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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影【色,戒】里,易先生为什么不救下王佳芝呢?

2020-04-02影视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易默成部长将会回想起王佳芝看着皮革枪套中黑黝黝的手枪,随即将枕头蒙在他头上,让他体验到在焦虑与恐惧中交付信任的那个夜晚。

那时的易默成是个有着五六个情人的部长,家里每天都会响起官太太们一起摆弄麻将的声音。官太太们指上的钻戒一颗颗闪闪发光,宛若发光的雀蛋。

王佳芝第一次走进易默成在香港的别墅时,很多事物都感到新鲜,一切似乎都不知道名字。这个时候,她最清楚的是自己的身份:一个学生,为了融入一个小集体,为了得到她同学圈子的接纳,而天真幼稚的走近了最危险的地方。

她处处小心。那是易默成第一次见她。她不敢转身。

在易默成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以为他上钩了。

而与此同时,易默成却对她的身份渐渐产生了兴趣。易默成是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的人。做事滴水不漏。

当她接到电话,以为易默成上钩时,精心打扮来到餐厅。

易默成在玻璃电话亭里看着她,得知了她的一切身份。她只是一个对他根本不构成威胁的学生。背后没有任何势力。

她仍然在卖力的扮演一个角色,说着些芝麻小事。易默成看着她道:「留心的话,没有什么是小事。」

她仍然没把这些话没当回事,她也不能当回事。要不然她就不是麦太太了。

她的幼稚俘获了他的兴趣。她想要他的命。他的生本能和死本能在此时逐渐交织。他渴望与不能理解他的人交谈。与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学生交谈。

易默成说:「我往来的人,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讨论的都是国家大事,整天千秋万代的挂在嘴边。他们主张什么我不管,从他们的眼睛里,我看到的是同一件事:恐惧!你不一样,你不怕,是不是?」

王佳芝不明他为什么要问自己为何不害怕。王佳芝此时没觉得自己是学生,是特务,是一个参与着国家大义的人,她真把自己当做了麦太太。当做了要勾引他的情人。易默成仍然理性,知道她的一切。知道她身后没有国家大义。知道她不在乎,她似乎只在乎眼前。眼前谁能给她一个身份,谁给的身份更可靠,她就是谁。她却酒入喉头,微醺动情。

易默成因为曹副官将这批学生带到自己身边,而辞退了曹副官。离开了香港。

(2)

另立政府后的易默成,已经变得极其焦虑。

当时牌桌上聊着去哪家馆子吃饭安全,哪里有刺客。

易太太介绍:「这是麦太太,还记得吧?」

这次她的出现让他感到警惕。他的秘书作为日本方面派来监视易默成的人,也调查了她的身份。

时局已经很紧张了。

看着王佳芝生疏却假装熟练地脱下丝袜,想让自己表现的风情万种。

这个时候他知道她的身份,她却不知道他知道。并且她直到多年以后,在上海的承载下,在钻石光芒的映射下,在易默成深情地看着她时,她仍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她是谁,他比她清楚。

所以她爱上了他。

易默成清楚,清楚她是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是个需要身份的人,一个集体给她一个身份,她就像赤身得到了一件衣服一般。当年的同学圈子、话剧社,如今的重庆政府。但是她得到的最坚实的身份,是他的爱。

在这间杀害了无数试图要他命的女人的公寓中,他看着她实在不熟练的幼稚。他说了句:「有那么难吗?」在嘲笑她不是一名合格的特务。她没有听懂,以为在笑她生疏,反而更害羞。她眼里现在只有难以聚焦的一片模糊,她的呼吸沉重,

他的愤怒,他对自己成为汉奸的悲哀,对她这些幼稚天真的人的不能理解感到恨意,全部倾注在王佳芝身上。

事后,王佳芝那几乎呆滞的眼神,让易默成放过了她。

易默成在多方势力的监视下,仍然试图与重庆政府暗通款曲。

王佳芝不知道,走了进来。他说:「我很累。」

易默成说:「你一直都很小心,不会想听这些工作上的事情吧。」

王佳芝仍然装着说自己输钱太多,跑单赚的钱不够。她卖力地演着一个情妇。

易默成走到她身边,闻到她颈部的香水:「明天带你去一个比较好的地方。」

她以为她终于在他眼里又成了情人。

而第二天,他把她带去了审讯室。

易默成知道这些抓到的特务头子可能是她的上司,而王佳芝的训练可能就是这些人完成的。所以看着他们满身是血,脑子里想着的竟然是他们压在王佳芝的身上(色情特务都是受过上司训练的)。

易默成想恐吓王佳芝,想信任王佳芝。于是回到了家中。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易默成仍然会回想起将生死交给眼前这个女人,来赌她是否可以信任的那个深邃孤独,又彼此试探,彼此亲近,充满恐惧的夜晚。

易默成杀掉了所有企图接近他的女特务,包括王佳芝的上司的老婆。但放过了王佳芝。因为他知道王佳芝是谁。比她自己更清楚。所以王佳芝也爱上了他。

易默成知道,谁给的身份越明确,王佳芝便是谁。

(3)

易默成在那晚过后,与王佳芝更加亲密。约她到日本居酒屋见面。

原本易默成只是因为在这刚和日本人谈了事情,王佳芝却仍然在整个环境中寻求着自己身份的暗示。王佳芝认为易默成把自己约到这里,是暗示自己做他的妓女。

易默成笑了:「我带你到这来,比你懂怎么做娼妓。」

在王佳芝的「身份认同」错位外,是易先生纠葛在多方势力中求生存的手段。王佳芝到一处地方,便寻一个身份。也注定了她的悲剧。

王佳芝听不懂,起身给他唱了支【天涯歌女】

这两个陷在身份认同的纠葛中,难以寻到出路的人,成为了知己。

之后,易默成对她动情了。焦虑不安,深陷恐惧的他,找到了可以真情流露的人。

他给她定制了「鸽子蛋」。

那天的牌局,话题仍然多是官太太们的常谈,不是谁家亲戚来求事,就是俄国贵族贱卖的奢侈品。她手指上轻飘飘的,在麻将桌上也感觉无足轻重,心里也不怎有底气,许多话都插不进去。

「那现在囤什么好呢,易太太?你知道小麦是搞进口的。香港虽然沦陷了,但船还是要停靠的啊。」

果然,没有人搭理她的话。

易太太翻看了一张牌,打了出去,道:「西药。上次那西药你不是很快就卖完了?」

得到了易太太的回应,她有些放心。不知是因为自己一个卧底,得到了信任而安心,还是因为自己融入了整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一帮女人,而欣慰。她已经不清楚她的身份了。

易默成回来,她先假装有事走。托易先生替自己打。易先生推脱,后脚跟上。

取戒指的时候,易默成看着王佳芝戴着贵重的戒指,不知所措。她说:「我不想戴这么贵重的东西在街上走」,他握住她的手:「你和我在一起。」

她的嘴唇几次张而又合——

他看着她——

接下来这一刻,她的身份落定,她是他的爱人

长期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下求生存的易默成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危险的境地,那就是去渴望理解,渴望爱。

他明白,江山社稷,一旦踏入,他不可能有港湾。越深处权力的中心,每一个接近他的人目的性越强。王佳芝是个例外,就像易默成之前所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害怕,是不是?」

但是于易默成而言,不能有例外。这个例外只是王佳芝自己,但她同时是麦太太,是爱国青年们的同学,是重庆政府的特务。

易默成就是他自己口中的人。「他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整天千秋万代挂在嘴边,他主张什么我不管,从他的眼里我看到的是一件事——恐惧!」

而王佳芝的确不一样,她不怕。

「你不怕,是不是?」王佳芝问:「那你呢?」

他怕,因为人人要他的命。她的太太、情人、秘书、客人各各都对他充满着算计。他只想信任王佳芝,只想交付信任,以图在自己的恐惧与焦虑中有一处真情流露的地方。

他来不及想,对司机大叫道:「开门!」。鼠窜般钻进自己的汽车。

车门关闭的声音如同枪响,王佳芝拿着钻石,抖了一下。

她知道他他死了。即便他还活着,于她而言,她也死了。她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她也没地方可以去了。

王佳芝坐在黄包车上,说了句「福开森路(是易先生的家)」

车夫回头笑着问:「回家」?

王佳芝回答:「欸。」

至从父亲遗弃她,她就没有过家。

她栖居过很多集体,姑妈家、同学圈子、话剧社、特务组织。但易默成的家,似乎和弥补了她童年缺失的那个家庭。得到了关照。

面对秘书送来的情报,易默成气愤不已。怒道:「你很清楚嘛!为什么事先没有告诉我。」

易默成明白他告诉了日本人,却没有告诉自己。

秘书却解释说:「因为你和王小姐的关系。」

秘书将「鸽子蛋」戒指还给易默成:「哦,你的东西」。

易默成作为一个老练的情报部门头目,第一次有「过激的掩饰行为」:「不是我的」。

就像一个监狱里被查出违禁品的囚犯一般。

秘书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冷眼离开。

王佳芝在南郊石矿场,背对行刑队时,再次回想起自己初次融入一个集体时,初次被一群青年接纳时,呆滞地站在舞台布景当中,寻找着自己的身份。

有个青年在高处呼喊:「王佳芝」。

王佳芝、王佳芝、王佳芝……那是邝裕明,她的大学同学,英俊帅气。多年前她将自己的未来投射在他身上。而他眼里只有英雄主义。他想当英雄,甘愿牺牲她。邝裕明看似大义凛然,实则懦弱与幼稚,务虚与寡断,注定了他与易默成的不同,注定他提供不了易默成能给的身份。

易默成坐在王佳芝的床上,明白自己终将是一个人,终将继续自己的娼妓生涯,以求在虎狼之中谋生存。

多年以后,面对处置叛国罪犯的行刑队,易默成部长回想起王佳芝看着床头的手枪,随即将枕头蒙在他头上,让他体验到在焦虑与恐惧中交付信任的那个夜晚。

子弹穿过头颅前,他听到了这些年一直伴随着他入眠的声音。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子弹穿过了易默成部长的头颅,他矮小的身躯扑进了早已挖好的土坑,黄土将他埋进了亚洲铜里,易默成无需再在党派林立的权力漩涡中寻求自己的身份,找到自己的位置。王佳芝也无需在一个个圈子的期盼中,他人的要求中,去找自己的身份,用那一个个身份,湮没自己的存在。

回家。从Womb,到Tomb。

在国家分崩离析的时候,他成为了汉奸。但是他仍然埋进了生育他们的这片土地里。

这两个缺乏身份归依感的人,将长眠于地下。历史注定不会有第二次机会,让他俩在亚洲这片铜一般坚硬却温润的大地上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