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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中,嘉靖知道杨金水是装疯吗?

2018-12-02影视

【大明王朝1566】里,嘉靖帝知道杨金水是在装疯。

不仅嘉靖帝知道,「浙江大案」涉及的各派中高层人士——宦官集团的吕芳、陈洪等人,文官集团里的严党的严嵩、严世蕃、胡宗宪、郑泌昌、何茂才等人,文官集团里的清流派的徐阶、赵贞吉、谭纶、海瑞、王用汲等人,锦衣卫集团的朱七等人——都知道杨金水是在装疯。

一、杨金水装疯的故事背景

朝廷「改稻为桑」的政策在浙江推行不畅,还引发了毁堤淹田、通倭冤案等一系列事件。此时,倭寇大举入侵,胡宗宪、戚继光率军浴血奋战。内外因素导致浙江就像一个「火药桶」,稍有不慎就会引爆民变。朝廷「掠之于民」不成,决定「掠之于商」,拿江南首富、江南织造局官商沈一石开刀,结果出乎大部分人意料,抄沈一石的家居然没抄出多少钱。于是朝廷又下旨拿下郑泌昌、何茂才这两个严党的贪官奸臣,要让他们认罪伏法,再抄他们的家。这就是「浙江大案」。

朝廷下旨,指派清流派(裕王系)的三位官员赵贞吉、海瑞、王用汲审理「浙江大案」。为了监控审案过程,朝廷还派出了朱七等锦衣卫参加审案。

审案前,赵贞吉在杨金水那里吃了个瘪,他被杨金水威逼利诱,在把沈一石的家产转卖给几个徽商(胡宗宪的亲谊)的协议上签名盖章:

退堂之后,杨金水立刻将赵贞吉请到了织造局衙门。
十万两一张的银票,一共是五张,都是在杭州的银号能够即换即兑的现通票——从杨金水手里递到了赵贞吉手中。
赵贞吉拿着这五张银票,疑惑的目光望向了杨金水。
杨金水:「现在胡部堂督率的兵马是五千人,安徽江西福建将到的援军是两万人,二万五千人这五十万两银子可以做一个月的军需。」
赵贞吉:「杨公公,这银子是哪里来的?」
杨金水:「不说赵大人应该也知道,就是转卖沈一石家产的定金。」
赵贞吉慢慢将银票放回了案上:「上谕是叫我们抄没沈一石的家产,并没有叫我们转卖沈一石的家产。杨公公,没有新的上谕或是内阁的廷寄,我不能这样做。」
杨金水也不再去拿那些银票,坐了下来:「那赵大人一定另有办法为前方筹集军饷,也有办法将朝廷今年卖给西洋的五十万匹丝绸织出来了?」
赵贞吉:「追缴赃款就是为了筹集军饷。至于卖给西洋的五十万匹丝绸,朝廷是不是另有动议,我们也只有候旨。」
杨金水:「不要候了,旨意早就有了。东南抗倭,北边抗鞑靼,今年还有那么多地方遭灾,朝廷全指着江南了。五十万匹丝绸今年必须卖给西洋,胡部堂肃清东南海面也是为了能把丝绸运出海去。赵大人真的连这个也不明白?」
赵贞吉:「杨公公可否给我出示宫里的旨意?」
杨金水:「旨意我现在没有,吕公公的信函赵大人愿不愿意看看?」
赵贞吉沉默着。
杨金水从腰间掏出了钥匙,走到墙边的大柜前打开了一把铜锁,拿出了一叠文纸都放到了大案上,先从上面拿起了一封信,显然早有准备,那信就叠在信封外面,递给了赵贞吉。
赵贞吉很快便看了,还是沉默在那里。
杨金水:「大明朝是皇上的大明朝,不是吕公公的大明朝。如果不是皇上的旨意,老祖宗不会叫我们这样做。吕公公的信赵大人现在看了,要是还有异议,我这就给老祖宗回函,大不了让老祖宗请皇上躬亲,亲自给赵大人再下一道旨意。」
赵贞吉当然知道此事不可能再抗拒,但答应胡宗宪的话,他得履行承诺:「既然宫里有旨意,我当然照办。可把沈一石的家产转卖给胡部堂的亲谊摆明了是郑泌昌何茂才的用心。杨公公,前方抗倭的大事都在胡部堂肩上,这件事不能牵上胡部堂。我们可以把家产转卖给别的丝绸商。」
杨金水看着他,好久才说道:「沈一石的家产只能卖给胡部堂的亲谊!」
赵贞吉有些激愤了:「为什么!」
杨金水看着他这副神态不再接言,而是用左手揭开了身边的茶碗盖,再伸出右手的中指在茶水里蘸了蘸,然后在案桌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严」字!
赵贞吉脸色立刻变了!
杨金水:「赵大人,最近内阁的变动你也知道了。皇上把内阁的实权交给了徐阁老。你可是徐阁老的学生,何必要为了别人牵上这个字呢?」
赵贞吉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心里一阵难受,但望向杨金水的目光显然是完全屈从的神态。
杨金水这才又拿起了刚才从柜子里掏出的那叠文纸:「这里就是我跟那五个徽商签好的约。所不同者,把每五座作坊今年交八万匹丝绸改成了十万匹丝绸,今后每年上贡的两万匹丝绸改成了三万匹丝绸。这五十万两银票就是从今年增加的十万匹丝绸中拿出的一半。为了国事,我也是尽了心了。赵大人要没有别的异议,就请在这五份约书上签上名带回衙里盖上巡抚衙门的大印。用这五十万两银子立刻筹办军需粮草,送到胡部堂的大营去。」
赵贞吉的手伸出来好艰难,但还是把杨金水递过来的那叠约书和那五张银票接了过去。

另外两位审案官员海瑞和王用汲在杭州馆驿见面了,两人就审案的大致思路交流后,都意识到朝廷对「浙江大案」的态度:既要让郑泌昌、何茂才认罪伏法,抄他们的家填补亏空、支援抗倭前线,又要让「浙江大案」不波及宫里,尤其不能损害嘉靖帝的名声,还要让浙江政局总体保持稳定,不能影响胡宗宪指挥抗倭作战。

海瑞和王用汲还推测出赵贞吉和锦衣卫计划用「小事不糊涂,大事要糊涂」的态度审理「浙江大案」,看出这个案子很难审的王用汲虽然不赞同这种态度,但是他也担心这个案子「水太深,把握不住」。

审案团队里,只有海瑞坚持「案子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觉该怎么睡还怎么睡」,于是,「大明神剑」——海青天、海笔架、海刚峰——海瑞决定长剑出鞘,去斗一斗郑泌昌、何茂才:

接着,海瑞动了,来回踱着步,将高翰文告诉他的数字自己念了出来:「嘉靖四十年二月,接司礼监转上谕,该年应天浙江所产丝绸应贸与西洋诸商,上年所存十二万匹丝绸悉数封存,待今年新产丝绸凑足五十万匹,所货白银着押解户部以补亏空……」
王用汲见他旁若无人,突然说出了这些惊天的数字,一下子懵了,眼睛睁得好大望着海瑞。
海瑞的眼中这时也渐渐闪出光来,显出来一副闻鼙鼓而思破阵的神态!
王用汲看着他这种气势,怯怯地唤道:「刚峰兄……」
「不用再说了!」海瑞倏地转望向他,「圣谕煌煌,明示要抄没沈一石的家产,追缴郑泌昌何茂才以下罪员贪墨的赃款交归国库。现在织造局却将沈一石的家产转卖给别的商人,而且还是卖给胡部堂的亲谊!要是这样,抄沈一石的家等于没抄,追缴赃款也就等于没追。国库依然亏空,贪墨照旧堂皇。润莲,这件事我要查!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查?」
王用汲:「这可是赵中丞签的约,你向谁去查?」
海瑞:「这些商人是谁叫来的?」
王用汲:「听说是郑泌昌何茂才叫来的……」
海瑞:「那就连夜提审郑泌昌何茂才!」
「这不妥!」王用汲急了,「赵中丞是主审官,你和我是陪审官。案子还没有审,哪有陪审官去查主审官的道理!」
海瑞:「我查的不是赵中丞,查的是沈一石的家产,和他家产背后的贪墨!你到底跟不跟我一起去?」
王用汲:「我不去,你也不能去。」
「那好。」海瑞手一挥,「你还住你这间房,我就住我那间房。你怎么干我不管,我怎么干你也不要管!」说着大步走到门口,开了门走了出去。

王用汲拦不住海瑞,只好去向赵贞吉报告此事,却发现赵贞吉正要借海瑞这次预审去「捅马蜂窝」:

王用汲懵在那里好一阵子。想了几个来回,为海瑞考虑,他还是觉得去向赵贞吉禀报一下为妥。
正如海瑞所言,遇到这么大案子,被审的睡不着,审案的也睡不着。尤其是赵贞吉,主审巡抚兼于一身,一到任就被织造局猛闪了一下腰,这时更是瞻前顾后,哪里能安寝于席。正在大案前仔细翻阅堆积如山的案卷,苦思下面的事情,王用汲来了,便立刻接见了他。
王用汲显然用最谨慎的词句最简短地向他说完了海瑞去提审的事,便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赵贞吉去阻止。
赵贞吉也静静地坐在案卷堆积的案前,只露出那颗没有戴帽的头,看不出他有任何惊诧,也看不出他有任何焦急。
「他是陪审官,有权去提审罪犯。」赵贞吉竟然十分平静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王用汲一怔,接着说道:「中丞大人,这是朝廷的钦案,似乎还是应该由中丞定了,我们陪审。否则,卑职担心打乱了中丞的部署,海知县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赵贞吉:「圣旨你们都看了,那就是部署。只要按旨意审就没有什么责任。」
王用汲站起来了:「中丞,旨意叫我们抄没沈一石的家产充归国库,可现在已经卖给了别的商人。中丞叫我们怎么按旨意审?牵涉到织造局怎么办?」
赵贞吉又慢慢把目光望向了他:「你还是个老成办事的人。你说的都没有错。可海知县去提审犯人也没有错。这样吧,你要担心牵涉到织造局,就去告诉杨公公一声。他可以去旁听嘛。」
王用汲是何等明白的人,一番对答已经看出赵贞吉这是眼睁睁让海瑞去捅马蜂窝,也正颜起来:「中丞如果认为应该这样,那也应该中丞派人去通告杨公公。」
这便是顶撞了,赵贞吉却丝毫没有在意的样子:「我派人去通告杨公公也行。来人。」
当值的书办跟着唤声立刻进来了:「中丞大人有何吩咐?」
赵贞吉:「你立刻去织造局禀告杨公公,就说新来的海知县一个人到牢里提审郑泌昌何茂才去了。」
那书办:「是。」
赵贞吉又问王用汲:「还有别的事吗?」
王用汲倒被他软在那里,过了一阵才答道:「卑职没有别的事了。」
「那就先去歇着。明早卯时到这里来会集,一起听听海知县审出了什么。」赵贞吉依旧和颜悦色地说道。
「是。」王用汲心里好乱,答了这声转身退了出去。

海瑞一个人连夜提审郑泌昌、何茂才,这便是「浙江大案」审案团队三审郑泌昌、何茂才里的「一审」。赵贞吉派人将此事告知杨金水,杨金水很快就意识到,这是赵贞吉在他这里吃瘪后,故意让海瑞冲在前面当「钟馗」,来打他这只「鬼」:

入伏的天,气候闷热,心里燥热,杨金水侧躺在一张紫檀大榻上也是睡不着。好在房梁的每根横梁上都吊着一块用水竹织成的三尺见方的「吊扇」,一共四扇,串在一根小指粗的丝绳上,丝绳又都卡在横梁的红木轱辘上,绳头垂下来正被那个胖太监捏着,一下一下地拉,四扇「吊扇」便同时前后扇动,轻风徐来,岂不快哉!可杨金水还是睡不着,翻了个身:「你来摸摸,我头上是不是有些发烫?」
那胖太监立刻站起,先到银盆里把手洗了,又擦干了,趋到榻边,用手轻轻挨上杨金水的额头。
「烫不烫?」杨金水问道。
胖太监:「干爹甭急,儿子用这只手再探探。」说着换了只手又轻轻挨上杨金水的额头。
「到底烫不烫?」杨金水翻身坐起了。
胖太监立刻退了一步,答道:「好像有些烫,又好像有些不烫。」
「你就是一只猪!」杨金水恼了,「换个人来摸摸。」
「是。」胖太监答着就走,刚到门边,那个随从太监正好走了进来。
胖太监:「师兄来得好,干爹觉着身子有些不合适……」
「哪儿不合适了?」那随从太监连忙走了过去,「干爹,该不是着了风吧?」
「都好几天没刮风了,哪里着风去?」杨金水十分不耐烦。
「也是。」那随从太监连忙将眼瞪向胖太监,「是不是你不知轻重,扇子拉得太急了?」
「可没有!」胖太监一听汗就出来了,「干爹在这里,我可是掐着脉数拉的扇,一下不多,一下不少……」
随从太监:「得了,你先出去。」
胖太监如蒙大赦,十分敏捷地走了出去。
杨金水知道他有事要禀了:「什么事?」
随从太监顺手拿起榻边几上一把象牙折扇展开了轻轻给杨金水扇着:「那个淳安知县海瑞到牢里提审郑泌昌何茂才去了。」
「审就审呗。」杨金水乜向他,「就这个事?」
随从太监:「他是一个人去的。」
「一个人又怎么……」刚说到这里杨金水也觉得有些不对头了,「赵中丞呢?」
随从太监:「就是赵中丞派人来禀告干爹的。赵中丞说,那个海瑞晚上戌时到的,连他的面都没见,子时就一个人跑到牢里提审去了。」
杨金水:「赵中丞就不去管他?」
随从太监:「赵中丞说海瑞也是钦点的问官,有权提审犯人,他不便干预。」
杨金水两只眼翻上去了:「好哇,他这是为了打鬼借助钟馗了……」
随从太监没敢接言,只是轻轻地扇着扇。
「我就知道有事!」杨金水忽地一下翻身下地连鞋也没穿就向外面走去,「赶紧找到锦衣卫那几个兄弟,去臬司衙门大牢!」
「鞋!干爹,你老还没穿鞋呢!」随从太监连忙提着鞋追了出去。

原本就因天气闷热感到不适的杨金水,在暗间里听海瑞预审郑泌昌、何茂才,越听越是心惊胆战。海瑞果然是个「钟馗」,预审就点了一把「火」,这「火」直接就烧到了江南织造局,烧到了杨金水这只「鬼」的头上:

牢头屏住气躬身把气喘吁吁的杨金水和两个锦衣卫悄悄领进了暗间。
杨金水的目光立刻望向了通往提审房的那条侧门,牢头连忙走了过去,轻轻地将门闩推上。
闩上了门,牢头又望向杨金水和两个锦衣卫。
这时,提审房那边隐约传来了海瑞的问话声:「圣旨下来之前,沈一石的家产是你们抄的。他一共有多少家产?」
杨金水的脸立刻阴沉了,径直走到靠侧门边记录口供那张案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侧耳听着。那边传来的郑泌昌的答话声果然清晰了许多:「沈一石的家是高翰文抄的,我不太清楚。」
牢头见两个锦衣卫还站在那里,便连忙走到墙边搬起椅子往杨金水那边走,锦衣卫那头却挥了挥手,那牢头又把椅子放回了原处然后悄悄退了出去。锦衣卫那头便在墙边坐下了,另一个锦衣卫去关了房门,也在墙边坐下了。
靠提审房的侧门旁只有杨金水一个人坐在那里。
海瑞见郑泌昌第一句话便硬生生地推卸了,也不动气,只对那书办:「记录在案。」
那书办飞快地记录。
海瑞:「高翰文是奉谁的命令去抄沈一石的家的?」
郑泌昌:「当然是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的命令。」
海瑞:「记录。」
那书办立刻记录。
海瑞:「高翰文抄了家没有向巡抚衙门和按察使衙门禀报结果吗?」
郑泌昌沉默了。
海瑞:「回话。」
郑泌昌:「禀报了。」
海瑞:「是口头禀报还是书文禀报?」
郑泌昌:「是口头禀报。」
海瑞:「是向巡抚和按察使禀报的吗?」
郑泌昌声音低了许多:「是。」
海瑞:「大声点。」
郑泌昌:「是。」
海瑞:「记录。」
那书办一直在记录。
海瑞:「高翰文抄没沈一石的家产既向你和按察使禀报了,你刚才为什么说不清楚?」
郑泌昌:「因是口头禀报,他说的本就不清楚。」
「你们是凭什么去抄沈一石家产的!」海瑞提高了声调。
郑泌昌:「圣旨。」
「奉旨抄家,你们难道不要给朝廷回话吗!难道皇上问你抄家的结果,你也说不清楚吗!」海瑞终于严厉起来,紧接着对那书办,「把我的问话记录在案!」
杨金水的身子倏地坐直了,侧耳等听着下面郑泌昌的回话。
两个锦衣卫这时对望了一下目光,显然也对隔壁那个海瑞的问话关注起来。
郑泌昌慢慢望向海瑞:「海大人这样问,革员自然无话可说。可当时实情就是这样。时间隔这么久了,我也上年纪了,记不起了。」
海瑞:「六天前的事你记不记得起?你自己亲自跟人家谈的事记不记得起?」
郑泌昌一怔,没有回话。
海瑞:「回话!」
郑泌昌:「那应该记得。」
海瑞:「记录在案。」
书办立刻记了。
海瑞:「六天前,你和何茂才将沈一石家产卖给了徽商,当时沈一石的家产是多少?你们又是怎么作价卖给那些徽商的?记录在案!」
郑泌昌并不慌张:「海大人,圣旨上应该没有问我这件事吧?」
海瑞这时紧紧地盯住郑泌昌,眼中也慢慢闪出光来:「你的意思是皇上叫你把沈一石的家产卖给徽商的!」
杨金水那张脸立刻比死人还难看了,倏地站了起来,望向两个锦衣卫。
两个锦衣卫此时却十分冷静,坐在那里一动没动。
隔壁传来了郑泌昌的声音:「我没有这样说。」
杨金水站在那里也一动不动了。
海瑞:「那圣旨上怎么会有问这句话的旨意!圣旨叫我们抄没沈一石的家产充归国库,你却把沈一石的家产卖给了别人。皇上事先知道你们敢如此胆大妄为吗!」
郑泌昌:「皇上自然不知道这件事。可我们也没有把卖沈一石家产的钱拿到自己家去。」
海瑞:「到哪里去了?」
郑泌昌:「我已是革员,海大人现在应该去问接任的巡抚。」
海瑞:「圣旨现在是叫我问你!沈一石的家产一分一厘都要充归国库!你们却把它卖了,交不出来,我现在就可以上疏朝廷,着地方官抄你的老家。你在老家置的那么大宅院那么多田地,都要抵没沈一石的家产充归国库。」
郑泌昌:「卖沈一石的家产我没有拿一分一厘,朝廷自有明断。」
海瑞:「那好。那我就上疏朝廷,同时行文都察院大理寺和户部,让朝廷有司衙门都给我一个明断,沈一石的家产到底该不该追缴回来充归国库。」
也不是害怕,大约是外暑内火交攻,杨金水突然眼前一黑,站在那里便晃了起来。锦衣卫那头何等敏捷,一个箭步便无声地跃了过去,一把扶住了他。
杨金水的脸白得像纸,这么热偏又没有一滴汗。锦衣卫那头立刻伸出拇指掐住了他的人中。杨金水的眼慢慢睁开了。锦衣卫那头便示意他走。
杨金水举起一只手,强自镇定,自己慢慢又坐下了。
锦衣卫那头向另一个锦衣卫递过一个眼色,那个锦衣卫搬过来一把椅子放在杨金水身旁,锦衣卫那头挨着他坐下了。
郑泌昌这时的脸也白了,汗涔涔下:「海大人……」
海瑞:「我不问你了。把口供拿过来,让他画押。」
郑泌昌:「我还有话说……」
海瑞只望着他。
郑泌昌:「卖沈一石的家产我没有拿一分一厘……」
海瑞:「这一句不必记录。画押!」
那书办把口供拿了过来,将笔向郑泌昌一递。
郑泌昌却不接。
海瑞的眼中终于露出了杀气:「【大明律】第五款第二条,罪犯不在口供画押者,立杖四十!」
郑泌昌接过了笔,在口供上画押,手却使不上劲。
海瑞对那书办:「扶他到案边画押。」
杨金水几时受过这样的罪,三伏的天,门窗紧闭,心里又在翻滚着,偏不出汗,只觉得一阵阵烦热,伸手去摸,因平时从不带扇,都是随时有人替他扇着,因此一把扇子也没有。
坐在旁边的锦衣卫那头看出了,他们也是不带扇的人,倒不是有人替他们扇,而是从来耐寒耐热,这时他便用右手抓住了盖膝的短袍下摆上下扇动起来,风居然比扇子还大。杨金水向他投过一丝示谢的目光。
隔壁又传来了海瑞的声音:「这里没你的座,把椅子撤了。」
杨金水知道,这是提审何茂才了。
海瑞已经坐回到大案前,那书办便挪在大案的侧端坐着记录。
何茂才树杈似的杵在那里,那股气顿时冒了出来:「海大人,赵中丞审我都有一把椅子。刚才郑泌昌也有椅子,同样的案子,你凭什么让我站着受审?」
海瑞:「凭你作恶多端,恶贯满盈!」
何茂才脸色变了:「圣旨都没有这样说我,海大人有什么证据如此谤我?」
海瑞:「我问你,今年五月新安江九个县的大堤是怎样同时决口的!」
何茂才一惊,但很快便咬定了牙:「那时上面有总督巡抚和布政使,河道衙门也不归我管,我怎么知道?」
海瑞:「可决堤之前整个大堤上都是你臬司衙门派的兵!你怎么解释?记录在案。」
书办飞快地记录。
何茂才被问住了,也就一会儿,立刻辩道:「上面叫我派兵,我当然派兵。」
海瑞:「你说的这个上面是谁?」
何茂才又被问住了。
海瑞:「回话!」
何茂才躲不过去了,答道:「河道衙门归谁管这个上面就是谁。」
海瑞:「河道衙门的监管是宫里派的李玄,李玄暂归江南织造局管。你说的这个上面难道是江南织造局?记录在案。」
这一回不只是杨金水脸色变了,两个锦衣卫脸色也变了。
杨金水再也按捺不住,扶着椅子的把手倏地便要站起,锦衣卫那头轻轻按住了他。
杨金水做了个叫他们过去干预的手势,锦衣卫那头凑近他耳边,用气声说道:「他有圣旨。」
杨金水的目光一下子虚了,坐在那里发怔。
何茂才哪里敢回这个话,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海瑞:「你不敢回话了?」接着转对书办:「那就把我的话记录在案。」
书办一直就提着那只笔,这时重点了下头。
海瑞:「据查,原杭州知府马宁远,原淳安知县常伯熙建德知县张知良在端午汛到来之前便带着你臬司衙门的官兵守在九县每个闸口,五月初三汛潮上涨,九个闸口同时决堤,你的官兵一夜之间全部撤回。胡部堂和戚继光的官兵这时才赶到堤上,在淳安和建德分洪。一夜之间,整个淳安半个建德全在洪水之中,死亡百姓三千余人,无家可归三十余万!你的罪孽,你背后那些人的罪孽,如洪水滔天!我不审你,朝廷不审你,上天也要收你!收你背后那些人!」
说到这里海瑞从胸腔发出的声音如黄钟大吕,在整个房间嗡嗡回响!
那个记录的书办手都有些发抖了,竭力镇定记录下去。
何茂才的头低得更下了,胸腹在喘着气。
海瑞:「我问你,你们这样做是不是为了让百姓把田地贱卖给沈一石!」
何茂才抬起了头:「沈、沈一石是给织造局当差的,有本事你问织造局去!」
海瑞终于逼出了他这句话,立刻对书办:「记录在案!」
锦衣卫那头倏地站起了,向门边走去,另一个锦衣卫也倏地站起了,开了门二人大步走了出去。
杨金水这时直坐在椅子上发愣。
敲门声响了,海瑞的目光一闪,慢慢望向那条门。
书办转过头望着海瑞,海瑞似乎早已料到,对书办:「开门吧。」
书办连忙走了过去,把门打开,立刻又闪到一边弯下了腰。锦衣卫那头带着另一个锦衣卫慢慢走进来了。
海瑞也慢慢站起了。
锦衣卫那头向海瑞一拱手:「请问是不是海知县?」
海瑞:「我就是。请问贵驾。」
锦衣卫那头从腰间拿出了腰牌亮了一下:「北镇抚司的,奉上谕和赵中丞海知县王知县会同办案。」
海瑞:「那好,请坐,我们一起审讯钦犯。」
锦衣卫那头:「今晚不审了。主审官赵中丞有部署,明天上午我们一起审讯钦犯。」说着他径自向另一个锦衣卫摆了下头。
那个锦衣卫对何茂才说道:「你走吧。」
「慢。」海瑞叫住了何茂才,「画押。」
那个锦衣卫依然示意何茂才走,何茂才向门口走去。
「站住!」海瑞喝住了他,「我是奉旨审案,画押!」
那书办只得拿着口供和笔走过去了,递给何茂才。
何茂才又望向两个锦衣卫,两个锦衣卫也不好吭声了。
何茂才只得接过笔画了押。

杨金水听完海瑞一审郑泌昌、何茂才,立刻就去找赵贞吉,想让赵贞吉上疏不让海瑞再参与审理「浙江大案」。

但「太极高手」「不粘锅」赵贞吉不会为江南织造局出头,杨金水为了不让「浙江大案」的「火」烧到宫里,只好开始装疯:

好像是早在意料之中,已是半夜了,赵贞吉还在堆积如山的案卷前,与其说是在审阅案卷,不如说是在等着杨金水。
杨金水是被锦衣卫那头搀着一只胳膊走进来的,后面跟着另一个锦衣卫。
赵贞吉站起了,迎了过去:「都这个时候了,什么事明天不能说?请坐。」
杨金水被搀着坐下了,两个锦衣卫也坐下了,赵贞吉仍然站在签押房的中间。
锦衣卫那头:「赵大人也请坐吧。」
赵贞吉:「坐久了,站一站。各位有话请说就是。」
杨金水望着他:「赵中丞,赵大人,你能不能今天晚上就给朝廷上疏?」
赵贞吉:「上什么疏?」
杨金水:「那个海瑞不能参与审理此案。」
赵贞吉沉吟了一下:「为什么?」
杨金水:「再让他参与,整个大明朝都会被他搅了!」
赵贞吉这时倒坐下了:「他都干了些什么了?杨公公告诉我。」
杨金水:「私自审案,而且有意把案子往宫里扯!你调他今天晚上审的案卷看看,他不是在审郑泌昌何茂才,是在审织造局,审宫里的事!」
赵贞吉又沉吟了片刻:「我明天可以调案卷看。」
「不能等明天了!」杨金水这时特别蛮横,「你今晚就得立刻上疏,免去他陪审官的职位。」
「这我不能。」赵贞吉立刻否定了他,「我,海瑞王用汲都是皇上钦点的问案官。除非他们有偏袒钦犯徇私舞弊的行为我才能参奏。这个时候要我参奏他,我没有理由。朝廷那么多人,还有裕王,都不会答应。」
这话掷地有声,杨金水被憋在那里,好久才慢慢望向了两个锦衣卫。
锦衣卫那头:「杨公公,赵中丞说的是理。」
「那就让他这样搅下去!」杨金水撑着椅子站起了,「搅到了老祖宗头上,甚至搅到了皇上头上,是你们担罪还是我担罪!」说到这里他已经在喘气。
赵贞吉和两个锦衣卫都沉默着。
杨金水:「我就是皇上就是老祖宗派到浙江的一条狗!我不能看不住这个家!赵贞吉,你到底上不上疏?」
赵贞吉出奇的平静:「既然这样,杨公公你也可以上疏嘛。」
一句话又把杨金水憋在那里,突然眼睛又发黑了立刻便坐在椅子上。
这回是另一个锦衣卫过去了,扶住了他。
锦衣卫那头也给赵贞吉递过了一个眼色,示意不要再争辩。
赵贞吉:「杨公公身子不适,还是回府先歇着吧。」
杨金水眼睛半睁半闭:「你不参海瑞也行……那就叫郑泌昌何茂才去见阎王……」
赵贞吉目光一闪,两个锦衣卫也飞快地对望了一眼。
杨金水喘着气:「这两个祸水不能再留,再留着他们就会亵渎皇上的圣名!不能留……不能再留着他们……叫他们自己在牢里了断了……」说到这里他目光昏昏地望向赵贞吉和两个锦衣卫。
这是已经发病了,锦衣卫那头和赵贞吉交换了一个目光,然后过去半扶半抱地搀起了杨金水:「公公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做。你老回去歇着就是。」
杨金水昏昏地望着他:「兹事体大……皇上……记住了皇上……」
锦衣卫那头:「记住了。」
杨金水:「今晚……就在今晚,要记住了……」
锦衣卫那头:「记住了。」答着他又望向赵贞吉:「安排人送公公回去吧。」
赵贞吉点了下头:「来人。」
当值的书办立刻进来了。
赵贞吉:「用软轿送杨公公回织造局。」
当值书办:「晓得。」答着立刻过去躬下了腰,那个锦衣卫把杨金水扶着贴在他背上。
当值书办背着杨金水走了出去。

杨金水知道「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如果他不装疯,那么不仅是他会像他的干儿子李玄那样被干掉,这把「火」还会顺着他烧到宫里,烧到他的干爹——司礼监掌印太监、宦官集团一号人物——吕芳的头上,甚至会对嘉靖帝「明君」的名声造成影响。

为了保住他自己的命、吕芳的命和嘉靖帝「明君」的名声,杨金水决定兵行险招,用装疯的方法来逃避被审问。

二、杨金水装疯后不同的人的反应

杨金水装疯后,演技杠杠的,让他的几个干儿子信以为真:

好好地出去,却被抬着回来,一时间随从太监和那四个太监都来了,把杨金水从软轿上平平地抬着,一步一步挪送到那张紫檀大榻上。
胖太监立刻又走到了吊扇绳头前拉起了绳子,四扇吊扇扇动起来。
「风!」杨金水躺在榻上睁开了眼,奇怪地只说着这一个字,「风,风……」
胖太监把动作加快了,四扇吊扇扇起的风更大了。
杨金水两眼睁得好大,偏又说不出其他话来,依然只说着:「风……」
随从太监立刻明白了,对胖太监:「停了!干爹怕风。」
胖太监连忙撒手,果然杨金水平静些了。
高太监悄悄在随从太监耳边说道:「师兄,请郎中吧?」
这句话杨金水偏听到了,听到后自己也能说出话来了:「想我死吗?」
几个太监都是一愣,吓得全无了主张。还是那个随从太监凑了过去:「干爹,儿子们都想你老活一百岁呢。」
杨金水两眼却望着上方:「想把我也拖进去死,我且死不了呢!」
几个太监面面相觑,然后又都望向了随从太监。
随从太监已看出他神志有些不清了,凑上去带着念咒般的声调说道:「想我们死的人还没生下来呢。咱干爹是老祖宗的人是万岁爷的人,诸神呵护,且不怕呢。」
杨金水两眼慢慢从上方移过来望向了随从太监,非常赏识地说道:「说得好!还有,你就是我的护国大将军。还有他们,都是总兵参将!」
这是真疯了。几个太监又害怕,又有些兴奋,一个个纷纷点头:「干爹说得对!我们都是干爹护驾的将军。」
随从太监贴在他耳边:「干爹,有我们护驾,你老且安心睡一觉。好不好?」
杨金水像是在点头,眼睛慢慢闭上了。
那四个太监都没了主意,又不敢走,全望着随从太监。
随从太监向他们招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四个太监都像猫一样走到门边。
随从太监十分轻声地对那个高个子太监说道:「你,立刻去敬一堂把陈大夫请来。」
高个子太监点了下头,几步便消失在门外。
随从太监又对着另外三个太监,没再说话,只是望着一个人指着一个地方,再望着一个人指着另一个地方。
三个太监蹑手蹑脚走到他指定的地方站好了。
随从太监自己走到杨金水的榻边,在大榻底下那条紫檀踏凳上坐了下来。
天亮前,外面格外的黑,热了好些天,这时偏起风了,从门外,从窗外刮了进来。
随从太监连忙用手势叫两个太监去关门窗。
「死了!」突然杨金水叫了一声,把几个太监吓得都是一跳。
「死了!可死了!」杨金水坐了起来,两眼昏昏地四处张望。
随从太监连忙捏着他一只手:「没有谁死。干爹,没有谁死。」
「死了!」杨金水盯着他,「郑泌昌何茂才全死了!」
随从太监一愣,不知如何答话了。
杨金水死死地盯着他:「刚才,就是刚才,他们都来了……你就没看见?」
随从太监有些明白了,只好唬弄答道:「好像是……你们都看见了吗?」
那个瘦太监有些机灵:「我看见了,在门口不敢进来……」
杨金水的目光转盯向了他,接着又昏昏地望着门:「不对,进来了,就站在我面前……」
随从太监只好唬到底了:「是。来了,被儿子们赶出去了。」
「赶得好,赶得好!给我都赶出去!」杨金水把随从太监的手捏得好紧。
随从太监:「是!干爹放心,来一个儿子们赶一个!」边说边扶着他又躺下。
杨金水:「不怕,不怕。我们怕过谁……」
躺在那里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睛睁得好大!让旁边的太监看着心里发毛。

赵贞吉去探望杨金水,杨金水趁机恶心了赵贞吉一把:

被领进门来的赵贞吉见状一怔,锦衣卫那头后面的三个锦衣卫不禁对望了一眼,接着望了望杨金水又望向赵贞吉,有两个忍不住露出了笑。
赵贞吉的脸动了一下,心里立刻起了疑惑,望了一眼几个锦衣卫,慢慢走到靠窗的椅子前坐下,静静地望着正在梳洗的杨金水。
锦衣卫那头瞪了一眼露笑的两个锦衣卫,带着他们也走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地望着杨金水。
杨金水坐在那里让人梳头十分安静,哪儿能瞧出疯了的样子。
簪子插好了。随从太监从银脸盆里绞出那块淞江棉布白面巾,又替他把脸细细擦了。杨金水这时才站了起来,对那随从太监吩咐咐道:「你们都出去。」
随从太监兀自强赔着笑望着他,另外几个侍候在一边的太监也赔着笑望着他。
「出去!」杨金水叫了一声。
几个太监连忙退出去了。
赵贞吉和四个锦衣卫紧紧地望着他的背影。
杨金水转过身来了:「到了寅时才睡,没想一觉醒来天又快黑了。你们等了很久了吧?」
这几句话竟又和刚才赵贞吉对锦衣卫说的话十分相似,可天明明是早上他又说快黑了,像疯话又不像疯话,几个锦衣卫不禁又对望了一眼,都望向赵贞吉。
赵贞吉的脸更阴沉了,望着杨金水:「听说公公身子有些不适,请大夫诊过脉了吗?」
「我身子有什么不适?」杨金水刚坐下,听到他这般说立刻便露出了烦躁,盯着他,「有什么事让我身子不适了?谁能让我身子不适了?」
赵贞吉更疑惑了,也盯着他:「外感六淫,内伤七情,是人都有生病的时候。公公还是让大夫看看吧。」
杨金水盯着他:「你们不要都指望着我病我死。没有我,哪有你?」
这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或是在跟自己叫板?赵贞吉死死地盯着他的目光:「杨公公,你认仔细了,我是谁?」
四个锦衣卫也感觉到紧张了,望了望赵贞吉,又望了望杨金水。
杨金水还是紧盯着赵贞吉的目光:「够了。我来的时候你才不到两千架织机。四年,才四年你就增加了一千多架织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还要发多大的财?」
四个锦衣卫这下听明白了,杨金水是把赵贞吉看做沈一石了。
赵贞吉却兀自放不下疑惑,紧逼着说道:「我是来给你瞧病的,知道吗?」
杨金水:「你带不走我!我背后是老祖宗,还有皇上。诸神呵护,我劝你还有何茂才,离远点好!」
这好像是又把赵贞吉当做郑泌昌了。
锦衣卫那头附到赵贞吉耳边低声道:「真疯了。我们先走吧。」说着站了起来。另三个锦衣卫跟着都站起了。
赵贞吉慢慢站起了,却还在望着杨金水。
锦衣卫那头:「我们走,让杨公公好好歇息。」
杨金水似乎又清醒了点,望向他们:「告诉老祖宗,告诉皇上,五十万匹丝绸我今年准定要卖到西洋去。」
「知道了。公公安心歇息吧。」锦衣卫那头答着,率先向外走去。
另三个锦衣卫簇拥着赵贞吉向外走去。
「新来的那个赵贞吉不是善茬,你们要防着点。」杨金水冲着他们的背影喊道。
赵贞吉的脚正跨过门槛,听他猛地发出这声喊叫,便停在那里,眉头一皱,接着才跨了出去。到了院子里又站住了,几个锦衣卫都站住了。赵贞吉向那随从太监招了下手,随从太监立刻趋了过来。

赵贞吉很精明,他猜出杨金水是在装疯,于是他也趁机让杨金水吃些苦头:

赵贞吉:「请大夫了吗?」
那随从太监一脸的苦相:「敬一堂的陈大夫天亮前就来了,开了定神丹。可药一送上去就被摔了碗……」
赵贞吉:「多几个人抓住他,灌药!」
那随从太监又望向了锦衣卫那头。
锦衣卫那头:「这是为杨公公好,你们听赵大人的就是。」
随从太监:「知道了。」

赵贞吉原本就是要借海瑞「捅马蜂窝」来进一步试探嘉靖帝对「浙江大案」的态度,想不到海瑞竟能「逼」疯杨金水,于是「不粘锅」赵贞吉决定上奏朝廷,一边把这个「马蜂窝」甩给宫里,一边把「捅马蜂窝」的责任甩给海瑞:

「必须立刻给朝廷上奏!」刚走出织造局大门,赵贞吉对几个锦衣卫说道。
锦衣卫那头:「请问赵大人,怎么上奏?」
赵贞吉:「把杨公公的病情如实上奏。」
锦衣卫那头:「怎么如实上奏?那个海瑞不请示主审官,擅自提审钦犯,把案子往织造局和宫里扯,这个事该不该如实上奏?」
赵贞吉:「当然要上奏。可他也是钦点的陪审官,不能说是擅自。至于他是不是把案子往织造局和宫里扯了,我们在奏疏里也不作定论。将他提审郑泌昌、何茂才的口供附录上去就是。奏疏我写,几位一同具名。」

海瑞和王用汲很快也知道了杨金水「疯了」的消息,海王二人都对局势看得很清楚,无论杨金水是真疯还是装疯,海瑞昨夜一审郑泌昌、何茂才捅破了江南织造局的「窗户纸」,都是「捅了天大的娄子」,对于海王二人来说,「浙江大案」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能彻查到底:

海瑞凝神坐在那里。王用汲却在屋子中间来回走着,停下了,望着海瑞:「刚峰,你说杨公公是真疯,还是装疯?」
海瑞:「真疯怎么样,假疯又怎么样?」
王用汲:「他要是真疯,你已经捅了天大的娄子了;他要是装疯,你也已经捅了天大的娄子了。」
海瑞:「织造局算什么天?就算是把天捅破了,我干的,也不干你的事。」
王用汲:「什么话?你捅破了天,能不干我的事吗?没退路了,这个案子必须彻查到底!」
海瑞有些意外,同时一振:「这不像你昨天晚上说的话。」
王用汲:「此一时彼一时。昨晚你要听我的,不去提审郑泌昌何茂才,你也有退路,我也有退路。你一提审,把他逼疯了,案子不一查到底,他们便会以诬陷织造局的罪名,反过来对付你。到了这一步,只有背水一战了。」
海瑞心中一阵激动,同时也冒出一丝内疚:「识人难哪。润莲,你知道我昨天晚上是怎样看你的吗?」
王用汲:「怎样看我了?」
海瑞:「世故!」
王用汲苦笑了一下:「活在世上,哪有不世故的人。」
「世故也有真君子!」海瑞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触,「润莲,我求你一件事。」
王用汲:「什么事?」
海瑞:「下面的案子你不要过问了。」
王用汲:「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话?」
海瑞十分严肃地站了起来:「我说的是真心话。子曰:‘交友无不如己者’。我海瑞半生无友,说句大言,实在是无可交之人!这次到浙江我十分幸运,交上了两个远胜于己的朋友。一个是李时珍李先生。还有一个就是你——王润莲!你和李先生都可以寄心腹托死生!我就很难做到。」
王用汲的脸立刻红了。古人之风,最讲究一个「知」字。管仲有言「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说的就是人之一生最难得到的就是别人看自己比自己看自己还重要还清楚,直可以寄心腹托死生!上下有此相交谓之知遇,平辈有此相交谓之知己。要是这个知己也是自己敬仰之人,那便是「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了。
王用汲现在便是这般感受,相交如此夫复何言:「刚峰兄,你太高看我了。要我干什么,你说就是。」
海瑞:「请你照顾家母和我的家人。」
王用汲先是一怔,沉默了少顷:「事情应该还没有到这一步。织造局打着宫里的牌子干的好些事比郑泌昌何茂才还坏,这我知道。一定要跟他们斗,我们就一起斗,还有赵中丞。只要我们三个人彻查下去,胜负也在未定之间。」

对于一审郑泌昌、何茂才之后的局势,海瑞比王用汲看得更透彻,他不仅看清了只有对「浙江大案」彻查到底,他和王用汲才能有一线生机,还看清了赵贞吉是彻查「浙江大案」的阻碍之一,因为赵贞吉「要干的就是没有郑泌昌的郑泌昌那一套」——郑泌昌贪财,赵贞吉贪名:

海瑞:「赵中丞会彻查吗?」
王用汲:「应该会。他毕竟也是理学中人,而且是徐阁老的学生。」
海瑞望着王用汲慢慢摇起了头:「润莲,你还是太书生了。」
王用汲正颜道:「书生自有崚嶒骨!赵中丞也是书生。」
海瑞:「错了,官做大了便没有书生。这个案子我要彻查下去,最后能置我死地的不是织造局,而是赵贞吉!」
王用汲这才真正吃惊了,好久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会这样子想?」
海瑞:「因为赵贞吉要干的就是没有郑泌昌的郑泌昌那一套!」
王用汲震惊中有些领悟,愣在那里。
「润莲,你想想,圣旨叫我们抄没沈一石的家产充归国库,郑泌昌何茂才将沈一石的家产卖给了徽商,赵中丞明明奉有圣旨为何不争?不但不争,为何还在约书上签字盖印?原因只有两条:一是他另外奉有密旨;二是他揣摩圣意逢迎皇上!」
王用汲想了想,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料定皇上没有另外给他密旨。真有密旨他昨晚就会阻拦我,不会让我去提审郑泌昌何茂才。他让我去提审,用意就是试探宫里的反应。皇上护短织造局,罪责是我的,恶名是皇上的。皇上追查织造局,他既不得罪宫里,又可邀得清名。其用心比郑泌昌更加可诛!」
王用汲思索着:「言重了吧。他和郑泌昌应该还是有所不同。也许是迫于宫里的压力,至少不是为了自己去贪。」
「没有两样。郑泌昌贪财,他贪名而已!今早你也看到了,他通知我们到大堂拜读圣旨,商同办案。我们去了,他却穿着便服在签押房故示悠闲,有意等几个锦衣卫来,让锦衣卫的人认准是我在追查织造局,他并不赞同。机心如此,下面他会干什么可想而知。不查织造局,他就会逼着那些徽商产更多的丝绸,却以半价收买桑农的生丝,讨好宫里讨好皇上。国库依然空虚,百姓仍受盘剥。不查织造局,郑泌昌何茂才那些贪墨的官员也就无法一查到底,甚至连今年五月他们毁堤淹田,和暗通倭寇陷害良民的事也会不问不查!润莲,如此惊天大案,已经明发上谕朝野皆知,如果让赵贞吉办如未办,此风一开,我大明朝更是无药可救了!」
王用汲:「赵中丞要真是这个用心,那这个案子也就根本查不下去了……」
「我也没想能够彻查下去,就是为了把它捅开,昭之于世,朝野自有公论。因此,有我一个人干就行,无须你跟着我去拼命。留下你,就留下了今后重申此案的人。我的高堂我的家人也要靠你照看。润莲,你比我难。」
王用汲被他说得站在那里发呆。

赵贞吉向朝廷奏报杨金水疯了的消息,还附上了海瑞预审郑泌昌、何茂才的口供,赵贞吉的奏本送到朝廷后,很快就引起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宦官集团二号人物陈洪看到赵贞吉的奏本后,敏锐地察觉到这是能让吕芳下台、让他上台的好机会。

杨金水是吕芳最器重、疼爱的干儿子,如果能审问他,从他那里得到他甚至吕芳参与策划毁堤淹田、违背圣旨把沈一石的家产转卖给徽商的供词,那么吕芳就会被查办,陈洪就能取代吕芳成为宦官集团一号人物。于是,陈洪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八百里急递,赵贞吉奏报杨金水疯了的奏本在五天后的黄昏直闯崇文门,送到西苑司礼监值房时天将将黑了。
司礼监四大秉笔太监四颗头聚在一起,八只眼睛看完摆在大案上那奏本的内容后仍然盯着灯笼前那份奏本,好一片沉寂。
「好哇!」正中首席秉笔太监陈洪终于出声了,眼睛里闪着看似气愤却暗含着兴奋的光,「查案查到织造局,查到宫里来了。」说到这里他突然拉长了音:「来!」这一声叫得又高又尖,呼出的那一长口气,差点将大案上灯笼里的烛光都吹灭了。弄得另三个秉笔太监都是一愣。
烛光暗而复亮,却见粘着三根羽毛的奏封已被他那口气吹得飘在空中,陈洪一把抓住了羽毛奏封,另一只手紧紧地按住了书案上的奏笺!
两个伺候当值的太监同时出现在值房门口:「奴才们在。」
陈洪一边将奏笺装进奏封:「备轿!咱们四个得立刻将这份奏疏呈给皇上万岁爷!」

吕芳很疼爱的另一个干儿子、杨金水最铁的干兄弟黄锦这时站了出来,要维护吕芳和杨金水:

「慢着。」陈洪身旁那个秉笔太监黄锦接言了,「陈公公,老祖宗还没看呢。」
「等不得了,我的黄公公。」陈洪十分决断地瞟了一眼黄锦,「老祖宗也在宫里,呈上去他老人家和皇上一起看。」
「事关杨金水,不能就这样送上去。」黄锦也十分固执,「这样送上去万岁爷迁怒到老祖宗就连转圜的余地也没了。」
一句话就揭开了送还是不送各人心中的奥秘,陈洪的目光虚停在半空中,好久才又说道:「这点我倒是忘了。可老祖宗要伺候皇上万岁爷到明儿早上才能出宫,这个本压在这里谁敢担待?」
「想法子,把老祖宗请出来。」黄锦说道。
陈洪又望向了他:「万岁爷正在修炼,身边可缺不得老祖宗。怎么请出来?」
「老办法,报喜吧。」黄锦态度十分坚定。
「不是喜去报喜,事后万岁爷知道了,你担罪还是我们担罪?」陈洪说道。
黄锦:「我去报。有罪我一个人担!」
那陈洪显然心有不甘,望向另外两个秉笔太监:「你们说呢?」
那两个秉笔太监:「还是先禀报老祖宗吧。」
陈洪没法子了,只得把话留下一半:「那你就去吧。万岁爷真要降罪,咱家也不会叫你一个人担。」
「说了,我一个人担。」黄锦说完这句,大步走了出去。
「备灯笼!备轿!」门外两个侍候当值的太监的声音在门外立刻响了起来。
「给个灯笼就是!我走着去!」黄锦的背影已消失在值房门外。

吕芳看了赵贞吉的奏本后,立刻就猜出杨金水是在装疯,以及他装疯的第一层原因。吕芳和杨金水想得一样,为了保住他自己和杨金水,以及嘉靖帝「明君」的名声,吕芳决定连夜去诏狱,找被软禁的高翰文和芸娘问话,看看能不能再了解一些更深层的「内情」,然后再回来禀报嘉靖帝:

又过了好一会儿,吕芳的身影从大殿门口出现了。
黄锦一脸大汗疾步迎了上去。
吕芳依然不紧不慢地下了石阶,望着他这副样子知道不是喜事,便盯着他。
黄锦低声禀道:「干爹,浙江八百里急递,杨金水疯了!」
从来不动如山的吕芳这时竟也微微颤了一下。
此刻,那封急递被一方和阗羊脂玉镇纸压在大案上,没有风,三根羽毛竟也一动不动。
四个秉笔太监都望着坐在案前的吕芳,每张脸都像案上那封奏疏,一动不动。
「那个送急递的驿差现在哪里?」吕芳开口了。
陈洪急忙接言:「回干爹,儿子已把他扣在禁门值房里。」
吕芳:「扣住他,不能让他见任何人。」
陈洪:「晓得。」
吕芳:「锦儿。」
「儿子在。」黄锦应道。
吕芳:「这一坎得我去过了,得要半夜才回,主子那里不能没有人伺候,你去吧,主子习惯你。」
黄锦:「儿子这就立刻去沐浴更衣。」
吕芳:「主子要是问起,就说这封奏疏你们都没看,告诉主子,就说我去镇抚司诏狱了,去见那个高翰文。详情待我回来一一向主子陈奏。」
黄锦愣了一下。
另三个秉笔太监都对望了一眼。
吕芳:「这件事要回话,就得明白回话。杨金水为什么会疯?江南织造局的事,杨金水和沈一石的事,或许那个高翰文知道一些内情,还有那个曾经跟了杨金水四年的女子知道一些内情。一切等我回来,向主子明白回话。」
「儿子明白了。」黄锦答着疾步走了出去。
吕芳跟着站了起来:「杨金水是我派到江南去的,有罪我会担,你们都把心放到腔子里,今晚都待在值房,这个消息一点也不能透露出去。」
三个秉笔太监:「儿子们明白。」
吕芳大步走了出去。

吕芳并没有打算向嘉靖帝瞒报杨金水疯了的消息,十分精明的嘉靖帝也猜到了黄锦找吕芳并不是来「报喜」的。

吕芳从诏狱回来,黄锦告诉吕芳他已经如实向嘉靖帝奏报了杨金水疯了的消息,吕芳不但没有责备黄锦,还表示黄锦做得对:

从北镇抚司诏狱再回到司礼监值房,已经半夜了,不只那三个秉笔太监在等着,奉命应在玉熙宫精舍伺候皇上的黄锦这时竟也已在这里等着吕芳。
「主子歇了?」吕芳直直地望着黄锦问。
黄锦满脸忧色,跪了下来:「回干爹,主子万岁爷已经猜着了,儿子不敢欺瞒,没有照干爹吩咐的回话,将杨金水疯了的事如实奏陈了。」
「你做得对。主子什么旨意?」吕芳的言词和语气里都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嘉靖帝十几岁时,吕芳就伺候、陪伴着他,两人是几十年的主仆、伙伴,可以说很有默契。嘉靖帝给吕芳出了个「谜题」,吕芳立刻就猜出了「谜底」——嘉靖帝也猜出了杨金水是在装疯,以及他装疯的第一层原因——嘉靖帝也要维护他的「明君」的名声,顺便保住吕芳和杨金水:

黄锦如释重负地从大案上捧起一个里面镂空的和阗玉圆球:「主子只叫儿子将这个球拿给干爹看,然后叫我们今晚就拟旨,八百里加急送到杭州。」
吕芳双手郑重地接过了那个被灯笼光照得晶莹闪亮的玉球,看了好一阵子:「你们说主子这是何旨意?」
有吕芳在,其他人就是有想法也不敢说,都一齐摇着头。
吕芳把目光望向了门外的夜空:「主子这是告诉我们,‘外重内轻’呀。」
四个人都望着他,等他说得更明白些。
吕芳:「无论是江南织造局还是宫里的尚衣监巾帽局这都是内,都不能护短了,该查的要查,该办的要办!只有胡宗宪抗倭才是大事!立刻拟旨,着在杭州的锦衣卫立刻把杨金水押解进京,让赵贞吉署理江南织造局的差使,命他不惜一切给胡宗宪东南前方筹措军需!」

于是,一道给杨金水的特发上谕以八百里急递反馈到杭州,旨意要求赵贞吉当面向杨金水宣读:

因海瑞审郑泌昌何茂才的供词全都牵涉到织造局,赵贞吉以八百里急递送到宫里,旨意果然立刻以八百里急递反馈到杭州,命赵贞吉当面向杨金水宣读。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但旨意里说的什么,皇上到底是为织造局护短,还是连织造局也要追查,这一切赵贞吉仍不知道,也急于知道。
原来所谓圣旨,在臣下统称旨意,有许多规制。兴之所至寻常小事,皇帝随口一说派有关太监传与当事人谓之口谕;有关朝廷国策军机部署以及官员的黜陟甚至对某一案件的指示都要用特制的明黄锦缎工楷用玺宣示,通常所说的圣旨指的就是这一类书面圣旨。书面圣旨又分明发上谕和特发上谕两种。明发上谕一般都交内阁向各有司衙门公开发布,在明代甚至用邸报传示天下。特发上谕则是赵贞吉此时接到的这种圣旨,指名发给某人,由某人向当事人宣读时才能开启圣封,宣读旨意。因此赵贞吉接到圣旨时也不知道旨意的内容,立刻召集四个锦衣卫半夜赶到了织造局,一路上作了种种揣测,答案都在开启圣封宣读圣谕这一刻了。

赵贞吉和杨金水盼来了圣旨,装疯的杨金水又趁机恶心了赵贞吉一把:

灯火通明,杨金水趴跪在床上,几个太监都匍匐在屋子的角落里。
赵贞吉将卷成一轴的圣旨双手递给锦衣卫那头,锦衣卫那头接过轴旨,看了看封口的烤漆,验讫了烤漆上那方封印,点了点头,走到一支蜡烛边将烤漆熔开了,拉开一轴,踅回来双手捧还赵贞吉。
赵贞吉尽量放慢速度,把明黄色锦缎的圣旨徐徐展开,目光却已迫不及待向圣旨看去。突然,就在这时,杨金水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了,扑跪下去一把搂住了赵贞吉的腿:「老祖宗,你老可来了!浙江杭州全是奸臣,死了的没死的都在算计儿子!你老快把他们都抓了!」
赵贞吉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扑吓得脸都白了,想闪开又被他紧紧地箍住了腿,只看见一蓬乱草般花白的头发紧靠在自己身上,大热暑十来天没有洗澡的人,一股体臭轰地便冲了上来,赵贞吉又惊又呕,扭转了头望向身边的锦衣卫:「拉开!快拉开了!」
四个锦衣卫就站在赵贞吉的两边,这时却不愿去拉他。倒不是嫌他脏,厂卫一家,都归司礼监管着,旨意如何也不知道,这时怎会向他动粗。锦衣卫那头便望向那几个太监:「把杨公公拉开!」
听到呵斥,匍匐在角落里的那个随从太监连忙对身边的胖太监和高太监说道:「快,帮忙拉开。」领着胖太监和高太监跪爬了过去。
胖太监和高太监一边一个拉杨金水的手,随从太监抱住他的腰,杨金水两条手臂像铁箍一般死死地搂住赵贞吉的腿,哪里拉得动?
随从太监急了:「撒手,干爹,快撒手!」
杨金水箍得更紧了,三个人同时使劲,这一扯便将赵贞吉也拉得一个趔趄,连人带圣旨便将摔倒下去。锦衣卫那头不能不管了,倏地伸出手挽住了赵贞吉的手臂,转对身旁两个锦衣卫吩咐道:「你们去,拉开了!」
两个锦衣卫过去了,三个太监连忙松手爬开。
擒拿本是锦衣卫的看家本领,但见二人各伸出一爪掐住杨金水的手臂,也不知是掐在哪个穴位上,杨金水的两条手臂立刻便软软地垂了下来。两个人也没怎么使劲,轻轻往上一提,把还是跪着姿势的杨金水提得离开了地面,提到离赵贞吉约两步远又轻轻把他搁在地上。杨金水一动不动了,僵跪在那里。
赵贞吉这时已然脸色煞白,额上也渗出了汗珠,欲待宣读圣旨,只觉喉头一阵阵发干,僵在那里,发不出声来。
锦衣卫那头伸手从身旁的茶几上抓过一碗也不知是哪个太监喝剩下的茶,顾不了许多,便送到了赵贞吉嘴边。赵贞吉两手握展着圣旨,只得张开了嘴,才喝了一口,一阵作呕涌上喉头,哇的一声将那口茶又吐了出来。

嘉靖帝在这封圣旨里先标榜起了他的「节俭」,然后才要求将杨金水押送到京师,由他这个皇帝来审问:

可圣旨必须宣读,赵贞吉在这一刻间无论如何也体悟不到圣上下这道旨意的真正用心,这时能派上用场的也只有「中庸」二字,他调匀了呼吸,尽量不带任何情绪,平声平调慢慢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杨金水听旨。织造局、市舶司虽归内廷管辖,实亦为国库之锁钥。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干洗湿,推衣衣之藩王使臣官吏将士,节用用之禄饷军国之需,无时不念国步之艰,民生之难。渠料一蚕一茧一丝一梭皆吞没于群蠹之口!沈一石何许人?二十年前织造局当差一书吏耳,何以将织造局之作坊桑田尽归于此人名下?且任其将该司之丝绸行贿于浙江各司衙门达百万匹之巨!彼尚衣监针工局巾帽局诸宦官奴才宁无贪墨情事?尔身为织造总管宁无贪墨情事?如此吞丝剥茧者若不一丝一缕从口中吐出,朕欲容之,彼苍者天,其能容乎!着即将杨金水押送京师,待朕细细盘问。江南织造局浙江市舶司暂委浙江巡抚赵贞吉兼领。另派浙直总督署参军谭纶署理浙江按察使,会同办案。钦此。」

「不粘锅」赵贞吉碰到十分擅长「甩锅」的嘉靖帝,顿时也傻眼了,嘉靖帝没有给他更明确的「交代」:

赵贞吉的目光却依然盯在圣旨上,时光也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在那道圣旨上。盼了十天的旨意将赵贞吉一下子推到了二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政潮之中。突然逮捕杨金水进京,突然派来谭纶会同办案,又突然将织造局这个烂摊子让自己收拾。皇上是不是已决心倒严?宫里那些涉案衙门是不是要一并彻查?圣谕除了深表痛恨以外,并无明白交代。赵贞吉知道,天风青云,漩涡深谷,皆在自己脚下这一步之间!边想着,赵贞吉撂下了一屋子的人,握着圣旨一个人慢慢走了出去。

在杨金水被押解到京师的这半个月里,朝廷里发生了一场大变:

三个元老,一日之间,首辅奉旨养病,次辅奉旨搬进内阁值房,司礼监掌印太监却被派去修永陵,而皇上在这个时候又突然宣布闭关。各部衙门的例行公事虽日常办着,公文案牍一时却不知由谁票拟批红。大明朝这架巨大的机器似乎突然停止了运转!

装疯的杨金水这回失算了,他以为他被押解到京师后能得到吕芳的庇护,却不料吕芳犯了嘉靖帝的忌讳,被罚去修永陵了,此时掌管司礼监的人是陈洪,陈洪正想要从他口中撬出能彻底扳倒吕芳的供词。

陈洪的手下上来就给杨金水来了个「冰火两重天」,明面上是给杨金水洗澡,实际上是想试探他是真疯还是装疯:

院落里早等着一群乌鸦般的当值太监。一拨人远远地望着杨金水,脸显兔死狐悲之色。一拨人却被陈洪新近提拔为贴身随从的那个太监领着,呼地围了上去,挽袖翻眼,目露落井下石之光,还没挨近却被一股臭气熏站在那里。
杨金水坐在椅子上,两眼直直地望着天空,七月流火的日光如此刺目,他竟连眼睛也一眨不眨。
值房内院的圆门里又走出了一个当值太监的头,也是还没走近便被一股臭气熏着了,皱着眉对押送的两个锦衣卫:「陈公公他们都在等着呢。这么臭怎么抬进去?」
一个锦衣卫:「半夜离开潞河驿给他洗的澡,可抬到半路上屎尿又拉了一身。只好有劳各位先帮他洗了再抬进去。」
当值太监的头立刻对身边几个太监:「拿套衣服来,从井里提水,就在这里把身子冲了。」
院落里原就有一口井,一个太监连忙奔到井边摇动轱辘去吊水。一个太监连忙奔出去拿衣服。
当值太监的头这才又对那两个押送来的锦衣卫:「你们先跟我进去吧。」领着他们向内院圆门走去。
水提过来了。两个行刑太监打开了杨金水椅子扶手上的手铐,便走开了站在一旁。
两个太监冷脸走过来了,手伸得老长,伸出爪子抓住杨金水的衣服便猛地一扯,那衣服本是丝的,这一扯便破了,他们往地上一扔,又扯下里面的衣服,往地上一扔。被陈洪提拔为贴身随从的那个太监将一桶水从他肩背泼了下去。
大热的天,冰凉的井水,泼到身上杨金水依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所有的太监都愣在那里睁大了眼望着。
提水的太监又将一桶水提了过来,递给陈洪的贴身随从太监。那随从太监绕到杨金水身前,提起桶又劈头泼了下去。
一身的水还湿淋淋的,那随从太监便命另一个太监:「拿衣服,给他穿上!」
另一个太监便拿着衣服走了过来。

重情重义的黄锦这时又站了出来,维护他的铁兄弟杨金水,以及他们的干爹吕芳:

「站了!」一个声音喝住了他。
原来黄锦正从玉熙宫奉命来拿浙江的急递,站在院门外早看见了他们这般糟践的行径,这时又瞥见了地上被他们扯碎的衣服,一股怒气冲上脑门:「混账王八羔子没良心的东西!万岁爷和老祖宗还没治他的罪呢,你们就敢这样不把他当人待?」目光炯炯扫了一遍那些太监,最后盯在那个陈洪提拔的随从太监脸上:「你自己平时洗了尸也是这样穿衣吗?把你的皮扒下来,给杨金水擦干了身子!」
那随从太监这几日正春风得意,今日也是有心讨了这个差使进一步取陈洪的欢心,这时正人五人六扬威立万,却被突然出现的黄锦逮着了,当众呵斥,那张脸登时红了,赔着笑还想讨回些面子:「回黄公公,奴才也是奉了祖宗陈公公之命行事……」
「根都没有的东西,你哪里又多出了个祖宗!」黄锦更加怒了,「还敢的嘴。来人,扒他的皮给杨金水擦干身子!」
说到拉帮结伙,宫里的太监可算天下之最了。只有司礼监例外,因吕芳掌印多年,从秉笔太监到最低层的跑腿太监都只认他一人,因此不敢也不能结成帮伙。可自陈洪暂署掌印以来,存了个改朝换代的心,升了几个人的职位,意在打压犹自忠于吕芳的人,那几个人反了水,一心想作开国功臣,便开始结伙欺压人了,司礼监开始有了两派。被欺的那些太监这几日饱受欺压,一直不敢言语。这时黄锦出面撑腰了,按理正是他们泄火的时候,偏又胆小的多胆大的少,毕竟怕着现在掌印的陈洪,竟没人应声来扒那个随从太监的衣服,有些人还把头都低了。
黄锦看在眼里更是心里难受,望向了站在门口的两名提刑司行刑太监:「看样子咱家只好叫提刑司的人了。你们过来,扒了这个奴才的皮!」
陈洪暂署掌印,黄锦自然暂署首席秉笔,提刑司归他直管,那两个行刑太监当然听命,答了一声:「是!」大步走了进来。
「别!」那随从太监这才真怕了,「奴才自己扒,这就扒。」一边说一边苦着脸脱下了自己外面的长衫便给杨金水要擦。
黄锦又喝道:「脱里面的衣服擦!」
那随从太监哪敢再吭声,只好又脱下了贴身的短衣,自己也光了身子,去给杨金水擦身上的湿水。擦干了,又去拿衣服给他穿。
黄锦又喝住了他:「这里的活不用你干了,你不配干侍候人的活。你原来那个搭档不是去了浣衣局吗?你就到上驷监侍候马去吧!」
那随从太监脸刷地白了,光着身子咬了咬牙回道:「奴才现在是陈公公的人,要发配奴才,奴才也得禀告了陈公公。」
黄锦望着他那副嘴脸,声调压低了,牙却咬得更紧了:「我现在就叫你去上驷监。倘有哪个公公出来替你说话,咱家都跟他到皇上面前理论!滚,立刻滚到上驷监去!」
那随从太监这才真正懵了,游魂般拾起了地上的衣服,也不穿,光着身子又游魂般走了出去。
其他的太监有些人暗喜,有些人沮丧,都低了头站在那里。
黄锦的目光慢慢扫向他们:「在这里我给你们打个招呼,不要打量着要改朝换代了,便这山望着那山高!想明白些我们这些人都不是人,因有了皇上我们才算半个人,因有了老祖宗这么多年呵护,我们才活得像半个人样。谁要是连这点良心都不讲,就是半个人也不想做了。不想做人就去做畜生!都听到了没有?」
「是!」所有的太监都一齐答道,有些声高,有些声低。
黄锦这时目光才细细地望向了杨金水,见他木人一般,轻叹了口气,对那两个提刑司行刑太监:「给杨金水换上干净衣服,不用戴手铐了,抬到内院树阴下去。」
两名提刑司太监:「是。」答着便过去给杨金水卸手铐穿衣。
黄锦这才向院内值房走去。

但黄锦毕竟不是吕芳,后来嘉靖帝也说黄锦斗不过陈洪。陈洪此时步步紧逼,想要在嘉靖帝审问杨金水之前就揭穿杨金水是在装疯,然后问出能扳倒吕芳的供词。

陈洪先对押解杨金水进京的那两个锦衣卫发威,想逼迫他们说杨金水是在装疯,但那两个锦衣卫故意「回话不清」,就是不自作主张下杨金水是真疯还是装疯的医学结论:

「去了趟江南,竟连回话都不会了!」黄锦走到值房门口便听见陈洪也正在这里发威,脸一阴,径直走了进去。
司礼监值房北墙原来的五把椅子还是五把椅子,只是吕芳原来坐的正中那把椅子上现在坐着陈洪,陈洪右边最后一把椅子还坐着石公公,陈洪左边最后一把椅子还坐着原来那个秉笔太监,紧靠陈洪左右两把椅子却空着,右手那把原是陈洪坐的,左手那把仍是黄锦的位子。
今天两侧的椅子上倒坐着两个特殊身份的人,便是太医院的两名太医。
两个押解杨金水的锦衣卫正跪在值房当中受陈洪呵斥。
见黄锦进来,石公公和另一个秉笔太监都站起了,两个太医也站起了。
陈洪原本不想站起,但知他从玉熙宫来,也只好慢慢站起,带着客气问道:「主子有旨意?」
黄锦走了过去,在自己那把椅子前站了:「着仔细讯问杨金水,然后将浙江的奏疏呈上去。」
陈洪:「这就是了,正讯问呢。」说完这句带头坐了下去。
黄锦石公公和另一个秉笔太监跟着坐了下去。
两个太医屁股挨着椅子边也慢慢坐了下去。
陈洪目光这才又盯向了两个跪着的锦衣卫:「都听见了,皇上在等着回话呢。咱家再问你们一句,杨金水是哪一天疯的?怎么疯的?你们怎么知道他真就疯了?」
两个锦衣卫对望了一眼。
「是。是属下们回话不清。」年纪稍大那个只好重新禀道,「杨金水是六月二十一发的疯,一连十天整日整夜闹腾,说是好多鬼魂来找他。七月一日上谕到,宣了旨便痴呆了,不再闹腾,也再不说话。喂饭便吃饭喂水便喝水,不喂也不叫饿。便溺也都失了禁,全拉在身上。」
「可见这是装疯!」陈洪再不耐烦他们的回话,大声喝道,「人呢?」
当值太监那头在门外立刻答道:「回陈公公,正在外面给他洗呢。」

心直口快的黄锦又硬顶了陈洪一次,还没取代吕芳成为宦官集团一号人物的陈洪此时还不能对黄锦发威,于是就想对杨金水动刑,迫使杨金水不再装疯,顺便把这口恶气撒在杨金水头上:

黄锦平时和陈洪一样本都是吕芳的左右臂,这一向见他诸般曹操模样心里早就不是滋味,这时逮着了理硬顶上了:「以往是这样。可眼下吕公公走了,我们几个人谁都还不是正经掌印的主。宫里的规矩,掌印不在奏疏就该直接呈送皇上。当然,陈公公愣是要看,我们也不挡你。你先看,你看了咱家再呈给皇上看。」
这话把陈洪憋住了,好是羞恼又奈何他不得,负气将公文纸袋向黄锦膝上一扔:「那就不看。我不看,谁也不看。你带他们去玉熙宫,当面呈给皇上。里面要是有亵渎圣上的话,你担罪。」
「担不担罪也是皇上说了算。」黄锦拿起膝上的急递慢慢站起了,「还有一件事咱家顺便告诉陈公公和二位公公,这十几天司礼监益发没有规矩了。我们几个还没发话,有些奴才就在外面折腾杨金水了。那个叫小五子的居然还顶我的嘴,我已经把他发到上驷监去了。」
陈洪立刻站起了,望向黄锦。
石公公和另一个秉笔太监也都紧张地望向二人。
陈洪望了黄锦好一阵子,突然转了笑脸:「该。这些奴才也是该整治整治了。」
「有陈公公这句话就好。」黄锦也露出一丝笑容,接着转对跪在地上的两个锦衣卫吩咐道,「跟着我去玉熙宫,皇上要问话。」
「是。」两个锦衣卫磕了个头,站起来,跟着黄锦走了出去。
望着黄锦离去的背影,陈洪再也憋不住胸口那口恶气,吼道:「杨金水呢!怎么还不押进来!」
杨金水早被抬在值房内院树荫下候讯,听陈洪这一声吼,竹帘掀开,两个提刑司行刑太监抬着他进来了,已经换上干净衣服,手上也已经没有再戴铐子,连同椅子放在了屋子中间。
两个行刑太监放下椅子便退到了值房门口,站在当值太监那头的身边。
陈洪的目光立刻像两把刀子向杨金水刺去。
另外两个秉笔太监向他望去。
两个太医也向他望去。
杨金水仍然抬着头两眼痴痴地望着上方。
「都到宫里了还装什么装?看着我!」陈洪厉声喝道。
杨金水还是那个样子,两眼望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们进来,把他的头按下,让他看着陈公公!」那石公公望向站在门口的两个提刑司行刑太监。
两个行刑太监又走进来了,一个站在椅子后面捏紧了杨金水的双臂,一个站在他的身侧一只手托着他的下颌一只手压在他的脑后,把他的头按下来朝着陈洪。
陈洪死死地盯着杨金水的两眼,杨金水头按下了两只眼仍然望着上方。
陈洪动了气:「宫里的刑法你也知道,是不是要尝尝味道才肯不装了!」
杨金水依然那个样子。
「动刑!」陈洪大喝了一声。

司礼监另一个秉笔太监石公公低声制止陈洪对杨金水动刑,理由也很正当,陈洪只好又对太医发威,想让太医下杨金水是在装疯的医学结论:

那石公公原就怕陈洪在这里给杨金水动刑,这时隔着一把椅子把身子靠了过去,伸过头来,低声说道:「万岁爷还没问话呢,现在动刑只怕不妥。」
陈洪咽了口唾沫,望向了两个太医:「你们给他瞧瞧,是真是假可不许护着他!」
两个太医立刻站起了,一边一个走到杨金水的椅子边,搭上他两手的脉。

「浙江大案」牵扯到严党、清流派、司礼监等多方政治势力,这些政治势力不仅对外斗争,其内部也在明争暗斗,一向十分精明的嘉靖帝面对这样复杂的局面,竟然也被搅得头脑发昏:

两个押解杨金水的锦衣卫被叫进来了,这时趴在精舍门外,头紧挨在砖地上,被门槛挡着只能看见他们宽厚的背部和高高撅起的屁股。
精舍的砖地上到处撒着零乱的笺纸,仔细看去,能隐约看出,那些笺纸有些是郑泌昌何茂才的供状,有些是蒋千户徐千户的供状,有些是田有禄王牢头的证词,有些是密密麻麻签了二百士兵姓名的证词。
可见嘉靖看了这些供词证言后曾经何等震怒!
「审案的时候你们都在吗?」嘉靖这时又已坐回蒲团,声音冷得像风。
精舍门外两个锦衣卫依然石头般趴着。
年长些那个锦衣卫答道:「回万岁爷的话,前一次审了三堂,奴才们都在。」
嘉靖:「一个案子,为什么当时赵贞吉谭纶送来的是一份供词,海瑞王用汲送来的又是另一份供词?」
那个锦衣卫:「回万岁爷的话,当时赵贞吉谭纶审的郑泌昌,海瑞王用汲审的何茂才。回头两个人的供词一对,口径不一样,赵贞吉和谭纶当时都不愿将海瑞审的供词送上来,那个海瑞说【大明律】载有明文,钦犯的供词一个字也不能改,改了就是欺君。赵贞吉和谭纶说不过他,只好和奴才们商量,将供词不要送通政司也不要送内阁,只能直接送司礼监。司礼监果然将海瑞审的那份供词打回了,命浙江重审。」
嘉靖的脸色好看些了,眼睛瞟了瞟满地的笺纸,又问道:「重审的时候,为什么赵贞吉不审,谭纶不审,你们也不看着,还是让那个海瑞重审?」
那个锦衣卫:「回万岁爷的话,这些情形奴才们无法知晓。因重审的时候奴才们已经在押解杨金水进京的路上了。这份重审的供词是赵贞吉派的驿差昨夜追到潞河驿才交给奴才们的,叫奴才们转呈司礼监。」
嘉靖这才意识自己的脑子也被搅得有些昏了,竟问错了话,亏他错话偏能接着错问:「既叫你们送司礼监,司礼监怎么不拆开来看?」
那个回话的锦衣卫不知如何回话了,另一个一直没有回话的锦衣卫接过了话茬:「回万岁爷的话,吕公公不在,陈公公本想拆开来看,被黄公公阻住了。」
错问竟问出了这个细节,嘉靖眼中闪过一道光:「陈公公想看吗?」
那个锦衣卫:「回万岁爷的话,陈公公说了以往的奏疏司礼监都要先看了再奏呈皇上。只因黄公公说了一句,说是吕公公如果在,这样的奏疏也不敢擅自拆开先看。陈公公这才让黄公公直接呈给万岁爷了。」

但嘉靖帝很快就调整好状态,继续问那两个押解杨金水的锦衣卫。那两个锦衣卫面对陈洪时不说杨金水是真疯还是装疯,但在嘉靖帝问他们同样的问题时,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杨金水是真疯:

嘉靖沉默了,若有所思地想了好一阵子,却问了一句最简单的话:「杨金水呢?」
那个锦衣卫:「回万岁爷的话,杨金水疯得厉害。陈公公正叫两个太医在试探他,说先要看看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嘉靖:「杨金水是你们押送来的,你们看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两个锦衣卫趴在地上偷着对望了一眼,这回一齐答道:「不只是奴才们,赵中丞他们都知道,杨金水确实是疯了。」

那两个锦衣卫也知道杨金水是在装疯,但他们知道这件事背后的利害关系,一旦「回错话」说杨金水是在装疯,「浙江大案」的「火」就会烧到宫里甚至嘉靖帝头上,他们就会丢命。从他们的回话看,他们的应对很机智。陈洪想让他们说杨金水是在装疯,他们不敢直接顶撞陈洪,更不敢「回错话」,因此他们面对陈洪时「回话不清」。嘉靖帝问他们同样的问题时,他们就要明确回答了,但他们不能说杨金水是在装疯,因此他们告诉嘉靖帝,包括他们在内的「浙江大案」审案团队的人都知道「杨金水确实是疯了」。

嘉靖帝从那两个锦衣卫的回话里推测出杨金水是在装疯。既然杨金水是在装疯,那他见到嘉靖帝后肯定不会真发疯做出冒犯嘉靖帝的事,还会把一些关键信息告诉嘉靖帝,因此嘉靖帝让黄锦一个人把杨金水带来:

嘉靖两眼有些茫然了。
一个锦衣卫:「启奏万岁爷,来的时候我们也商量过,最好先让宫里的太医给他看看,免得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带了进来惊了圣驾。」
「立刻把杨金水带来!」嘉靖突然站起,眼中闪着光,「朕倒要看看他带来的是何方的神怪!」
两个锦衣卫在精舍门外磕了好响一个头:「是。」
还没站起,嘉靖又说道:「叫黄锦一个人带他来。」
两个锦衣卫只好又磕了好响一个头:「是。」

无法对杨金水动刑的陈洪想借助医学手段证明杨金水是在装疯,杨金水忍着剧痛,任凭陈洪折腾他:

此时在司礼监值房里,杨金水的上衣又被扒光了,裸着上身坐在椅上。
两个太医,一个拿着一只夹银针的布袋,一个拿着一卷点燃的艾香,在他身子两边站住了。
一个太医:「是否请两位公公按住他。」
陈洪:「真疯假疯就是要看他动弹。你们动手就是。」
两个太医对望了一眼,还是担心他发疯乱动,也只好小心翼翼地动起手来。
扎针的那个太医抽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扎进了杨金水后颈那个穴位,慢慢捋动,那根银针全扎了进去,杨金水竟毫无反应,一动不动。
另一个太医将艾香吹了一口,一团红火当胸灸了下去,冒出一股烟,那个太医立刻闪到一边。
所有的目光都盯紧了,杨金水胸口灸出圆圆一团火痕,还是毫无反应,一动不动。
「真疯了。」坐在最右边椅子上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秉笔太监这时忍不住自言自语了一句。
陈洪立刻向他盯了一珠子:「真疯假疯现在说还早了。接着给他扎给他灸!」
两个太医只好接着给杨金水扎针烧灸。
陈洪伸手捧起了身边茶几上那把已经黑得发亮的紫砂壶,将壶嘴伸到嘴里,眼睛兀自望着正在挨扎挨灸的杨金水。

黄锦带来了嘉靖帝的旨意,要把杨金水带到玉熙宫,由嘉靖帝亲自审问。陈洪很不甘心,他希望嘉靖帝能让杨金水「现了原形」,但他哪里想得到,嘉靖帝已经推测出杨金水是在装疯,为了维护「明君」的名声,嘉靖帝还会「配合」装疯的杨金水,不让「浙江大案」里那些涉及宫里的脏事「上秤」:

两个锦衣卫走到门口跪下了。
年长的那位锦衣卫:「禀陈公公,皇上宣杨公公去玉熙宫。」
「皇上怎么说的?你们再说一遍?」陈洪倏地站起,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是年长些的那个锦衣卫回话:「回陈公公,皇上旨意,着黄公公一个人将杨金水立刻带到玉熙宫去,皇上要亲自审他。」
话回得已是再清楚不过了,陈洪一下子怔在那里。
黄锦石公公和另一个秉笔太监都静静地站了起来。
黄锦斜眼向陈洪望去:「陈公公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咱家便带杨金水走了。」
原想狠狠地从杨金水身上审出些端倪,不料皇上这时突然亲自提审,而且是叫黄锦带去!陈洪实在心有不甘,又狠狠地向坐在椅子上的杨金水看去。
杨金水坐在那里已经像个刺猬。头上身上都扎满了银针,到处又都是被艾火灸过的香痕,还是没有丝毫反应,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装吧,装吧!」陈洪烦躁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告诉你,万岁爷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你在这里能装,到了万岁爷那里也得现了原形!拔掉针,穿上衣服,带他去见圣上!」

陈洪想不到的事,黄锦更想不到。黄锦生怕杨金水发疯冒犯嘉靖帝,让东厂的行刑太监点了杨金水的穴位:

皇上单独密审这样一个疯子,黄锦自己也不能进来,万一惊了圣驾那便是天大的事情,亏他苦心,在杨金水被抬来时就暗中叫东厂的行刑太监在他身上做了手脚,也不知点了哪几处穴位,人跪着,身子直着,既不至于发疯惊了圣驾,也又能正身挺跪面对嘉靖。还有一绝,他跪的位置恰好能使他那翻上去的眼神正看着神坛上的牌位。这就能使嘉靖认定他被降伏在自己的神号之下。

嘉靖帝推测出杨金水是在装疯,他要通过审问杨金水,了解一些「浙江大案」背后的内幕消息。

三、嘉靖帝审问杨金水的过程和结果

押解杨金水的锦衣卫说杨金水可能会「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带了进来」,沉迷修道的嘉靖帝决定以「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的身份会一会杨金水带来的「神怪」:

玉熙宫谨身精舍飘零满地的那些供状证词不知何时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精舍神坛上都点上了香烛,正上方供着太上道君的神主牌,底下一格供着三块神主牌。
正中的那块牌子上写着「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
左边的那块牌子上写着「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圆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
右边的那块牌子上写着「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元都境万寿帝君」!
这三块牌子都是邵元节陶仲文那些方士在一起商量后,说是上天给嘉靖封的神号。这时都被请出来供在太上道君的神主牌下。嘉靖早已坚信自己这个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总掌着阴阳功过有元阳在胸五雷在手天下魔怪妖邪无可不伏!这时便换上了道袍,头戴香草圈成的圆冠,端坐在神坛前的蒲团上。
杨金水就跪在离他三步开外的地上。

嘉靖帝审问杨金水的现场的氛围可以说是「仙气环绕」:

神坛上的香烛都是特制的,旁边那座铜香炉里氤氲的香也是特制的,门窗又紧闭着,满屋子都是异香缥缈,在嗅觉上就给了人如入仙境之感。
果然,杨金水的鼻翼慢慢翕动了,在一缕一缕地吸着扑鼻的异香,人便有了一些感觉。
嘉靖也进入了状态,眼中闪出两道精光,直望着杨金水。
杨金水的眼神没有那么虚了,那几块牌位上的字在他眼中慢慢清晰起来。
嘉靖操起了身边的磬杵,在铜磬上敲了一下。
听到这一记清脆悠长的铜磬声,杨金水身子居然动了一下,一直痴痴的眼珠也居然动了一下。

接下来的这段戏——嘉靖帝审问杨金水——个人认为这是很精彩的一段戏,两人的问答看起来都是空话、废话,但嘉靖帝把他想知道的事都问明白了,杨金水也把他想说的事都告诉嘉靖帝了。

虽然已经推测出杨金水是在装疯,但生性多疑的嘉靖帝还是要先试探杨金水是真疯还是装疯:

「看到牌位了吗?」嘉靖的声音像是从天外极远处传来,传到了杨金水的耳里。
「天……」杨金水居然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嘉靖:「你看到谁了?」
「灵霄上清……」杨金水不像自己在说话,倒像是另外有个声音在他身子里说出了这四个字。
嘉靖的目光更亮了:「灵霄上清下坐着谁?」
杨金水还是痴痴的,在那里想着。
「坐着谁?」嘉靖的声音从天外传过来时好像近些了。
杨金水的眼中看到了「飞元真君」四个字,嘴里便机械地说出了这四个字:「飞元真君……」
嘉靖:「飞元真君又是谁?」
杨金水的目光在迟滞地移动,又说出了四个字:「忠孝帝君……」
嘉靖:「忠孝帝君又是谁?」
杨金水的目光移到了右边那块牌位:「万寿帝君……」

嘉靖帝问杨金水「看到牌位了吗」,杨金水回答「天」,然后机械地念出牌位上嘉靖帝自封的三个道号,这是在告诉嘉靖帝,他是在装疯,他知道现在审问他的人是天子、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嘉靖帝。

确认杨金水是在装疯的嘉靖帝,开始问他想知道的事了。

笔者在此对嘉靖帝和杨金水的这些问答进行「中译中」「白话译白话」翻译,一家之言,供各位读者参考:

「你是谁!」嘉靖突然厉声问道。
「我是谁……」杨金水喃喃地复述着嘉靖的问话,两眼虚望着上方,似是在想,又像是在空中寻找那个「我」。
嘉靖又操起了身边的磬杵,在铜磬上敲了一下。
这一声似乎敲醒了杨金水的记忆,绕梁的铜磬声在耳边嗡嗡响着,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广陵散】……我是【广陵散】……」
嘉靖的脸阴沉下来了:「什么【广陵散】?」
杨金水的目光虽然还散着神,却慢慢望向了嘉靖:「我的琴……我是沈一石,我有冤……」

嘉靖帝:杨金水,你为什么装疯?

杨金水:皇上,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嘉靖不禁一凛:「你怎么敢到这里来?」
杨金水:「杨公公带我来的,我被杨金水给害了……」

嘉靖帝:「改稻为桑」的事搞砸了,「浙江大案」审出了一堆脏事,你怎么敢到这里来?

杨金水:我就是来向皇上禀报我所知道的这些事的前因后果的。

嘉靖凝住了神,紧盯着他:「杨金水是怎么害你的?」
杨金水:「他要我织丝绸,要织好多好多丝绸……」

嘉靖帝:那你快说。

杨金水:我在江南一直在兢兢业业地给皇上搞钱。

嘉靖:「织丝绸怎么是害你?」
杨金水:「太多了,我也穿不了,皇上也穿不了,好多人都穿不了……」

嘉靖帝:搞钱的差事你还不愿意干?

杨金水:钱是搞了挺多,但很多钱被贪污了,没有给皇上。

嘉靖:「都被谁穿了?」
杨金水:「太多了,穿不了……」

嘉靖帝:都有谁贪了?

杨金水:那可多了去了。

嘉靖也有些进入角色了:「到底给谁穿了?说出来,飞元真君忠孝帝君万寿帝君便恕你无罪。」
「太多了……」杨金水虚虚地望着上方想着,「尚衣监……巾帽局……针工局……」

嘉靖帝:到底有谁贪了?你说出来,我便恕你无罪,否则就治你欺君之罪。

杨金水:确实很多人贪了,甚至还有宫里的尚衣监、巾帽局、针工局的人。

嘉靖:「说人的名字!」
杨金水:「郑泌昌……何茂才……还有严阁老、小阁老……太多了……都穿我的衣,用我的钱……」

嘉靖帝:告诉我有哪些具体的人!

杨金水:郑泌昌、何茂才,还有严嵩、严世蕃,严党的很多官员都贪了。

嘉靖:「胡宗宪呢?」
杨金水:「胡宗宪?胡宗宪不是织造局的人……」

嘉靖帝:胡宗宪也贪了?

杨金水:胡宗宪倒是没贪。

嘉靖:「吕芳呢?」
杨金水:「吕芳是谁?」

嘉靖帝:吕芳有没有贪?

杨金水:我不知道。

嘉靖紧紧地审视着他:「杨金水他们说的老祖宗,给你请六品顶戴的人,你也不知道?」
杨金水又在想着:「有他……有他……他在一百年前死的……」

嘉靖帝:别装憨,吕芳是你的干爹,你不可能不知道他有没有贪。

杨金水:吕芳确实贪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浙江大案」没有涉及吕芳。

嘉靖疑心未释,盯紧了他:「你说了这么多人,为什么不说杨金水!」
杨金水:「杨金水也死了。他害死了我,我已经把他也带走了……」

嘉靖帝:杨金水,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杨金水:我以后会继续装疯,我只对皇上说这些事,绝对不会对其他人说。

嘉靖紧紧地盯住他的眼,竭力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真伪。
杨金水终于显出了十分恐惧的样子,突然动了,把头在地上猛磕起来:「忠孝帝君饶命!万寿帝君饶命!我不敢来了,我立刻就走,我再也不敢来了……」那头在地上也不知磕了多少下,砰砰地响着,地上开始有了血迹!

嘉靖帝犹豫着要不要杀杨金水。

杨金水:皇上饶命!我一定守口如瓶,绝对不会泄露这些事!

嘉靖帝并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他知道杨金水对他忠心耿耿,于是他饶了杨金水一命,还把他送到朝天观保护起来:

嘉靖脸上已恢复了端严的平静,望着黄锦忧急的神色,目光里也慢慢浮出了一丝凄悯:「杨金水被厉鬼夺去魂魄了……」
就这一个眼神,这一句悲悯,使黄锦压抑已久的泪水涌了出来,他立刻跪下了,磕了个头:「辜、辜负圣恩,老天爷在惩治他了……主子犯不着再为这样的奴才难过……」
嘉靖当然知道他们之间都有过命的交情,也知道这几个奴才再不争气,对自己还是铁忠的,黄锦这番哽咽的回话实是在替杨金水求情,想了想,说道:「天罚了,朕就不罚。叫这两个奴才立刻把他送到朝天观去,有蓝真人他们在,厉鬼也不敢再缠着他了。」
黄锦立刻在地上接连磕了三个响头:「奴才替杨金水叩谢圣恩!」磕罢头跪在那里转对两个提刑司太监说道:「主子万岁爷的旨意都听到了?」
两个提刑司太监依然把头趴在砖地上:「是,奴才们都听到了。」
黄锦:「立刻送去,交给蓝真人。」
两个提刑司太监磕了个头:「是。」一人捧一边捧起了杨金水,毫不着力地躬着腰低着头退着出了精舍的门。

杨金水在嘉靖帝这里算是「过关」了,他的回话也让吕芳「过关」了,嘉靖帝决定召回吕芳:

「吕芳。」嘉靖望着黄锦突然唤道。
黄锦跪在那里正转头望着两个提刑司太监将杨金水抬出去,听到嘉靖这一声呼唤,打了个激灵,慌忙回过头来:「主子,吕、吕公公在永陵呢……」
嘉靖依然望着他:「朕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黄锦:「回主子,现在未时末申时不到。」
嘉靖:「你也不用回司礼监了。天一落黑,从后宫出去,将吕芳唤回来。」
黄锦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直愣愣地望着嘉靖:「主、主子是叫奴才将吕公公召回宫来?」
嘉靖:「衣服换了,你一个人骑马去。一去一来也得好几个时辰,明日天亮前让吕芳来见朕。」

虽然吕芳和杨金水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这对父子是真心维护对方。杨金水装疯一定程度上是为了保护吕芳,吕芳也想方设法维护杨金水:

嘉靖突然站住了,慢慢盯着吕芳,那眼神似要把他倒过来看:「朕赐你的那颗丹药为什么吐了?」
吕芳愣了一下,接着跪了下来:「主子法眼。奴才是将仙丹藏起了。奴才有私心。」
嘉靖:「你怕吃了会死?」
吕芳立刻磕了个头:「回主子,仙丹吃了只会长寿怎会死人?奴才是想起了杨金水。」
「你想把那颗丹丸送去给杨金水吃?」嘉靖的眼神慢慢横了过来。
吕芳:「主子圣明。下晌奴才听人说,这么大冷的天,杨金水还穿着一件单衣,夜里都在院子里走。」
嘉靖:「蓝神仙那些人就不管他?」
吕芳:「不是不管。蓝神仙说,这是他的冤孽,报应完了自然就好了。」

三年多后,「思危、思退、思变」的吕芳安全地退出了政治舞台和权力漩涡,他带着他最疼爱的干儿子杨金水离开了京师,去南京明孝陵给明太祖守陵。

吕芳早就知道杨金水是在装疯,到了安全的地方,吕芳告诉杨金水,他以后不用装了,他们平安了:

由于是七月,又由于是中午,烈日当头,驿道上此时竟只有这一辆马车在往离京的方向驰去。从元初到这时,这条驿道已经三百年了,两旁绿树浓荫,蝉鸣不已。
前边路旁流过来一条小溪,清澈见底。
「停一停,喝口水再走。」轿车内是吕芳的声音。
车夫勒住了马,轿车停了。
那车夫先跳下了车,摆好了踏凳,掀开车帘将吕芳扶了下来。
吕芳已经换上了平常百姓的蓝色长衫,头上也只束了发,脸面依然洁净,下车后纵目望去,但见满目浓绿,流水潺潺,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转对轿车说道:「金儿,也下来喝口水。」
里面没有接言。那车夫也一旁看着,显然不愿或是不敢去掀帘子接那个人。
吕芳转对车夫吩咐道:「你先去喝水洗脸吧。」
那车夫:「是呢。」便独自向小溪方向走去。
吕芳到轿车边拍了拍车门:「下来吧。」
车帘这才慢慢被掀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头花白的乱发,露出了杨金水那张痴痴的脸。
吕芳十分慈祥地说道:「来,下来。」
杨金水这才半爬着从轿车里出来了,兀自四面张望。
吕芳向他伸过去一只手,杨金水搭着他的手踩着踏凳下到地面。
吕芳:「知道这在哪儿吗?」
杨金水摇了摇头,竟一个人小跑了起来,也不远去,就绕着轿车和那马一圈一圈地跑着。
吕芳在路边树下一块石头上坐下了:「甭跑了,过来。」
杨金水只当没听见,兀自绕着马车小跑。
「过来!」吕芳低声喝道。
杨金水刷地就停了,显出十分惊惧的样子,慢慢挪向吕芳。
吕芳又向他伸出了手,杨金水僵硬地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吕芳拉着他的手,杨金水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远处,那车夫正在脱下汗裳,用溪水在擦着身子。
吕芳轻声地说道:「金儿,从这一刻起你不用装了,咱爷儿俩平安了。」
杨金水开始还怔怔地望着吕芳。
吕芳:「三年多也真是苦了你了……现在好了!咱们爷儿俩去给太祖爷守陵了。太祖爷也不会说话,也不会生气。没有人再算计咱们了……到溪边去,把头发把脸还有咱们这只有半条的身子都洗干净了。从今往后,咱们爷儿俩干干净净做人。」
杨金水那痴痴的目光里先是有了泪花,接着眼珠子慢慢动了,突然张开了嘴,失声号啕痛哭起来,身子不停地抽动!
吕芳也慢慢流出了泪:「哭吧,哭吧,把憋在心里那点委屈都哭出来。往后咱们就不用哭了,让他们哭去吧。」
说也奇怪,这时整条路上那么多大树上的蝉声都停了,只有杨金水越哭越小的声音。
「好了!」吕芳站了起来,「洗洗去!」
杨金水跟着站了起来,过去搀住了吕芳的胳膊,扶着他向小溪走去。

综上所述,为了不让「浙江大案」的「火」烧到宫里,杨金水为了保住他自己的命、吕芳的命和嘉靖帝「明君」的名声,用装疯的方法来逃避被审问,嘉靖帝和「浙江大案」涉及的各派中高层人士都知道杨金水是在装疯。陈洪想要从杨金水口中撬出能彻底扳倒吕芳的供词,但嘉靖帝不会让「浙江大案」里那些涉及宫里的脏事「上秤」,于是他「配合」装疯的杨金水遮掩宫里的那些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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