有缘就是与佛有缘,这行不修也罢。」刚才又无意之中聆听到「灵识诀」,料定这位「甄晓玉」姑娘绝非等闲之人。

妙玉忙在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甄晓玉面前重新施了一礼。

「方才已于门外无意窥聆‘宝经’,现在又得当面点化,妙玉受教了。」

甄晓玉想知道妙玉是否记住了「灵识诀」,是不是灵识寄存者?见她主动提起,又一想,还不知林黛玉是不是记得「灵识诀」?不如两个一起试试?

甄晓玉突然灵机一动,便开口道:「二位姐姐刚才同时听见了本门的心法‘灵识诀’,却不知哪位才是本门的有缘人?我这里有一个法子可以验证。林姑娘,你请紫娟姐姐把笔墨取来。」

紫娟不等林黛玉开口,已经从内室取出笔墨放到桌上,自己重新退回内室去了。

甄晓玉指着桌上的笔墨,对林黛玉和妙玉说:

「现在就请二位姐姐,把我刚才传授的‘灵识诀’默写一遍吧。能默写的一字不差者,就是本门的有缘之人,小女子将奉师门之命收其为徒。不能全默者,想这门‘灵识诀’总也会给你带来一些好处,只是不可随意传告他人。」

林黛玉便也离座先去甄晓玉面前施礼。「为徒谨遵师命。」

黛玉和妙玉分别在方桌的对面相对而坐,相互笑着对看了一眼,同时提笔疾书,片刻工夫又同时将笔搁下。

林黛玉先将素笺双手捧到甄晓玉的面前。甄晓玉接过来一看,满笺的字句个个珠润圆滑,气韵贯通,大有飘飘欲仙之势,自然是一处错落也不会有的。

甄晓玉满意地点点头。妙玉也随后走来,将素笺双手递上。妙玉的字迹则是端庄凝重,笔韵内敛,显然已得佛道之法,不显锋芒,居然也是一字不错的一篇「灵识诀」。

甄晓玉心中又又喜又忧,怎么真的两个都有缘?她不得不用「心语」讯问灵儿。

灵儿在妙玉进门时,已经飞回梁上,灵儿接到甄晓玉的信息。

「姐姐,妙玉非是你徒,却是太虚幻境中人,你不妨再做一试。」

甄晓玉当下领悟过来,便将素笺放在一边,伸出右手,掌心朝天,对着妙玉平推过去,不料妙玉居然想也不想就也伸出右掌合了上去。

两个隔世绝色奇女子的一对纤纤玉掌就这样合在一起。两道不同力度的暖流立刻在各自的掌心中产生了,而且向对方流去,很快在双方的体内开始流转着,循环着,又不断回到掌心交汇着。同时,甄晓玉颈上的一串珠链链中,却有一粒大的绿玉珠,随着开始快速飞旋而起,自己飞了出来,直接落在了妙玉手中。

甄晓玉微微一笑收回自己的右掌。

妙玉却不再使用佛家礼节,弯腰道了一个俗家的万福,然后,双膝着地向甄晓玉顶礼膜拜,口中呼道:「甄姑娘在上,妙玉,叩见姑娘。」

甄晓玉开开心心地大笑着,弯腰伸手去拉她。「快起来。我最不喜欢你们这些繁缛礼节了。一来麻烦,二是叫人生分,别扭。以后不许用啦,再用我就会生气。慢慢地,我教你们一套我们那个时代的礼节,既简单又亲切。」

等妙玉重新起身,甄晓玉做了一个手势。

「二位隔世的姐姐,都请坐下吧。林姑娘,你也请紫娟姐姐出来好啦。」

林黛玉和妙玉分别退回原位坐好。

林黛玉面向内房,轻轻叫了一声:「紫娟,你可以出来了。」

紫娟再次走出内房,正要走到黛玉的背后去。

甄晓玉却摆摆手。「紫娟姐姐,也请一旁坐下吧。」

紫娟困惑地看看甄晓玉,又看看黛玉,不知所措。

黛玉忙说:「紫娟,师父叫你坐,你就坐下。」

紫娟这才在林黛玉的下手位置上坐了下来。

甄晓玉又对着梁上的鹦鹉。「灵儿,你也下来吧,咱们一起说话。」

灵儿应声从梁上飞了下来,落在甄晓玉背后的椅子背上站定。

甄晓玉眉开眼笑。

「今天,我甄晓玉有幸,在曹雪芹大师所著的千古奇书【红楼梦】中,与各位喜结隔世之缘,甚是欢喜。如今是一家人了,尔等皆是太虚幻境中有缘人,我要定个新规矩,第一,以后谁都不许下跪。我最讨厌下跪了;第二,大家人人平等,不对,是所有生物都平等,对不对啊?灵儿。」

铃儿叽里呱啦地说开了。

「姐姐说得对极了。所有生物都是平等的,都有生存的权利,也都可以相互通灵感应,交流情感做朋友,像亲人一样,还可以相亲相爱……」

甄晓玉摇摇头,打断它。「灵儿啊灵儿,你可真的是我名副其实的宠灵,怎么和我的话一样的多?你别闹了,听我说正经事。」

灵儿不服气地歪着脑袋。「灵儿说的不正经吗?我是开导新人。」

「不许说了,她们现在能听明白你说的什么‘地球’,‘生物’,还有‘感应’啊,这些现代名词吗?我说的第三点,就是现在开始我们姐妹相称。」

「甄姑娘,我家姑娘比妙玉师父小。」紫娟在一旁插进来。

「那你和你家姑娘谁大?」甄晓玉追问。

「是紫娟略长。」紫娟微微笑着回答。

甄晓玉得意地笑起来。

「太棒了!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做大师姐了。我比你们都大,现在开始,你们都只要叫我大师姐就可以了。我不喜欢做师父,还是做姐姐好玩一点。」

「如此说来,大师姐在上,妙玉见过大师姐。」妙玉又要起身行礼。

甄晓玉赶快摆摆手。「不用行礼了。」

林黛玉也欲行礼,并启朱唇问道:「师父不叫,改叫大师姐?师祖会不会生气?黛玉觉得这样有些僭越了,黛玉还是称师父吧?」

灵儿在椅子背上插嘴说:「姐姐,你还真的不能让她叫你大师姐。否则将来见了其他师兄、师姐,怎么叫?」

甄晓玉突然想起自己的两位师哥来,心想也是的,还是算了。甄晓玉想到了离恨天外事,突然呆呆地出起神来。

妙玉轻声问道:「大师姐,你怎么啦?」

黛玉也在一旁说:「殿下师父,是不是黛玉说错什么?」

甄晓玉回过神笑着摇摇头。「没事,我想一些事,要马上离开。」

黛玉忙问:「师父,我们是不是和你一路去?」

甄晓玉扭头看着她「咯咯」笑。

黛玉被她笑得没头没脑地,浑身上下摸摸自己。「师父,是黛玉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黛玉,你现在就跟我走,舍得就这样离他而去吗?不会思念一个人?」

林黛玉傻傻地想了半天回答:「思念谁啊?不会。黛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轻松,这样的无牵无挂。这金丝笼般的大观园里,还有什么舍不下吗?」

紫娟好像今天第一天认识她的姑娘林黛玉一样,奇怪地也望着黛玉。

「姑娘这样随甄姑娘殿下而去,真的就不再有牵挂吗?」

林黛玉仿佛刚刚想起什么似地「哎哟」了一声。

「师父,你说的是紫娟丫头吗?师父不是说她自有自己的尘缘吗?就是不能带走她了。师父,我和紫娟从小相依为命。黛玉求师傅还是带紫娟一起走吧。」

甄晓玉笑得更加得意,也更加开心连声回答:「可以、可以,我把紫娟一起带出大观园,再让她去寻找,自己的再世情缘吧。」

紫娟听了一边向甄晓玉道谢,一边还是奇怪地问林黛玉。「多谢甄姑娘殿下成全。只是林姑娘,你真的再也没有其他什么舍不下吗?」

林黛玉还是摇摇头。「黛玉在此也没有其他亲人了,只有与你情同姐妹。如今你已经承蒙师父恩准与我们同行,黛玉又还有什么不能放下吗?」

一旁的妙玉再也忍不住,抿着嘴笑出声来。

林黛玉奇怪地问她。「妙玉师叔,你笑什么啊?」

「林姑娘,你就真的彻底忘记,你的宝哥哥吗?」

林黛玉听了妙玉此话才不由「啊呀」一声……

林黛玉被妙玉一个提醒,不由「啊呀」一声,方才想起这个大观园里,曾经有一个日日相思泪洗面,夜夜伤情心难眠的贾宝玉!一个曾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在自己情窦初开之后,为之爱得死去活来的宝二爷!

可为什么,在今天要离开大观园,甚至可能是永生永世地离开这个美丽的而又封闭的,像活棺材一样的庄园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了那种千丝情结万般绕的眷恋?

林黛玉好像有点失落感,却只是一种女儿家,丢失了一件曾经是心爱之物的感觉,想起的时候总会有一点心痛,可是,会随着时间的逝去而平淡。于是,林黛玉突然第一次很爽朗地大声笑了。

·12·

这笑声,不用说,甄晓玉是肯定没有听见过。甄晓玉敢肯定,她最推崇的曹雪芹大师,好像也从来没有让林妹妹真正开开心心笑过几次,更加不可能有过这样爽朗地大笑了。

那些曾经和林黛玉一起生活在大观园里的紫娟、妙玉,就更加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了。

特别是紫娟,自从林黛玉8岁走进贾府,紫娟就被拨给她使用了。

十来年,她们姐妹是朝夕相处、相依相惜,从未看见姑娘哭,几时见过姑娘笑?今天居然看见了,林姑娘这般无牵无挂地笑,无拘无束地笑。

林黛玉笑过之后,对甄晓玉说:「师傅,我们在离开大观园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去怡红院看看宝哥哥?黛玉虽然已经得师父一番点化除去心魔,不会再与宝哥哥纠缠男女之情。可是毕竟宝哥哥也是黛玉的表哥,而且对黛玉很是惜爱,临别之际去看看他,也是人之常情啊。」

甄晓玉听见林黛玉这番话,这份开心就更加是无以言状。成功了,她甄晓玉,把一个心魔重得堪称古今第一女子的林黛玉解脱了。

甄晓玉乐得有点手舞足蹈了,早就忘记了自己故意装出来的庄重样子,一下子就从座位跳下来,拉住林黛玉的手。

「你会放声笑啊?好,太棒了,走,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的宝哥哥吧。我去看看他帅不帅?」

林黛玉有点好奇。「师父,帅,是什么出典?我怎么没有明白?‘帅’乃中军主将之意,也可为三军之首,是发号施令之人,可与宝哥哥有什么关系?」

这一下甄晓玉可是被问傻了,她怎么就忘记了这样现代的词汇,林妹妹是根本无法理解的?

灵儿站在椅子背上,「咯咯」地取笑她。

「姐姐啊姐姐,你刚才说她们听不懂,我说的,难道就会听懂你的‘帅’字吗?」

甄晓玉被它奚落得眼睛直眨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旁冷眼看的妙玉,轻轻拉了她一下悄悄问:「大师姐,你不怕林姑娘看见宝二爷旧情萌发吗?」

甄晓玉回过神摇摇头。

「应该不会的。心魔已去,就不会如此执着,看看也无妨了。」

「师姐,不如你让林姑娘陪你去,留下紫娟也好打点行装准备上路。小妹虽不需要准备行装,总也该回庵里关照一声的。」

甄晓玉想想也对便转身对紫娟说道:「紫娟妹妹,你就留下准备行装吧。无须很多东西啊,姑娘倒是不需要什么的,倒是你自己,多少带一些上路吧。」

紫娟心里深感奇怪想想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甄姑娘,紫娟这就又不明白了,为何林姑娘不需要什么,倒是紫娟需要了?」

甄晓玉「噗哧」又笑起来,轻轻拍拍自己的额头。「是了,没说清楚,难怪你不明白。你是要和你家姑娘离开这里就分手的,我会送你去一个非常好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对你来说,就是你的来世。那里可能有许多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可是也有许多你现在用惯的却没有的东西。你就拣自己天天需要的东西带上吧。林姑娘是跟我去前世,我们什么也不需要。」

紫娟似乎明白了一些,追问了一句。「我明白了,甄姑娘的东西有人带,所以林姑娘就不需要了,是吗?」

甄晓玉苦笑着摇摇头,她不想说得太明白了,只有点点头。

「是的,是的。紫娟,你收拾好就去园子外面等我吧。灵儿,你陪紫娟在这里。妙玉妹妹,你也去外面等好了。我可不想被贾府的人看见了,她们决定我一个拐带人口罪的。哈哈。走吧,林妹妹,我们去怡红院走一遭。」

甄晓玉与林黛玉并肩离开潇湘馆,穿过竹林,跨过小溪,甄晓玉跟着林黛玉,在大观园里拐来拐去走,一路说着话。

「林妹妹啊,还幸好有你带路。你们这个大观园还真的像一座迷宫。要是我一个人走,肯定是东南西北分不清,就不是刘老老进大观园了,要改成灵幻仙子进大观园了。」

甄晓玉嘻嘻哈哈地一路,黛玉满面笑容地回应她,整个的园子里,洒下一路女孩子的笑声。

「师傅,你也知道刘老老?呵呵,这个刘老老来的时候笑死人。你知道她喝醉酒钻进了宝哥哥的怡红院吗?吐了宝哥哥的床上都是腌龊之物。害得袭人姐姐好辛苦地打扫干净,气得晴雯骂人。呵呵,真的很有趣。」

甄晓玉看着林黛玉一脸的青春朝气,已然是脱胎换骨的一个新人了。

甄晓玉忽然有一种成功感,可以把一个隔世的女孩,一个已经被心魔纠缠了几个世纪,甚至说不定更长时间的女孩;也是一个被人同情,为其伤感了很久很久的女孩,从心魔的控制下,摆脱出来,这样的壮举还不够伟大吗?

甄晓玉开心一路跑跑跳跳。林黛玉受了她的感染,完全恢复了年轻女孩的天性,也随着她跳着、跑着、笑着。

跑着,跑着,甄晓玉突然「啊呀」叫了起来,停止了脚步,拉起黛玉朝回跑。

林黛玉气喘吁吁。「怎么啦?为什么往回跑啊?怡红院不在那个方向啊?」

「我把很重要的东西丢在你的潇湘馆了。要回去拿。」甄晓玉也是喘吁吁地回答。

「什么东西这样重要嘛?紫娟应该会帮你收好的。你不用这样心急。」

「我的‘手机’啊!」

「‘手机’是什么?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字?」

「啊哟。手机可以打电话,看电视,当电脑,还可以照相,玩游戏……反正多了,有好多好多的用处。」甄晓玉一边跑,一边给林黛玉解释。

林黛玉听不明白。

「黛玉不算博古通今,也是博览群书的。师父说的这些东西,我怎么从来在什么书上也没有看见过?」

甄晓玉「噗哧」一声。「我的好徒儿,你怎么会在你读过的书上看见这样的东西?你是曹雪芹18世纪的作品人物。这些东西都是20世纪后期才发明的,曹大师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他又如何让你看见?」

「可师傅说的曹雪芹又是谁?你说是他把我创作出来的。他怎么能把我创作出来?我不是有爹娘吗?我真的很想知道的。」

林黛玉对自己的前世今生充满了好奇,不停缠着甄晓玉追问。

甄晓玉跑着对她说:「以后慢慢告诉你,现在找我的‘手机’要紧。我要给师哥打电话。」

「姐姐,你别跑了。你的东西灵儿给你送来了。」头顶响起鹦鹉灵儿的声音。

甄晓玉抬头一看,灵儿嘴里叼着她的一只红色小坤包,在她头顶晃。

甄晓玉乐得弹身跳起来,把坤包抓在手里。

「谢谢你,灵儿。你怎么会知道我要用它?」

灵儿停在半空扑着翅膀。

「里面有唱歌的声音!一定是手机响啦。是不是哪个帅哥哥找你了?」

甄晓玉「咯咯」笑个不停,急急忙忙地在打开自己的坤包。

林黛玉很纳闷地问:「灵儿,你怎么会认识,师傅说的什么‘手机’?你知道的东西,应该都是我教的嘛。」

灵儿得意地笑起来。「林姑娘,你教的那些东西真的不少。灵儿谢谢你了。可是我有很多东西不是你教的。我会,是因为我是太虚幻境七度灵识寄存者。大师姐颈子上就有这粒玄机珠。大师姐来了,我的潜能就苏醒了,所以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林黛玉终于有些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因为甄晓玉脖子里挂的那串叫「幻链」的东西。

甄晓玉取出手机的时候已经不响了,灵识里却听见一个声音。

「小师妹,你在大观园是不是玩得忘乎所以?自己着了心魔迷失了七度灵识都不知道。我现在传给你另外一个口诀,这个口诀可以消除心魔。‘魔本自心生,心净魔无形。万魔心为首,驱魔心先平。去尽心头魔,净土存心境。天魔噩识消,环宇永太平。心寓意皆魔,解魔入魔境。入境心事了,除欲意念清。缘定三生非是梦,情托万世七度存。’这个是太虚幻境的除魔诀,可以帮助克服自己的心魔,也可以让心魔太深者消解魔障。我安排人来接你,还有你带出来的人」

林黛玉看见甄晓玉手上这个银色的小盒子,只有自己梳妆台上的粉盒大小,合上手掌就看不见,现在居然会说话。

她忍不住瞪圆了眼睛看着,还伸手去摸了一下心里充满好奇。

「师父,这个就是你的‘手机’吗?里面有人吗?是谁在说话?他好像已经知道我们和你一起出去?」

甄晓玉笑着关掉手机放回红坤包里。

「我的好徒儿,饶是你聪明绝顶,一时半会,也是学不来这样多跨时代的东西了。现在我们赶紧去怡红院,看你的宝哥哥吧。」

甄晓玉又对着半空的鹦鹉说:「灵儿,你和紫娟妹妹收拾好就出门吧。找到妙玉师妹以后去园子的东南角门等我。」

甄晓玉和林黛玉在院子里这样疯跑、疯笑的大新闻,早就已经传遍了大观园,下到丫鬟、小厮,上到凤姐儿、王夫人、老祖宗,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人人都在传一件大奇闻:潇湘馆的林妹妹,和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穿戴古怪,却长得标准极了的女孩,居然在院子里大声又笑又跑又闹。这古怪丫头姑且不去理会她的来路。

这弱不禁风,整天哭哭啼啼的林妹妹,怎么会在院子里如此失态?

这样的事情,要是发生在史湘云的身上,也许谁都不会奇怪。可是偏偏这个人,是那自从进了府,就唯恐走错一步路,唯恐说错一句话的林黛玉。

老祖宗心疼外孙女,早就急得下令不要惊动了人,马上派人远远地跟着,再派人去请大夫来。

她是担心林黛玉会不会得了失心病?

王熙凤立刻吊起嗓子打发几个精干的丫鬟、老妈子去院子里远远地跟着。

·13·

这个消息自然也很快传到怡红院,正在和薛宝钗下棋的贾宝玉,离开丢下棋子跳了起来,大声地喊着。

「茗烟,茗烟!马上去园子里看看去。袭人、晴雯一路跟我去看林妹妹。」

怡红院里一阵慌乱。

茗烟急匆匆拉开怡红院大门,「啊呀」一声又倒退着,一步一步地退回来,一直撞到了跟在后面宝玉身上。

那宝玉心急如焚急急忙忙带着袭人、晴雯,也要奔出院子,被撞得「噔噔」连退了几步方才站稳。

袭人吓了一跳忙伸手在后面扶住宝玉。

晴雯气得吊起杏核眼,大骂茗烟。

「茗烟,你是死人啊?怎么开了门又回来?还倒着走路。你不怕撞伤了宝二爷吗?开门看见鬼吗?叫什么?」

袭人劝她。「晴雯,就不要再骂他了,茗烟也是无心之失,快看看宝二爷有没有碰伤哪里?」

宝玉摆摆手。「无妨,我只是被他吓了一跳。茗烟,叫你赶快去打听林妹妹究竟怎么样了?你开门就喊什么啊?」

怡红院的一干人都在关心宝玉,谁都没有注意怡红院的大门口,站着两个迥然不同的绝色佳人。一个自然是怡红院里人人在关心的林黛玉;另外一个无疑是跨越时空维度,来到等次元世界的女孩甄晓玉。

两个姑娘站在门口,看见一群人在里面,跌跌撞撞得乱作一团,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甄晓玉本来就是活泼又喜欢笑的精灵,笑得爽朗大方,完全无拘无束。

林黛玉心魔初解,完全像一个刚刚久病初愈,重新回到美好生活中的孩子,再受了甄晓玉的感染,更是笑得喘不过气来。

「哈哈……哈哈」

「咯咯……咯咯」

如此放肆地大笑,立刻惊动了整个怡红院的人,大家一齐抬起头来,所有的目光凝聚在同一个焦点。所有的反应也几乎一模一样,就像刚才茗烟一样,瞪大眼睛「啊」的一声。

贾宝玉第一个反应过来,几步就冲到林黛玉的面前,拉住她的手。

「林妹妹,你怎么样了?你是不是病了?你究竟是哪里不好了?」

林黛玉这个时候,才勉强止住自己的大笑。

:「宝哥哥,你怎么啦?做什么一堆人挤在哪里?」

嘉宝玉顾不上回答,只是拉住黛玉的手,从头到脚地打量着,看看林黛玉的神态、面色、眼角、眉梢,似乎什么病也不像有的样子。

宝玉心里纳闷透了:林妹妹的样子哪里也不像有病?怎么会传说妹妹得了和自己一样的「失心症」?

黛玉把他的手一甩,笑嘻嘻地说:「宝哥哥,你干吗这样从头到脚地看我?不认识了吗?我有什么病啊?我不是好好的?我的病再也不会发了,我的病是心病,师傅已经给我彻底医治好了。」

宝玉奇怪地看着她。

「你的师傅治好了你的病?你的师傅不是嘉雨村吗?他什么时候来的?他不是在金陵做知府吗?什么时候来京里的?我怎么都不知道,嘉雨村还通晓岐黄之术吗?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贾宝玉一向是看见了林妹妹,眼睛里是看不见其他人的。现在怡红院其他人的眼睛,却都是在看甄晓玉。好一个标志的姑娘,好一番古怪的穿戴。

想那甄晓玉,生来就是天然丽质,不仅眼角眉梢透出玲珑剔透的山水灵气,而且体态健美。

那种美是一种充满青春和朝气的美。就像一轮初升的太阳,一旦跃出地面,永远会给人们一种兴奋,一种力量,一种精神。

穿了一条新款的流行牛仔裤,淡蓝色的,裹得紧紧的,上衣又是一件开领很低的乳白色的T恤衫,T恤高高地挑起,明显露出洁白细嫩的肌肤。

那串淡绿色主基调的「幻链」,挂在胸口上闪出熠熠的光彩。足下蹬着一双半高筒的高跟马靴,肩上斜挎一只红色坤包。一头的乌黑长发飘洒在脑后,左手叉在腰际,右手却半捂着殷红的小嘴,嘴角还挂着没有结束的欢笑。

怡红院里的人,应该说是大观园里的人,那个曾经看见过这样清纯又充满活力的女孩子?又有谁看见过穿着如此大胆,举止如此放肆的女子?真是把院子里所有的人看了个目瞪口呆。

个个都是一样的神态张大了嘴巴,刚才那声「啊」过了,这嘴可始终合不起来。

心里只怕也是一样的想法:这个姑娘究竟是九天仙女下凡飘进了这怡红院;还是深山老林里的狐仙妖姬来到了大观园?如此的绝色美貌,只怕是大观园里可以排名在12金钗中人,几乎无人可以匹敌。就是那并列榜首的钗黛,也是黯然失色。

想那甄晓玉,有黛玉之柔媚,无黛玉之病态般纤弱;有宝钗之娇艳,却无宝钗故作矜持之矫情。钗黛已是不及,其他一干,像湘云、探春一流,又如何得以与之比肩?

其他人倒也罢了,唯有那赶出来看热闹,倚在正堂门框上的薛宝钗的心里,有了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

薛宝钗这个女子,看似宽容大度,实则心思缜密,是一个很喜欢在肚子里做文章的人。自从随着母亲投靠贾府,如今也算了半个贾府之人。

心里是万分地明白,自家除了有钱,只怕也是同林黛玉一样,是个寄人篱下之人。要从此在贾府真正站稳脚跟,就要嫁进贾府。

贾府上下的未婚公子,也只有贾宝玉乃不二人选。否则只怕就要给哪个青年公子去做小妾了?更何况宝玉又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美少,怎会不叫薛宝钗早已芳心暗许、情愫已动?

难耐嘉宝玉身边,早已有了一个自小,同桌吃饭、同榻而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的林黛玉。偏偏林黛玉又长得有那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绝色美貌,还有心如此干多一窍的玲珑剔透。

最叫薛宝钗心态难平的还是林黛玉的才情。本来,薛宝钗也是从小饱读经书的女子,自视才高八斗。可碰上个林黛玉也是博古通今,才华横溢,只会在她上不会在她下的。

为此,薛宝钗算得动足了脑筋。她时不时地跑来怡红院,与宝玉谈诗论画、下棋奏琴,就是为了接近宝玉,以博取欢心。

薛宝钗还是知道自己优势的,明白自己有几个足以战胜对手的条件。一是,近年来贾府已见家道中落,需要经济力量上的支持。二来,林黛玉情高孤傲、落落寡合,不懂阿谀奉承,难博贾府把握大权之高层人物的欢心。三则,林黛玉体弱多病不是个可以久居人世的样子。

薛宝钗最担心的还是宝玉是个多情种,看见美貌漂亮的女子是见一个爱一个,心里不知道牵挂着多少个姐姐妹妹。

薛宝钗看着甄晓玉,这样一个从天而降的绝代佳人,在那里胡乱想相思。

甄晓玉却在打量那个衔玉而生的贾宝玉。只见那贾宝玉果然,生得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粉面白牙、鼻似悬斗、眉臾传神。头戴紫金冠,身穿绣金酱蟒袍,足下蹬着一双青色白底的步云靴。好一个传诗入画的风度翩翩美少年!只是不知为什么,眉心却隐隐有一团晦涩之气!

甄晓玉不知道,这个贾宝玉可还记得,自己是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又是否知道,其实化为玉的顽石,是有雌雄两片?跛脚道人只带走了雄的半片,化作了贾府的贵公子。

却丢下了自己这半片雌玉。如今早已修炼成精,被兜率宫太上老君收为弟子,又得了玉帝册封,如今已是太虚幻境,离恨宫宫主,又被称之为梦幻仙子。

下界之前,警幻仙子,还给了她一根「幻链」。将那「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哭司」「春感司」「秋悲司」中的痴男怨女之魂魄,尽数化为粒粒玄珠。此刻,就在她的脖子上。

刚才就是借助了「幻链」,成功唤醒了妙玉,收复了鹦鹉灵儿。

甄晓玉虽远不能达到,通晓天下之事,预知过去未来,却毕竟是半片通灵宝玉,已非常人可比。甄晓玉一眼看去就知道宝玉一定是通灵尽失,现在不过一个与普通人,没什么差别的帅哥而已。

再看宝玉胸前,果然不见那块身不离玉,玉不离身的通灵宝玉!

甄晓玉看见大观园,一头冲进来的时候,虽有性之所致。在心里另有一个念头,看看与自己同为顽石转世的贾宝玉,那个难以分辨是兄,还是弟弟的孪生双壁。

阴错阳差地先到了潇湘馆,收下了林黛玉为徒。直到现在,才和林黛玉一路到了怡红院。

本该看见一见面就心灵相通的太虚幻境中人,现在看见的,却完全是个在胭脂粉堆里,失迷了心窍的俗家公子哥。

甄晓玉的灵识已经觉察到,贾宝玉的心智,显然受控于心魔,更胜于林黛玉。贾宝玉身上只剩下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不由心中黯然神伤。

老太太嘉母、王夫人在大堂得报。疯疯癫癫得了「失心症」的林黛玉,同那个不知什么何处?冒出来的怪异丫头,居然一路进了怡红院。

贾母听了心惊肉跳暗暗叫苦。

前几日,宝玉突然丢了那块玉,而且大病一场。虽然现在身体已经复原,可是却也没有了往日的灵气,被医家断为得了「失心之症」。

现在,林黛玉竟然也是得了这个怪病。

偏是身边还伴着个奇奇怪怪,不知来自何方的怪异女子,又一路闯进,自己心肝宝贝孙子住的怡红院。

老太太心惊肉跳,由王夫人陪伴,带着王熙凤,探春,湘云,以及鸳鸯、平儿等,一大堆的丫鬟、婆子。急急忙忙前呼后拥,一起赶往怡红院而来。

怡红院里。

丢了「宝玉」,有点懵懵懂懂,傻傻乎乎的宝玉。去了心魔,带着天真烂漫,无牵无挂的黛玉。

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顾忌地手拉住手,自顾自说着体己话,林黛玉还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别人的注意力都在甄晓玉的身上,薛宝钗最关注的自然还是林妹妹。

薛宝钗对林黛玉的巨大变化真得大吃一惊。她清清楚楚地发现,林黛玉绝对不是得了什么「失心症」,反而可能是非常清醒的表现。

奇啊,林妹妹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心里好像一点牵挂都没有?而且怎么学会如此开心地大笑?

·14·

林黛玉直到宝玉反复追问,是不是贾雨村被她治好了病时,才忍不住连连摇头。

「你怎么总提他?我什么时候说过是贾雨村医好我的心病?」

宝玉傻头傻脑地,拉起黛玉的手。

「妹妹不是刚才讲的,是你的师傅把你医好的吗?」

黛玉拉着宝玉的手走到甄晓玉的面前。

「我说的师傅是她。」

贾宝玉懵懵懂懂地看着甄晓玉。

「她?她又是谁?」

林黛玉嫣然一笑。

「她是我的师傅,来自离恨天太虚幻境离恨宫的当今宫主,甄晓玉殿下啊!」

林黛玉此言一出不当紧,怡红院里所有的人,包括刚刚赶到院子门口的一大群人,个个惊慌失措面容转色。院里院外一片慌乱,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个个山呼「千岁」,乱作一团。

刚刚踏进怡红院大门的老太太,耳中听到外孙女,清清楚楚说出,「她是来自离恨天太虚幻境离恨宫当今宫主」这句话的时候,顿时乱了方寸,慌了手脚。

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推开了王熙凤和鸳鸯的搀扶,摇摇晃晃走到佐天甄晓玉的面前,口呼,「千岁,千岁,千千岁!」双膝一弯准备下跪叩头。

院里院外的一群人,早已「噗嗵,噗嗵」地跪了满地,人人口中三呼,「甄晓玉宫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满院子唯一没有下跪的,是林黛玉,还有懵懵懂懂,看着甄晓玉的贾宝玉。

甄晓玉面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壮观」场面,不由愣在那里。

倒是林黛玉连忙上去搀住贾母,连声说:「外祖母,不要跪。师傅说,她不喜欢人家跪她,已经把这个规矩废了。快叫大家起来吧。不要让宫主殿下不高兴了。」

贾母虽然不再坚持下跪,可看见宝玉那样傻乎乎地望着宫主发呆,急得连声斥令:「宝玉,宝玉!见了宫主还不行礼!」

贾宝玉似乎刚刚发现院子里跪满了人,连自己的母亲和薛姨妈也已经跪下,便憨憨地指着甄晓玉问黛玉。

「你说这个宫主就是你的师傅?就是她治好了你的心病吗?她不是宫主吗?怎么也会医病?真的是她医好林妹妹的病,我应该谢谢她,应该给她跪下的。」

宝玉说完放开了黛玉,双膝一弯也准备跪下。

甄晓玉连忙伸手,将宝玉的双手一托,阻止他跪下,嘴上说了一句。「免礼,免礼啊」。

不料想就在她双手托住宝玉的时候,两只手掌的掌心,突然发出两股很强的热流,直接冲进贾宝玉的双手掌心,而且源源不断地流去很快又流回来。

大约在瞬间循环了十几个来回后,贾宝玉的手掌居然也发出了两股明显要微弱许多的热流,朝着甄晓玉的掌心流过来。

十几个来回以后,这热流的强度明显开始增大了起来。

甄晓玉心中大喜,看来已经产生了感应。

到底两片宝玉本是一体,一接触就产生了感应。贾宝玉乃是太虚幻境青峰上,顽石的雄玉幻世人形。她甄晓玉是另外的半片雌玉,正在激发贾宝玉体内「通灵玉」的潜能。

更加奇妙的是,甄晓玉发现,贾宝玉锁在眉心晦涩之气,正在渐渐地消退。

妙啊,看来贾宝玉的心头之魔也在化解。

甄晓玉也顾不得多想,马上弯腰伏在宝玉的耳边,低声念出了「除魔诀」。

「魔本自心生,心净魔无形。万魔心为首,驱魔心先平。去尽心头魔,净土存心境。天魔噩识消,环宇永太平。心寓意皆魔,解魔入魔境。入境心事了,除欲意念清。缘定三生非是梦,情托万世七度存。」

贾宝玉在听了一遍「除魔诀」以后,神情立时彻底清明,从甄晓玉的掌心下,收回自己的手掌,垂在身边,恭恭敬敬地给甄晓玉鞠了一躬。

「太虚幻境神英侍者通灵玉见驾。宫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甄晓玉喜出过望连连摆手。

「不要多礼啦。我们本来一家人,各位快快起来吧,甄晓玉最不喜欢下跪磕头的礼节了。」

贾母眼见得自己的心肝宝贝孙子宝玉,被甄晓玉宫主双手一拖,又在耳边念了什么密语后,居然就神清气爽起来心里已然大喜过望。

林黛玉亲亲热热地贴着她的脸。

「外祖母,刚才宫主殿下,已经替外孙女医好了,从小带来的心病,现在,又把宝哥哥的失心之症,也医好了。」

老太太仔仔细细抓着林黛玉的手,端详了许久,看见她心情开朗满面笑容,实在是没有了,往日病恹恹的一丝样子,果然是身上的病已经彻底痊愈。

心中已经喜欢得紧,又听黛玉告诉自己,宝玉的「失心之症」也被宫主医好了,这份开心就好像重新捡回了一对孙儿女。

贾母再次对着甄晓玉深深地道了一个万福,笑得老泪横流。

「老身谢过宫主殿下再造之恩!」

甄晓玉笑嘻嘻地拉住嘉母的手。

「老太太,别谢啦。甄晓玉只是举手之劳。」

一旁的王夫人,也是满脸泪痕地上前谢恩。

「民妇谢甄晓玉宫主殿下救命之恩!」

甄晓玉摆摆手。

「好啦,都不要谢来谢去了。好麻烦的。」

「好、好,那就快快请宫主殿下,到里面坐下说话吧。」

旁边的王熙凤终于有机会说话了,忙提高嗓子大声命令。

「袭人、晴雯、平儿,你们没有听见老祖宗的话吗?还不赶快掀帘子,搬座去!宫主殿下要与老祖宗,在大厅里说话去了。」

甄晓玉由老祖宗亲自陪着,进了大厅在上座坐了下来。

她看见其他人还是站在那里。

「黛玉徒儿,你到我身边坐下吧。宝玉,你还是坐在老太太身边去,其他人也都请坐吧,这样站在我看着不舒服。」

贾母连忙答应着。

「既是宫主有旨,大家遵命吧,不要违背了宫主的意」

看看众人纷纷谢恩归座了,甄晓玉正要开口说话,肩上的红坤包里的手机唱起歌来。

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不知甄晓玉那个外形漂亮又古怪的红色包里,怎么会有唱歌的声音?

林黛玉带着几分得意的神态笑嘻嘻地向大家解释着。

甄晓玉在众目睽睽下取出手机打开,把手指放在自己嘴上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厅里立刻鸦雀无声。

「秋师哥,是你吗?」

甄晓玉开始对着手机讲话。

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看着甄晓玉手上的小盒子。万灵通里传出秋歌的声音,更加让众人百思不解了。

「小师妹。你要抓紧了!」

「师哥,我马上就出来了。师哥,我医好了宝玉的失心症,下面怎么办?‘通灵玉’好像丢了。」

秋歌突然不再用讲话了,改用「心语」对甄晓玉说:「小师妹,‘通灵玉’和你的玉本是一体会找到的。我告诉你,林黛玉可以带出来,贾宝玉必须留在大观园。你可以悄悄把他们的将来告诉他们,其他你不能再做什么了。」

甄晓玉也用「心语」回答。

「知道了,师哥,我尽快出来。」

甄晓玉关好手机,把它放回红坤包里。

「你们不必疑神疑鬼,这个东西是和你们讲不明白的。我马上就要走了,也没时间给你们讲,只能告诉你们简单的事情,我甄晓玉来自离恨天外太虚幻境离恨宫」

王熙凤插嘴。「难怪宫主殿下如此美貌!果然是九天仙女下凡啊。」

甄晓玉忍不住「咯咯」地笑。

「也算仙女下凡吧。所以不用介绍,你们这些人我都认识,可以说非常了解你们的情况,要不是仙女,怎么会知晓你们的过去未来?」

薛姨妈在一旁躬躬腰。

「启禀宫主殿下,宫主今天已经连施仙法,医好了林姑娘与宝玉的病,我们大家都已经看到了。现在姑娘说,可以知晓大家的过去未来,不置可否相告一二?」

甄晓玉刚才看见,薛宝钗在与母亲咬耳朵,现在又听薛姨妈这样说。马上就明白这个话不是薛姨妈想问的,肯定是那个薛宝钗想故意试试自己的本事。

说实在话,大观园的女子,甄晓玉不喜欢两个,一个就是薛宝钗,还有一个是袭人。今天真的很想借个机会,取笑一下这两个人。

想想,也怪可怜的,在那样一种时代,为了生存,又能叫一个弱女子怎么办?看看宝钗的俏模样,还是有点惹人怜的,稍稍晓以惩戒算了。

甄晓玉便对着薛姨妈微微笑。

「你就是王夫人的妹妹,薛姨妈吧?要是我现在说一些你们过去的什么,大家会以为我徒儿告诉我的。说以后的你们不一定相信。这样吧,我说现在的,就是刚才的,好不好?」

「不知宫主殿下要说什么?」薛姨妈还是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

甄晓玉侧身看向贾母。

「老夫人,刚才是不是薛姨妈、王夫人,还有凤姐儿,在你的房里商量事情?」

贾母已经有些心惊。

这个看似年轻美貌少,不更事的古怪宫主,还是真的有点门道。会治个怪病倒也罢了,还真能预知过去未来吗?

可刚才几个人确实在自己房里,她是怎么也不应该知道的。

「老身回禀宫主殿下,确实是的。」

甄晓玉盈盈一笑,一句话吓得众人,魂飞天外。

「那么你们商量的应该是很机密的大事,不会有人给我这个外来的宫主,通风报信吧?」

「这个……」此话一出,贾母已然明白。

这个公主看来真的是神仙了,刚刚商量的事情她是已经心知肚明。

·15·

贾母却不知如何回答她,又不便开口阻止她,只有用眼梢去看王熙凤。

心灵乖巧的王熙凤马上领悟过来,「哈哈哈」了几声,未语先笑,走到甄晓玉面前,先道万福后开口。

「宫主啊,你看看,你看看,咱们在大观园里,最聪明伶俐的林妹妹,就是博古通今的才女。她现在都拜在了宫主的门下了。徒弟已经是大观园里第一人,师傅的本事,我看也就不必再试了罢?」

甄晓玉索性也站了起来,走到王熙凤面前,绕着她转了一圈。

「老太太,你是不是给了她一个雅号叫‘凤辣子’啊?」

贾母忙躬身回答:「回禀宫主殿下,确有其事。」

甄晓玉上前,拍拍王熙凤的肩头,笑嘻嘻地说:「下面的丫鬟、婆子们说你,是脸上一团笑,脚下施绊子,对不对?」

甄晓玉不喜欢王熙凤的阴险毒辣,可是欣赏她的敢作敢为。

王熙凤也笑嘻嘻地回答:「回禀宫主,王熙凤身为贾府总管理事,管教严厉一些,得罪了一些下,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还望宫主体恤下情。」

「呵呵,你还真的是口齿伶俐。本宫在这里要提醒你几句,像馒头庵里那样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做些,给巧儿多积下一些功德的好。」

王熙凤马上明白这个宫主真的不好惹了,她居然连自己这样隐秘的事情都知道了,忙低下头回答:「王熙凤聆听宫主教诲。」

王熙凤正要无奈地退下,甄晓玉却还是不依不饶,说出叫贾母一干人最害怕她说出来的事情。

「还有,你刚才在老太太的上房,出了一个‘调包计’阴毒法子,来给你的宝兄弟冲喜医病,是也不是?」

甄晓玉的脸色突然变了,满面怒气地责问。

吓得王熙凤「噗嗵」跪在地下,嘉母、王夫人、薛姨妈也个个惊恐万状,离座欲跪下请罪。

甄晓玉气呼呼地把手一挥。「不许跪。王熙凤你也起来。」

王熙凤战战兢兢地应声站起来,贾母等人一起垂着头,听甄晓玉的训斥。

「不错,好主意啊。‘调包计’!‘狸猫换太子’学得挺好。你个大胆的王熙凤,你这样做不要逼死,病入膏肓的林妹妹吗?」

王熙凤再次「噗嗵」跪下,把头在地板上磕得山响,嘴里念叨着。「求宫主殿下开恩,求宫主殿下开恩,民妇再也不敢了。」

甄晓玉怒火胆边生,愤由心头起。

一转身指着嘉母和王夫人。

「还有你这个老糊涂的老祖宗。林黛玉是你的亲外孙女,是你死去的女儿唯一骨肉血脉。你居然为了孙子的幸福,就要牺牲自己的外孙女?你、你于心何忍?」

贾母听了这番义正词严,顿感心如刀绞,不由放声大哭老泪横流起来。

林黛玉忙上前搀住她,柔声安慰。

「外祖母,怎么啦?我不是好好的吗?不会死的,我的病已经全好啦。」

林黛玉把贾母扶到座位上,自己侍立在旁边。其他的人却被突然雷霆大怒的离恨宫宫主,吓得魂飞胆丧,各个战战兢兢呆若木鸡一般。

甄晓玉怒气冲天地回到自己位子上坐下,又指着王夫人怒责。

「还有你这个做舅妈的,为了自己的儿子,就可以害死自己的亲外甥女?简直岂有此理!」

王夫人也流下泪来垂头回答:「请宫主殿下治罪。此事实不关婆母,民妇愿一身承担此罪,实乃民妇一时糊涂了。」

甄晓玉自然知道【红楼梦】有很多续集,尤其对那个该死的高鹗,搞出来的续集,让贾母、王夫人一干人等,接受了王熙凤的掉包计最为不满。甄晓玉自然知道林待遇迟早「魂归离恨天」,却不是这样一个结局。

甄晓玉骂完了王夫人,转头又开始指责薛姨妈。

「还有一个就是你了。嫁女儿有这样的嫁法吗?要这样偷偷摸摸地冒充别人吗?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吗?为什么就非要认准一个贾宝玉?你这样把宝钗嫁过去,他们就会开心吗?你们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吗?她还是要独守空房的。」

薛宝钗在下面听了,脸一阵红一阵白,心想,这个离恨宫主是真的来自九天太虚幻境。肯定是母亲她们,正在商量自己与宝玉的婚事,要自己假冒林妹妹出嫁,欺骗宝玉成婚这些都被她知晓。

偏偏冒出一个灵幻宫主,当场戳穿了西洋景,叫自己无地自容,以后又怎么再在这大观园里立足?薛宝钗正在想自己的心事,甄晓玉的矛头已经直接转到她的身上。

「你这位薛大小姐,论才情,你本不在林黛玉之下;谈学问,堪称女中状元;可是,感情的东西也强求不来的,要是情爱中夹杂了心计就是欺骗。你喜欢宝玉,谁也不能说什么不是,只要他也真的喜欢你;可是,如果你过几天冒了林姑娘嫁给了他,还为此逼死了黛玉的话,你想想宝玉这一生一世还会原谅你不成?」

甄晓玉的话,句句击中所有问题的要害,字字像刀剑刺在人们的心里,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个个黯然神伤。贾母、王夫人、薛姨妈,还有薛宝钗个个落下泪来。连鸳鸯、平儿、袭人、晴雯,这些在下面的丫鬟也是一起伤心落泪。

全场只有一人,对发生的一切全然无动于衷,只是始终在嘴角,挂着一丝隐隐的冷笑。正是那神智初清的怡红公子贾宝玉。

甄晓玉出了气,达到了效果就此收场。心里明白,有些事谁也改变不了的。她今天可以带走林黛玉,因为她总是要离开,这片不适应她的土地,这个不适应她的时代。

林黛玉本来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叛逆。既然后人无法考察曹大师最后的安排,不如就让自己这个离恨宫宫主,来替他安排一下。

但她不能带走贾宝玉。贾宝玉的命劫还没有完,他还要走完属于他自己要走的路。

甄晓玉正色。

「老太太,今天我既然来了,有些话不能不说,有些事也不能不做的。」

贾母一面擦老泪,一面回答:「仅听宫主教诲。老身已经万般惭愧了。」

「好,那我就说下去,今天我是要带走几个人的。不过你放心,你的宝贝孙子我是不会带走的,他以后自己会走!」

听见甄晓玉说要带走几个人,贾母心里就一激灵,生怕会带走宝玉。

听到甄晓玉说不带走宝,刚刚宽心,却又说他自己会走,大吃一惊。

「宝玉为什么会走?他要去哪里?他真的会丢下我这个老太婆吗?」

甄晓玉看了贾母一眼。「老太太,他总是要走的,他本来就不是你们的同路人。我不如实话告诉你,他是离恨天外太虚幻境,青埂峰上一块顽石,怨自己无才补天,自愿堕入红尘的。他又名神英侍者,与绛珠仙子有三生不了之缘,你们又怎么阻止得了?只是他们此生无缘。我解去了黛玉的心魔,将她带走再世为人,等着神英侍者回去,重结不了之缘。」

众人恍然大悟。贾母知道也是天意不可违已然无话可说,低头抚摸黛玉之手,暗自流泪。

王夫人渐渐定了神,便恭恭敬敬地问了一句。

「时才宫主言道,要带走几人。想来林姑娘一定就是宫主所言的绛珠仙子,是一定会随宫主离去的。不知还有何人?还请宫主殿下明示。」

甄晓玉四周环视了一下,指着窗下的晴雯。「晴雯,你过来。」

晴雯应声上前站在甄晓玉面前,垂手道了万福。

「晴雯,请宫主殿下示下。」

甄晓玉随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晴雯,我也带走了,还有黛玉的丫鬟紫娟,你们园子里的女尼妙玉,她本来就是我的师妹,其他人只好暂留红尘了。」

王夫人忙说:「不敢有异,听凭宫主安排。」

甄晓玉又对湘云招招手,史湘云忙上前施礼。

甄晓玉对湘云说:「你上前来,我对你说几句悄悄话。」

湘云依言走到甄晓玉身前。

甄晓玉趴在她耳边问:「你喜欢宝哥哥吗?」

湘云闻言粉脸绯红,微微轻轻点头。

甄晓玉继续耳语。「我告诉你,黛玉此生与他无缘,我所以带走。宝玉此生却与你有缘,所以我不能带走,你耐心等他,他总会去找你的。只是最终怕也是一场空,你自己决定吧。」

湘云却点点头回答:「湘云谨遵宫主示下。」

湘云临退下的时候不由多看了宝玉一眼。意外发现今天宝玉,居然到现在为止一言不发,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林黛玉。

眼神却与往日大不相同,是一种很深沉,可是又很清凉的眼神,一种兄长看妹妹的眼神,而不再是男女的爱怜之情。湘云不免心中暗自欣慰。

甄晓玉安排已毕起身。「好了,本宫就此道别。」

一干人纷纷立起准备送行,甄晓玉却把手一挥。

「你们都不要送我,除去黛玉、晴雯随我同行外,我只要宝玉送我出院子去。你们也无须不放心,叫袭人跟去吧。我要带人走,你们其实也拦不住。」

「是啊,是啊。宫主神法通天,我们是没有法子的。如此,宝玉送宫主启驾,袭人跟了去院子门口吧。」

大观园的门口,甄晓玉让林黛玉与贾宝玉在一旁好好一诉衷肠,自己却把袭人叫到一旁,低声和她说话。

「袭人,我本来不喜欢你,可是现在看看觉得你也挺可怜的。有几句话问你,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啊。」

袭人诚惶诚恐。「宫主殿下,奴才不敢有半句谎言。」

「好。我问你,你是不是已经和宝玉有过男女私情?」

袭人吓得双膝一软,就要跪下,被甄晓玉一把拉住。

「你这么怕做什么?有就有,男女情爱,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袭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心里想起,自从宝玉从秦可卿房里开了禁,那天晚上,就硬要自己上床服侍试了一回以后,袭人心里也尝到了情爱的滋味,有时会故意去撩拨宝玉。

·16·

昨天夜里,宝玉半夜起来小解,正是自己服侍的,看来一切都被这个神通广大的宫主知道了,袭人吓得汗流浃背承认下来。

甄晓玉厉声警告她。「男女之情本无不可,只是宝玉前几日神志不清,你怎么可以这样去诱惑他?以后你再这样就要小心了。」

袭人垂着头淌着汗回答:「奴才再也不敢了。」

「另外,我要警告你,做人不要太势利,就是做下人也不可以,要有做人的尊严,要像晴雯那样做顶天立地的女子。」

甄晓玉教训完袭人,看见宝玉和黛玉还在手拉手亲亲热热话别便走过去。

「好了,你们是三世的情缘话总不会说完,以后还会相逢的。宝玉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关照你。」

甄晓玉把贾宝玉带到一旁,笑嘻嘻地说:「贾宝玉,其实我和你的渊源更加长,你知道吗?」

贾宝玉也笑嘻嘻地回答她。

「自然是过去不明白,现在已经很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你和林黛玉还有一世情缘要了断,我现在把她带走,让她回到太虚幻境去等你。呵呵,至于我和你该有几世之缘,恐怕你我现在都是不知道的。呵呵,我们再次相逢的时候,谁是男谁是女都不知道!」

甄晓玉说完「咯咯」地笑起来。

宝玉则「哈哈」大笑起来。

「是男是女很重要吗?比如,我今天是贾宝玉,‘贾宝玉’就是假的宝玉啊。骨子里不过是一块什么用处都没有的顽石。无非是曹雪芹他老爷子,到了晚年落拓无奈之时,聊以寄托自己对这个世道的怨恨,才把我写成这个样子,若是有后世能者,或许就会把通灵幻化成一个有济世之才的奇女子了。你姓甄,‘甄晓玉’,果然就是真的梦中有缘不成?」

「呵呵,你很会说话。有道理,真梦未必有真缘,假玉又何尝不会真是个宝?」甄晓玉微笑着望望他。

「刚才见你一言不发,以为你神智清了以后变成哑巴了。」

宝玉冷笑一声。

「我能和他们说什么呢?他们算起来总是我的亲人长辈,可是我也从来没有什么真心话可以对他们说的。我是没有办法才到这个富贵之家,胭脂粉地来,骨子里有的就是反叛,只有林妹妹才是我唯一的知己,可惜我们此生无缘。」

「来日方长啊。你看见林妹妹现在这个样子不开心吗?」甄晓玉安慰他。

「我当然开心。林妹妹心魔尽除,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去生活了,我怎么会不为她开心?」

「宝玉,你此生还是有一个红颜知己,可以伴你共度度余生的,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甄晓玉笑着又问他。

宝玉却只是一笑。

「不可说!她只怕也只是随我受苦罢了。」

「那是她心甘情愿的事。另外你准备怎么了结她?还有大观园里人人盼望的‘金玉良缘’?

」甄晓玉说着话朝身后的袭人一指。

宝玉叹了一口气说:「唉,也算一段孽缘了,我自己会处理的。只是那‘金玉良缘’,恐怕它‘金’非是此‘金’了。好了,我们话也说透了,妹妹们上路吧,宝玉还要回到大观园里,走完自己在此锦华富贵之地的路。」

「有件事我再多提醒你。这种富贵之家,胭脂粉的,极易迷失心智。我见你眉心隐隐尚有一团绿气,应该是中了一种来自天外的剧毒,已经渗透到了深处。恐怕不是一时三刻可以消除,也非人间药物可治,刚才已经将灵幻门的‘除魔诀’传授于你,你要常常背诵此诀,不可一日疏忽。

便是那‘魔本自心生,心净魔无形。万魔心为首,驱魔心先平。去尽心头魔,净土存心境。天魔噩识消,环宇永太平。心寓意皆魔,解魔入魔境。入境心事了,除欲意念清。缘定三生非是梦,情托万世七度存。’」

贾宝玉诵完「除魔诀」,大笑三声。

「哈……哈……哈!」

然后对着袭人招呼了一句。

「袭人,我们回大观园去!」

说罢,贾宝玉头也不回走进了大观园。

甄晓玉带着林黛玉和晴雯,看着宝玉的身影,消失在朱红大门里,回头对黛玉说:「咱们走了。」

甄晓玉带着林黛玉和晴雯,沿着大观园向东南角绕过去。黛玉从来没有这样不乘车、不坐轿地在大观园外面走动过,今天这样轻轻松松地走,开心活泼得像个初进城的孩子,东张西望看着什么都好奇。

大观园前面的街,是容国府的私地,并没有什么闲杂人走动。绕到东南角就是大街了,虽然天还早,可街上络绎不绝的行人已是喧哗。

走这几步甄晓玉脑子里可是没闲着。她最初要带走林黛玉,后来又加上一个晴雯,还有在前面等着的妙玉和紫娟,有点一时兴起的孩子气,没有去认真考虑。

现在想起来带了一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弱不禁风的姑娘们。怎么走,往哪里走?

秋师哥说冬师哥在的东南迷意山接应,可这座山在哪里?离开这个大观园又有多少路?完全不知道。

自己就不说啦,别看同样是女孩,好坏也是运动型的。走路、爬山,对甄晓玉是不在话下。可这位风大了会吹倒的林妹妹,还有晴雯、紫娟、妙玉,她们能走得动吗?

想到这些很实际的问题,甄晓玉还真的感到束手无策。难免有点发愁,也有点气馁。她是个超时代的小精灵,随便去哪里,都是随心所欲,想去就去。去任何地方都有办法,只需要一个心念。

她师傅是太上老君,身上有几件宝贝,又有个离恨宫主的身份,还有几个在未来世界认识的师兄。他们都是灵幻门的人。

甄晓玉无意闯进未来世界,在现代化的未来游历了一番,像汽车、火车、轮船、飞机,甚至飞船。甄晓玉没有哪样没坐过?这次出来,身上就带了通讯工具手机。

可在这个18世纪,叫甄晓玉如何去解决代步的工具?甄晓玉还真的感到头大。

林黛玉发现甄晓玉一路不说话,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便走到她身边,开口问:「宫主师傅,怎么不开心?」

甄晓玉看看身边这个,自己改造出来的新林黛玉,那一丝愁云,片刻就云消雨散而去,心里得意极了。

这个林妹妹是我造出来的,是我送给后世之人最成功的杰作,我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平安带出去,送回太虚幻境和神瑛侍者重聚。

现在管这么多干吗?不是有一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最好就是弄一辆车,哪怕就是那种驴车也好。

甄晓玉心里虽然在想心事,嘴上还是搭讪。

「呵呵,我有什么可不开心?看见我的宝贝徒儿开开心心的样子,就比什么都开心!」

都按照现在的年龄计算,甄晓玉也不过比黛玉大十几岁。现在的林黛玉却完全像一个十几岁小女孩,非常依恋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宫主师傅」。

黛玉听见甄晓玉这番话,开心地「咯咯」笑,拉住甄晓玉的手。「宫主师傅,你对我真好!」

她们刚刚拐过大观园的墙角,就看见一挂马车停好在那里,蹲在车顶上东张西望的,正是甄晓玉的灵兽,鹦鹉灵儿。

灵儿看见甄晓玉她们走来,欢声叫着向车里的妙玉通报。

「妙玉师姐,宫主师姐来了。

」说完「扑啦啦」地朝甄晓玉飞去。

妙玉和紫娟也忙着从马车里下来,朝着甄晓玉她们迎过来。甄晓玉看见灵儿,从一辆两匹马拉的车顶上飞下来,一下子就乐了。

「这个杰作是谁创造的?是谁这么聪明,想到应该找一辆马车?是灵儿你吗?还是妙玉和紫娟想出来的好主意?」

妙玉微微笑着回答:「宫主师姐,我可没有紫娟想得周到,她是一心牵挂着她那个林姑娘啊。」

紫娟不好意思地辩解:「怎么这样说?妙玉妹妹。我也是想到宫主殿下,还有你,都是女儿家,怎么走路?」

甄晓玉走到马车旁边,摸着那头拉套边马的脖子。

「紫娟好聪明,这匹马儿不错。我就喜欢什么马儿啊,狗狗,还有猫咪、小松鼠什么的。」

灵儿听了,「扑啦啦」飞到甄晓玉的肩头,气呼呼地乱叫。「宫主师姐啊,我才是你的灵兽。你不喜欢我,偏偏喜欢那些猫猫、狗狗?把我灵儿置于何地?」

甄晓玉一把伸手去抓它,灵儿早就机灵地飞到了车顶上。

甄晓玉「咯咯」笑着骂它。

「你小心我抓住你,拔了你的扁毛!我以前也不知道有你这样一只扁扁毛是我的灵兽,马上就开始吃醋啦。过来,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

「姐姐是想问灵幻门?」灵儿飞到肩头。

灵儿巴拉巴拉说了个明白。

原来自己脖子上的幻链,另外有个来历,并不是警幻仙子的。警幻仙子只是将幻链,归还而已。

幻链属于另一个空间,那里有一座灵幻岛,岛上有个灵幻门,又称灵幻宫。甄晓玉尚未觉醒,还是混混沌沌中的一块顽石,曾经被女娲带到此岛。女娲带的当然不止一块。

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将这些顽石全部带去了七度空间的灵幻岛,又用了九九八十一千年,终于可以用来补天。不承想离开之时,只带来了三万六千五百块。独独丢下一块,不曾带走。

剩下的这块顽石,居然在灵幻岛生出灵智,并一分为二,有了雌雄两半。那雄的一半,对自己不曾被拿去补天,愤愤不平,有一日,独自离去,历经千难万阻,回到了大荒山无稽崖下。

·17·

雌玉则独自留在了灵幻岛上,竟被岛上之人封为了灵幻宫公主。究竟为什么,灵儿也不清楚,只是知道自己便是甄晓玉的一只宠灵。

岛上有个老道主甄世荫,自称是甄晓玉的父亲。传授了她灵幻诀,除魔诀。她便有了几个师兄,秋放歌和雷震冬。

甄世荫从不拘着她,任着她性子恣意妄为。甄晓玉在岛上不耐烦,自己又跑了出来,直接去了离恨天,寻找同玉而生的哥哥贾宝玉,阴差阳错的又做了太上老君的徒弟,再封离恨宫主。甄晓玉悟出了【红楼梦】的来龙去脉,再度下界到了红尘,要将那些红楼男女,带出那个心魔世界。

身上的幻链,其实是甄世荫给她的,上面炼化了一百零八个入了心魔的人。只有用灵幻诀和除魔诀,才能重新唤醒他们。

至于她的老爸甄世荫,又是怎么把她带到了外面的世界,又是如何穿越数万年?灵儿就说不清楚了。不过她自身具有的七度灵识潜能被激活,差不多弄明白,所谓的灵幻岛,也不过是,超维度外的不同平行世界。

马车在「叮叮当当」地铃声伴随下上路,车里装满了姑娘们的希望与欢笑。马车很快离开城镇,一直向东南方向驶去,渐渐地一切变得荒凉。

姑娘们累了,笑声消失了,一个个坐在摇摇晃晃马车里打起盹来。突然间,两匹马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接着人立起来。两只前蹄在地上乱刨,马车在顷刻间朝后翻了过去。接着,一阵狂风突起,飞沙走石天空一片昏暗。马车里一片混乱。

马匹刚一受惊,灵儿立刻惊醒,第一个动作是,叫醒自己的主人,用嘴在甄晓玉的耳边垂上琢了一口……

甄晓玉大叫一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枕着一堆书,居然在先生的书斋睡着了,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恍然一梦。奇怪的是梦中一切,竟是历历在目。

甄晓玉自言自语,「有点意思,居然梦里进了大观园,把贾府闹了个天翻地覆,还带走几个人。不知道,这个梦继续下去,会是怎样?该不会其实都是真的?不过是在另一个空间?」

「晓玉,你在书斋做什么?又是喊叫,又是说话?究竟怎么啦?」

她的先生,乔鑫悟走了进来。

文学院副院长,著名红学研究大师乔鑫悟,已经是74岁的老人,一头华发,一身中式对襟衫,手里拿着一支拐杖。其实是完全用不上,精神矍铄,健步如飞,倒有几分古侠风范。

「先生,没什么啦,不过南柯一梦。」

「哈哈,梦到什么?该不会是太虚幻境吧?」

甄晓玉抿嘴笑。

「虽说不是,倒也相去不远。」

「哦?」

「梦见去了大观园,还把林黛玉带去了园子。」

「倒也有趣。看来你心心念念,想让林黛玉摆脱命运。」

「我想红楼梦中人,多一半是不满意自己命运,想走出那座围城的,不在少数,应该也包括林黛玉吧?」

「林黛玉的命运,是时代,不是曹雪芹。要想摆脱,只怕也是需要时代的改变。」

「乔先生,您认为假如有一天,红楼梦里的人,走出了大观园,走到外面世界,又会怎样?」

「呵呵,我可说不好。我老了,已经跟不上时代。你不妨试试看,也写一部书,让红楼梦中人走出来。」

「好啊。我就一定给他们崭新的生活。」

「不说闲话了,我找你有正经事。」

「先生,什么事?」

「转瞬三年,你就要毕业了。毕业前夕,再给你一个任务吧?」

「什么任务?」

「去一次金陵,实地考察大观园出处,回来写一篇论文。你就可以毕业啦。」

「真的,太好了。我终于要毕业了。」

甄晓玉乐得跳起来,瓶子底般的眼镜,差一点掉下来。

乔鑫悟微笑看着自己爱徒,忍不住打趣。

「怎么?这么急着离开我?是不是想你师兄啦?」

「先生。」

甄晓玉拉住乔鑫悟袖子撒娇。

「别摇别摇,再摇,先生的老骨头就散架了。」

「先生一点不老。」

「一辈子不老,就是老妖精。」

「先生是老帅哥。」

「哈哈」

乔鑫悟被她逗得直笑。

「去吧,去找他吧,让他陪你去大观园。」

三天后,甄晓玉坐高铁到了金陵。

她没有去厦门,而是给叶冠山打了个电话,说好在金陵相见。

三年前,她曾经与叶冠山相约,要在金陵相会。她想和叶冠山一起走进那座大观园。

说起来,关于大观园究竟在什么地方?红学界素来争论不断,又说燕京,又说金陵。乔先生是南派,也就是金陵派。乔先生考据很多,证实大观园的原型就是曹家的西园。

第二回雨村言,去年他到金陵地界,经过贾家老宅,「隔着围墙一望……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脂批指出:「`后」字何不直用「西」字?,应该是作者回应道:「恐先生坠泪,故不敢用「西」字。」贾家「写假则知真」,因此,曹雪芹家在金陵旧宅的西一带花园,极有可能就是【红楼梦】中大观园真正的原型。

当年西园中有一小轩叫西轩,曹寅就将整个园林名为西轩。他的诗文中有很多西园的描写,【月上归至西轩】:「谁知竹西月,皓洁在莎厅。」

【和安节咏西轩竹】:「策策春檐影,抽空绿已深。移根欣得所,护楯有同心。眼见去年笋,耳添清夜音。」

【步月(和梦庵归山见寄韵)】:老石盘陀,空廊窈窕,几人来宿西轩……山花山鸟,皆得最初禅。

曹寅还写过一首【苍翠庵看梅】:

经年不浪出,孤策自逍遥。野寺弥春旭,清霜湿半桥。护垣丛竹老,念佛炷香消。阒户无尘迹,繁红太寂寥。

甄晓玉便是打算在金陵随园,重逢叶冠山。

这个随园,就是曹雪芹曹家的园林,大观园的由来。

甄晓玉站在五台山随园遗址,不由感慨万千。

虽然随园建筑早已荡然无存,随园老人的墓地也被扫荡一空,历史概念的随园已经不存在了,但是随园的原址依然可以找到,即使无法复建随园建筑,至少可以竖一块石碑,告诉人们随园的历史渊源。

甄晓玉正在唏嘘,耳边传来一个曾经熟悉的声音。

「晓玉师妹。」

甄晓玉转过身,看见了风度翩翩的叶冠山,正要扑进他的怀里,却又看见了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子,便止住了脚步。

「叶师兄,好久不见。」

「是啊,三年了。我们燕京一别,燕京过去整整三年。」

「可不是,真是物是人非了呢。叶师兄居然带了女朋友来与我相见。」

甄晓玉语气里不无嘲谑。

叶冠山身后的,正是史枕霞。

史枕霞早就看见了随园遗址前站着一个女子,亭亭玉立,婀娜多姿,一身汉服,宛若仙子,与自己的打扮迥然不同。

史枕霞还是一身的骑装,像个男子,倒也是飒爽英姿。

史枕霞已经上前,爽朗笑出声来。

「你就是叶君常常提到的师妹甄晓玉吧?我是史枕霞,可不算他的女朋友。」

「不算女朋友?」

甄晓玉一脸疑惑。

「应该说,现在不是女朋友,以后是不是不知道。起码是可以继续做朋友吧。」

甄晓玉被这种爽直逗笑了。

「这么说,这位史小姐,正在打算做我师哥女朋友?」

史枕霞大惊失色,连连摆手。

「不是,没这个意思。你这位师哥,在男女感情问题上,像块木头,不是我史枕霞的菜。我只是单纯喜欢找他玩而已,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后的事,以后说吧。」

甄晓玉越发喜欢史枕霞的好爽了。

「真是爽快的姑娘。你叫史枕霞?怎么看着那么奇怪?总好像挺熟悉。我们又不认识。」

「你是研究红学的,当然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甄晓玉恍然大悟。

「我想起来了,史湘云别号枕霞旧友!」

「你居然起了个【红楼梦】里的名字。」甄晓玉大笑。

史枕霞眉头微蹙。

「我家老爷子是红迷。」

「原来如此。」甄晓玉恍然。

两个姑娘旁若无人,竟把叶冠山丢开一旁。

叶冠山不去打扰她们自来熟,独自看着一派残垣断壁,枉自兴叹。

不过区区几百年,曹寅任江宁织造是1665年,迄今2015年,刚巧500年。这随园是因为当年的乾隆十三年(1748年)袁枚购得此园,寓居于此,改名为随园,自号随园老人。

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说:「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中有所谓大观园者,即余之随园也。」

随园的景点建设颇为精致。「过红土桥,即随园。柴扉北向,入扉缘短篱,穿修竹,行绿荫中,曲折通门。入大院,四桐隅立,面东屋三楹,管钥全园。屋西沿篱下坡,为入园径。屋右拾级登回廊,北入内室。顺廊而西,一阁,为登陟楼台胜境之始,内藏当代名贤投赠诗,谓之曰诗世界……北折入藤画廊,秋藤甚古,根据室内,蟠旋出户而上高架,布阴满庭。循廊登小仓山房,陈方丈大镜三,晶莹澄澈,庭中花鸟树石,写影镜中,别有天地。……东偏簃室,以玻璃代纸窗,纳花月而拒风露,两壁置宣炉,冬炭,温如春,不知霜雪为寒。……斋侧穿径绕南出,曰水精域,满窗嵌白玻璃,湛然空明,如游玉宇冰壶也。拓镜屏再南出,曰蔚蓝天,皆蓝玻璃。……上登录晓阁,朝阳初升,万绿齐晓,翠微(亭)白塔,聚景窗前。下梯东转,曰绿净轩,皆绿玻璃,掩映四山,楼台竹树,秋水长天,一色晕绿。」

单就随园窗户的装饰,采用了当时国内还非常稀少的玻璃,其色彩有蓝、绿、白等多色,营造出蔚蓝天空的蓝晶世界,冰清玉洁的白色世界,绿杨垂柳的绿色世界,让人称奇。

随园在道光初年开始颓败,这时距袁枚去世不到30年。到了太平天国进驻南京时,随园遭到了较大破坏,园林景观被开垦成粮田。

咸丰三年随园毁于战火,这样算不过四百年。

·18·

甄晓玉与史枕霞交谈甚欢,倒把叶冠山撇在一旁。

叶冠山也不去管她们在说些什么?只管独自对着一片废墟长吁短叹。

想那随园,是当年江宁织造曹寅家族园林的一部分,最早推朔,至明末的吴应箕焦园。乔鑫悟考据到,曹家的姻亲富察明义,曾说随园,就是【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叶冠山是同意这个观点的。

前数日,乔鑫悟来电,告诉叶冠山,甄晓玉即将毕业。他已经安排去金陵,进一步考证随园,就是大观园的依据,然后写一篇论文。叫叶冠山去金陵,也可以一旁相助,他毕竟是甄晓玉的师兄。

以后,又接到甄晓玉电话,约好在随园见面。

叶冠山接这个电话时,正好在与史枕霞喝咖啡。

「你要和师妹在随园见面?」

「是啊,她是来考证,随园是否就是【红楼梦】中的大观园。」

「我也去看看。」

「你又去做什么?」

史枕霞指着自己鼻子。

「自然去找找史湘云的足迹。」

叶冠山大笑,也只好答应。

两个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都有好感。只是叶冠山并未有男女之情,多半还是将史枕霞,当做一个很谈得来的异姓朋友。有时候,男女都需要一种异性朋友,不是谈情说爱那种,而是无话不谈,又没有顾忌,可以敞开心扉,却又不涉及情爱的那种。

这只是叶冠山的想法,至于史枕霞,却有一种时有时无的情愫。不过,史枕霞性格使然,并没有过分表现,打算顺其自然。

倒是那个薛芜蘅,已经有些日子,不来纠缠叶冠山。叶冠山也不去问,还是那副随缘的态度。隐隐约约听说,她身边时常有个品貌端正的男子,却并未实现。

叶冠山倒是很喜欢改为「随园」的这个名字,隐射着「随缘」二字。

原本曹寅出世,家产充公,接任的江宁织造,叫隋赫德,占了这个园子,是叫「隋织造园」,简称「隋园」。到了乾隆十三年,也就是公元1748年,袁枚购得此园,名之为「随园」。

袁枚这个人少有才名,尤其擅长写诗文。乾隆四年,进士出身,授翰林院庶吉士。乾隆七年,外调江苏,先后于溧水、江宁、江浦、沭阳共任县令七年,为官政治勤政颇有声望,但仕途不顺,无意吏禄。

乾隆十四年,辞官隐居于南京小仓山随园,吟咏其中,广收诗弟子,尤其喜欢收女弟子。

嘉庆二年,袁枚去世,享年82岁,去世后葬在百步坡,世称「随园先生」。

袁枚倡导「性灵说」,主张诗文审美创作应该抒写性灵,要写出诗人的个性,表现其个人生活遭际中的真情实感 ,与赵翼、蒋士铨合称为「乾嘉三大家」(或江右三大家) ,又与赵翼、张问陶并称「性灵派三大家」 ,为「清代骈文八大家」之一 。文笔与大学士纪昀齐名,时称「南袁北纪」 。

关于随园既是大观园一说,先生叶冠山,还是从袁枚的【随园诗话】而来。「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中有所谓大观园者,即余之随园也。」

袁枚生活的年代与曹雪芹去世的日子,相去并不远,这个说法自然极有根据。

甄晓玉终于想到了自己是来与叶冠山相聚,却又好奇,他明知自己的意思,为何带来了史枕霞?时才已经问过,史枕霞说了原话。甄晓玉也是大笑不止,心想,居然又是【红楼梦】里走出的人。

倒也有趣,像书中,是第二十回史湘云进了大观园,也是她第二次来荣国府。

且说宝玉正和宝钗玩笑,忽见人说:「史大姑娘来了。」宝玉听了,抬身就走。宝钗笑道:「等着,咱们两个一齐走,瞧瞧她去。」说着,下了炕,同宝玉一起来来到贾母这边。只见史湘云大笑大说的,见他两个来,忙问好厮见。正值林黛玉在旁,因问宝玉:「在哪里的?」宝玉便说:「在宝姐姐家的。」黛玉冷笑道:「我说呢,亏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宝玉笑道:「只许同你玩,替你解闷儿。不过偶然去她那里一趟,就说这话。」林黛玉道:「好没意思的话!去不去关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可许你从此不理我呢!」说着,便赌气回房去了。

到后面又写到,

二人正说着,只见湘云走来,笑道:「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玩,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儿。」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ㄠ爱三四五’了。」宝玉笑道:「你学惯了她,明儿连你还咬起来呢。」史湘云道:「她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我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她,我就服你。」黛玉忙问是谁。湘云道:「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她怎么不及你呢?」黛玉听了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她!我哪里敢挑她呢。」宝玉不等说完,忙用话岔开。湘云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的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阿弥陀佛,那才现在我眼里!」说得众人一笑,湘云忙回身跑了。

甄晓玉想到这些,觉得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又记不清了,也不去多想,只是觉得,这个史枕霞,性格果然有几分史大姑娘的味道。

「你看看这一片荒芜的遗址,可找得到史湘云曾经的足迹?」

甄晓玉拉着她,指着随园遗址。

「真是灰飞烟灭,倒也应了【红楼梦】里那句话。」

「哪一句?」

「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史枕霞摇着头笑了一阵,竟一时想不起,甄晓玉说的这句话,源于何处?

「你这话来自书中何处?」

「为官的,家业凋零。

富贵的,金银散尽。

有恩的,死里逃生。

无情地,分明报应。

欠命的,命已还。

欠泪的,泪已尽。

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合聚皆前定。

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

看破的,遁入空门。

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啪啪」

叶冠山击掌走来。

「曹公神人也,居然写得如此精准。书中第五回,红楼梦曲的最后一支曲子〔飞鸟各投林〕。」

史枕霞却愁眉苦脸指着山坡。

「我还以为随园真是大观园,很想进去看看。那个被我借用了名字的史湘云,都在大观园住过哪里?去过哪里?结果却是这样。」

甄晓玉笑着拍拍她的手。

「我来告诉你吧,史湘云在大观园可没有固定住处的,嗯,她只是贾府的客人,并不常住,先是住在老太太房里的碧纱橱。后来史家的太太去了,湘云回到史家,离开了碧纱橱。」

「对,然后就是林黛玉得房间。」

「那就是潇湘馆?」

「正是大观园的潇湘馆,林黛玉的房间。林黛玉和史湘云其实关系很好的。」甄晓玉回答史枕霞。

三个人说着话,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袁枚在其遗嘱中曾说:「随园一片荒地,我平地开池沼,起楼台,一造三改,所费无算。奇峰怪石,重价购来,绿竹万竿,亲手栽植。器用则檀梨文梓、雕漆枪金;玩物则晋帖唐碑,商彝夏鼎,图书则青田黄冻,名手雕镌;端砚则蕉叶青花,兼多古款,为大江南北富贵人家所未有也。」

叶冠山一路指指点点。

「过红土桥,即随园。柴扉北向,入扉缘短篱,穿修竹,行绿荫中,曲折通门。入大院,四桐隅立,面东屋三楹,管钥全园。屋西沿篱下坡,为入园径。屋右拾级登回廊,北入内室。顺廊而西,一阁,为登陟楼台胜境之始,内藏当代名贤投赠诗,谓之曰诗世界……北折入藤画廊,秋藤甚古,根据室内,蟠旋出户而上高架,布阴满庭。循廊登小仓山房,陈方丈大镜三,晶莹澄澈,庭中花鸟树石,写影镜中,别有天地。……东偏簃室,以玻璃代纸窗,纳花月而拒风露,两壁置宣炉,冬炭,温如春,不知霜雪为寒。……斋侧穿径绕南出,曰水精域,满窗嵌白玻璃,湛然空明,如游玉宇冰壶也。拓镜屏再南出,曰蔚蓝天,皆蓝玻璃。……上登录晓阁,朝阳初升,万绿齐晓,翠微(亭)白塔,聚景窗前。下梯东转,曰绿净轩,皆绿玻璃,掩映四山,楼台竹树,秋水长天,一色晕绿。」

甄晓玉长叹一声。

「唉,一代名苑落得如此干净。真不知谁造下的孽?」

叶冠山苦笑,「倒是有案可查?」

「究竟何人如此暴殄天物?」史枕霞愤愤然。

「说来,可就话长。」

叶冠山伸出一指。

「第一次是太平天国。据说是因为袁枚的一个孙子曾在苏州做过县太爷,与太平军交过手,让太平军锐气大伤,太平军嫉恨袁枚的孙子,也就嫉恨袁枚,毁掉随园。从此变成一片稻田。」

「还有第二次。」

「对,还有第二次。」

叶冠山娓娓道来。

20世纪50年代,袁枚墓还被列为江苏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墓前有石牌坊,上刻「清故袁随园先生墓道」,并树立「皇清诰授奉政大夫显考袁简斋之墓」石碑一块,碑文为古文字学家姚鼐所撰。

「文革」中全部被毁,仅残留墓址。1974年3月,建设五台山体育馆,对袁枚墓址进行了全面清理。袁枚留在南京的物质遗存也消失。

·19·

三个人在随园遗址流连忘返,虽是一片稻田野坡,却谈兴甚浓,话题自然围绕还是红楼中的人和事。

三年不见,甄晓玉与叶冠山有很多话相互倾吐,无奈碍着史枕霞在场,却只能是不是四目相对,用眼神在那里交流。直到夕阳西下,已见黄昏,还是叶冠山打断了史枕霞的话头。

「史姑娘,时间不早了。晓玉远道而来,也该休息了,我们回去吧。」

「哎呀,看我这个人,居然把这件事完全忘记了。晓玉,你住在哪里?不如去我家住吧?我就一个人,很方便的。怎么样?」

甄晓玉笑着看看叶冠山,又摇摇头。

「不去打扰了,我已经定下了宾馆,东西都在那里。下次再来,一定去你那里住,好不好?」

史枕霞流露出一丝遗憾,很快又释然。

「那好吧,我们出去吧,我开车送你去宾馆。」

甄晓玉不再拒绝,她是打车来的。这地方本也不方便打车,很自然随了史枕霞的意。

史枕霞将她们送至金陵饭店,并没有下车。这次,她乖巧了,把头伸出窗口,挥挥手。

「晓玉,我不上去了。明天我再来,就在这里请你吃饭。金陵饭店可是全金陵最高档次的饭店。」

说毕,不等甄晓玉答应,已经一脚油门,呼啸而去。

两个人相对一笑,一起摇头。

「你别介意啊,史姑娘就是这样的性格。」

「我为什么要介意?她还真有大姑娘的基因。」

甄晓玉浅然一笑。

「此话何意?」

叶冠山反有些不明白了。

他哪来知道,甄晓玉第一眼看到史枕霞,就已经知道,正是红楼里走出的人。怎么说呢?自然并不是真正的史湘云,却是史湘云的魂魄,是离恨宫里那个「薄命司」里的人。

想那离恨宫有「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哭司」「春感司」「秋悲司」,另有一个「薄命司」。其中有诸多女子。金陵十二钗中,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判词为,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甄晓玉又想起自己始终不能忘怀的南柯一梦,自己也曾在梦中大观园,见过史湘云,还嘱咐了几句话。

那日,甄晓玉将史湘云叫至身边,以宫主身份对她言道,「宝玉此生却与你有缘,所以我不能带走,你耐心等他,他总会去找你的,只是最终怕也是一场空。」

甄晓玉是游离于尘世之外的一个精灵,又是与贾宝玉一玉双身的雌玉,岂会不知,顽石下界后哪些人事?宝玉如今已经魂归离恨天,也与绛珠仙子重逢。受尽苦难的史湘云,也已经回到了「薄命司」,又名湘云仙子。

甄晓玉下界之时,离恨宫少了管束,有几个仙子,跟着先后一起下界,其中包括湘云仙子。下界之时一缕香魂,竟投身史家,变成了史枕霞。

不仅是史湘云,甄晓玉知道,下界的还有几人,其中包括薛宝钗。宝钗也是「薄命司」中仙子,本是与绛珠有些不睦。回到离恨宫后,又见神瑛侍者与绛珠仙子和好如初,心中凄然,便请了旨下界,寻求自己的幸福。只是,甄晓玉尚未知道,此人现在何处?

除此以外,甄晓玉更想知道,本自己从梦中带出来的几个人,究竟落到何处?林黛玉是已经回到了离恨宫,其中经历了什么,到尚未来得及询问,见她已经安然,也就放下心事。如今更关心的是妙玉、晴雯,还有紫鹃的下落。

两个人一路走进金陵饭店,甄晓玉居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叶冠山倒有些奇怪,也没有多问,以为是看到史枕霞在自己身边,又很是亲热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了几分芥蒂。

叶冠山一路无语,一直将她送进房间,看着她在收拾东西,有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拘谨得束手无策。

甄晓玉收拾好卧室,走出来,看见叶冠山站在角落里。

她要的是高级套房。不是她讲究,只是因为自己终究是只玉化的精灵,诸事都要小心,不想惹出事情。高级套房便少了很多被打扰的可能性。

「怎么啦?为什么不坐下?」

「我是看挺晚了,你是不是应该休息了?」

甄晓玉瞪大眼睛,「这么早叫我休息?我们三年不见,你就没有话对我说?再说,也到吃晚饭时候了,你不饿吗?要不要先去吃东西。」

甄晓玉自然不需要吃东西。不过她习惯了人间生活,也不想让自己惹起注意,早就习惯按照人类的方式,每天三顿饭。就是吃得很少,她又不会饿,不过掩人耳目而已。

甄晓玉这样一说,叶冠山猛然想起。拍了自己脑门一下。

「看看我有多糊涂,竟忘记了。走吧,我们去下面吃饭吧。我虽不知道,可史姑娘刚才不是提到,金陵饭店是顶级饭店。」

「又是史姑娘,看起来史姑娘,在你心里很是有些地位?」

甄晓玉的话音里多了几分戏谑。

叶冠山心里一紧。她果然还是在意的。

叶冠山涨红脸分辨。

「哪里有的事?我只是没有做功课而已,便随口一提。怎么谈得上心里就有了她的地位?」

甄晓玉逼近,很近地贴着叶冠山,脸对脸。

「没有史姑娘的位置?」

「没有。」

「有谁?」

「只有你。」

甄晓玉反而脸红起来,朝后退去。叶冠山的胆子竟大了起来,一伸手,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朝着自己带过去。甄晓玉倒进了他怀里,低着头,反不敢去注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

叶冠山仿佛一瞬间开了窍,另一只托住甄晓玉的后颈,自己的脸朝前靠近,终于贴住了一双温润的唇。甄晓玉慢慢闭上眼睛,让叶冠山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然后,朝后一跳,逃也似的退后几步,捂住自己通红的脸,逃进卧室的卫生间。

叶冠山也有些晕晕乎乎,没想到自己竟吻了她。

他们在燕京的相处,算算也有差不多一年多,最后分手前。叶冠山大着胆子,第一次拉住她的手,问了一句话。

「师妹,我明天要走了。」

「知道啊。」甄晓玉眨着漂亮的眼睛。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轮到甄晓玉发呆了。

甄晓玉就是不甘,自己那半块同胞玉,竟然游历凡尘,有如此精彩的经历。还有一次感天动地,旷古烁今的生死爱情。尽管在人世间,没有一个结果,贾宝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魂归离恨天。可林黛玉终究是绛珠草的化身,等贾宝玉重新回到离恨天外,终究还是有重逢相爱的机会。身虽死,魂犹在,也就没有了憾事。

她也曾经在贾宝玉追来找她回去时,明明白白说过。

你我本是一体双形的顽石,得天地之精华,汲日月之光辉,受山川之秀丽而修仙得道。

上一世,你去红尘走过一遭,幸得了绛珠的垂青,成了一段旷世情缘,留下一部【石头记】。却把我一个人孤零零,丢在大荒山无稽之崖下。

等你看穿红尘重返太虚幻境的时候,早已经时过境迁往事如烟,你却要和我谈起恪守仙道来。

你觉得我会听得进去吗?

虽然甄晓玉当初没有给下什么承诺,却还是留下一番话。

……

甄晓玉轻轻摇摇头。

「师兄,现在真的不能。这样吧,我和你做个约定,三年之后,你我在金陵城相会,如何?」

「你是说,等你毕业之后,在南京相会?可南京城这么大,我也不知道你家住哪里?在何处等你?」

甄晓玉调皮地眨眨眼睛。

「自然是大观园里的怡红院。」

「怡红院?怡红院在南京吗?再说,那怡红院那是曹雪芹笔下的产物,现实世界又何来这么一个去处?」

叶冠山木木地傻看着晓玉反问。

「我说有,一定有。三年之后,你去金陵城一定找得到这个地方。」

……

看起来这次,叶冠山是一定要讨个说法,居然大着胆子亲了自己一口。

叶冠山看见甄晓玉发呆,以为是感觉轻薄了她,忙一步走去,又拉住她的手。

「对不起,师妹,原谅我得情不自禁。」

甄晓玉没有甩开,由着他拉住,轻声说,「想不到呆瓜也有开窍的时候。」

「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我们去吃饭吧。」

甄晓玉若无其事,由着他就这样牵着手,走出房间。

金陵饭店曾经是金陵城的地标,37层的高度,加上需要乘坐高速电梯,才能抵达顶层旋宫的神秘,曾经让许多的金陵人,望楼兴叹。

两个人上了旋宫,叶冠山照着菜单,给甄晓玉要了这里的金陵招牌菜,还要了两杯饮料。叶冠山是个不喝酒,也不吸烟的人。

甄晓玉看着外面银河般璀璨的金陵夜色,让甄晓玉又有了恍若梦中的感觉。

叶冠山小心翼翼问,「师妹,虽然我刚才的举动有点冒犯,可我是真心的。再说,你也曾答应,三年以后,在金陵重逢的那天,给我答复。」

甄晓玉笑笑,转动着手上的杯子。

「我是这样说过。三年到了,可却并不在大观园的怡红院。」

叶冠山脸色苦恼起来。

「师妹,大观园怡红院,分明在红楼梦里,你叫我去哪里找?」

「今天我们去的,不就是曾经的大观园?」

「早已物是人非,你也看见的,怎么才能找到怡红院?你是故意为难我吧?」

「红楼梦中人,可以走出来。我们又为什么不能走进梦里的怡红院?」

「师妹越说越离谱,书里的人,又怎么走得出来?梦里的地方,我们又怎么走得进去?」

甄晓玉盈盈一笑。

「你怎知,书里的人,走不出来,梦又走不进去。」

「谁是书里人吗?」

「师兄身边的书里人,恐怕不止一人。」

叶冠山大奇。

·20·

叶冠山被甄晓玉一句话,弄得云山雾罩。

「师妹,你是开玩笑,还是三年【红楼梦】研究下来,真的钻进书里出不来了?」

「师哥,我可不是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怎么会说梦话?」

「师哥可知道有一种理论,叫多维度空间?」

「听说过。不过,我是研究红学的,对这种理论知之甚少。是不是说,其实还存在许多人类看不见的空间?」

「对,就是看不见的空间,人类可以看见,或者可以感觉到的空间,是三维的,再加上时间,就是人类所处,并可以感知的四维空间。」

「师妹你啥什么开始研究的这些?」

叶冠山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

甄晓玉从来就没有研究过,这种理论型,又和文学不着边的科学。要是站在中文学立场,就是玄学。可甄晓玉也不研究玄学,她自己就是个玄而又玄的产物。准确说是一块产生了灵智的玉,也可以说是个玉精灵。

奇怪的就是,甄晓玉脑子里居然,有一套现成关于多维度空间的理论。细细想来,就是因为那个常常会出现的梦。那个梦里,有让甄晓玉始终不懈的画面,还有人物和声音,甚至有一个自称算是甄晓玉父亲的人。他叫甄世荫。

就是这个梦里,让她知道,自己还有另一个来历,就是来自一个属于第七空间的灵幻门。她的父亲甄世荫,是门主,又称灵幻宫宫主,而她,是少主,就是灵幻宫公主。

没有谁详细告诉她,关于灵幻宫、灵幻门的来历,偏偏她就是很清楚,灵幻门,就是灵幻空间,也叫灵幻界,属于多维空间的第七个空间,空间的名称就是灵幻。所以,第七维度,就是灵幻空间。

五度空间就是在前面长度、宽度、高度、时间,再加上层次空间。在这个理论里,把人类的意识空间和心理空间归纳在其中,就是第五度-层次空间。

五度理论认为,这些空间是统一的不可分割的。目前有一种更新的理论,

七度空间。把意识空间和心理空间,分拆开形成完全独立空间,在此基础上增加了一个灵幻空间,又称之为梦幻空间,或者梦灵空间,就是七度空间。这个灵幻空间便是第七度。

甄晓玉还无师自通心里有一段「七度经」

世存七度,一为长,二为宽,三为高,四为时,五为意,六为心,七为灵。可分而独立,亦可合而为一。分则不容于尘世,为残缺病态也;合则方为常人亦。然,有例外,若觅得其间通道,穿越各度之间,便为肉身已去,魂魄成佛也。如将六度尽收于灵识中,便可凝固时光,所谓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之理耳。

天外有天,大道承天,飞天落石,拜访彼间。遥遥万里,来自天边,拳拳诚意,切莫生嫌。

石本有灵,得于空间,寰宇生灵,尽可承天。

世间万物,自成法度,巧极穷思,顺道化缘,去尽奢望,回归自然。

天生成物,物物存情,欲通天地,皆在心田。

珍爱万物,无类无别,七度灵识归来,终结情缘。

除尽魔道,荡涤妖魅,历经磨砺,数千万年。

无须刻意求身世,天意已存不解缘。前生沧海轮回尽,后世人间了周全。有道今生无遗憾,何须来年叹等闲?

石有灵犀犬有缘,鹰击长空非凡烟。落尽残花根须在,春风催开看来年。隔世情孽深似海,无须心存愧疚还。繁华锦绣本浮云,声名显赫亦枉然。

此处演化千载长,谁晓天外弹指间?多少英雄空抛泪,几代君王可胜天?

留得质朴石本色,不求富贵寻自然。真经可令石开窍,灵识入体便了然。

魔本自心生,心净魔无形。万魔心为首,驱魔心先平。去尽心头魔,净土存心境。心欲本是魔,解魔入梦境。入梦心魔了,梦中欲可净。缘定三生梦,心缘万世情。

后面一段,又是「除魔诀」。甄晓玉用此诀,开解过中魔的贾宝玉。

甄晓玉觉得自己很有可能,真是来自那个第七度空间,甚至怀疑离恨天青埂峰,都在这个灵幻空间。只有这样,才讲得通,那些仙子,还有宝玉化形的神瑛侍者,绛珠草化形的绛珠仙子,怎么就会下界?

可见,下界就是穿越。这个灵幻空间确实存在。

甄晓玉知道,一时与叶冠山这样的书呆子,说也说不清。说不清,不如不说,还是说说,出现在他身边的人。红楼里走出的人。

甄晓玉放下手上的杯子,盯着叶冠山的眼睛。

「你现在是不是可以说说,这个史姑娘,是怎么回事?」

「你说史枕霞,你不是知道了,她是梦巴黎国际时装集团的董事长。」

「谁来问你这些?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要问什么。」

「我和史姑娘之间,可是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叶冠山急赤白脸解释。

「你不用急成这个样子。我且来问你,她一个时装集团的董事长,缠住你这个研究红学的教授,真的没有其他想法?」

叶冠山老老实实地回答,「她有没有,我不知道,我真是没有。你是知道的,我心有所属。」

「时光荏苒,三年之久,谁知你会不会心有他属?」

叶冠山发急,忍不住隔着桌子,一把抓住甄晓玉的手,「真没有,我的心和三年前一样,只有你。」

甄晓玉由着他拉住,心里却想,虽说我与他心意已通,可谁知这世上的事,能不能心随所愿?他只是这个世间的普通人,我却是一块玉石幻化的精灵,来自另一个世界。

想当初,宝玉虽然深爱黛玉,最终还是不能在这一届喜结连理,还是应了红楼梦里的话,空欢喜一场,直到两个都离开这一届,回到灵幻空间去了。我就会顺顺利利和叶冠山好下去?开开心心恋爱,欢欢喜喜结婚,然后生孩子?恐怕不可能。我就是一块玉,虽然是雌玉,又怎么可能结婚生子?

想着想着,甄晓玉惆怅无限,情绪明显变化。

叶冠山一直在注视,看出了此刻她的心情极差,却不知为了什么?错以为,还是为了史枕霞。

「晓玉,你怎么就不相信呢?我对你说,要说我之所以肯与她们交往,还是因为【红楼梦】。」

甄晓玉一皱眉。

「她们?你还认识了其他女人?」

甄晓玉真的有些生气了,竟没有想到,貌似书呆子气的叶冠山,这么有女人缘。

「不是啊,不是你想得那样。」

叶冠山急急忙忙,将事情原委,从头至尾讲了一遍,从在「梦时光」酒吧,偶尔遇上几个小流氓,调戏醉酒后,酣然而睡的史枕霞,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到邢翠烟与薛芜蘅出现……

「史枕霞、邢翠烟、薛芜蘅?居然一下子,冒出三个红楼中人。有意思了。」

甄晓玉已经不再生气,也把自己的一丝烦恼丢在脑后,对其他两个女子好奇起来。

「什么红楼中人?她们不过都是起了一个,【红楼梦】里的名字而已。那个邢翠烟,也根本与【红楼梦】中人,不相干吧?」

「真的不相干吗?【红楼梦】中,有个邢蚰烟吧?一字之差。其他两个也不全是真名字吧?我不相信,你堂堂的红学研究所所长,感觉不到她们和【红楼梦】中人极像。」

「这个……」

叶冠山迟疑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又岂会感觉不到?但也只是任务巧合而已。他是个凡人,哪里知道,坐在自己面前,这个自己深爱着的女子,居然是穿越而来,灵幻界,或者说第七度空间里,一块开了灵智,幻化成人的玉精灵。

更加不会想到从那个灵幻界穿过来的,不仅是甄晓玉,居然还有史枕霞、邢翠烟和薛芜蘅。

「只不过是巧合吧?」

叶冠山说得,很没有信心。

「巧合是不是多了些?一个也罢,居然一下子出现三个。」

「难道这是红楼梦中走出来的人?」叶冠山彻底懵住。

「是不是,我现在说不好。关键,看你信不信。」

「你说得我都信。」

「那我说。我就是通灵宝玉,你信不信?」

叶冠山想起三年前,瞪大眼睛。

「又来了,难道是真的?你把玉给我看看。我好歹堂堂红学教授,【红楼梦】里的通灵宝玉,还是分辨得出来。」

叶冠山朝着甄晓玉一伸手。谁知,甄晓玉真的拿出一块玉来。

叶冠山接过那玉仔细分辨。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竟然真是那块玉。叶冠山想到书中还有话。

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的幻象。后人曾有诗嘲云: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叶冠山翻来翻去,仔细分辨,先看正面,居然也是八个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叶冠山知道,通灵宝玉反面图式,应该是,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看这块玉却是一处心魔,二祛罔佞,三通灵幻,不由得顿时呆住。

「这并不是贾宝玉的通灵宝玉,虽然像之极,终究不是。这究竟怎么回事?还有这后面十二个字,又是何意?」

甄晓玉笑笑,拿回通灵宝玉。她不能就此给叶冠山解开其中之谜。一是担心叶冠山不信?二是不敢,生怕解开此密,应了贾宝玉的话,泄露天机,让叶冠山受了牵连,岂不是无妄之灾?

「戏言而已。就是我小时候带的一块石头。你博学多才,不知道金陵有一种雨花石吗?」

「自然知道。」

雨花石五色丝绢周身绕,九彩云纹点红装,石质莹润如酥,花纹变幻无穷,素有「石中皇后」之美誉。

「那就是了,也是你说得巧合吧。贾宝玉的宝玉,骨子应该是雨花石。我这块真的就是雨花石了。」

叶冠山指着上面的字。

「这些字又是怎么回事?」

甄晓玉把玉挂回去,不经意笑笑。

「家父在我生前,请人雕刻,就是仿了通灵宝玉。」

「后面十二个字?」

「你如此介意,又是何必?」

甄晓玉岔开话题。

·21·

甄晓玉不想叶冠山纠缠自己身上的玉,便笑着说道其他事上。

「师哥,我已经认识了一个史枕霞,你不如把其他两个也让我认识一下。我也好知道,究竟是不是红楼梦中人?」

叶冠山苦笑摇头。

「师妹,你还是这般执拗。也罢,师哥倔不过你。」

叶冠山拿出手机,给史枕霞打电话。

「史姑娘,是我,叶冠山。」

「叶君,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不是应该在陪你的小师妹吗?」

史枕霞的声音,明显带着戏谑。

叶冠山有些尴尬,还是说出了目的。

「我正陪她吃饭。师妹听完说到了你们三位女侠,很想认识一下。你跟我来金陵,是因为金陵也算你的家,有房子还有公司。她们三位,最近我也没有联系,不知道近况,你能不能想办法先联系一下,看看她们什么时候方便?在什么地方聚一下吧?」

「咯咯咯」电话里传来史枕霞一阵大笑。

「你傻啊,我们三个都是金陵人,不是和你说过?楚湘灵就是金陵人,对了还有薛芜蘅,薛芜蘅根本就是土生土长金陵人。她虽然在厦大教书,反而是客居,回来还是很方便的。薛芜蘅虽然不算她们两个闺蜜,却是我同学。她们也是认识的。邢翠烟是姑苏人,是去厦门投资的。真正家,还是在姑苏,最近正好在这边。」

史枕霞一口气说着几个女子的近况,只是她并不知道,她们几个都有些自己的秘密。

史枕霞性格使然,包办代替,先答应了下来。

「我来联系她们,让她们都来金陵,就定在明天晚上,还是甄晓玉下榻的金陵饭店,我请客,大家聚一下。」

说完挂断电话。

叶冠山看向甄晓玉。

「你听见了,明天,就在这里。」

「很好啊。走吧,吃完,你陪我在金陵走走。」

叶冠山陪着甄晓玉走上了金陵古城墙,两个人对着一轮皎洁的明月,再一次回到他们自己的话题。

史枕霞一个电话打给薛芜蘅。

「芜蘅,你在做什么?」

手机铃响的时候,薛芜蘅正靠在柳尔琅的怀里。

两个人进展颇有几分神速,已经有了些轻微级别的肌肤接触。

今天是柳尔琅登台演出的日子,一个亮相就是满堂彩。

他是船王,柳静康的幼子,却不喜欢继承家业,从小就是不喜欢读书。性情豪爽,酷好耍枪舞剑,还喜欢流连戏曲教坊,吹笛弹筝,无所不为,最擅长是闽剧,还是花旦。

在扮相上极为靓丽,嗓子又好。只不过他素来是票友,轻易不上台。今天是专为了薛芜蘅上台。

薛芜蘅,研究莎士比亚,也算对戏剧十分了解。不仅十分了解莎士比亚,同样对中国古典戏剧有所涉足,尤其是关汉卿。

没有想到,这个柳尔琅其他书不喜欢读,各种剧本却是十分熟悉,而且十分欣赏关汉卿。特别是关汉卿有一句话「普天下的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

柳尔琅自诩就是这样的浪子班头。

两个人有了共同语言,很自然越走越近。柳尔琅为了讨好薛芜蘅,亲自改编了关汉卿的一个本子,叫【救风尘】。

剧题目为「安秀才花柳成花烛,赵盼儿风月救风尘」。是关汉卿的一出喜剧。

「风月救风尘」的意思就是利用青楼中追欢买笑的风月手段去解救沦落风尘的姐妹。

汴梁有个青楼女子叫宋引章。她盼望早些嫁人,好有一份正常的家庭生活。但是她年轻幼稚,在清贫书生安秀实和郑州富商周舍之间,挑选了花言巧语的周舍。

她的结拜姐妹赵盼儿阅历丰富,提醒她周舍这种风月场中的「子弟」不过是虚情假意。宋引章不听,随周舍嫁到了郑州。

周舍娶到了宋引章,凶狠嘴脸立即暴露,进门就打了她五十杀威棒。从此朝打暮骂,宋引章眼看要被折磨至死。宋引章无奈,暗中捎信求赵盼儿来救她。

赵盼儿寻思了一番,收拾了两箱子衣服行李,带着人从汴梁来到郑州,打扮得妖艳俏丽入住客店,让店家去请周舍。周舍气恼她是反对宋引章嫁自己的人,态度凶横。

赵盼儿胸有成竹,只说当初是爱慕周舍年轻英俊,「害得我不茶不饭,只是思想着你」,「周舍,我待嫁你,你却着我保亲!」解释自己是「嫉妒呵特故里破亲」。

还展示了带来的「车辆鞍马奁房」,用虚情假意哄得周舍要休了宋引章来娶她。终于救出了宋引章。之后又安排计谋让宋引章嫁了可靠的安秀实。

柳尔琅扮演赵盼儿,把一个侠女心肠的女子,演绎得淋漓尽致。光彩夺目的扮相,清亮婉转的唱功,倾倒了满场观众,也倾倒了坐在雅座的薛芜蘅。

柳尔琅下台回到后面,尚未卸妆,薛芜蘅已经拿着一束鲜花出现。

「恭喜你演出成功。」

薛芜蘅把手中的鲜花送给柳尔琅。柳尔琅却在接花的同时,把薛芜蘅拥到怀里。

「你喜欢吗?」

「喜欢。」

柳尔琅正要低头去吻她。薛芜蘅的手机却响了。

薛芜蘅挣出身子,走开几步去接电话。

「喂。」

「芜蘅吗?我是史枕霞。」

「枕霞啊,有事吗?」

「有事。你坐第一班航班回金陵吧。」

「究竟什么事?要我回金陵。」

「我们姐妹好久不聚,我也通知翠烟了。」

「你疯了吧,就为聚一下,让我飞到金陵去?」

「小姐,金陵可是你的家,就当回趟家。」

「不对,你肯定有其他事。」

「你不想见见叶冠山的小师妹?」

「叶冠山的师妹?嗯,是叫甄晓玉吧?」

「就是甄晓玉,她在金陵。我们已经认识了,她想见见我们三姐妹。」

薛芜蘅顿住,没有马上回答。她动心了。

早就在叶冠山嘴里听说过,他有个聪明伶俐,又漂亮的小师妹。话里话外,听得出,叶冠山对这个小师妹,十分地倾心。

薛芜蘅一直在主动追求叶冠山,偏偏他却总是淡淡地,对自己若即若离。薛芜蘅感觉得出来,叶冠山心里有人。她很快发现,自己的闺蜜史枕霞,似乎也很喜欢叶冠山,可也感觉出来了,恐怕又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这也是薛芜蘅认识了柳尔琅之后,有了新想法的缘由。

这一刻,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倒也有了见见这个女子的念头。

「说话啊,喂,芜蘅说话。」手机里传出史枕霞的声音。

「在听。行吧,我马上去机场。」

「好,到了打电话告诉我。」

薛芜蘅收起手机。

柳尔琅重新想去搂住她。薛芜蘅却轻轻把他推开了。

「尔琅,对不起,我有事,马上要飞金陵。」

「有事吗?我陪你吧。」

「不了,这次不方便。」

「随你。」

柳尔琅耸耸肩。他本就是很随意洒脱的人。

「我送你去机场吧。」

「麻烦你了。」

薛芜蘅没有拒绝。

她素来是有心计的女子,虽然心里舍不得叶冠山,柳尔琅也算不是自己最满意的男人,却并不反对牵着一个,再挂着另一个。

去机场的路上,柳尔琅一直在说话,薛芜蘅却很少回应。她有心事,总觉得这次再见叶冠山,怕是要有个了结。打算等了结这桩事,再考虑和柳尔琅的发展。

薛芜蘅知道,如果自己选择了柳尔琅,家里一定很满意,反倒是选择叶冠山,很可能遭到家中的反对。

薛芜蘅的家,在金陵算是望族,也是商界翘首。薛家的工商业,已经在整个的东江省赫赫有名。自从父亲退下来,在家中主管的是她的哥哥,薛忘尘。

薛忘尘要比小妹薛芜蘅大8岁,从小就宠爱整个妹妹,可是管得竟比父母都严。在薛芜蘅的婚姻问题是,无论是薛家,还是薛忘尘个人,态度一贯鲜明。可以自由选择,却必须得到家中认可。

薛芜蘅何尝不知,哥哥心里的想法?最好自己选择一个门当户对的家族。像柳尔琅的柳家,一定是他哥哥心目中首选。

柳尔琅看出薛芜蘅有心事,却并不是十分在意。他也是个性很强的人,还是闽南省船王之子,有生俱来的傲骨,又怎么肯屈尊?

只有柳尔琅却是心里很喜欢薛芜蘅而已,才会一直在将就。

薛芜蘅下飞机,走出机场,就看见了史枕霞和邢翠烟,叫她没有想到的,是邢翠烟旁边站着的,居然是自己的堂弟薛科。

薛芜蘅有点发愣,薛科怎么会和邢翠烟站在一起?

她是通过史枕霞认识邢翠烟的,算不上是要好,却还是愿意交往的。说到底,还是考虑家族需要。无论是史枕霞,邢翠烟,还是楚湘灵,都是商界后起之秀。

现在薛家主政的,又是哥哥薛忘尘。薛忘尘前妻在五年前,车祸故去,居然到现在没有再成家。

她是很希望自己哥哥重新找一个合适女人。无论是史枕霞、邢翠烟,还是楚湘灵,三个人各方面都很合适。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堂弟薛科,竟已经与邢翠烟走到一起。

薛科是她父亲薛成文弟弟薛继文的儿子,其实和她同年,只有月份小几个月。薛继文家在姑苏,一个普通的商人,比起自己家在东江省的影响,相去甚远。薛科自己不过是很普通的程序员,薛芜蘅想不明白,身为新时代电子集团总经理的邢翠烟,又怎么会认识薛科?

「枕霞、翠烟辛苦你们来接我。可薛科,你怎么也会在金陵?」

「芜蘅,走吧。我们先去小坐一会,再送你回家。翠烟会和你解释。」

薛科却只是望着薛芜蘅憨笑,邢翠烟则大大方方,上去拉住了薛芜蘅。

「薛大教授啊,这件事我负责解释,你别去为难他。」

薛芜蘅笑起来。

「看来你们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啊,居然这么护着他?邢翠烟,我可先说好,我这个傻弟弟,是个老实巴交的,你不能欺负他。」

三个女人一起大笑。薛科却不好意思低下头。

·22·

邢翠烟看一眼薛科,笑着勾住薛芜蘅的胳膊。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他?不说他,说你吧。怎么样,大教授,也该春心荡漾了吧?我怎么隐约听到一点传闻?」

「你的消息都哪儿来的?没有的事。」

「据说还是个唱闽剧的?不会吧,大教授也会找明星?」

薛芜蘅不由得尴尬苦笑。

她们都是大龄女,又都是精英人物,并不会那么矫情。薛芜蘅只是奇怪,这种八卦绯闻往往长了翅膀,一夜工夫可以传遍大江南北。

「这么会传的这么神?我不过认识一个会闽剧的票友,人家可不是什么明星,闽南省船王的令公子。」

「居然是这样,还是金龟婿。哈哈芜蘅抓紧。」

史枕霞在旁边开玩笑。

薛芜蘅扯开话题。

「你们应该三女侠,怎么少了一个?」

「你问楚湘灵?她在姑苏,开车过来,应该快了。走吧先送你回家去一下,放下东西。你要不要再换件衣服?」

史枕霞从邢翠烟手臂上接过了薛芜蘅,毕竟她们才是同学。

邢翠烟很自然退后一步,挽上了薛科的胳膊。薛芜蘅看着眼里,看起来,自己这个堂弟并不呆痴,好事怕都近了吧?

薛芜蘅不由得想到自己身上,究竟要不要答应了柳尔琅?可心里还是有点芥蒂,除了谈戏剧,实在没有太多共同语言。她担心日子久了,两个人会不会处不下去?

再就是,柳尔琅长相太过俊美,又风流倜傥,实在太招桃花。她都不知道,自己走了几天,柳尔琅的身边,会不会出现女人?

可又一想,哪个俊美又多才,自然多金也是可以的,身边没有一大堆桃花?就说那位,一直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叶冠山,还不是不知怎么就招惹了,眼前这位同学史枕霞?居然肯跟着跑来金陵,为的就是看一眼,叶冠山嘴里那个小师妹。

说到叶冠山的小师妹,薛芜蘅也是知道的。这些年,他们相处也算频繁,可以说,只要不涉及两个人的关系,无话不谈。这个名叫甄晓玉的师妹,是叶冠山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人物,远远超过叶冠山的导师乔鑫悟。

叶冠山常常夸赞,甄晓玉天资聪明,博学多才,尤其对【红楼梦】的研究,不仅痴迷,而且观点更是精辟,有不少地方不仅胜过自己,甚至超过了他们的导师乔鑫悟。

薛芜蘅还是很了解叶冠山,知道他是很自负的一个人,尤其对于「红学」领域,更是堪称这些年领军人物,大有一骑绝尘的味道。这样一个人物的嘴里,得出对一个女孩子的评价,不能不让薛芜蘅,对甄晓玉充满一种好奇。

还有让薛芜蘅想不明白,又想弄明白的一点。据史枕霞说,她虽然与甄晓玉一面之缘,却洽谈甚欢。

为此当她说起自己两个闺蜜,还有一个同学的名字,都与红楼梦中人,有一种微妙关系的时候,甄晓玉非常兴奋,希望把她们一起请到金陵。

甄晓玉说得很明白,研究研究,看看这几个人,会不会真的与红楼梦里的人有关系?

甄晓玉的观点,惹得史枕霞大笑。打趣说,难道有这么多红楼梦里走出的人,还凑到了一起?

甄晓玉神秘地回答了几个字「那也未必。」

薛芜蘅听直肠子的同学史枕霞这么说,心里好奇心更甚,欣然答应,走上一趟。

说实话,其实这一点,自从薛芜蘅,结识了史枕霞的另外两个闺蜜,心里一直有点奇怪的,为什么四个人的名字,似乎都牵连着红楼梦?邢翠烟和楚湘灵要好一点,说有联系,是臆断了。自己的名字,还有史枕霞,就太明显了。

如今被点穿,似乎更有些诡异了。这是薛芜蘅愿意来一次金陵的重要原因。当然,看看叶冠山的师妹,让自己下个决心的成分也不算小。

等薛芜蘅回家放下东西,又找出一件符合身份的衣服换好,再走出来与其他人见面。

史枕霞第一个拍手笑起来。

「芜蘅,你果然是大美人,这一捯饬,叫人眼前一亮,身姿曼妙、气质高雅,宛若都市舞者。」

「说什么啊,我是个教书的,让你这样形容,岂不是变成了街头卖艺的?」

薛芜蘅轻轻蹙眉,假言责怪,心里知道这个穿戴,算是出众了。

史枕霞拍拍自己嘴,「我自己掌嘴。后面一句作废,改成宛如红楼梦里走出一个宝姐姐。」

「我是宝姐姐,你必是史妹妹了。」

两个人打趣,惹得一旁的邢翠烟抿嘴偷笑。

金陵饭店三楼,有很多装饰别具风格的包厢。也不知叶冠山怎么想的,居然挑选了其中一间,竟然就叫「怡红院」。

甄晓玉走到门前,看着上面的名字,已经忍不住笑出声。

「师哥,你真会选地方,竟然会选到了怡红院。我三年前说的,可不是这个怡红院,在这里见面不算的。」

「我知道啊,你说倒是大观园的怡红院。只是如今在金陵,连曾经是大观园的随园,都已不复存在,又到哪里去找怡红院?我也就是看到金陵饭店的包厢,诸多的名字里,居然也有个怡红院,便随手点下而已。」

两个人推门而入。

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卍福卍寿,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一槅一槅,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槅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倏尔五色纱糊就,竟系小窗;倏尔彩凌轻抚,竟系幽户。且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

两个人都是研究「红学」的,顿时愣在愣在当地。这里面居然是参照怡红院装饰的,让他们以为自己到了大观园的怡红院。

甄晓玉击掌大笑。

「妙哉啊,妙哉。果然是怡红院,倒也想得出,也算设计者煞费苦心。」

「真是不容易,装饰得如此惟妙惟肖,这个设计人,读红楼用心了。」

两个人正说着,门外陆续走进四位女子,领头的正是史枕霞,跟在后面依次是薛芜蘅、邢翠烟,最后一个楚湘灵。

「晓玉,我来介绍你认识一下。」史枕霞拉起甄晓玉的手。

甄晓玉却摇摇头。「不忙。让我自己来认几位姐姐可好?」

史枕霞大笑。「你难道看过她们照片,还是未卜先知?」

「照片倒是没有,未卜先知倒也有可能。」

甄晓玉眼光扫过去,看见面前三个女子,年龄相仿,都已经不是青春少女,而是近30的成熟女子,却显然一个都不是妇人,竟是四个大龄女。又各个端庄雅丽,媚而不俗,显然又是各界精英,堪称巾帼翘首。

甄晓玉第一眼就认出了薛芜蘅。

别说,这个女子果然有七八分薛宝钗的气质,算得上是长大以后,完全成熟的宝姐姐。甄晓玉对这位金钗化为精灵女子的仙子,自然十分熟悉。

她的前世是警幻头上一支金钗,久而久之得了灵气。在离恨宫内也是才貌双全,冠压群芳的人物,偏是素来与绛珠仙子有得一争,争的就是离恨宫的神瑛侍者。

下界到了贾府投亲,多次的赛诗竞词会上彰显出非凡的实力。而且她还懂得一向自恃才高的林黛玉,是不甘屈居人后的,时不时地故意要让上一筹。

眼前这个薛芜蘅,才真是雍容华贵,气度不凡,让甄晓玉刮目相看。

甄晓玉朝着薛芜蘅一指,「不用说了,这位就是厦大欧洲文学研究所的教授薛芜蘅,薛姐姐。」

叶冠山朝她翘起拇指。

史枕霞击掌大笑,「一点不错。可你又凭什么得出判断?她们三个可一点不差,都是出众的女子吧?」

甄晓玉嫣然一笑。「宝姐姐的气质自然与众不同,堪比林妹妹的人,又岂是旁人能及?」

一干人大惊,交口同声。

「你真以为她是红楼梦里走出的薛宝钗?」

「怎的不是?」

甄晓玉又一指史枕霞。

「你不就是那个拿着金麒麟,醉卧芍药花的史湘云?」

再指邢翠烟与楚湘灵。

「这一个应该就是邢翠烟,自然也是邢蚰烟。而这位,本名应该是香菱,还是我的本家甄香菱,现在应该是楚湘灵。我没有说错吧」

众人点头。

「一点不错。你把我们都当做红楼梦中人,那么,他又是谁,你又是谁?」

四个女人看向他们两个。

甄晓玉也看向叶冠山。「他可不是红楼梦中人,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红学大师。研究红楼多了,粘上了几分胭脂气。」

「你呢?」

「我?」

甄晓玉指指自己鼻子,「我可不是红楼梦中人,却是红楼梦里一块玉。」

众人大惊,独有叶冠山不以为然。他已经领教过甄晓玉的说法。

「你说,你是红楼梦里那块玉?可那不是贾宝玉吗?贾宝玉才是玉化成呀。可你分明是个小姑娘。」

史枕霞瞪圆眼睛,其他女子各个点头,似是同问。

「几位姐姐,我又没说自己是贾宝玉,只是玉而已。难不成,玉只可以化作男子,就不能化作女子吗?」

「等等。」薛芜蘅第一个回过神。

「你说我们都是红楼梦中人,而你却是其中一块玉,又不是贾宝玉那块?」

「还是宝姐姐聪明。这里没有林姐姐,这个第一,必是宝姐姐莫属。」

薛芜蘅苦笑,「你居然真的把我当成了薛宝钗不成?」

「不是我当你是宝姐姐,你本来就是魂穿而来的薛宝钗。」

甄晓玉一语惊四座。

·23·

甄晓玉一句话,惊得几个人差一点跳起来。

史枕霞瞪圆一对杏眼,直勾勾看着甄晓玉,又看看薛芜蘅。

「你说她是魂穿而来的薛宝钗?不是开玩笑吧?谁都知道历史上不会有薛宝钗,她只是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创造出的一个虚拟艺术形象。一个不存在的虚拟,哪里来魂穿一说?」

甄晓玉摇摇头。

「史姐姐错了。」

「何错之有?」

「你可知太虚幻境离恨天?」

「自然知道,【红楼梦】第五回,就写了啊。通过警幻仙子口述,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

「你可去过?」

「我怎么去的?那地方在离恨天之上。我在不学无术,也是博士生,离恨天就是三十三重天,就是一个说法。」

「正是,三十三重天,在道教分别为欲界六天:太皇黄曾天、太明玉完天、清明何童天、玄胎平育天、元明文举天、七曜摩夷天。

色界十八天: 虚无越衡天、太极蒙翳天、赤明和阳天、玄明恭华天、耀明宗飘天、竺落皇笳天、虚明堂曜天、观明端靖天、玄明恭庆天、太焕极瑶天、元载孔升天、太安皇崖天、显定极风天、始黄孝芒天、太黄翁重天、无思江由天、上揲阮乐天、无极昙誓天。

无色天四天; 皓庭霄度天、渊通元洞天、翰宠妙成天、秀乐禁上天。四梵天: 无上常融天、玉隆腾胜天、龙变梵度天、平育贾奕天。三清天: 太清境大赤天、上清境禹余天、玉清境清微天。」

史枕霞直摇头。「这些我真不知道。」

甄晓玉却抿嘴笑。「我还没有说完,还有佛教的说法。」

史枕霞央告。「好妹妹,咱们就不要普及道教佛法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要以为这些都是宗教而已。宗教也是人们对世界的一种认识,只是相对比较原始的认识。」

甄晓玉正色道,「这些认识恰恰已经被现代科学证实。你们几位,应该都是学识很高的精英人物吧?」

甄晓玉指向薛芜蘅,「薛姐姐是教授,不说了,史姐姐自己承认是博士,其他二位呢?」

史枕霞指着邢翠烟和楚湘灵,「都是博士。湘灵还是双料。」

「那就很容易理解了啊。各位应该知道关于多空间理论的研究吧?」

楚湘灵插进来说,「这个倒是知道的,好像现在一般都认为有十一度?」

「究竟是多少度?我们先不去管。你们诸位承认这个理论吗?」

众人皆点头。

「这个自然。我们只是生活在四维,看不见其他空间的现象。」

「可见所谓三十三重天,无非就是宗教对多维空间的理解。故而,它是一种客观存在。」

史枕霞一脸疑惑。「你是说客观上,的确有个存在于离恨天的太虚幻境?」

「就是离恨宫,诸位都是离恨宫中出来的而已。」

史枕霞、邢翠烟、楚湘灵各自指着自己,异口同声。「我们都和她一样?」

甄晓玉一脸认真,「不错,你们都是来自离恨天外太虚幻境,那里有座离恨宫。薛姐姐是金钗仙子,邢姐姐是云烟仙子,楚姐姐是莲花仙子。」

几个人一起大笑,史枕霞笑得已经倒进了薛芜蘅怀里。

「我不行了,芜蘅帮我揉揉肚子,我肚子笑得转筋了。」

薛芜蘅一边给史枕霞揉肚子,一边问,「甄姑娘,她只怕是醉仙子吧?【红楼梦】里不是有一回,叫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众人再次捧腹大笑,都不以为然,只当做是甄晓玉的玩笑。几个人在怡红院说说笑笑,十分开心。四个大龄女子,都十分喜欢甄晓玉这个小妹妹。甄晓玉看上去只有20出头,比她们最小的楚湘灵,都要小了四五岁。

甄晓玉却不然,她看见几个女子第一眼,就知道包括史枕霞在内的四个女子,果然都是来自灵幻界,却是已经失去本灵,成了这一届一届的人而已。尽管如此,因为骨子里的聪灵,终究还是成为各行业的领军人物。

甄晓玉发现,不同于自己梦回大观园,自己颈间的幻链,居然毫无反应,心想应该是她们久居此界的缘故吧?

甄晓玉是个很随性之人,并未打算影响她们在这一届的生活,只是想知道她们生活得怎么样而已。自己好歹也算离恨宫宫主,所有的下界仙子,还是要回归本位的。

甄晓玉想到此,便趁着酒兴,想出一个法子,要看看她们究竟何时才能醒悟。

「诸位姐姐,我说自己是红楼梦中一块玉,你们不信。我说姐姐们都是红楼梦中人,你们也不信。你们说,要怎样才会信?」

史枕霞醉眼惺忪。

「晓玉,你说自己是那块宝玉,可宝玉明明是在贾宝玉身上。」

「史姐姐,你又糊涂了吧?贾宝玉的宝玉可是丢失了的。」甄晓玉摇头反驳。

薛芜蘅疑惑起来,看向甄晓玉。

「甄姑娘,不对吧,【红楼梦】前八十回可没有明写,宝玉丢玉是高鹗步书的第九十二回。」

甄晓玉笑着点点她,「你果然是宝姐姐,记得这般清楚。」

「别打岔,你是研究红楼的,说对也不对?」

几个女子说笑的时候,全然把叶冠山撇在一边,完全忘记还有个男子存在,还是个很重要的男子。

薛芜蘅喜欢他,史枕霞也喜欢他,他还是甄晓玉的师兄。只是这一刻,她们都忘记了他的存在。叶冠山也就把自己当成透明人,一个人坐在角落看着。蓦然想起【红楼梦】中,一个章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

这里李纨便写了:

一夜北风紧,

自己联道: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香菱道:匝地惜琼瑶。有意荣枯草,探春道:无心饰萎苕。价高村酿熟,李绮道:年稔府粱饶。葭动灰飞管,李纹道:阳回斗转杓。寒山已失翠,岫烟道:冻浦不闻潮。易挂疏枝柳,湘云道:难堆破叶蕉。麝煤融宝鼎,宝琴道:绮袖笼金貂。光夺窗前镜,黛玉道:香粘壁上椒。斜风仍故故,宝玉道:清梦转聊聊。何处梅花笛?宝钗道:谁家碧玉箫?鳌愁坤轴陷,

李纨笑道:「我替你们看热酒去吧。」宝钗命宝琴续联,只见湘云站起来道:

龙斗阵云销。野岸回孤棹,

宝琴也站起道:

吟鞭指灞桥。赐裘怜抚戍,

湘云哪里肯让人,且别人也不如她敏捷,都看她扬眉挺身的说道:

加絮念征徭。坳垤审夷险,

宝钗连声赞好,也便联道:

枝柯怕动摇。皑皑轻趁步,

黛玉忙道:

翦翦舞随腰。煮芋成新赏,

一面说,一面推宝玉,命他联。宝玉正看宝钗、宝琴、黛玉三人共战湘云,十分有趣,哪里还顾德联诗,今见黛玉推他,方联道:

撒盐是旧谣。苇蓑犹泊钓,

……

如今看着史枕霞、薛芜蘅等人联手斗自己的师妹甄晓玉,居然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正在胡思乱想,话题也就转到自己头上。

甄晓玉指着他,却看着薛芜蘅。

「这个问题,宝姐姐不如问他。」

薛芜蘅不以为然。「你都说了,他不是红楼梦中人,又如何知道,宝玉究竟丢了没有,又是在何时的事?」

「错也,错也。师哥虽然不是红楼梦中人,却是货真价实的红学研究大师?不问他,又可问谁?」

史枕霞也转过头望着他。「也罢,我们听听红学大家的说法。」

叶冠山这才回过神,稍稍想了想。

「其实,曹雪芹在前八十回,虽然没有明写‘丢玉’,其实做了不止一次暗示,可见,这玉的确是丢了。高鹗这般续写,倒也不为过。」

几人同声相问,「哪些暗示?」

叶冠山终于有了必须自己存在的机会,娓娓道来……

坠儿偷了平儿的虾须镯后,引出一两年前曾经有过一个叫「良儿」的小丫头偷玉。

原文对此虽没有特别交代,脂砚斋却提过「王熙凤扫雪拾玉」,袭人取下贾宝玉的玉小心包好塞在枕下,王熙凤在馒头庵也亲自收藏通灵宝玉的事都与「失玉」有关。

根据八十回前的线索来看,「通灵宝玉」肯定会「丢失」,贾元春省亲当晚,曾点了四出戏,分别是【豪宴】【乞巧】【仙缘】和【离魂】。

第一出【豪宴】;【庚辰双行夹批:【一捧雪】中伏贾家之败。】

第二出【乞巧】;【庚辰双行夹批:【长生殿】中伏元妃之死。】

第三出【仙缘】;【庚辰双行夹批:【邯郸梦】中伏甄宝玉送玉。】

第四出【离魂】。【庚辰双行夹批:【牡丹亭】中伏黛玉死。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

结合脂砚斋的批语再看「贾宝玉丢玉」这件事,就会发现很不简单。

甄宝玉送玉,肯定与「丢玉」有关。甄宝玉的容貌与贾宝玉极为类似,是个关键的线索。

叶冠山侃侃而谈。

薛芜蘅忍不住插言,「我对戏剧有所了解,这个一捧雪,是昆曲剧目吧?」

「正是明末李玉之作。李玉,字玄玉,号苏门啸侣,又号一笠庵主人。吴县(今属江苏)人。【一捧雪】就是他的作品。」

史枕霞好奇。「一捧雪讲了什么,会与丢玉有关?」

薛芜蘅手指叶冠山,「叶大师,请讲。」

叶冠山讲述了「一捧雪」的梗概。

明代嘉靖年间,藏有传家宝玉杯「一捧雪」的莫怀古,应权相严嵩之子严世蕃之召,离钱塘赴京补官,同行有家仆莫诚和婢妾雪艳,以及门客汤勤。

进京后,汤勤为了投靠新主子严世蕃,竟密报莫氏有宝。严便强索,莫怀古不肯割爱,以假杯与之,又被汤勤揭穿。于是严世蕃大怒,下令搜捕,莫怀古逃到旧友戚继光处,中途被追兵拿获处斩。

临刑前,义仆莫诚挺身而出,代主受戮,使怀古脱身逃匿;然而,当首级传到严府时,汤勤指出是假,为此株连,戚继光和雪艳同时被逮。

在法堂审头时,汤勤见雪艳美貌,要挟雪艳与己成亲,则可翻供,雪艳为救戚继光而答应。逼婚之夕,雪艳怀利刃刺杀汤勤,然后自刎。

等到莫怀古之子莫昊考中进士,弹劾严氏父子,世蕃问斩。莫昊终于找到失散多年的父母,得以一家团圆。

·24·

叶冠山讲完了「一捧雪」,众人恍然。

「这么说,贾宝玉的宝玉,确实是丢了?」史枕霞望着叶冠山。

叶冠山很肯定点点头。「是丢了。我们很多红学家都考证了这个问题。」

「可这块玉怎么会是她?」史枕霞指着甄晓玉。

另外三个女子,也一起点着头。

叶冠山苦笑,摊开双手。「我本没有这样说。这说法要晓玉自己去解释。」

「嗯,明白了。」

史枕霞又看向甄晓玉。「你说吧。凭什么说,你就是那块玉?」

甄晓玉却笑语晏晏。「史姐姐见过宝玉吗?」

「宝玉?那个宝玉?是贾宝玉,还是他戴的玉?」

甄晓玉大笑起来。「问得那么清楚?史姐姐真的见过其中之一?」

史枕霞明白自己被绕进去,笑着轻轻拍拍她。

「小丫头,你戏弄我。我去哪里见他们?我又不是红楼梦中人。」

「呵呵,姐姐恰恰就是红楼梦中人啊。我相信你心中,一定有一个宝玉的真实样子。」

说完,又用手一划,把其他人都划进去。

「还有你们,也一样,心中都有认定宝玉形象,而且一定是一样。」

薛芜蘅忍不住问,「此话何解?」

「当然就是,你们会认定同样一个标准版的宝玉。」

「是人,还是玉?」

几个人异口同声。

「姑且是玉吧。」

几个人对望一眼,又一齐朝甄晓玉看过去。

甄晓玉缓缓从颈口摘下一块玉吊坠,放在手心,朝大家伸过去。

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正面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咦,真是宝玉的宝玉。」

史枕霞第一个从甄晓玉手上抓过去,仔细看着。邢翠烟与楚湘灵,也把头凑过去看起来,嘴里念叨,「好像就是的。」

史枕霞把玩了一阵,交给旁边的薛芜蘅。

薛芜蘅看得更仔细,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目光停在背面,口中念出声。「一除心魔,二祛罔佞,三通灵幻。不对啊。」

史枕霞忙问,「什么不对?」

薛芜蘅指着那块玉,背面的几个字。

「上面的字不对?」

「怎么不对?」

「宝玉那块玉,我记得很清楚,背面12个字,是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这块上石,一除心魔,二祛罔佞,三通灵幻。」

史枕霞重新把玉夺回去,又与她们两个把头凑在一起,细细端详了一阵。

甄晓玉看着她们的样子,想起当初薛宝钗,第一次看见通灵宝玉的场面。第八回 薛宝钗小恙梨香院 贾宝玉大醉绛芸轩。

……且说宝玉来到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妈室中来,正见薛姨妈打点针黹与丫鬟们呢。宝玉忙请了安,薛姨妈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怀内,笑说:「这么冷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我,快上炕来坐着罢!」命人倒滚滚的茶来。

宝玉因问:「哥哥不在家?」

薛姨妈叹道:「他是没笼头的马,天天逛不了,哪里肯在家一日!」

宝玉道:「姊姊可大安了?」

薛姨妈道:「可是呢,你前儿又想着打发人来瞧她。她在里间不是,你去瞧她!里间比这里暖和,那里坐着,我收拾收拾就进去和你说话儿。」

宝玉听说,忙下了炕,来到里间门前,只见吊着半旧的红袖软帘。

宝玉掀帘一迈步进去,先就看见薛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簪(原字为上髟下赞)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宝玉一面看,一面员问:「姐姐可大愈了?」

宝钗抬头,只见宝玉进来,连忙起身含笑答说:「已经大好了,倒多谢记挂着!」说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了,即命莺儿斟茶来。

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娘安,别的姊妹们都好;一面看宝玉头上戴着累丝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挂着长命锁、记名符,另外有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

宝钗因笑说道:「成日家说你的这玉,究竟未曾细细地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

说着便挪近前来。宝玉亦凑了上去,从项上摘了下来,递在宝钗手内。宝钗托于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的幻象。后人曾有诗嘲云: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那顽石亦曾记下他这幻相并癞僧所镌的篆文,今亦按图画于后。但其真体最小,方能从胎中小儿口内衔下。今若按其体画,恐字迹过于微细,使观者大费眼光,亦非畅事。故今只按其形式,无非略放展些规矩,使观者便于灯下醉中可阅。今注明此故,方无胎中之儿口有多大,怎得衔此狼犺蠢大之物等语之谤。

通灵宝玉正面图式通 灵 宝 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通灵宝玉反面图式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宝钗看毕,又重新翻过正面来细看,口内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念了两遍,乃回头向莺儿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

莺儿嘻嘻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

宝玉听了,忙笑说道:「原来姊姐那项圈上也有八个字,我也赏鉴赏鉴。」

宝钗道:「你别听他的话,没有什么字。」

宝玉笑央:「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了呢!」宝钗被他缠不过,因说道:「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所以錾上了,叫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一面说,一面解了排扣,从里面大红袄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掏将出来。

宝玉忙托了锁看时,果然一面有四个篆字,两面八字,共成两句吉谶。亦曾按式画下形象: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宝玉看了,也念了两遍,又念自己的两遍,因笑问:「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

……

甄晓玉心中有些叹息,这宝黛钗三人之间的情感,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好在如今从红楼梦里走出来的,并没有贾宝玉。

她又看向在一旁看呆的叶冠山,又有些感慨。我这个师兄,倒是有几分贾宝玉的味道,似乎不仅是史枕霞,对他还有些想法在里面,就是薛芜蘅看他的眼神,也是大不一样。是自己与他的情感之路,也会有些风浪?

又一想,叶冠山终究不是贾宝玉,自己也不是林黛玉。那史枕霞与薛芜蘅,虽然是红楼梦里走出来的,又终究不再是其中的史湘云与薛宝钗,应该各有各的姻缘吧?

甄晓玉在一旁思想联翩,那边的四个女子,已经研究完她的那块玉。

还是史枕霞递回来。

「晓玉,你这块不是贾宝玉的通灵宝玉,却与那块几乎一模一样。这究竟怎么回事?」

「你们谁先看出不同?」

史枕霞指向薛芜蘅。「她。」

甄晓玉叹息,「果然还是宝姐姐心细。」

楚湘灵捂住嘴笑着,「晓玉姑娘,你就这样给芜蘅定下了外号?从此以后,我们可就都叫她宝姐姐了。」

邢翠烟拍手,「这样蛮好啊,就叫她宝姐姐吧。」

一群人都笑起来。

薛芜蘅看看叶冠山,又看看甄晓玉,也笑了笑。

「随你们去混乱叫吧。」似乎并不在意。

「晓玉姑娘,你不要扯开话题,还是老实告诉我们,这块玉究竟怎么回事?」

史枕霞揪住了不放。

甄晓玉把玉在颈子上挂好,还是沿用了给叶冠山的答案。

「就是一块雨花石而已。」

「难道宝玉的那块,也是雨花石?」

叶冠山接过话。「确实就是雨花石,都有考据。」

「这些字,又是怎么回事?」史枕霞不依不饶。

「家父在我生前,请人雕刻,就是仿了通灵宝玉。」

「你父亲居然会照着通灵宝玉刻上去,可你不是女孩子吗?」

「都说了,是生前已经请人刻好。」

史枕霞点点头。「想来你父亲很希望生个儿子。」

薛芜蘅看了她一眼,又看看甄晓玉。

「难道女子不能戴玉?」

史枕霞看看薛芜蘅,明白过来,拉着甄晓玉的手。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甄晓玉毫不介意。她本就不是人生的娃,何来男尊女卑这一套。算起来确实有个父亲,也是在自己梦里。

甄晓玉一直想不通,自己不就是一块开了灵智,化成人形的玉精灵,怎么也会做梦?又一想,说不一定本就是人?只是生活在灵幻空间的人,与这一届的人,不一样而已。这么一想,早已释然。

叫甄晓玉释然的还有,似乎反而是,自己梦里的多维空间,更容易解释自己这些经历。就连自己居然见到,这么多红楼梦中人,也似乎更能解释清楚。那就是空间穿越。他们就是和自己一样,穿越而来。

既然是穿越而来,自然与原来就不一样了。几个人看上去与红楼梦里那几个,似是而非,应该就是这个道理吧?如此看来,她们的经历,自然也自有另一样的风景。

甄晓玉想明白这些,心中再无芥蒂。

「姐姐,我不介意啊,再说,我是独女。我家老爷子宝贝都来不及。」甄晓玉「咯咯咯」笑着。

这话一点不假。她可是灵幻门的少主,灵幻宫的公主。虽然是个梦,甄晓玉却心里明白,那个地方确实存在,就在第七度空间。

·25·

叶冠山讲完了「一捧雪」,众人恍然。

「这么说,贾宝玉的宝玉,确实是丢了?」史枕霞望着叶冠山。

叶冠山很肯定点点头。「是丢了。我们很多红学家都考证了这个问题。」

「可这块玉怎么会是她?」史枕霞指着甄晓玉。

另外三个女子,也一起点着头。

叶冠山苦笑,摊开双手。「我本没有这样说。这说法要晓玉自己去解释。」

「嗯,明白了。」

史枕霞又看向甄晓玉。「你说吧。凭什么说,你就是那块玉?」

甄晓玉却笑语晏晏。「史姐姐见过宝玉吗?」

「宝玉?那个宝玉?是贾宝玉,还是他戴的玉?」

甄晓玉大笑起来。「问的那么清楚?史姐姐真的见过其中之一?」

史枕霞明白自己被绕进去,笑着轻轻拍拍她。

「小丫头,你戏弄我。我去哪里见他们?我又不是红楼梦中人。」

「呵呵,姐姐恰恰就是红楼梦中人啊。我相信你心中,一定有一个宝玉的真实样子。」

说完,又用手一划,把其他人都划进去。

「还有你们,也一样,心中都有认定宝玉形象,而且一定是一样。」

薛芜蘅忍不住问,「此话何解?」

「当然就是,你们会认定同样一个标准版的宝玉。」

「是人,还是玉?」

几个人异口同声。

「姑且是玉吧。」

几个人对望一眼,又一齐朝甄晓玉看过去。

甄晓玉缓缓从颈口摘下一块玉吊坠,放在手心,朝大家伸过去。

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正面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咦,真是宝玉的宝玉。」

史枕霞第一个从甄晓玉手上抓过去,仔细看着。邢翠烟与楚湘灵,也把头凑过去看起来,嘴里念叨,「好像就是的。」

史枕霞把玩了一阵,交给旁边的薛芜蘅。

薛芜蘅看得更仔细,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目光停在背面,口中念出声。「一除心魔,二祛罔佞,三通灵幻。不对啊。」

史枕霞忙问,「什么不对?」

薛芜蘅指着那块玉,背面的几个字。

「上面的字不对?」

「怎么不对?」

「宝玉那块玉,我记得很清楚,背面12个字,是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这块上石,一除心魔,二祛罔佞,三通灵幻。」

史枕霞重新把玉夺回去,又与她们两个把头凑在一起,细细端详了一阵。

甄晓玉看着她们的样子,想起当初薛宝钗,第一次看见通灵宝玉的场面。第八回 薛宝钗小恙梨香院 贾宝玉大醉绛芸轩。

……且说宝玉来到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妈室中来,正见薛姨妈打点针黹与丫鬟们呢。宝玉忙请了安,薛姨妈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怀内,笑说:「这么冷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我,快上炕来坐着罢!」命人倒滚滚的茶来。

宝玉因问:「哥哥不在家?」

薛姨妈叹道:「他是没笼头的马,天天逛不了,哪里肯在家一日!」

宝玉道:「姊姊可大安了?」

薛姨妈道:「可是呢,你前儿又想着打发人来瞧她。她在里间不是,你去瞧她!里间比这里暖和,那里坐着,我收拾收拾就进去和你说话儿。」

宝玉听说,忙下了炕,来到里间门前,只见吊着半旧的红袖软帘。

宝玉掀帘一迈步进去,先就看见薛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簪(原字为上髟下赞)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宝玉一面看,一面员问:「姐姐可大愈了?」

宝钗抬头,只见宝玉进来,连忙起身含笑答说:「已经大好了,倒多谢记挂着!」说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了,即命莺儿斟茶来。

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娘安,别的姊妹们都好;一面看宝玉头上戴着累丝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挂着长命锁、记名符,另外有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

宝钗因笑说道:「成日家说你的这玉,究竟未曾细细地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

说着便挪近前来。宝玉亦凑了上去,从项上摘了下来,递在宝钗手内。宝钗托于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的幻象。后人曾有诗嘲云: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那顽石亦曾记下他这幻相并癞僧所镌的篆文,今亦按图画于后。但其真体最小,方能从胎中小儿口内衔下。今若按其体画,恐字迹过于微细,使观者大费眼光,亦非畅事。故今只按其形式,无非略放展些规矩,使观者便于灯下醉中可阅。今注明此故,方无胎中之儿口有多大,怎得衔此狼犺蠢大之物等语之谤。

通灵宝玉正面图式通 灵 宝 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通灵宝玉反面图式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宝钗看毕,又重新翻过正面来细看,口内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念了两遍,乃回头向莺儿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

莺儿嘻嘻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

宝玉听了,忙笑说道:「原来姊姐那项圈上也有八个字,我也赏鉴赏鉴。」

宝钗道:「你别听他的话,没有什么字。」

宝玉笑央:「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了呢!」宝钗被他缠不过,因说道:「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所以錾上了,叫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一面说,一面解了排扣,从里面大红袄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掏将出来。

宝玉忙托了锁看时,果然一面有四个篆字,两面八字,共成两句吉谶。亦曾按式画下形象: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宝玉看了,也念了两遍,又念自己的两遍,因笑问:「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

……

甄晓玉心中有些叹息,这宝黛钗三人之间的情感,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好在如今从红楼梦里走出来的,并没有贾宝玉。

她又看向在一旁看呆的叶冠山,又有些感慨。我这个师兄,倒是有几分贾宝玉的味道,似乎不仅是史枕霞,对他还有些想法在里面,就是薛芜蘅看他的眼神,也是大不一样。是自己与他的情感之路,也会有些风浪?

又一想,叶冠山终究不是贾宝玉,自己也不是林黛玉。那史枕霞与薛芜蘅,虽然是红楼梦里走出来的,又终究不再是其中的史湘云与薛宝钗,应该各有各的姻缘吧?

甄晓玉在一旁思想联翩,那边的四个女子,已经研究完她的那块玉。

还是史枕霞递回来。

「晓玉,你这块不是贾宝玉的通灵宝玉,却与那块几乎一模一样。这究竟怎么回事?」

「你们谁先看出不同?」

史枕霞指向薛芜蘅。「她。」

甄晓玉叹息,「果然还是宝姐姐心细。」

楚湘灵捂住嘴笑着,「晓玉姑娘,你就这样给芜蘅定下了外号?从此以后,我们可就都叫她宝姐姐了。」

邢翠烟拍手,「这样蛮好啊,就叫她宝姐姐吧。」

一群人都笑起来。

薛芜蘅看看叶冠山,又看看甄晓玉,也笑了笑。

「随你们去混乱叫吧。」似乎并不在意。

「晓玉姑娘,你不要扯开话题,还是老实告诉我们,这块玉究竟怎么回事?」

史枕霞揪住了不放。

甄晓玉把玉在颈子上挂好,还是沿用了给叶冠山的答案。

「就是一块雨花石而已。」

「难道宝玉的那块,也是雨花石?」

叶冠山接过话。「确实就是雨花石,都有考据。」

「这些字,又是怎么回事?」史枕霞不依不饶。

「家父在我生前,请人雕刻,就是仿了通灵宝玉。」

「你父亲居然会照着通灵宝玉刻上去,可你不是女孩子吗?」

「都说了,是生前已经请人刻好。」

史枕霞点点头。「想来你父亲很希望生个儿子。」

薛芜蘅看了她一眼,又看看甄晓玉。

「难道女子不能戴玉?」

史枕霞看看薛芜蘅,明白过来,拉着甄晓玉的手。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甄晓玉毫不介意。她本就不是人生的娃,何来男尊女卑这一套。算起来确实有个父亲,也是在自己梦里。

甄晓玉一直想不通,自己不就是一块开了灵智,化成人形的玉精灵,怎么也会做梦?又一想,说不一定本就是人?只是生活在灵幻空间的人,与这一届的人,不一样而已。这么一想,早已释然。

叫甄晓玉释然的还有,似乎反而是,自己梦里的多维空间,更容易解释自己这些经历。就连自己居然见到,这么多红楼梦中人,也似乎更能解释清楚。那就是空间穿越。他们就是和自己一样,穿越而来。

既然是穿越而来,自然与原来就不一样了。几个人看上去与红楼梦里那几个,似是而非,应该就是这个道理吧?如此看来,她们的经历,自然也自有另一样的风景。

甄晓玉想明白这些,心中再无芥蒂。

「姐姐,我不介意啊,再说,我是独女。我家老爷子宝贝都来不及。」甄晓玉「咯咯咯」笑着。

这话一点不假。她可是灵幻门的少主,灵幻宫的公主。虽然是个梦,甄晓玉却心里明白,那个地方确实存在,就在第七度空间。

·26·

几个女子赞叹了甄晓玉那块玉一番,都想知道来历,却被她几句话遮掩过去。这些都是天机,自不是她可以随便泄露。倒是她对史枕霞了解颇多,其他三个,也就是听到叶冠山曾经提到,是自己厦大的同事。一个是红学研究所,另一个是欧洲文学所,主要研究方向是莎士比亚,也算是半个同行。再加上又是史枕霞同学,也算了解多些。其余二位极是生疏,如今认识了,不免多问几句。

甄晓玉转到邢翠烟身边,先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她长得倒也端庄雅丽,只是比起在座的史枕霞、薛芜蘅,的确稍有逊色,就是最小的楚湘灵,也比他多了三分艳丽。虽然如此,甄晓玉却明显发现,邢翠烟的确与那邢蚰烟,骨子里很有几分相近,最明显,就是谈吐稳重,淡淡地透出自己的学识,又十分谦恭。偏是这份谦恭里,带着三分天然傲骨,十分难得。

不由想起,看见「红楼梦」考据,有一则【邢岫烟典衣赋】中写道:"当其失路依人,居贫寄食;生有仙姿,容无靓饰。簪金带玉,曾游绫绮之场;裙布钗荆,别具烟霞色。身如萍靡,移本无根;心与莲同,辟谁见着?"

那份清贫的风骨,倒是与面前这人惟妙惟肖。

甄晓玉端着一杯酒,走到邢翠烟对面。

「邢姐姐,我敬你一杯。」

邢翠烟忙捂住自己面前的酒杯。「好妹妹,我是不能喝酒的,不如我喝饮料。」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

甄晓玉淡淡一笑,「也好。妹妹干了,姐姐随意。」

甄晓玉是玉精灵,自然不会喝醉。倒是看得一旁众人目瞪口呆。

叶冠山皱起眉劝她。「晓玉,你不要贪杯。」

甄晓玉转过脸,对他嫣然一笑。「师兄只管放心,你我做了一年的师兄妹,难道不知我的酒量?」

叶冠山只有摇头苦笑。

甄晓玉饮罢,又问,「邢姐姐,那天不是还有一位先生,是姐姐男朋友吧,怎么没有一起来?」

「他叫薛科,是个理工男,带木乃的性子,不喜欢这种场合。邢姐姐应该知道的。」

其实不问薛芜蘅,甄晓玉那天已经认出,这个薛科居然也会是红楼梦中人,而且与邢蚰烟的丈夫,如此相似,连名字都是谐音。邢蚰烟嫁给了薛宝钗的族弟薛蝌。

那个薛蝌,薛姨妈的侄儿,薛宝琴的胞兄,薛蟠和薛宝钗的堂弟,父亲是为皇室搜罗海外奇珍异宝,在天下各省皆有生意买卖的大皇商。他相貌英俊,才学出众,品性良好,富有修养,与宝钗倒似亲姐弟一般。

甄晓玉当时就感叹,也不知红楼中,还有几个男子,也随之而来。今天说到这个话题,忍不住多问几句。

「你居然这样评价,那你这样一个女强人,又怎会去喜欢上他?这里面怕是有故事吧?」

甄晓玉这般一问,倒惹得其他几个的好奇心。算起来,她们几个都要算大龄女了,连算起来最小的楚湘灵,都已经25岁,其他三个都靠近了30岁。现在其中一个,居然名花有主,还选了一个普普通通理工男,自然是引起了众人好奇心。

史枕霞是已经见过,薛芜蘅又是薛科堂姐,最好奇自然是楚湘灵。

马上凑过去,拉住了邢翠烟。

「翠烟姐,你不上路了。我居然不知道,我们可是三女侠,快说说怎么认识的?」

邢翠烟知道,今天是逃不过去了,也就不再矫情。

「也没有什么啦,就是一次偶遇。」

「怕不是偶遇,而是艳遇吧?」史枕霞在一旁打趣。

「我是见过一面了。虽说是理工男,模样却很俊俏了。」

甄晓玉跟着打趣。「史姐姐这个俊俏二字,有待斟酌了。」

「为何?」

「应该换个帅,或者酷字,似乎更为准确。」

史枕霞偏头想了想,大笑。「果然这两个字更贴切。」

薛芜蘅低头想了想,自己这个堂弟,的确用上帅,或者酷,的确更是神似,要说俊俏的人,恐怕连叶冠山都不及一个人。就是那个柳尔琅。

叶冠山笑着也上来凑趣。

「你们这样议论,让邢小姐怎么说下去?」

邢翠烟落落大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饮料,饮了几口,娓娓道来。

一个月前,邢翠烟开车去厦门最大的SHOPPING MALL,SM城市广场。那地方在厦门的乌石浦,她的车停在了对面的新时代,走上来才发现自己停错了地方。也没有多想,下意识地打算穿过马路,到对面去。

那地方车水马龙,邢翠烟又没有多想,穿马路居然没有走人行横道,竟是看着车辆的一个空隙,笔直地穿过去。刚刚走到马路中间,一辆汽车呼啸而来。邢翠烟一个恍惚,脚下高跟鞋一歪,崴了脚,人也跌倒在路中间,连身上的长裙都刮破了口子,撩到自己脸上。

邢翠烟眼睛一闭,心里暗想,完蛋了,这一下子,小命休矣。接着感觉自己身子被人抱住,一连几个滚,然后又被人抱起来,冲到马路边。

耳边一片议论纷纷。

「太危险了。这女得差点被车撞上。」

「好悬。幸亏这个小伙子反应够快,抱住她打了几个滚。」

「可不是,我看见这个小伙子,飞人一样,翻过栏杆冲过去的,真厉害了。」

「我拍下来了,你们看,小伙子真酷……」

邢翠烟一脸懵懂,被人扶住,站在马路边。一个巡逻的警察走过来。

「女士,你横穿马路,几乎酿成悲剧,幸亏被这位先生救了。你严重违反交通规则,罚款500元。」

邢翠烟红着脸一面用手机交罚款,一面连声致歉。

「对不起,谢谢。」

警察又礼貌地敬了个礼。

「女士,你好好谢谢身边这个先生吧。」

邢翠烟这才回过神,看向身边的人。身材挺拔,体格魁伟,双目有神,穿着一件很普通的休闲装,背着个双肩包,正在低头看里面的笔记本电脑。

「先生谢谢你。」

「哦,不用谢。」

「先生,认识一下,我叫邢翠烟。先生尊姓大名?」

邢翠烟一边说,一边把自己名片递过去。

「薛科。」

他打量了一眼手上的名片。

邢翠烟新时代电子集团总经理。

「你没有受伤吧?」

「好像没有。」

邢翠烟看看自己身上,如何尴尬地一笑。

「就是裙子不知挂在哪里?撕破了。我等一下去买一条吧。薛先生,你好像负伤了?」

薛科看了一下左手。

「没有大碍,擦破一点。没事。」

「我看见你在查看笔记本,是不是摔坏了?」

「好像是坏了,我试了,似乎打不开。不过没关系,我回去看吧、只要里面文件在,就没什么大事。」

「那可不行。走吧,就去我那里新时代弟子公司,我买一台新的给你。」

「不用了,邢总,真的不用。我是学这一行的,是个程序员,回去修一下就是。」

邢翠烟身上拉出那台笔记本,上面有个很大的裂缝。

「不行,你看看,完全摔坏了。薛先生,这台笔记本,我是一定要赔的。你是因为救我,就算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也应该的。何况真的摔成这个样子。」

邢翠烟非常坚决地拉着薛科,在自己公司的柜台上,为薛科买了一台高配置的笔记本。

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邢翠烟很快就知道薛科,是一家公司的程序员,很普通的博士后,家世也很一般。不过因为是设计程序的高级程序员,收入倒也不错。一个典型理工男,一家30岁了,还没有交过女朋友。

邢翠烟看上了他的善良,勇敢,宽厚的品格,毫不犹豫主动发起进攻。两个人很快成为一对恋人……

邢翠烟讲完,几个人一起大笑。

「原来是英雄救美的老套路。」史枕霞撇嘴一笑。

甄晓玉笑着摇摇头,「虽然是看上去的老套路,可毕竟不是演戏。在车轱辘下飞身救人,可不光有勇气这么简单,也不是侥幸的事儿。搞不好,两个人都完蛋的。」

薛芜蘅不由得赞叹出声。「我这个堂弟,平常老实巴交,不声不响,没想到居然可以临危不乱,在马路上救人。平常的锻炼没有浪费。」

楚湘灵惊讶地问,「这么巧?这个薛科居然还是你的堂弟?」

说完歪着头想着什么,在哪里自言自语嘀咕。

「奇怪啊,我怎么老觉得,这里面什么地方怪怪的?」

史枕霞问她,「什么地方怪怪的?」

「你想啊,甄晓玉一直说芜蘅是薛宝钗,那个书里的薛宝钗的确有个堂弟,叫薛蝌吧?」

「也是啊,甄晓玉还说,邢翠烟与邢蚰烟,只有一字之差。现在薛蝌与薛科,又是一字之差。该不真是红楼梦中人吧?」

薛芜蘅一阵恍惚,不由得朝邢翠烟望过去。

难不成,自己真是薛宝钗?这个邢翠烟,就是邢蚰烟?而薛科就是薛蝌?又想想,觉得太可笑,也太荒唐了一点。红楼梦中人,真的走得出来吗?

薛芜蘅想起甄晓玉那套,关于多维空间的理论,又是一阵恍惚,有点渐渐入了魔。不由得联想到自己身上。若自己真是穿越来的薛宝钗,贾宝玉又在哪里?该是应在眼前这个叶冠山身上,还是厦门那个柳尔琅?

薛芜蘅觉得,若说叶冠山,虽然不像贾宝玉,倒好像相差不算远;可要是那个柳尔琅,也差得太远了吧?要是硬说像个人,倒有几分像了一个人,那就是柳湘莲。

柳湘莲,人称冷面二郎,原系理国公柳家子弟。他父母早丧,读书不成。性情豪爽,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他生得又美,是一个业余的戏剧演员,最喜串戏,擅演生旦风月戏文,还是真的有点相似。

只是又怎么会配到自己身上?薛芜蘅越想越糊涂起来。

·27·

众人躲在说笑,独有甄晓玉发生了薛芜蘅的异状,也不曾走去询问,反而推了叶冠山一把,让他过去。

「师哥,你去问问薛姐姐是怎么啦?」

「怎么啦?」

叶冠山转头去看薛芜蘅。

「好像勾起了什么心事?你们好歹也是同事,交往数年,不要这么无情啊。」

甄晓玉这几句话,让叶冠山很是尴尬。叶冠山是个感情上专一的人,虽然因为种种,身边少不了纠缠许多女子。就像大观园里的贾宝玉,身边有一大堆莺莺燕燕,真正放在心里的,只有林黛玉。

甄晓玉自然知道,叶冠山不是贾宝玉的化身。贾宝玉算是自己同胎兄长。一块玉分成两片,不是同胞,又是什么?

贾宝玉得知了甄晓玉的去处,还曾来找过,差一点被叶冠山撞破。

只是甄晓玉得知薛芜蘅与叶冠山相交颇深,心中不免有些小女儿家的不快。就像初见史枕霞跟着叶冠山来接,心中有股子酸味,是差不多的。以后看到史枕霞坦坦荡荡,叶冠山又并无那种暧昧,才算把这一章掀过去。

然而,看到薛芜蘅第一眼,就发现她看自己的眼光特别,尤其看向叶冠山的眼神,明显有一种暗暗情愫,心中便多了些异样。

心中看到薛芜蘅的样子,趁机想试探一下。

叶冠山又不傻?情知甄晓玉多少还是有了些醋意,又想想,君子坦荡荡,倒不如趁着几个人都在,挑明了自己对师妹甄晓玉的心思,也省得总有些女子,不明就里。真得闹出什么,倒不好了。

叶冠山想明白了,便大大方方朝着薛芜蘅走去,手里拿着一个杯子,里面是些饮料。叶冠山烟酒不沾,算是男人中的少见。

甄晓玉目不转睛,在后面看着。

「薛先生,为什么一个人?」

叶冠山用来一个尊称。他们算是高层次文化人,两个人都已经堪称自身领域的泰斗。叶冠山在红学领域,就不用多言,已经是仅次于自己老师乔鑫悟的领军人物。

薛芜蘅的名气,也不仅在闽南省,而是在全国的「莎翁」研究,独树一帜,发布的各种学术观点,常常让人耳目一新。

威廉·莎士比亚,英国文艺复兴时期剧作家、诗人。被誉为「人类文学奥林匹斯山上的宙斯」。

威廉·莎士比亚现实社会中人文主义理想和信念的前途充满信心,作品的主题和内容皆为积极明快的风格,洋溢着乐观明朗的色彩。其奠定了莎翁人文主义思想和戏剧艺术风格逐渐形成的基础。

这一时期,他历史剧的基本主题是拥护中央王权,谴责封建暴君和歌颂开明君主,而这些剧本也正从正反两个方面反映出了威廉·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思想:他谴责封建贵族争权夺利给国家造成的内乱,认为通过道德改善可以产生开明君主,实行自上而下的改革,建立和谐的社会关系与理想的社会制度;同时期,威廉·莎士比亚的喜剧基本主题是爱情、婚姻和友谊,带有浓郁的抒情色彩,表现了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生活理想。

威廉·莎士比亚重视对美的追求,这种追求主要表现在他的诗歌中。

在【十四行诗】中,作者把爱情、友谊渗透进以美为品味的情爱观中,作者将爱情和友谊视为美的源泉和灵感,诗人赞颂爱情和友谊,最根本的是出于对美的欣赏和追求。威廉·莎士比亚诗的情爱观里包含着对美的肯定和享受,它与爱情观有着根本的区别。

不同于基于生理和心理的相互需要的爱情观,爱情观从根本上具有生理属性和社会属性,情爱规则包含着更多审美特性,侧重于对人性之美、精神之美的发掘和体验。

同时,诗人还追求美的永恒,无论是通过后代来延续爱友的美,以诗来保存美,甚至是让爱本身不朽,诗人的对抗对象直接指向对间,他用「镰刀」「毒手」「风暴」这样具有毁灭性的意象来指称时间,用「挖掘」「埋葬」「吞吃」「湮没」来描绘时间的摧毁力量,以此实现带有高度的自信的美的永恒 。

威廉·莎士比亚的剧作现实主义又是与浪漫主义的创作手法相结合的。他常常以诗人般的激情,抒情的笔调和浪漫的风格,歌颂人文主义者理想中的社会和人际关系。这一点在他的喜剧创作中尤为突出。

如【威尼斯商人】中,作者描写了那块充满友谊与爱情的乐土——贝尔蒙特;【仲夏夜之梦】中,作者叙述了那个动人的神话世界。莎士比亚常把现实的世界与幻想的世界相对照,以鼓励人们去追求美好的生活,如【皆大欢喜】中,一边是现实世界的丑恶与残酷,一边却是亚登森林中迷人的田园。

莎士比亚的艺术魅力,在世界上是不灭的形象,丝毫不逊色伟大的文学家,语言学家曹雪芹。

正是因为如此,29岁的薛芜蘅,在学术界地位极为醒目。同时,也因为一直名花无主,总有很多人在不断追求她。

薛芜蘅开始追求叶冠山,显得十分明显,才让不少青年学者,知难而退。偏偏两个人并没有产生爱的火花,也是叫人很遗憾的一件事。

薛芜蘅有点入魔,被叶冠山的出现,迅速惊醒。

「叶君。」

「我敬你一杯?」

「我不善酒。」薛芜蘅推辞。

「我的也不是酒。」

薛芜蘅为自己倒了一杯饮料。两个人举杯示意,然后同时饮下。

「你怎么不过去和她们一起讨论?」

「她们在讨论什么?这么热闹。」

「应该是在评论邢小姐的男朋友,就是你的堂弟。真没想到,你们居然成了亲戚。」

「世事难料啊。我那个堂弟,人不错,老实,忠厚。」

「薛先生,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薛芜蘅故作不解。

「薛先生不该考虑一下自身婚姻吗?」

叶冠山和薛芜蘅不是初交,也曾有多次深谈。薛芜蘅更是不止一次,有过暗示,都被叶冠山含糊其辞对付过去。叶冠山不想再这么拖着,倒不如趁着甄晓玉的出现,把事情挑明了好?

薛芜蘅已经很快恢复状态,轻轻一笑,问了一句。

「叶君是要为我介绍男朋友吗?」

叶冠山连连摇头。「当然不是,薛先生才貌双绝,身边追求者,如过江之鲫,岂用得上我来介绍?」

「只是中我意,如叶君者,又有何人?」

薛芜蘅还是带着一丝幽怨,说出自己心事。

「薛先生切莫这样想。想我叶冠山,不过普普通通一个做学问的,并无过人之处。今天不如把话说明了吧。」

叶冠山横下一条心,就此把话彻底挑明。

薛芜蘅看向甄晓玉,轻声问,「叶君如此明言拒绝,可是因为你那小师妹?」

「不瞒薛先生,你们在三年前分手之时,已经约定了,要在金陵相会。」

「如此说来,一直是芜蘅单相思了?」

薛芜蘅虽有三分遗憾,今日这番话,倒也算了结一番心事。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随手拿起一支酒杯,倒满,又给自己倒上,然后款款朝着甄晓玉走去。

甄晓玉本就一直在关注,很自然朝着他们转过身。

薛芜蘅将手中酒杯递给了甄晓玉。

「晓玉姑娘,今天薛芜蘅仗着痴长几岁,也问姑娘一句话。不知晓玉姑娘可否说实话?」

甄晓玉大笑,端着酒杯指指薛芜蘅身后站着的叶冠山。

「你可是要问关于师哥的事?」

薛芜蘅点点头。

史枕霞跟着起哄,「对啊,你们是不是打算宣布喜讯的日子了?」

叶冠山连忙摆手,「史小姐不要开玩笑。我和师妹尚未到谈婚论嫁的程度?」

楚湘灵大奇。「这又是怎么回事?」

邢翠烟拉拉她的手。「你就看不出来?」

甄晓玉却大大方方当着众人宣布。「我曾经在三年前,允诺了师哥,要在大观园的怡红院里,才能答应他。现在虽然已经在金陵重逢,此地却算不上真正的怡红院。」

「晓玉,你这个有点强人所难了。我是和你们一起去过随园的。哪里去找怡红院的影子?倒是这个包厢,居然与怡红院有了三分形似。不如就将就了吧。」

史枕霞笑嘻嘻凑趣上前。

邢翠烟也与楚湘灵一起上前,推着甄晓玉朝叶冠山靠过去。站在旁边的薛芜蘅,已经是一片坦然。

甄晓玉却偏是轻轻摇头。「不可呢,不是我不答应,而是此事真不像你们想得那么简单。」

「这又有何难?」史枕霞不以为然。

「诸位姐姐,我说的话,怎么就不信?」

「你说的何话?」

「我再三向诸位言明,我甄晓玉真不是此界之人,而是穿越而来的一枚玉精灵。」

史枕霞蹙紧双眉,笑着反诘。

「晓玉姑娘,你当我们是傻子吗?在座五人,算不上什么,起码最低都是博士。你这话谁信?就像你一直说我们是红楼梦中人,可除去我们的名字之外,又有哪桩哪件算得上是个实证?」

甄晓玉也不恼,还是笑语晏晏。

「诸位姐姐,是不是我有实证,你们就信了?」

几个人异口同声,连叶冠山都跟着点头。

「正式的。」

「那好,若是小妹,有办法让诸位真的回到那大观园中,又将如何?」

史枕霞指指自己,又指指众人。

「你是说,有办法让我们这些人,一起进入大观园?哪个大观园?是燕京位于南菜园西街那座,还是魔都坐落于淀山湖西侧的那座?还是其他什么地方的大观园?」

「都不是,而是原本就在金陵,货真价实的那座。」

「金陵?不就是随园吗?我们已经去过,早就变成稻田了啊。」

「眼见为实,不如诸位跟着我再走一趟?」

甄晓玉俏皮地朝着大家眨眼睛。

「好好好,我们就跟你走一趟。明天就去。」

「不必等到明天,现在就去?」

「现在?」史枕霞瞪圆眼睛。

「现在的随园不仅什么也没有,而且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吧?」

「你们又怎知,不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大观园?」

甄晓玉一派自信。

「那就走吧,我们去看看你说的大观园。」

·28·

甄晓玉的话,让众人十分好奇,独有叶冠山心中忐忑忑。

他趁着几个女子都朝外走的时候,一把拉住了甄晓玉。

「晓玉,你这个玩笑开大了。这时候去随园遗址,可真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甄晓玉还是信心满满。「师哥,你放心吧?晓玉真是不知道轻重的人吗?」

「晓玉,你难道真的能变出一个大观园?」

甄晓玉俏皮一笑。「你又怎知,我不能变出一个大观园?」

「你……」

事到如今,叶冠山只有将信将疑。

几个人分乘三部车,前往随园遗址。史枕霞和甄晓玉、叶冠山在第一部车,史枕霞在开车。

史枕霞一路兴致勃勃。

「晓玉,去了随园,没有大观园,我可是不依。」

「姐姐放心吧,我保证你不枉此行。」

车很快抵到随园遗址,几个人下车就愣住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庄园,坐落在那里。只见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槅,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不是【红楼梦】中新落成的大观园,还是何处?远远望过去,里面灯火辉煌,走进去,大门上果然赫赫三个大字「大观园」。

所有人都站在大门口发愣。

这些人一半是金陵出身,就便不是金陵人,也不止一次来过金陵。其中叶冠山为了考察【红楼梦】,尤其是落实大观园的所在,曾经五次来过随园遗址,什么时候这里真的冒出一个大观园?

史枕霞揉揉眼睛,拉住身边的薛芜蘅。

「这是真的,假的?阿蘅,你是金陵人,有听说金陵建了座大观园吗?」

薛芜蘅同样满脸困惑。「没有啊。我从来没有听说金陵建了大观园。这是随园的位置吧?上个月我还开车路过啊。」

邢翠烟也在与楚湘灵议论。

「湘灵,你最近有来过金陵吧?」

「经常过来啊,公司在金陵有业务。真是奇怪,我不曾看见这地方有座大观园啊。」

叶冠山把甄晓玉拉至一旁。

「晓玉,这是什么地方?」

「大观园啊,你不是看见上面的字?」

「我自然认识大观园,我是问,怎么会真出来一座大观园?我们可是昨天才过来,清清楚楚,一片稻田。」

甄晓玉笑而不答,走上去轻轻推门。大门应声而开,她第一个走进去。其余人身不由己,跟了进去。

迎面一座翠嶂,白石峻嶒,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

叶冠山看着假山,一个劲发愣。

「真是照着【红楼梦】里那座大观园造的?还是把里面的那座,搬了出来?」

「你说呢?」

甄晓玉笑笑,又问众人,「可觉得这里似曾相识?」

「不是似曾相识,根本就是真的大观园。」史枕霞脱口而出。

「我们怎么走?」

「想那【红楼梦】中,大观园落成,贾政领着一干清客,还有贾宝玉,第一次进去。贾政曾经借此测试宝玉才情,我们就沿着这条路线走一趟。怎么样?」

「好虽好,只是书中是白天,现在是晚上,这……」

薛芜蘅的话,被史枕霞打断,「阿蘅,你看到处都是灯火通明,怕什么?」

楚湘灵看看四下,「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哈哈,我们不是人吗?你该不是怕鬼?」史枕霞打趣,转而好虽好有些好奇。

「晓玉,这大观园里怎么没人?」

「史姐姐,今天这座大观园,是为了诸位姐姐和师哥而来,自然不会有其他人。」

「难道,这座园子,真是你变出来的?」

「你不信?」

楚湘灵一把将史枕霞拉过去。

「眼见为实,我们都在里面了,还有什么不信?你们谁带路,我们一起进去走走。」

甄晓玉一步上前,「还是我来吧。」

甄晓玉沿着小路逶迤而去,叶冠山紧随其后,其余人陆续相随。行之不远,一盏灯照在一块白石壁上,上面是「曲径通幽处」五个字。

薛芜蘅笑指,「这五个字,是贾宝玉题的吧?」

「正是。」史枕霞叹了一声。

「世人都说,贾宝玉不过是胭脂粉里的混世魔王,其实才情还是好的。」

「谁说不是?」邢翠烟接口,「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就是他在后面题的。」

一行人边走,边议,却不知各个均已入魔。独有甄晓玉反而落在后面偷偷暗笑。

行不多远,则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大家一起驻足,仰着头看上去,上面四个字「太虚幻境」。

史枕霞第一个疑惑起来,指着上面的字。

「不对啊,我不记得大观园里,有这样四个字。」

薛芜蘅点点头,「这里本是天仙宝境,由贵妃贾元春换了省亲别墅。只不过我怎么也觉得在何处见过这四个字?」

甄晓玉走上前,笑着说,「诸位姐姐就是此地出身,怎么就记不得出身之地了?」

薛芜蘅大惊,「晓玉姑娘是说,我们就是来自,那个太虚幻境的离恨宫?」

「还是薛姐姐才思过人。此地正是诸位的来处。」

「这里不是大观园吗?」史枕霞满脸疑云。

「痴女,史姐姐,你不曾想过吗?【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岂不就是梦里的太虚幻境?」

「你说我们都是此地出身,意指我们都是梦中人?」

「换一个说法,也是可以的。」

「怎样换个说法?」

「尔等均已入梦。」

「何谓入梦?」

「自然就是已经穿越到了第七度空间。」

「你说此地就是多维空间的第七度?」

「正是灵幻空间。」

在甄晓玉与薛芜蘅一问一答之时,众人只觉天地恍惚,等清醒过来,竟又是一番天地。忽听山后有人作歌曰: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歌声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得与人不同。有赋为证: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烁文章。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几个人脱口而出,「警幻仙子。」

只见她款款上前,盈盈一笑,「诸位姐妹都回来了吗?」

史枕霞心直口快,第一个问出口,「警幻仙姑,我们真是出自这太虚幻境的离恨宫?」

「千真万确。若是不信,诸位可以让离恨宫宫主,陪着你们去那出身的司里,查看自己的画册。」

「谁是离恨宫宫主?」

警幻用手一指甄晓玉,「就是领你们来此之人啊。」

「她?」众人惊诧。「她真是离恨宫宫主?」

「自然是。小仙先去准备宫宴,宴请诸位姐妹。你们随她去吧。」

甄晓玉领着大家进了二层门,便看见两侧尽是宫殿,皆有殿名「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哭司」「春感司」「秋悲司」,最后走进「薄命司」。

尚未进门,薛芜蘅第一个感慨,「想不到我们居然前世都是薄命之人。」

「薛姐姐不必如此。那只是前世而已?今生的各位不就全然不同了吗?」

甄晓玉说着打开一个橱柜,取出一册子。

叶冠山上去接过来,「这就是金册吧?」

「你手中正是金陵十二钗的正册,拿给薛姐姐和史姐姐看吧。」

叶冠山打开第一页。上便画着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言词,道是: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这应该就是林黛玉与薛宝钗的判词。晓玉宫主说,我就是薛宝钗转世,那就应该其中两句指我。只是不知林黛玉,现今又在何处?」

到如今,已经不由得众人不信。薛芜蘅也改口称甄晓玉宫主。

「林黛玉已经还形绛珠仙子,等一会必会来参加宫宴。」

那边的史枕霞已经急不可耐,翻到了其中一页。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其词曰: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这就是史湘云了。不知我今后会如何?」

史枕霞性格豪爽,不见丝毫的伤感,笑嘻嘻追问。

甄晓玉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她又取出副册,直接递给了楚湘灵。

上面画着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后面书云: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楚湘灵蹙紧眉头,「这个是甄英莲吧?为什么会是我?」

「楚姐姐,你也不必忧心忡忡,只是前世而已。」

说着取回金册,递给邢翠烟,翻到第三页。

「邢姐姐,这里是邢蚰烟的判词。」

几个人正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前世金册感慨万千,忽听殿外有人说话。

「是几位姐姐妹妹的今生来了吗?」

说着话,外面走进一个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蹬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虽怒时而似笑,即瞋时而有情。

·29·

听到声音,几个人一起往外看去,不是贾宝玉,还会是谁?

「宝玉?!」

众人惊呼。连叶冠山都有些惊讶起来。

「真的贾宝玉?」

史枕霞第一个走上前几步。

贾宝玉笑语晏晏,对着大家拱拱手。

「各位姐姐妹妹,贾宝玉这厢有礼了。」

「贾宝玉,你怎么会在这里?」

史枕霞问出众人心里话。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这里是我家啊。」

「你的家,不应该在贾府,在大观园吗?」

贾宝玉摇摇头。「错也。这里才是我的家,我本就是太虚幻境的神瑛侍者,只是戴着那块顽石化作的宝玉,下界历劫而已。劫数竟了,自然还是要回家的。」

「原来如此,这么说,我等也是历劫,如今算是回家了?」

薛芜蘅情不自禁自言自语。

甄晓玉却接过来说,「非也,诸位姐姐的劫数,在上一世已经了结。这一次却是去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并非历劫,而是一次重生。」

薛芜蘅心中暗自揣摩此言的涵义。

其余几人也似心有所思。独有史枕霞心直口快。

「这么说,我们未必再会回到这里?」

贾宝玉大笑。「来就是去,去就是来。谁又知,你可曾来过?又有谁,知你可曾去过?」

史枕霞听得蹙紧双眉。

「听不懂,你这来来去去,都说了些什么?」

薛芜蘅在一旁又是一惊,不承想,这贾宝玉居然深谙佛理,话中的禅机极深。

「走吧,警幻姐姐,让我来请诸位,去前殿赴宴。」

贾宝玉笑着做了个手势。

「不知,还请了什么人?」

「自然都是曾经相熟的姐妹。」

「莫不,又是大观园中人?」

「见面自然知道。」

诸人一路走,一路说。

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真好个所在。

走至一处大殿,贾宝玉高声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

一语未了,只见房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皆是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娇若春花,媚如秋月,分明就是,林黛玉带着紫鹃与晴雯。

「林黛玉!」

「紫鹃。」

「晴雯?」

跟随在后面的史枕霞、薛芜蘅、邢翠烟、楚湘灵大喜过望,几步走上前,七个女子抱作一团。

「宝姑娘。」

「邢姑娘。」

「史姑娘。」

「香菱?」

「等等,等等。」

甄晓玉挤进去,将她们分开,先将薛芜蘅拉到三个人面前。

「她叫薛芜蘅,厦大欧洲文学研究院文学研究员,莎士比亚教授。虽说是宝钗魂魄穿越,终究不是前世之人。玩笑归玩笑,终究不是宝姑娘了。」

薛芜蘅心中又是一阵感慨,甄晓玉说得透彻了。前世是薛宝钗,今世不过是薛芜蘅而已。

林黛玉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宫主师傅说得极对。不如我们重新相识一番?」

史枕霞插进来问,「林姐姐,你为何称甄晓玉师傅?宫主一称,我们已经知道,甄晓玉是离恨宫宫主,还是梦幻门公主。只是你称她这个师傅,是何缘故?」

林黛玉颦颦一笑,「这个话说来故事太长,不如以后拿来解闷。你时才提到了梦幻门,我就是她梦幻门的弟子。」

「林姑娘居然拜入了梦幻门?」邢翠烟大奇。

「多承宫主师傅用梦幻门的除魔诀,化解我的心魔,不然我早已在潇湘馆香消玉殒了。」

林黛玉爽朗笑着,与从前判若两人。

四个今世女子面面相觑,不曾想到,她们看见的林黛玉,竟然这个样子。

甄晓玉又将史枕霞拉过来。「梦巴黎国际时装集团的董事长,史枕霞。」

紫鹃和晴雯一并笑着施礼。「见过史董事长。」

「紫鹃,晴雯,你们又是何时回到了这里?」

「承蒙公主不弃,将我们从大观园中要出来,也是经历了些莫测的经历,才回到太虚幻境归位。」

「你们居然是和林姑娘一起离开大观园,却又为何不曾直接回来?」

晴雯捂住嘴笑。「半路遇上狂风,竟将我等四人吹跑了,就此与宫主失联。」

「怎么是四人?不是你们三人吗?」

「还有一个妙玉。」

「妙玉在哪里?」

史枕霞闻听,转头四下顾盼。

「妙玉姑娘不在这里。」

「那在何处?」

「在兜率宫,太上老君那里。如今是兜率宫的少主,老君关门弟子。」

史枕霞诧异,「她如何有这样的造化?」

「也是托了宫主殿下的福祉。宫主也是老君的徒弟。」

甄晓玉又将邢翠烟拉过来介绍,「她是邢翠烟,新时代电子集团总经理,前世才是邢蚰烟。」

最后拉过楚湘灵,「这个是九州汽车集团的总裁楚湘灵。你们猜猜前世是谁?」

林黛玉、紫鹃、晴雯细细端详。

林黛玉朗朗笑出声。「我知道了。是甄英莲。」

「香菱?」

「对,就是香菱。」

这边七八个女子在那里说说笑笑。

贾宝玉端着一只酒杯朝叶冠山走过去。

「叶兄,喝一杯。」

叶冠山连忙摆摆手,「我是从来不喝酒的。」

贾宝玉便指着旁边一个琉璃瓶,「那里是水果露。」

叶冠山倒了一杯水果露,两个人并肩走出殿去,站在廊下闲话。

「叶兄是红学泰斗,看见今天的场景,作何感想?」

「从不曾想过,会与红楼中人物活生生相聚。」

「从前我也不承想,还有机会回到太虚幻境,重新与绛珠重逢。」

「不知我该称你为神瑛侍者,还是贾宝玉?」叶冠山笑着打趣。

「此也彼也,随君所愿。」

「如此,我还是称你贾宝玉。」

「甚好。」

「不知宝玉兄,在下界可有未了之事?在下到可以尽绵薄之力。」

「倒也没有什么了?宝玉在那一界,再无心结。只是看见这几位再世重生的姐妹,倒是有几句话,相对叶兄言。」

「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是谈不上的,心腹之言而已。」

「宝玉兄只管讲。」

「先说我那个妹妹甄晓玉吧?」

「她果然是你妹妹?」

「千真万确。其实应该说是通灵宝玉的妹妹,还是与我有所不同。原是同一块炼化之石,不承想是一分为二的两片。雄片随着我下界历劫,雌的,被太上老君带走,再度炼化成形。被册封为离恨宫主,地位竟然在我之上。她上一世又是第七度灵幻界梦幻门公主,也算天生开挂之人。」

贾宝玉娓娓道来。

叶冠山终于明白了甄晓玉真实来历,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惆怅。想他们自从相识,渐生情愫。至今还记得初见之时情景。

他在先生乔鑫悟的书斋里看见一个女学生,那姑娘钻在先生的一堆古旧书籍里,身前、身后都是些古籍,很多还是线装本的。不用看也知道,那些都是先生用一辈子积攒起来的宝贝,很多已经是孤本,那些是历代【红楼梦】的版本。

那姑娘不是坐在书桌旁,而是趴在地板上,趴在这堆古书中间。

叶冠山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看书的女孩子。

叶冠山的笑声,一点都没有引起钻在书堆里那个姑娘的注意,又故意「咳嗽」了一声,却没有想到,埋头看书的女孩居然还是头也不抬,继续看她的【红楼梦】。

叶冠山真是叹为观止了,由不得长叹一声:

「见过迷红楼的多了,我们这些红学研究者,哪个不是?可你痴迷到如此程度,堪称一个‘痴’字了。完全可以和曹大师笔下的香菱学诗媲美,以后就叫你‘红痴’吧。」

叶冠山洋洋洒洒的一番品论,终于把甄晓玉惊动了。

然后,他看见一张脸。真美,只是那对有点滑稽的眼镜,多少破坏了脸部的美感。

叶冠山相信要是换一副隐形眼镜,或者换一副和她这张美人脸,更般配的眼镜,走到街上的回头率绝对高,完全是一个知性女性。

很久以后,叶冠山才知道,那副瓶子底的眼镜,根本就是她拿来骗人的。

细长的秀眉,挺拔的鼻子,尖尖的下巴,挺大一双眼睛,有点发蓝。一头微微带卷的金色长发,似乎并不像是染的。配上深凹下去的眼眶和蓝色的眼睛,显然想是非亚裔的血统。现在才明白,她根本就是玉化的精灵。

只是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真可以和她相爱吗?

叶冠山又想起上次临别之际……

「你知道,我快毕业了。毕业之后,就要离开这里,以后和你再见面很难。」

叶冠山找到师妹话别。

「很难吗?不会啊。师兄是从福州来的,就是回到福州,想回北京一次也很容易。飞机只需要60分钟,动车只有3小时。」

甄晓玉却在那里打岔。

叶冠山抓紧晓玉的手。「师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兄嘴拙,我……我……」

甄晓玉轻轻拍拍叶冠山的手背,细声细气。

「师兄的意思我明白。凭缘吧。师兄,你我萍水相逢,你对小师妹有许多不知。来日方长,有缘总会走到一起。还是不要给对方牵绊得好。」

叶冠山有些着急起来。

「你就不能现在答应?」

甄晓玉轻轻摇摇头。

「师兄,现在真的不能。这样吧,我和你做个约定,三年之后,你我在金陵城相会,如何?」

「你是说,等你毕业之后,在南京相会?可南京城这么大,我也不知道你家住哪里?在何处等你?」

甄晓玉调皮地眨眨眼睛。「自然是大观园里的怡红院。」

「怡红院?怡红院在南京吗?再说,那怡红院那是曹雪芹笔下的产物,现实世界又何来这么一个去处?」叶冠山木木地傻看着晓玉反问。

「我说有,一定有。三年之后,你去金陵城一定找得到这个地方。」

不承想,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30·

贾宝玉看他在出神,轻声招呼。

「叶兄在想什么?」

「宝玉兄,你说我一个凡尘俗子,然后配得上你妹妹?」

叶冠山有些沮丧,他真的想不明白,可应该怎么和一个玉精灵谈恋爱?

叶冠山的话,让贾宝玉大笑起来。

「哈哈,叶兄,想不到一个21世纪的鸿学大儒,居然会提出这般问题?」

叶冠山苦笑。「我是诚心向宝玉君讨教。」

「叶兄,你博学多识,不介意我问几个问题吧?」

「自然不会介意。」

「那就好。我却问你,可知道一则故事,叫追鱼?」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

追鱼,越剧剧目。其主要剧情为:北宋嘉祐年间,应天府学子张珍之父与开封府金牡丹小姐之父金丞相原本乃是同窗好友,自幼指腹为婚。

张珍父母去世后,家道衰败,金丞相嫌他贫穷便冷眼相待,让他独居后苑碧波亭,并以「金家三代不招白衣婿」为由,命张珍独居后花园碧波潭畔草庐读书,伺机退婚。

鲤鱼精不甘水府寂寥,见张珍纯朴,就变成牡丹小姐每晚和他相会,不料被真牡丹小姐发现被赶出金门。假牡丹与张珍在回乡路上,被金丞相见到误以为其女与张私奔。

到府内真假牡丹难辨,特请包公,鲤鱼精又闹个真假包公。后鲤鱼精转为凡人,与张珍结为夫妻。

「可是鲤鱼精化形牡丹小姐,与书生张珍相爱,最后甘愿剥去鱼鳞化为凡人,双双结为夫妻的故事。」

「我说的就是这个故事。叶兄,张珍在故事中,可是有一段话?」

叶冠山博览群书,有超强记忆力,稍稍一想。

「你是说,天兵天将追赶张珍夫妻,鲤鱼精不得已说出真相之后,张珍的一段唱词吧?」

叶冠山娓娓道来。

鲤鱼(白)张郎!你不要害怕。我乃是碧波潭鲤鱼精!(唱)张郎!张郎你听我从实讲,我是千年修行在银涛碧浪,只因慕君才华绝世心纯正,又怜我独居水府多凄凉,因此我变作牡丹女,与郎君比翼双飞结鸳鸯。

张珍(唱)听娘子说出真心话,不由我张珍暗思量,想当初在碧波潭畔初相会,我与她在月下打坐情谊长,元宵佳节观花灯,夫妻双双多欢畅,那金宠又将我们追回府,在相府中有两个牡丹闹公堂,却原来一个就是我娘子变,她为我险些把命丧。

多承娘子有情谊,我张珍感激在心上,想那牡丹爱的是富贵,那及你娘子恩爱长,人间难觅一知己。

「是啊,他们的恩爱超越了异类之间的隔阂。人世间这样的爱情,难道不值得追求?」

叶冠山大喜过望,朝着贾宝玉拱拱手,「多谢宝玉兄一番开导,犹如醍醐灌顶,叶冠山茅塞顿开。」

贾宝玉笑嘻嘻,「不必谢,只是我想提醒你。我那个同胞小妹,古灵精怪,顽皮透顶,你还是心里有个数才好。」

「宝玉兄,这个无妨。只是不知晓玉最后是要返回七度空间,还是会永留此界?如是晓玉不能留在此界,我岂不是也要穿越?」

「叶兄,糊涂。你不穿越,如何来得这太虚幻境?」

「呵呵,是我愚钝了。难不成,我们几个都会留在灵幻空间不成?」

「那倒也未必。我看她们几个的面相,都不似会留下之人。」

「如此说,我等合适会回去的?」

「自然是何处来,回何处去。」

「她们不都是从离恨宫去的下界?」

「这次并非打落凡尘,而是穿越重生。肉身根基已在彼处,倒是灵魂穿越到了此地,还是要回去的。更何况,她们尚有情缘未了,牵挂都在彼界,又如何到得此界?」

「我只知邢翠烟已经有了男友,就是薛芜蘅的堂弟,名为薛科。道不知其他人,也竟然有了相爱之人吗?不知竟是何人?」

贾宝玉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到时自知。」

两个人大笑着折返回到大殿,见一群女子谈笑甚欢。贾宝玉朝叶冠山摆摆手,走到甄晓玉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个人一起朝深处而去。

叶冠山望着他们兄妹的身影,若有所思。

「晓玉,时辰已到,我要送你们回去了。」

「这么快。」甄晓玉看看天色。

东方依稀泛白,已近晨曦时分。

「我就去了,你自己保重吧。」

「我有几句话嘱咐你。」

「宝玉,你何时变得这般啰唆了?你又不是真的是兄长?你我分不出长幼的。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

「我不是以兄长身份,而是过来人的身份。」

甄晓玉眨眨眼睛。「行,你说,我听。」

「叶冠山是谦谦君子,你好生待他,不要太过淘气,也无需那些考验,好好与他相处。第七度的事务,自有我帮你照顾,也无需时常回来的。」

「我本不喜欢那些事务,偏劳大哥吧。」

「这会子叫大哥这么亲切。」

「你可看了她们几人的姻缘?」

「你我心照不宣吧。别人无妨,倒是薛芜蘅的姻缘,会有变数。」

「无碍,我会暗中助上一臂之力。」

「史枕霞与楚湘灵的姻缘……」

「你真啰嗦,是因为你们前世那些缘分未尽吗?」

「说什么啊,我已经与绛珠喜结良缘,曾会再想他人。」

「所以,你更应该放下了。各自有各人福。走了,走了。我也不去和妙玉打招呼了,你看到说一声。」

甄晓玉说罢转身就走。

贾宝玉看着她背景,轻轻摇摇头,大袖一挥,顿时间天旋地转……

叶冠山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居然身在一户民居之中。心中十分怪异,这是何处,我怎么会在这里?看上去很像是燕京的民居啊。

叶冠山下床,推门而出,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四合院中。此地果然就是燕京的四合院。这种特点,身在太明显。

我是什么回来燕京吗?叶冠山有点不知所措。

对面房门被推开,甄晓玉走出来。

「你醒了?」

「醒了。这里是燕京吧?」

「燕京的四合院,你不至于忘记了吧?」

「可我怎么会在燕京?」

叶冠山双手握拳,抵住自己太阳穴。

「贵人多忘事,不是我们一起连夜来燕京的吗,还去游了隔壁大观园的夜景。」

「还有其他人?」

「当然啊,还有史枕霞、薛芜蘅、邢翠烟和楚湘灵。她们在后面的那进。昨天玩得有些晚,今天都起不来了。」

「昨天我们在哪座影视基地大观园?」

「当然,现在还在里面,我们住的是大观园新辟出的民居服务项目,就在大观园西北角,加盖了一条胡同的四合院民居。只是订房有些困难,我使了些小手段。」

「你还使了手段?」叶冠山更是困惑。

「傻啊,我是燕京红学会的人啊。这种面子,他们会不给吗?」

叶冠山拍拍自己头。「我居然忘记,你是红学研究会的理事。」

两个人正在说话。史枕霞、薛芜蘅四人联袂而来。

「晓玉,今天什么安排?」史枕霞劈头就问。

「我是主,你们是客,我随你们啊。」

「不是应该客随主便吗?」

史枕霞亲热地上去勾住甄晓玉的胳膊。

「你们昨天吵着要进大观园,我就请你们来了燕京,现在还住在大观园里。这大观园自然不必专门在逛了,还想去哪里?不如你们自己看?」

叶冠山这才想起昨天分明是在金陵饭店吃晚饭。他清楚记得那个包厢,就叫怡红院。可后来怎么会到了燕京?实在记不得了。也不知道该问谁?看看其他几个女子,神态自然,显然根本就是知情的。为什么独有自己意识里少了什么?再看看几个女子,又有些尴尬,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身边,竟然只有自己一个男人,走出去怕会满大街的人取笑。

「晓玉,既然回来燕京,我今天不和你们一起了,去红学院看看先生。」

史枕霞瞪起眼睛,「叶君,你不能独自一个人行动。」

薛芜蘅看看他,又看看身边的女人,微微一笑。「枕霞,你还是不要拉扯他和我们一起走了。」

「为什么?」

「我们五个女子,只有他一个男士。叶君是自觉尴尬吧。」

一群女子笑得前仰后合。

叶冠山也顾不得其他,逃也似地离去。在南菜园要来一辆出租,直奔燕京大学。

姑娘们笑了一阵,重新商量去处,却还是不能同意,史枕霞、邢翠烟三个都想去逛街。独有薛芜蘅却提出想去燕京大学,那里也有一所欧洲文学院。

「薛姐姐,你怎不早说?叶冠山就是去燕京大学红学院了。早知如此不能你们结伴而行。」

甄晓玉丝毫不介意。倒是薛芜蘅,已经知道了叶冠山的心思,都在自己师妹身上,有些故意避嫌。

「我也是刚刚想起,不碍事,我自己去吧。你陪她们去逛街。我们晚上总要回来碰头。」

「我怕你对燕京不熟悉。」

「说什么啊,芜蘅也是燕大毕业生。」史枕霞笑起来。

「原来如此,这样说,我们还算校友。」

甄晓玉上去拉住她胳膊。「走我先陪你去门口打车。」又转身对其他女子说,「你们快准备一下,我们去坐三轮车逛街,那可是燕家一景。」

「好好,我早就羡慕他们发在朋友圈的照片和视频,坐三轮车很有趣,还可以换戏装。」

「你们要换戏装吗?大观园里面有租衣服的,一会儿我陪你们去。」

「好好,换西装坐三轮车,一定很好玩。芜蘅,要不要一起?」

薛芜蘅笑着摇摇头,「你们去玩吧,我还是决定去燕大。」

甄晓玉陪着薛芜蘅在南菜园口,打到一部出租,看着她钻进车,又看着车子起步,朝前开去,心中若有所思。

下意识里在冥冥中感觉,薛芜蘅会遇上什么?似乎有些不安。又一想,都是命中之缘,随她就好,总不会是大事。毕竟时代不同了,还是看发展吧。爱情也好,婚姻也罢,又有谁可以算得来的?

·31·

薛芜蘅大学就读燕京大学中文系,自然对燕大十分熟悉。

燕大坐落于海淀区颐和园路零五号院,历史十分悠久。

薛芜蘅在燕大门口下车,沿着林荫道朝里面走去。她早就查过,燕大的欧洲文学研究院,在未央湖后面,恰恰与红学院比邻。

看见红学院的一角,薛芜蘅不由得,心里还是想起了叶冠山。

真要她彻底放下,实在有些不容易。其实,心里也明白,自己在他心里,也就是个普通朋友,连知己都算不是。地位可能和史枕霞差不多吧?或者会比邢翠烟、楚湘灵强一点。

昨天在大观园景区的民宿,她们都是一个人一个房间。身份关系吧?她们都不习惯与他人同室而眠。

薛芜蘅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看见了很多人,不仅有这次一起来燕京的这些人,还有贾宝玉、林黛玉,甚至看见了紫鹃和晴雯。真是古怪极了,最离谱的是,竟然在离恨天外的太虚幻境!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者是因为入睡之前,燕京大观园景区,给了她太强的刺激?还观看了歌舞「红楼梦十二曲」,曲声动听,舞姿妙曼,画面太深刻了吧?

尤其是那〔红楼梦,引子〕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还有〔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怎么听都有点不是滋味,就像什么东西刺在心头。回到民宿,独自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偏偏一睡着,就是梦,梦里居然入了太虚幻境。

薛芜蘅清清楚楚记得甄晓玉将正册递给自己,指着上面第一页,说了一句话,「薛姐姐,你看看可有上面想法?」

那一页是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言词,道是: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薛芜蘅看后,心中不由一痛。好不容易才压住,觉得像是针扎一般。

再后来又看见贾宝玉、林黛玉先后而来,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自己真是薛宝钗一样。

心里知道并非实情,偏偏信了,还在奇怪,为什么与自己知道的不一样?这结果居然摆脱了那「红楼梦十二曲」,还有判词的箴言,有了一个崭新的结果。便也释然,或者自己也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也未可知?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夜,直到天明,方从梦中醒来。先是呆呆坐了一阵,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后来才明白是一起来了燕京,只是心中总觉得什么地方出来差错?莫不真的应了甄晓玉的话,穿越了一次第七空间?

薛芜蘅一路走,一路想心事,忽然听到有人喊她「妹妹。」

回过神,抬头看去,对面走来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个,居然是自己的哥哥。

「妹妹,你怎么在燕京,还居然到了这里?」

薛忘尘快步朝妹妹走去,身边一男一女却止住了脚步。

「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薛芜蘅大感意外,意外居然在燕大遇上自己哥哥,更叫她意外的是,身边那对男女中,有一个居然是柳尔琅。

薛芜蘅指着他,问薛忘尘,「哥哥,你怎么会认识他?」

薛忘尘转头望过去,不由得大笑,「你是问尔琅?他是我同学啊。你忘记我也是燕大毕业生?尔琅说想回母校看看,顺便见一面。你怎么也会认识尔琅?」

薛芜蘅有些尴尬,「以后告诉你。他旁边的女子又是谁?」

「哦,谢明霞。尔琅的同班同学。尔琅比我第三届,算起来比你高五届,不应该有交集吧?」

「都说了,以后告诉你。」

柳尔琅与谢明霞一起笑着走上来。

柳尔琅主动招呼薛芜蘅。

「对不起,阿蘅,我没有告诉你,我是燕大毕业生。」

「我也没有告诉你啊。可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要来燕京?」

「也没什么,你去了金陵,我想起有日子没有见忘尘兄,便约了在燕大见面。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居然是兄妹。」

谢明霞笑嘻嘻朝薛芜蘅伸出手。

「认识一下吧。我叫谢明霞,是柳尔琅的同学。薛忘尘是我们学长,你就是小师妹了。」

薛芜蘅大大方方和谢明霞拉拉手。

「学姐好。学姐学长何处高就?」

「就在燕大,欧洲文学研究院。」

薛芜蘅眼睛一亮。

「巧了。我就是打算去那里。我也是研究欧洲文学的。」

薛忘尘笑着指指自己妹妹。

「厦大欧洲文学研究院的副研究员,你们可以多交流。」

「太巧了。小师妹研究什么项目?」

「莎士比亚戏剧。」

「我们居然同行!」

两个女子很快谈到一起。

「尔琅,小师妹是来研究院的,要不,我陪她?你和学长自由安排?」

谢明霞望着柳尔琅。

「别啊,不如一起?」

「你又不懂,看看就算了,何必给自己找闷气受?还是你们两个自己安排吧?」

薛忘尘大笑,「别说他。我也一样都还给先生了,这些年都在做生意,大俗人一个。」

谢明霞不屑地指着柳尔琅。

「也比他强吧,挂着总经理头衔,居然在票闽剧。」

薛芜蘅「噗嗤」一笑。「原来你们都知道。」

柳尔琅浑不在意。「我这个人不喜欢做生意啊。」

「可也不见你研究学问。」谢明霞怼他。

「此言差矣,我是实践者,实践中国伟大的莎士比亚关汉卿。」

薛芜蘅抿嘴笑着也跟着怼他。「原来票友也是大学问家。」

「那是当然。」柳尔琅一派怡然自得。

薛忘尘看着他们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追问,「尔琅,你和我妹妹,究竟什么时候认识的?」

柳尔琅居然看看谢明霞,然后含糊其辞,「偶然、偶然相识。」

薛芜蘅的余光看到了柳尔琅的眼神,不由心中暗想,「这两个人又是怎么回事?」嘴上却还是对兄长的疑问绕过去。

「哥哥,我和谢师姐,真的有很多话说,你还是带着他去别处逛逛吧。」

「阿蘅,你这话好生奇怪。我也是燕大毕业生,需要他带吗?」

薛忘尘一把抓住他,「走吧,你陪师兄喝酒去吧,让她们自己去说话。」

「师兄啊,你这样很难找女朋友的,知道吗?你可是三十五六了。」

柳尔琅的这句话倒是触动了薛芜蘅的心事,想到自己认识的几个女子。虽说邢翠烟找了自己堂弟,不是还有史枕霞与楚湘灵吗?

「哥哥,你们先去吧,酒就算了,晚上吧,晚上我们聚聚,我介绍你们多认识几个朋友。」

「原来,你和朋友一起来的。好啊,我们喝茶去,晚上见。晚上我来做东。」

「自然是你做东。我是个穷教书匠,没钱。」

薛芜蘅笑着摊开手,然后拉着谢明霞走了。

两个男子望着她们的后影。

薛忘尘一把将柳尔琅拉过来。

「现在说实话吧。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你和我妹妹究竟怎么回事?据我知道,你当年就和谢明霞是一对吧?怎么会又搭上我妹妹了?」

柳尔琅苦着脸。「师兄,我和谢明霞没什么啊,这么久是一对了?也就是在学校来往多一点,毕业以后,她留在燕大,我回了闽南,一直聚少离多,几年都少有来往。只是这次我要来燕京,才和她联系,见个面而已。」

柳尔琅努力解释,「你刚才也看见了,我们之间哪里有男女之情的感觉?」

「那,你和我妹妹怎么回事?」

「我们确实偶遇。那天在紫霞山,半山上,我见她独自一人,似乎在黯然神伤,便主动上去相约,就这样认识了。我喜欢她。我们相处感觉很轻松,不像与谢明霞那样,她满脑子只有莎士比亚。」柳尔琅爽直说出心里话。

「奇怪了。我妹妹难道不是研究莎士比亚的?怎么就不一样了?」

「师兄,阿蘅喜欢听我唱戏,也喜欢和我讨论关汉卿的戏剧,还有关大师与莎翁的相通之处。这一点,就和谢明霞不一样。」

「竟会是这样?」薛忘尘似有感触。

「我警告你,不要戏弄我妹妹。你要真打算和我妹妹交朋友,就想和谢明霞说清楚,不能两头吊着。脚踏两只船,让我知道,不会轻饶你。」

薛忘尘发出严厉警告。

「怎么会?其实我这次来燕京,本来就是两层意思,其中一层,就是和谢明霞说明此事,免得相互耽误,第二层意思嘛……」

「第二层什么意思?」

「我本想跟阿蘅一起去金陵的,她没有答应。我就想先约你见个面,得到你的首肯。」

「你居然知道阿蘅是我妹妹?」

「是她告诉我的,她说他有个哥哥,在家主事,叫薛忘尘。我没有告诉她,认识你。」

「为什么啊?」

「说了,必然要告诉她,我也是燕大毕业生,居然不求进取,成了闽剧票友。」

「你不是说,你们谈得来吗?」

「是谈得来,可我还是有些发怵。」

「这又是为什么?」

「我隐隐感觉她心里想着一个人,而且那个人应该很厉害,起码比我厉害吧。我应该比不过他。」

「这又是怎么回事?」

薛忘尘居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已经芳心暗动。他有些责怪自己,这些年都忽略了自己妹妹。经年已去,小妹转瞬已经是28岁的老姑娘,竟是到现在孑然一身。该死啊,自己这个兄长,可是怎么当的?

薛家自从父亲去世,一直都是薛忘尘当家,妹妹的事,让他深感自责,下决心要好好过问一下这件事。

·32·

甄晓玉陪着几个女子,乘着三轮车,开始游历燕京城。四个姑娘,都是古装,统一选择了汉服。坐在三轮车上,分成了两组,邢翠烟与楚湘灵,甄晓玉和史枕霞。

两辆三轮车穿过那些胡同,看着古色古香的街道,恍若回到了遥远的古代。

史枕霞兴致勃勃,「晓玉,你说我们现在哪儿?像不像你说的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

「你很想穿越到另一个时空吗?」

「想啊,我这个人喜欢追求刺激,比如骑马?我很男子气的。」

甄晓玉笑着拍拍她手臂。「你果然很有史湘云的风采。」

「你总说我就是史湘云,我倒真想与史湘云合体,看看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你不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人一生多一种经历有什么不好吗?」

「我倒可以帮助你完成这个心愿。」

「你此话当做?」

「那是自然的。」

「会有什么代价?」

「代价就是我并不能保证,让你再回来。你很可能失去这个世界的一切。」

「失去,就失去吧?或者我在另一界,也会很快乐。」

「最好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

甄晓玉看着她,「史枕霞,如果我说,你别就是我臆想出来的,你会不会相信?」

「什么意思?」

「就是你,还有她们。」甄晓玉回头指着后面的那辆车。

「根本不存在。你们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什么叫你的一厢情愿?」

「就是,我很想让【红楼梦】里的人走出来,然后,你们就出现了。」

史枕霞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想想,你是不是本来和叶冠山去了金陵?」

「是啊。」

「然后我们一起去了随园遗址。」

「再以后她们几个被你邀来,我们在金陵饭店的怡红院吃饭。」

「后来大家要你证明金陵有大观园,我们又去了随园,真的看见一座大观园。」

「你们在大观园遇上什么?」

「遇上什么?」史枕霞努力回忆。

「不行,我完全想不起来了。」

「你们是不是到了太虚幻境?」甄晓玉在一旁暗示。

「对。我还看见了史湘云的判词。」

「你觉得可能吗?」

「是啊,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到了太虚幻境?」

「以后又发生什么?」

「还是记不起来,反正等天亮睁开眼睛,居然在燕京大观园。简直在做梦。」

「你就是在做梦。不,应该说,你只是在我的梦中。」

「啊?」

「你们所有人,都是我的第七空间里的产物。是由我的意识产生的人物。」

「怎么会这样?」

「是我让你们走出【红楼梦】,来到这一届。你们经历了很多,或者还有未完的经历。那些经历,就让你们自己去经历吧。」

「为什么?」

「因为很多未完的故事,或者更让人感觉回味无穷。」

「好像很遗憾。」

「人生总有遗憾的。我也有很多遗憾,可我应该走出灵幻界了。我已经在这里沉迷了七天七夜,太久了,久得好像过一世。」

……

甄晓玉睁开眼睛,看见身旁的叶冠山。

「你总算醒啦。」

甄晓玉站起身,看看四周。

「只是燕京大观园的怡红院吗?」

「没有睡糊涂,还记得。」

「到底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在这里睡着了?」

「真忘记了啊?」叶冠山苦笑。

「提个醒嘛。」甄晓玉扯住叶冠山袖子撒娇。

「昨天在乔先生的书斋,研究大观园的陈列,你说,发现燕家大观园很多陈列与原书不符,提出要过来再核对一下。今天傍晚过来的,大观园正好有夜游活动。谁知道,你兴致勃勃来了,走进怡红院就坐在旁边一直椅子上睡着了,叫都叫不醒。人家活动都结束了,幸亏我们都是红学院的,以前也有住在里面。」

「你说我睡着了,很久吗?」甄晓玉指着自己的鼻子。

「很久了,足有3小时以上。」叶冠山看看自己手边。

甄晓玉若有所思,忽然一笑。

「师兄,你知道吗?我刚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什么梦?」

「梦见【红楼梦】的人走出来了。」

叶冠山「哈哈」大笑。

「你可真是‘红痴’,居然会做这样的梦。怎么没有梦见你自己走进【红楼梦】,却偏偏让里面的人走出来?」

「可能我不喜欢里面那些人的悲剧结局,很希望可以帮她们换个人生?」

「也有道理,小说的人物命运,看起来是作者安排的,其实更大程度,还是一种必然驱使,最后,作者都无法左右。」

「我就把她们送到另一个维度空间,或者她们的命运,也就改变了?」

「哈哈,大胆的想法啊。你不如续写一部【红楼梦】,给他们一个新的人生结局。」

「我为什么要续写【红楼梦?】有的去狗尾续貂,倒不如写一部新书。」

「新书,什么样的新书?【新红楼梦】,还是【红楼新梦】?」

「都不是。」

「那是什么?」

「【红楼梦里走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