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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意外的答案

2023-06-16旅行

西港老城区偏南金碧辉煌的「金港大酒店」北门门口,阿东和同伴彬仔有点焦躁地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tuktuk车(就是三轮摩托),不知道他们的龙哥让他们等的那辆车什么时候才能到。

阿东30出头,是汕头龙湖的;彬仔应该还不到25岁,是他的小老乡「胶己人」,不过他们都是到了西港才认识的。

西港,全称西哈努克港,是东南亚国家柬埔寨寄予厚望的经济振兴之地,对标的是中国的深圳,越南的芒街。三年前,阿东和彬仔分别由不同的人介绍,来到了当时众口传说遍地黄金的这里。结果,做餐饮的阿东和搞建材的彬仔都一分钱没赚着,还稀里糊涂的欠了一屁股债。没办法,就只好都投入了本地潮汕人混的最好的龙哥门下,成为了「保安」。

「什么保安,不就是当打手的烂仔。」阿东心里想。「卤到咬骨头!」后面这句是他们方言讨厌到极点的意思。

他俩因为人高马大,特别是阿东还在武馆里面混过几年,就成了龙哥经常使唤的「打手」。他们所谓的「网投公司」,纯粹就是打着网络赌博旗号的诈骗集团,阿东心里比谁都清楚。可是,当下疫情反复,国内现在出国很不方便,西港已经很久没有什么正经游客了。除了他们这些搞见不得人勾当的「信息技术公司」,其他行业也挣不上什么钱。

「东哥,昨天我和家里视频,还有人说这边有人炒房挣了大钱,在家乡阔气得很。」彬仔对阿东说。「四线担!」阿东低声说了句家乡话,大概是胡说八道的意思。「你现在还不知道嘛,那些挣上钱的都是这边骗人害人勾当的幕后老板。其他人,」阿东停了一下,「还不是大部分和你我一样在这里受穷,就比那些被骗来的笨蛋好一点吧。」说完他还是焦急地看着街口,希望龙哥说的什么黑色面包车早一点来。眼看十一点了,中午过后龙哥还有其他事情交待他,他不想为上午的事影响到下午。

彬仔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眼神偷瞄着从大酒店门口进出的几个年轻女人。他最近搭上一个在这边做直播的姑娘,几次交往之后已经感觉彼此离不开对方。虽然他们的「工作」并不缺少异性,但是彬仔还是很中意自己交往的这个。他也想早早结束上午的事,下午去找那个姑娘见面,不然晚上她就要上班了。

「来了。」阿东招呼了一声彬仔。一台破旧的黑色福特商务车出现在他们视野里,如期停在了酒店门口的侧面。他俩连忙走过去,拉开侧门就跳了上去,商务车立刻就开动了。

车里隐隐约约传出女孩子的惊呼和惨叫声,但很快就被周围环境的嘈杂盖过去了。在这个地方,这样的事情太司空见惯,所有人都早已见怪不怪。

因为云层的缘故,感觉才从海面上姗姗来迟的阳光,这会越过一大片鳞次栉比的工地,照在「金港大酒店」确实高大上的门头上。如果正巧此时你从门前走过,就会清楚的看到里面那个金光闪闪的招牌:「新葡京」。

台北正北边的阳明山,其实是好几座山的统称。以前这里因为草多,所以就叫草山。历史上那个丢了大陆之后心情一直极端不好的蒋某人,1950年时心血来潮把「草山」改成了「阳明山」,以此纪念他心目中的大贤王守仁。现在,这里已经成了全台著名的风景名胜。

台湾所谓的「国防部军事情报局」就坐落在阳明山下的芝山岩,所以又称「芝山庄」。别看地方一点都不起眼,这里可从1985年开始就成为了台湾的情报中心,大批的间谍就是从这里走出去,为台湾当局的野心和梦想进行着各种各样服务的。

此时此刻,在一间相当气派的办公室里,一对男女站在办公桌前,另一边坐着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人。

「希望你们马到成功,陈柏丞少校,林佳妤中尉。」中年人脸上的微笑是真诚的。

被叫出名字的两人显然之前并不知道互相叫啥。他们简短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迅速向中年人敬礼,齐声说到:「明白!」

从「芝山庄」那个「亲爱精诚」的照壁出来以后,陈柏丞邀请林佳妤坐上了自己的丰田卡罗拉。他注意到林并没有开车,但是也不想多嘴去问她是怎么过来的。

「我们应该怎样称呼对方呢?」陈柏丞一边倒车一边问。他身高在一米八左右, 高大帅气,有点以前的明星吴奇隆的感觉。他其实今年刚刚30岁,正是稚气已褪愈显成熟的年级。

「叫我安琪儿就好啊。」林佳妤的声音虽然免不了台湾女生的嗲声嗲气,但是又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她今年26岁,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长相并没有多出众,但是一看就是那种运动型的女孩子,全身上下透着健康的气息,一身运动休闲装也很衬她的气质。

「那你可以叫我柏丞。」其实他俩心里也很明白,他们的真名绝对不叫「陈柏丞」和「林佳妤

」。

「先去我那里,明天一早出发的话,我们还需要准备一下。」陈柏丞说。

简简单单到柬埔寨西港去找一个人的任务,「军情局」竟然如此重视,他心里也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没有处长说的那么简单。而且最奇怪的是,为什么不派某个配合成熟的行动小组前往,而非要派他和林这两个之前都没有配合过的情报员?尽管他知道自己在搜索和绑架方面确实比较在行。至于林佳妤……从前面提供的文件来看她好像是个执行暗杀的专家?

想到这里,陈柏丞更觉得奇怪了。任务目标不是把那个代号「郝思嘉」的女人带回来就可以了吗?怎么还要派个这么专业的杀手过去?

他的车已经行驶进了车流量密集的市区,在需要集中注意力的前提下,陈柏丞约束自己,暂时不能再去想那些锁在他心里的重重谜团。

距离阿东和彬仔在金港大酒店门口的小动作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刚刚送完餐的张子健从「新葡京」赌场里面走出来,跨上他那台破旧的嘉陵摩托,准备赶回店里。

虽然与阿东、彬仔并不相识,但是张子健确实是和他们一起到西港来的同一批人——2019年底赶来淘金,然后就被疫情堵在了这里——一晃3年过去了。

张子健是甘肃人,当过十几年兵,因为家里确实经济条件不好,退伍时有战友相邀便来到了西港。因为战友的几家沙县小吃和兰州拉面小店都做的相当不错,张子健并没有像阿东他们那样做违法或者不道德的事情,他凭着自己的厨师手艺还是在这里扎住了根。现在虽然算是能挣到一点钱,但是在这个纸醉金迷、消费畸形的西港,照样是朝不保夕的日子。

就在上午,一个重庆来的大姐就不明不白被枪杀在街头,群里发的照片还是非常触目惊心。尽管不得不承认,西港的这些新市民(绝大部分是中国人)已经麻木了这些打打杀杀,但最近类似的事情明显多了起来,大家多少还是有点仿徨。这里面也许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惴惴不安,也可能更多的是背井离乡、前途未卜的一片茫然。

这个重庆来的张姐40多岁,和张子健有过点头之交,还半开玩笑地认了500年前的本家。她经营代订各种机票业务,其实主要是给需要的人换汇,这样就不免随身有不少现金。也许就是因为这个送了命?张子健曾经给这个张姐介绍过几次订票的业务,每次确实也能拿到几十几百美元的佣金。但就这么本来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再见就已经是QQ群里照片上那个衣不遮体血肉模糊的尸体。张子健看得出来,她死前被殴打和虐待过,不忍心再往下想。已经有人通知了她的家人,但远在重庆的他们也不可能过来料理后事。也许是都知道在这个地方任何人都有今天没明天吧?一些热心人已经在帮助张罗了。面对这种事, 大家尽量还是都会帮一把,起码让人入土为安。每个人心底里说不得的一点恻隐之心就是,谁知道下次暴尸街头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沙县小吃」店面,正好战友王博文在那里等他。

「老张!怎么还自己去送餐,你这个老板这会应该正在忙活着做饭呀!」王博文对他还是在部队里面的称呼。事实上,虽然同年退役,王博文不管是兵龄还是年龄都比张子健小的多,但是这个福建人脑瓜子太好使了,所以在西港事实上王博文是老板,张子健是打工仔。当然,他们战友感情非常好,两个人也不计较这些。

王博文已经不在哪个店里具体干活了,他纹着花臂,穿着「boy」的套装,带着夸张的首饰,看着和当地那些混混、烂仔没什么区别。不过张子健心里知道王博文没有作过什么大恶,他和他姑父一直和那个贪得无厌的警察局长乔苏西关系非常好,所以他们的餐饮生意很是顺风顺水,一直也没有沾那些「亏心」的东西。不过,就事论事,他们生意能好,其实也就是靠着赚那些做黄赌毒勾当的饭钱好起来的。

西港没有干净的钱。张子健心里想。其实他现在也不用自己下厨了,店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帮工,平时主要是他们做饭,年龄也都比较大,相对来说可靠老实。送餐也同样不用他去,有专门的外卖员就是干这个的。

「新葡京的高明集说要还我钱,我就顺路去了一趟。」张子健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结果也只还了一半,愁眉苦脸的说他们老板都开始拖欠他们工资了。」

「听他们老板忽悠人。新葡京光靠网上骗钱也能数钱数的手抽筋。游客是来的少了,可是互联网又不会受疫情影响呀。」王博文不屑地说。他对张子健还是一直说着带点家乡口音的普通话。

「老高也就是个打工的,人家老板挣多少与他都没啥关系呀。」张子健苦笑着说。

「说点正事。老张你知道开发区的C1区吗?」王博文说。

「知道,就是以前湖北佬刘光搞事情的地方。刘光不是回家去自首了吗?谁又接手了?」张子健想起那个秃子刘光,个子不高心狠手辣,搞电信诈骗结果被国内公安盯上了,无奈之下只好回去自首。

「有人接手了,不过好像是泰国人还是越南人。乔苏西手下一个警察给他们介绍了我们,明天开始中午晚上每天两顿饭,30个人,每人每天50美元的标准,他们自己过来取。如果不方便就提前给我们说到时候送过去。」王博文说。

「还是你有办法。」张子健说。这50美元里面利润可不少。

「还不是要给乔苏西进贡。对他来说咱们的钱是最干净的。」王博文嘟囔。「几乎天天死人,这鬼地方总有一天大家都搞不赢。等疫情松了,咱们还是再挣上一点就回去吧。」

也许这就是张子健,王博文他们与其他人最大的不一样吧:他们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还是要回到家乡去,并不觉得自己再也离不开这个西港。

在陈柏丞的公寓里,他和林佳妤一起把这次行动的要点重新梳理了一遍。这个过程当中他对眼前这个同事的认识也更近了一步。这位中尉外表也许是个阳光甜妹,但千万不要对她掉以轻心!陈柏丞对自己说。两个人的行动方案中的很多细节,林佳妤一眼就能看到问题关键,提的几个问题也正是陈柏丞之前有所纠结的。从提供给陈柏丞的资料里看,这位林中尉就像白纸一样简单,甚至都没有什么外勤的经历,可是陈柏丞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小姑娘不说身经百战,起码也是枪林弹雨里面滚出来的,要是信了她是白纸一张那就才是信了鬼了。

陈柏丞2019年从广州回到台北以后,一直租住在大安区新生南路的这套公寓里。房龄虽然已经不短,但房东把这里打理的还是很好。上下两层的空间,阳光非常好,外部环境也让人非常满意。几年来,陈柏丞虽然中间在开普敦待了两个月,在大阪待过六个月,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台北。他感觉自己都已经有点习惯不再外派的生活了。

而潜意识里,广州的死里逃生让他对那种高度紧张的生活有了一丝抵触。他在那边潜伏将近5年时间,他在小组内很是立了几次大功,足迹踏遍东南亚几个国家,一时风头无俩。谁知后来,他们为了套取航空母舰的材料信息被大陆的国安局发现,一整个线上的人通通都被抓住,他算是最后一刻从广州飞到了曼谷,才算捡回了一条命。

才算什么?不是美国人催的那么急,他们的组长也不至于铤而走险,非要去联络那个并不熟悉的外线,结果就掉进了国安局的圈套。按那个人平时谨慎的性格,绝对不会傻到那个程度。但是,狗对主人的要求又有什么拒绝的权利?陈柏丞愤愤不平地想。

回来以后,好歹算是功过相抵,上边也没有为难他。这些年因为疫情原因外派的变动也不太大,他除了执行个别特殊任务外,一直在给五处打工,虽然他并不是五处的人。

这次二处搞这么大动静,抽了两个完全不相关的人外派执行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对陈柏丞来说确实心里问号比较多。

「长官,你好像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耶。」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的林佳妤不经意间说了一句。

「你是不是2019年6月前一直在香港?」陈柏丞直接了当问林佳妤。

「能向你汇报的,资料上都有了呀。不能汇报的,我也不敢说哦。」林佳妤的语气一直是那个样子。

陈柏丞相信自己的判断。正因为林佳妤曾经在香港参加过对那些「学生组织」的秘密支持工作,才会让她与自己共同参与这次的行动。

目标代号「郝思嘉」,真名杨思琪,就是一个从香港逃到台湾来的「学生反抗分子」,她在台湾的经历听起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2019年底,她和另外7名男性「我要揽炒」「屠龙小队」成员(其中有她男友),偷渡到了台湾,受到执政党高层干部的会见,一度掀起巨大舆论风波。但是台湾当局对这些人明热暗冷,很快就弃之不管,这位杨思琪更是被男友直接卖给了黑道,用身体接客挣钱。最后有消息是她在台北当高级外围女,还被人拍了视频挂在INS上,被不少人嘲笑昔日「揽炒女王」、如今「暗黑花魁」,「对身体的解放比思想的解放还彻底。」

但是,为什么现在「军情局」突然要把她找到?她又为什么跑去了柬埔寨?

相对第一个目前几乎看不到任何答案的问题,第二个似乎很好解答。

因为被骗了。

最近台湾有好几千人被骗到了柬埔寨的西港,这些人兴冲冲以为是去当赌场的荷官、当网站的运维,是自己过去骗别人的钱,结果过去之后无一例外成了上当受骗的一方,被抢光随身钱物、限制自由非法拘禁不说,必须天天找家庭和亲人朋友要巨额赎金,还被逼不停四处搞诈骗圈套,为诈骗集团继续骗别人下水。更匪夷所思的是,台湾有小公司的老板把整个公司的员工以旅游名义卖到西港去的,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因为和柬埔寨没有任何官方关系,抑或是压根就不想踩这趟浑水,台湾当局目前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搭救这些人——唯一的措施就是,桃园机场每天会有一个警察举着一个小牌子提醒大家:「不要去柬埔寨!」

杨思琪十有八九就是被发财梦裹挟着去了柬埔寨,而且一样毫无悬念地被诈骗分子控制了。现在大概率正在度过人生最不堪的日子。

但是「军情局」为什么会对她感兴趣?为什么会让两名特工专程去把她找回来?良心发现?还有价值?美国授意?日本要求?陈柏丞就想不通了。

也没必要想了。军人嘛,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陈柏丞苦笑。

「安琪儿,你住哪里?我送你过去。明天按时出发。」陈柏丞转身对林佳妤说。他有种直觉,这次西港之行,即使不是水中捞月,也是大海捞针。

阿东下午的工作就是到处送钱。

从西港的北边搬到这边南边工业区之后,他们龙哥的生意好像是干的更大了一些。以前,他们只是通过网络诈骗,主要是骗那些想着一夜暴富或者结识白富美、高富帅的人,虽然不停得手,但是随着国内对电信诈骗的打击力度越来越大,「猪」越来越不好找,也越来越少了。龙哥现在实现了产业升级:把人从外面骗到西港来,说是来参加「诈骗」,告诉你这是高薪低劳的工作,甚至每分钟能打60个字就好,但是你只要在西港一下飞机,你就成了龙哥的「商品」,要么乖乖从家里要钱付「培训费」,要么就被打的死去活来,如果是女的那就免不了被反复侵犯。家里拿了钱?他立马转手把你卖到另外一个团伙手里,要么就是让你拿着剧本去干他们诈骗的老本行,反正钱和自由是永远不会给你的。

阿东知道龙哥手上人命不止一条,虽然他们这行也控制着尽量不出人命,但是毕竟干的是图财害命的勾当,对他们来说早就没有什么下限了。

也是因为这样,龙哥把「公司」换到了工业开发区的C1区,这里高墙耸立,地方开阔,不必担心手上这些「货」逃跑,就是要打要杀也方便的多;而且这边有很多「同行」,彼此也是个照应。这次他更是和本地几方面都搭上了关系,什么市政府警察局这次都搭上线了,所以阿东才会多出来个送钱的工作。

现在唯一的威胁是听说中国驻柬埔寨大使馆开始关注他们把人骗来的事了。如果大使馆出面,肯定这边省、市的官员也得做点样子,这就更督促龙哥赶紧把钱送到位。毕竟现在这段时间,正是他们「利好」的阶段。

早上的两个「台妹」,就是龙哥最近积极开拓台湾「市场」的成果。最近他们弄到了不少台湾人,她们就是其中两个。被带到「公司」后,没费阿东他们多少力气,两个女生就老老实实开始打电话找家里要赎金。这之后,彬仔那几个小年轻忍不住就对姑娘动手动脚了,毕竟这两个女孩子长得还不错。阿东对这些已经不像那些年轻人那么热衷,看着他们完事就只是叮嘱把人看好,还有前两天来的一共有十几个,不要出什么闪失,然后早早就按龙哥的要求跑到市里来送钱了。

一沓一沓美元送出去,阿东看见的都是满意的笑脸。西港市区路上全是那些拉建材的大车搞出来的灰,他开着一辆不知什么时候出厂的老皇冠轿车,还真是风尘仆仆。看着天色已晚,阿东把车停在街边,准备去随便吃点什么。

手机响了,是他老板龙哥。

「阿东,你一会去一趟新葡京,找他们老板赵权,他说有个生意给我们说。」龙哥说的简单明了。

阿东唯唯诺诺。他想这样也好,从新葡京出来,他正好去约几个老乡喝点啤酒,也不怕晚点回「公司」了。

张子健的生意要一直持续到很晚。搞黄赌毒的,生活都不规律,往往是越晚越来精神。所以不管是要让他们送的,还是自己跑过来吃的,一直到凌晨四五点都络绎不绝。现在初夏六月的天气,啤酒什么的也非常好卖,一晚上下来收入也很可观。这地方啥都贵的吓人,你吃个土豆烧牛肉要两瓶啤酒就要40美元,一份炒鸡蛋能要25美元。张子健他们的食材又有自己的渠道,成本也不高,所以利润还是很不错的。两个帮工正在厨房烹饪外卖的单子,他自己在收银台靠着酒水冰箱在玩手机。

这会大概是刚过半夜十二点,临街有两桌客人,店里有一桌,要求送外卖的电话也此起彼伏。这中间,王博文的姑父给张子健还来了电话叮嘱了一下明天给C1区送餐的事。

王博文的姑父算是很早来西港的一批人,因为在国内靠的就是圈地炒房发的家,所以当年主要想的是跑到西港来炒房地产。结果过来之后,他靠着砸钱开路,一来二去很快和这边的政商搭上了线,这时候他又看到很多卖拉面做炒粉的都挣了不少钱,于是就留了个心眼,让王博文的母亲也到这边经营餐饮,也就是做沙县小吃,生意还真的红红火火。

谁知西港的这个房地产那真是泡沫中的泡沫,王博文姑父听信有些什么网红大V的胡说八道,手上屯了不少房子都砸在了手里,差点搞得资金链断裂;反倒是这边沙县小吃的生意越做越大,兰州拉面和沙县小吃的饭馆连着开了好几家。现在西港房地产因为疫情成了烫手的山芋,房子还在盖,可是只见盖好的没见卖出去的;但另一方面因为西港的中国人越来越多,吃饭的嘴倒是从来没有减少过,再说都是来挣快钱的,没几个自己开伙做饭的,所以沙县小吃这种大众餐饮反倒生意是越来越好。于是王博文姑父就来了个王车易位,房地产就先那么放着吧,专心跑过来和嫂子经营沙县小吃了。他关系活络,很快把沙县小吃就做成了政-商利益输送的一个渠道,生意更好了。这时候他嫂子——王博文妈妈身体不适要回国去,他就把刚刚当了5年兵退伍的侄子王博文从国内招了过来。

王博文聪明精干,后来又叫来了他的战友张子健,两个退役特种兵能文能武、能打能咋呼能做饭,王博文姑父的生意如虎添翼,乐得就让他俩全权负责,自己就只管把那些当官的、管事的搞定就是了。

现在里桌坐的几个男人,都少说40、50岁,已经老大不小了,一看就是附近赌场什么的里面的人。有的工作服还没换,还带着工牌;有的上衣换了还能看见下面还是西裤和皮鞋。他们人人操着一口潮汕话,应该都是老乡。西港是个神奇的地方,中国哪个地方的人这里都有。

「小张!」张子健一抬头看见正是新葡京欠他钱的那个高明集。这是个快50岁的老油条,矮矬身材,也是潮汕那一带出来的。张子健因为他帮过自己一次,所以和他有点交情。前段时间他断断续续找张子健借了七八千美元,所以才有中午说起的还钱一说。他也看来是从赌场刚出来,穿的工工整整的新葡京员工制服。紫色的西装上面有绿色的绸缎装饰,怎么看怎么奇怪。

「老高!中午叫你来你不是说没时间吗?」张子健说。

「几个老乡聚会坐坐,我就让人顶一会过来了。好巧不巧正好在你的店。」高明集解释说。看来是里面这一桌叫的他。

高明集加入了那帮老男人的酒局。张子健想了一下,把小炸鱼腊肠什么的拾掇了一盘子,亲手拿到桌子上去算是送给他们的。

这下高明集就顺手把他拽住了,非要和他们一起。张子健就坐下来准备陪他们喝两口。

介绍了一圈,都是这哥那叔的也记不住。高明集来之前,他们五个人已经喝了快三件啤酒,所以有两个已经喝的差不多了。高明集酒量挺好的,为了表达自己迟到的歉意,一口气吹了一瓶。不过这么猛灌下去,还是打了好几个饱嗝。

「阿东啊,初次见面,你别嫌弃老哥迟到啊。」高明集说。他们说的都是潮汕话,但是多多少少还是带点普通话的味道,毕竟也都出来时间长了。

张子健看过去,这个阿东人高马大,一身黑衣,满脸阴鸷,和他这些老乡的气势还有些不一样。不过,这会他也满脸堆笑看着老高,显然还是以后辈自居。

「明叔!你好酒量!阿东初来乍到,以后还是要你多多照顾啊!」阿东对着高明集说。

「你这话客气了。咱俩没见过,我可知道你们龙哥好久了。他和我们赵总一样,都是很有办法的人。我们这些打工的,除了年纪大点,还有什么能说的?你今天下午快吃饭那会,是不是去见赵总啦?那会我在大堂看见你了,刚才看你这一身黑衣想起来就是你。」高明集说。

「对对,我们龙哥让我去找了一趟赵总,主要是赵总照顾我们,又给我们找了个财路。」阿东说。

什么财路,伤天害理的事。老高心里暗暗骂道。这两天有个赌场里的女招待想跑路,被他们老板赵权知道了,转手就准备卖给龙哥。赵权在这边有着赌场的执照,办事可能还稍有一点忌惮,但是骨子里还是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棍,因此以前是刘光、现在是龙哥这些更没底线的恶棍给他干脏活,还不是一丘之貉。

阿东好像知道老高在心里骂他们,知趣的岔开了话题:「明叔,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以后有什么要阿东跑腿的,尽管说尽管吩咐呀!这位小老板也是哦!」他和张子健也干了一杯。

喝了几杯,张子健站起来给大家敬了一杯,说自己还有生意打理,就不陪了。

那些人正津津有味听阿东讲他们怎么欺负那些被骗来的人们,特别是正在讲对女孩子凌虐之事,也没人在乎张子健。

「就拿今早上来的两个台妹来说,长得还真不错,我只用电棒打了几下就乖了,那几个小年轻忍不住就上去搞了,哎呀说起来真是见得不多,有个台妹下面还戴着个环,就和耳环一样……」阿东讲得唾沫横飞。

张子健不喜欢听这些东西,就转身离开了。两个帮工不一定有时间接电话,自己还是要去吧台守着看有没有打电话过来点餐的。

陈柏丞早早躺在了床上,但是在凌晨一点还是醒了过来。他多年来执行外勤任务养成的习惯,半夜总要醒来一次,检查安全措施,回忆当天工作。现在安全措施什么的用不上检查了,这一天来的事他还是准备在脑子里面过一遍。

他想起自己去南非开普敦的那一次,是有个「中山研究院」搞导弹的工程师悄悄逃到了那里,不知道是和大陆那边还是其他什么地方搭上了线,反正就是铁了心要叛逃。结果过去之后,南非正好卷起排华风潮,这个工程师的落脚点被黑叔叔砸掉了,就此失踪。那边一直在跟进的人没了主意,只好让这边增加人手,所以陈柏丞才被抽了过去。折腾了快两个月,结果最后发现人躲到货轮上居然已经悄悄又回到台湾去了,整个过程就像是个乌龙。

以前大陆经济差一些,耍耍银弹攻势和美人计还能钓上不少鱼,再加上美、日等那些大国也真心扶持,「军情局」还是能用风光来形容的,也能吸引一些所谓的「精英」加入。可是到了他们这一代,随着大陆经济飞速发展,综合国力日新月异,「军情局」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了。就拿他自己来说,到广州那些年是越来越不行,可是美国日本的那些老爷们可不管这些,纯粹就是把台「军情局」当狗用,才不管你的死活。

对,就是狗,还是骨头都要自己准备的那种。陈柏丞突然想起了一二十年前一个「名嘴」在「立法院」怒怼当时「国防部长」的名场面。

现在民进党上台,两岸关系剑拔弩张,情报人员任务繁重,工作强度难度越来越大,在大陆「失手」被捉的也越来越多。想到这里,陈柏丞还是有些暗自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从对面跑了回来,但因祸得福,再也不用担心会被派到对面去了。疫情这几年之后,现在对面更是铁桶一般。「军情局」无奈之下2020年搞了个大刀阔斧的「重组」,然后到现在一直都在标榜不单靠人力搜集,尽量依托「资讯手段」了。

通过互联网,你能弄到的东西,美国爸爸就弄不到?台「军情局」在美、日那里的地位只会更低了。不过这些也都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东西,陈柏丞想。

想到这里,陈柏丞打开手机,又搜索了一遍网络上关于杨思琪的所有信息。他想到这个23岁姑娘在香港暴乱时的春风得意和飞扬跋扈,偷渡来台湾时候的振振有词和趾高气昂,被男友欺骗卖进风月场所时候的难过至极和悔不当初,后面接客时候的局促不安和强颜欢笑……

唉,小妹妹,不知道他们捉你回来干什么,不过你现在正在经受的那些东西,恐怕已经和被捉回来的最坏情况差不了多少吧。

陈柏丞想到这里就睡了。他知道第二天他还要早起,而到了柬埔寨之后,所有的时间就要用小时计算了。

阿东跌跌撞撞从市里回来,已经大概是凌晨3点左右了。拐进小路的时候,他差点撞到路边那一排茂盛的大树上,手忙脚乱了半天。进了「公司」大门,他把那辆破皇冠停到了墙边,抬头看到「操作室」和「会议室」里还亮着灯。他清楚,「操作室」里面是那些「业务员」还在绞尽脑汁找人骗钱;「会议室」里是在「教育」那些至今还拿不出「介绍费、培训费」的「素人」。

龙哥生意不止这里,也不住在这边,阿东算是在这里管事的一个小头目。他们这些打手跟着龙哥也时间不短了,「业务流程」非常熟悉,具体的操作龙哥已经可以不太到场了。不过阿东知道,龙哥谁都不信任,最好还是不要和他玩心眼。想到有几个不明不白不见了的「同事」,阿东打了个冷战,感觉酒都醒了几分。其实算下来每年龙哥给他的也不过就是7、8万美元的样子,可是天天都要威胁恫吓、殴打欺凌,工作「强度」可一点也不低呀。阿东想到这些心里就有些不满。

「公司」是工业园区当中的一个独门独院,三层小楼原来是按照厂房配套的员工宿舍设计的,以前就被干这行的改造过,水电、网络都有,现在当做他们的窝点倒是非常合适。小楼大概有20几个房间,他们也没有完全占用,可能还空着一半。「员工」宿舍和「操作室」「会议室」都在三楼,「管理人员」住在二楼,一楼基本上是空的。

这是个晴朗的夜晚,月亮悬在半空,远处吹来一阵一阵稍有腥气的海风。阿东站在一楼门口,迎着风略略定了定神,按响了门铃。

两道铁门打开,阿东径直向楼上走去。三楼单独还有一道铁栅栏门,看门的小弟看见阿东过来赶紧把门打开。

走进会议室,大概二十平方米的空间,一张桌子已经被挪到门这边,里面有四五个人站着,彬仔领着头;地上有个上身赤裸趴在地上的男子,手被反绑着;那边墙角坐着下午来的那两个「台妹」,衣不遮体,掩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好像在瑟瑟发抖,不过灯光昏暗也看不太清。

「东哥,你回来啦?」彬仔看见了阿东。那几个小年轻也回头给阿东打招呼。阿东注意到彬仔和另外两个都下身只穿着内裤,那肯定是刚才又「玩」那两个姑娘了。

走近一看,地上趴的这个是前天过来的一个内地小伙,湖北人,本来在金边搞工程土方,被在西港吸毒的亲戚骗过来卖给了龙哥。人只要沾上了毒,你让他卖亲娘他都兴高采烈,再别说卖个亲戚。这个小伙应该是已经拿出一些钱了,但龙哥显然不满意。

阿东接过身边人手里的电警棍,按着电钮就往地上的小伙背上戳。蓝白色的电弧发出啪啪啪啪的骇人声音,但小伙抽搐着发出的惨叫更加让人心惊胆战。

「兄弟,你别再挺着了,我们老板一句话,你明天天不亮就得沉到海底去。你还留着那些钱干什么?」阿东一边听着小伙的惨叫,一边脚踩着他的头训斥他。据龙哥估计,这个人应该拿的出10万美元,毕竟是在金边做生意的。现在才拿了2万不到,太便宜他了。

电击之下,小伙声嘶力竭的惨叫着,已经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了。

张子健准备过会就回住处休息,可是看着高明集还趴在桌子上,心里有些不忍,打算还是要想办法把他送回去。他们那一桌子老乡差不多都喝醉了,大概一个小时前人家招呼他上那个阿东的车一起走,老高强撑着说没事自己能回,结果大家一走他就趴在那里不动了。

2020年初,因为疫情原因回不了家,张子健心里郁闷喝了点酒,被几个并不熟识的酒肉朋友带到了新葡京,结果一夜就把自己所有的辛苦钱输了个一干二净,还倒欠赌场5万美元的债。酒气上头,张子健和赌场的人差点打起来,被赌场老板赵权安排人给拷在了库房,准备砍掉张子健一只手。这时幸亏一个当招待的女孩子求了老高去找王博文,大惊失色的王博文和他姑父一起跑过来和赵权交涉,赔钱道歉才把张子健救回来。

这就是张子健和老高有交情的缘来。那个女孩子是个陕西妹子,当年才19岁。之前有人给张子健介绍过,两个人认了西北老乡,谈了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妹子吸毒被张子健发现所以分手了。但是关键时刻,那女孩子还是不顾一切想办法去救了张子健。那件事情之后,张子健从王博文跟前借了1万美元,托老高给了妹子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感谢,结果三天后老高给张子健说,妹子拿了钱吸毒过量没了,因为不敢声张,尸首已经被赌场悄悄丢到了海里。张子健为此有大半年时间闷闷不乐。

老高可能真的喝多了,张子健叫了好几声都没把他叫起来。没办法,只好从门口叫了个tuktuk,他扶着老高上了车。店里那个长城皮卡开去拉食材了,张子健现在想送老高回去也只有靠摩的。

高明集住在金港大酒店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里,里面租住的人不少,环境不怎么样。作为老租户,老高的屋子在院子最里面的一个两层楼房的楼上,有客厅有卧室有厨房,相比之下条件还是比较好的。张子健曾经来过几次,知道老高在祖国有一大家子人,基本上都要靠他养活,所以黄赌毒这些恶习他是没有的,也就偶尔喝两杯。今天一来高兴,二来不用自己掏钱,所以一来二去就喝多了。

张子健好不容易把老高弄到家门口,结果半天找不到他的房门钥匙。又喊了半天,拍了半天,老高半比划半嘀咕,张子健才知道钥匙就在门框上面藏着。

这地方凡是住人的地方,那门窗都不是一般的结实。张子健打开房门,把老高放在他的床上。他还在含糊不清的哼哼:「谁都对不起谁!谁也对得起谁!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对不起和对得起!……」

张子健看了一遍屋里,确定没什么危险的隐患,又把老高扶成侧卧,然后关灯关门离开了老高的「家」。

这里哪里有什么家?家在千里万里的另一头。张子健悻悻地想。转眼他已经从这个院子里走了出来,还好不远处就有tuktuk等着揽客,他一招手就过来了。

晚上的话,tuktuk的价钱要比白天贵一倍,不过张子健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从台北桃园机场到金边机场的飞机是早上8点45起飞。陈柏丞和林佳妤早早就来到了机场,考虑到这次航班要飞3个多小时,两个人简单吃了碗牛肉面。电视里面两个名嘴在拼命吹嘘台湾刚刚到货的2辆美国「M1A2T战车」地球最强,让人听的都烦。

陈柏丞也换上了休闲的打扮,林佳妤更是花枝招展,俩人倒真的挺像去旅游的情侣。

「哎呀不是说跑去柬埔寨的都是去上当的嘛,我俩这样去旅游的是不是比较少呀。」林佳妤在登机口的等待区对着陈柏丞娇嗔。他俩都看见了那个拿着「不要去柬埔寨」小牌子的警察。

边上的人听见了都笑。陈柏丞心里想,这架飞机上还说不定真有是跑去被骗的。这个世界就是这么魔幻,只要有钱做激励,就有人什么也敢信,什么事情都敢干。

机场通告再度响起,他们就要登机了。陈柏丞习惯性掏出手机,却发现自己的纸飞机有一条未读信息。

那还是在南非的时候注册的纸飞机,那边执行任务时说是这个APP比较隐秘方便。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陈柏丞打开一看,眼神不禁一紧。

「哪个小妹妹给你发短讯啦?脸都红了?」林佳妤发现了他有一点变化。

「哈哈,哪有啊。」陈柏丞熟练地打了一个哈哈。

飞机上的乘客还是不少,登机完毕后机舱里最多只有两三个空位。看来不管是旅游还是跑去淘金,台北想去柬埔寨的人并不少。陈柏丞和林佳妤两个人并没有坐在一起,而是坐在了紧急逃生出口的一前一后,都是靠窗的位置。这也是他们这些人出行坐民航时候的标准坐法。

陈柏丞坐在前面。等着确认林佳妤也已经落座,他迅速地回忆自己纸飞机上的好友。上边应该有11个人,除了3人是在开普敦执行任务的队友,其他的都是在南非那段等待的时间里无聊闲加的。刚才给他发信息的这个「flamingo」,应该是看某个短视频时有共同关注所以才加的,之前从来没有聊过天。从账号看,显示位置是开普敦,性别是女,年龄保密,用的是歌星夏奇拉的头像,其他再没有什么信息。

他到南非执行任务是受最高层直接委派,执行完任务立刻就返回,不应该另有知情人,所以他那时候也没有害怕会在南非遇到熟人。

再说了,作为外勤人员,他们的智能手机几乎在执行任务前后都会接受严格的内部技术审查,手机里要是有什么问题,应该早就被发现了。

而他们这次的柬埔寨任务,又是被列入高度机密的,行动代号「飘」、行动目标「郝思嘉」这都是仅有几个人知道的秘密,就连他自己,都是在最后时刻才知道任务细节,甚至他之前连林佳妤都没有见过,昨天才知道有这个搭档。

他仔细研判过,杨思琪的身份可能确实比较特殊,但是从政治上说她就和小丑无异,对那些大的政治势力其实完全没有用处,牵扯上政治的可能微乎其微;她和本土黑帮有过交集,可是后来她在网上靠着卖同情众筹了一些钱,算是从黑帮那里「赎身」了,黑帮也没有必要再和她纠缠;她后来就是一个外围女,这样的女人在台湾不算随处可见也是万儿八千,有谁会认真和她过不去?

想到这里,陈柏丞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冷汗。当时从广州逃走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紧张过。想来想去竟然一点头绪都没有,更让他心中冒出一丝慌乱。

正在此时,空中客车A300的引擎突然启动,让陈柏丞吓了一跳。

「抱歉哦先生,我们马上就要起飞,请您关闭行动电话或者调整到飞航模式可以吗?」一位长荣空姐笑盈盈地对陈柏丞说。

陈柏丞赶紧回以致歉的微笑,然后迅速关掉手机。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又看了眼那条纸飞机消息:

「郝思嘉不死在西港,你就死在台北!」

阿东被彬仔叫醒的时候,一看手机才早上8点。

「东哥,有人跑了!」彬仔惊慌失措地说。

阿东昨晚的酒全被吓醒了:「谁?谁跑了?」很长时间,还从没有人能从他们手里跑掉。

「就是那个湖北佬……」彬仔一脸的害怕。

大概凌晨5点左右,那个湖北佬终于又拿手机给他们转了2万美元。他们得手后,就把他扔到了一边的房间,几个人和那两个台妹「玩」了起来,尤其是其中一个还真是会「玩」,他们几个人都兴奋地忘乎所以,后面尽兴了就很快睡了,结果早上八点一看湖北佬不见了。更麻烦的是,好像昨晚让他打完钱之后没有把手机拿回来,所以应该是拿着手机跑了!

阿东马上让把所有「业务员」锁起来,留了两个人看好大门,十多个「保安」全部派出去找湖北佬。从监控看,这家伙也确实狠的起来,被那样折磨了几天,还从三楼跳了下去,利用阿东的皇冠车翻墙跑了。看大门那个人也好死不死那会正好睡着了。

「他腿不断也残了,应该跑不远!」阿东给手下那些人交代着。

他也带着彬仔和另外一个人上了皇冠车,他们准备去几个路口看一看。同时,他不得已拨通了龙哥的电话。

龙哥把他一通臭骂之余,说让他们赶紧找,死活不论,只要找到就奖1万美元,要是找不到那什么下场他们自己想。不过龙哥答应他会给其他「公司」和警察打电话,让他们一起帮着找。

阿东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不见湖北佬的踪影。他能感觉到,整个西港搞诈骗的这些团伙都行动起来了,那些赌场、色情场所的人也在到处找,甚至那些警察也在给他们帮忙。怪不得都说龙哥有办法,看来能量确实很大。他知道龙哥光是他们这样的「公司」就起码有2个以上,还有股份在赌场和贩毒的行当。

这位龙哥,严格意义上是泰国华侨,让很多人意外的是年级很轻,根本不到30岁。他家里原来是在泰国搞海洛因走私的,后来,泰国政权更迭,他们的靠山倒了,家族就跑路到了菲律宾继续贩毒,他不知道什么是和家里闹翻了,自己借着人脉来到了西港,拉拢了一些潮汕老乡,靠着给一些像赵权那样的已经有根基的势力做事,站住了脚跟,甚至比以前的刘光干的更大、更能搞钱。诈骗的「产业升级」就是他的创举之一,从此这些人不光骗钱还骗命,人命都成了明码标价的商品。

也正是因为这样,「产业升级」后出现的第一个逃命的人才让龙哥他们这么大动干戈。虽然省市的环节都已经打通,但真有这么个活口跑出去,到处乱说怎么办?找到中国大使馆怎么办?很多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控。真要搞得不好收拾惹出大麻烦,龙哥的好日子就到头啦!

阿东也是吓坏了。他在国内也还有家人,家里也不知道他在西港干的勾当。那个刘光当年如何威风八面,草菅人命,挥金如土,结果中国大使馆派人来和他说了几句,他就和一条狗一样乖乖跟着回国自首了,这件事情对西港的这些当「坏人」的中国人震动很大,甚至当时跑路了的也不少。虽然丧心病狂、虽然铤而走险、虽然前仆后继,但这些人心里明白,不要把事情搞大、不要去招惹中国大使馆是心照不宣的「红线」。

眼看十二点了,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这下子人都跑了少说4个小时啦!快一点已经到金边了!阿东心里烦的要命。这时候电话响了,听了半天才知道是餐馆打来的电话,问他们中午饭是送过去还是自己去取。阿东想起来龙哥叮嘱过这家做饭的不要随便招惹,于是就说他们没时间取,让餐馆送到C1去,完了还给留在那边的小弟打了个电话,让对送饭的客气点,不要随便得罪人。

过了会阿东突然想起来,难怪刚才声音那么熟悉,不就是昨晚喝酒那个沙县小吃的老板小张嘛!

唉,连卖饭的都有很硬的靠山!不能得罪!阿东那一刻突然觉得他们在西港其实就是弱势群体。

飞机落地的那一下轰鸣,把陈柏丞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惊醒。已经很少做梦的他,刚才梦见回到了开普敦,在寻找一份好像永远也找不到的资料。他手扶了一下额头,才发现自己竟然冷汗泠泠。

一条信息竟然把自己惊讶成这样,陈柏丞觉得自己有点失态。他从舷窗看了一眼外面的机场,还是像他七年前来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上次他在柬埔寨没有待几天,中转了一下就走了,那时也没想到自己后面还会为了执行任务专门来到这里。

林佳妤状态比他要好的多,一点也看不出来刚坐了三个多小时飞机。「柏丞哥哥,帮人家拿一下行李了啦。」她又在娇滴滴说话。

金边国际机场位于城区以西大约十公里处,毕竟是小国家的首都机场,远没有那些国际知名的空港大气豪华。陈柏丞和林佳妤没有用多久就办好了相关手续,带着行李自己走出了机场。也许是纬度和台湾差不多的缘故,陈柏丞并没有感到环境与台湾有明显的不同。

电话确认了,前来接他们的是一个叫李智坚的人。他就等在出口,帮他们拿上行李就往停车场走去。

这是一个一点台湾口音都没有的40岁左右男子,中等偏胖的身材,国字脸,一副眼镜显得文绉绉的,光看外表能感觉出来是个有文化的人。

他开着一辆半新不旧的雷克萨斯SUV,车内倒是非常干净整洁。

陈柏丞坐上了副驾驶,林佳妤坐在了后座,也没有再多话,他们就出发了。

「高速公路还没有投入使用,我们还是要走4号公路。过去的话,恐怕到下午4点左右了。」李智坚说。

陈柏丞看见后座上放着一件医生的白大褂,还有印着「福家正骨医院」的影像资料袋。

「我自己在金边开着一家正骨医院,虽然规模不大。」李智坚自我介绍说,「算是中西医结合吧,在当地中国人当中口碑还不错。时间比较紧张,而且有些变故,我就边走边给你们说吧。」

作为「军情局」在金边的情报员,李智坚昨天中午接到上级指示,全力配合「飘」行动。他查证后,发现「郝思嘉」已经在三天前进入柬埔寨,全程是一个叫张丽娜的女人预定的机票和住处,从台北到达金边后,和同行的女伴确实入住了预定的爱彼迎民宿。李智坚已经检查过了她们入住过的民宿,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从民宿的监控看,她们入住了两晚,除了出门吃饭外,基本上没有离开过房间。

「杨思琪同行的女伴叫赖玟慈,桃园人,22岁,是去年9月开始和她一起做外围女认识的。台北、桃园方面都已经发来了她的资料,我目前没有发现太明显的问题。」李智坚说。「昨天上午,有一辆车号为1630的黑色福特商务车来到民宿,接走了她们,直接去了西港。我接到命令后、查实她们住处时,她们已经离开金边6个小时。然后我就发现了比较蹊跷的一件事。帮助她们订票的那个女人,张丽娜,昨天上午被发现在西港被人杀掉了。」

陈柏丞认真听着李智坚的陈述。

「我原先以为以杨思琪‘港独’的身份,她来到金边,美国人、英国人或者日本人会感兴趣,但是从我掌握的情况来看,他们对杨思琪完全无视。」李智坚说的和陈柏丞想的完全一致。

「中国大使馆方面也没有任何动静,我认为他们一是对杨思琪同样不感兴趣,二是可能也不掌握杨思琪到柬埔寨的情况。」李智坚继续说。

一个小丑,人家管你干嘛。陈柏丞在心里说。

「我建议我们按照原来计划直接前往西港,然后追查福特商务车的下落,应该可以很快找到‘郝思嘉’。那些诈骗集团虽然凶残,但是一般不会害命,所以她暂时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就是不能有其他意外。但愿张丽娜的死只是巧合。」李智坚有点担心。

「我们吃点东西就出发,路上你俩还可以休息会。到西港还需要一段时间。」李智坚把车停到了路边一家餐馆门口,看的出来他经常到这里来吃饭。

张子健小心地开着店里的双排座长城皮卡,在工业区破碎的水泥路面上行驶着,还要不时躲开比较大的坑坑洼洼,所以车速也就不到30码。马上要到12点了,他要赶着饭点把饭送到C1去。

说是工业区,其实已经没有几家厂子还开工了。这里离码头不远,政府规划的时候还是非常想在这里建设一大片工业园的,一开始也确实有好几家规模还可以的大厂。可是疫情爆发以来,原材料涨价,制造业遇到寒冬,几个厂子先后暂时停业了,什么时候复工也是遥遥无期。本来园区就限制着很多厂房,这样一下就更显萧索。不过大家都知道,现在那些诈骗集团有好几个都搬进了这里,真的成了「诈骗」工厂了。做这些事的都是高墙铁门,平日也没有多少进出,所以厂区给人感觉总有点瘆人。路两边的树倒是长得非常高大茂盛,算是增添了难得的一点生机。

过了B5区,再往右边一转就到C1了。张子健下意识放慢了车速。

「嘭」地一声,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车厢里。

张子健懵了,下车一看,是一个上身赤裸伤痕累累、穿着牛仔裤光着脚的小伙子,右脚又肿又涨好像是扭着了,看样子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人已经昏迷了,好在掉在了车厢里堆着的篷布上面,没有受更多的伤,也没有砸到车厢前面的餐盒。

张子健一看就明白了,这就是今天上午那些人满大街在找的人。估计没有人能想到人其实在树上躲着吧?

张子健没有犹豫,他决心帮助眼前这个人。他轻轻摇了摇对方。

「求求你,救救我……我一定重谢……」小伙子发出微弱的声音。

「你好好躺着,不要动,到安全的地方我再给你说。」张子健把篷布给小伙子盖上,让他蜷缩着躲好。做完这一切,刚上车发动,后视镜看见一辆黑色皇冠轿车开了过来。

「小老板!给我们送饭来啦?」开车的正是昨晚那个阿东,车上还有两个年轻一点的,一看都是打手。

「原来是给东哥的公司送饭啊!我刚才差点走错了,是前面右转吗?」张子健笑着问。

「右转右转。哪是我的公司,咱们都是给老板打工的。我在前面给你带路哈!」阿东记得龙哥的交代,对张子健很客气。

「那就麻烦你啦!」张子健缓缓开动皮卡,跟着阿东的皇冠进了C1区,进了他们「公司」的院子。

「你们几个,帮着小老板把饭取下来!」阿东招呼手下。

「主要都在后座放着,车厢里的我来取吧。」那几个喽啰本来就懒得动弹,听张子健一说当然都争先恐后去后座拿东西了。

张子健从车厢里取下了两个塑料袋装着的盒饭,连前面一共汤汤水水五大袋子,交给了阿东的同伴。

「小老板的饭很丰盛啊!」阿东说。

「承蒙照顾生意,要是口味不好,及时给我说,我们改进。」张子健又从副驾驶拿出一袋子餐盒。「这是今天试着炒的几个小炒,东哥品尝一下给点意见。饭趁热吃,凉了影响味道。」

阿东看自己还有小灶吃,心里顿时很高兴。不过想起人跑了这件事,突然就高兴不起来了。

「哎呀谢谢小老板啊。我那些兄弟还有几个没回来,我们先吃一些,他们等回来再吃。」阿东说。

「看见你们今天在找人,真是辛苦了。」张子健回到车上发动了车。

「唉,晦气。」阿东凑近车窗说,「小老板也不是外人,要是听到见到什么给说一声,龙哥必有重谢。」说完伸出一个指头。

「一定一定。龙哥真大方呀,找到一个人就给1万。」张子健微微一笑。「东哥,有空再去我那里坐坐,这次我请你。老高昨晚最后还念叨没让你喝尽兴呢。」

「哎呀,明叔那真是海量。现在公司有事,改天我一定去好好陪你们喝一顿。再见!」阿东说。他现在心下发愁的是龙哥过来怎么交待。

张子健不慌不忙把车从门口倒出来,回到了工业园区破碎的路上。可能是得到返回的消息了,一路上他三三两两碰见的都是要么开着摩托,要么开着车,垂头丧气往回走的那些打手。

可能路上有点颠簸,已经睡着的陈柏丞突然醒了过来。他看了看时间,这会是下午两点过一会,那他们应该是已经走完大半部分的路程了。

窗外都是农田,偶尔闪过一片居民区,确实还处于肉眼可见的贫穷状态。

「长官,你让人家做的几件事都有结果了耶。」林佳妤对陈柏丞说。李智坚仍在专心开车。路况并不是很好,车流密度还不低。

陈柏丞手机里的Line连着收到好几个信息。他知道这是林佳妤发过来的东西。他掏出手机,把眼光从窗外收回,开始看林佳妤这几个小时的成果。

杨思琪、赖玟慈手机的信号都是在昨天上午10时左右,在这条4号公路消失的。杨思琪在脸书发布的最后动态是她昨天入住的民宿照片,配的文字是「不管走到哪里,心中的希望从来没有消失」,赖玟慈也在脸书发了从飞机上看金边机场的照片,发了她和杨思琪的合影,配文是「淘金ing」。

杨思琪、赖玟慈个人的各种账户从昨天下午2点左右开始都已经把所有钱取出,最近的一笔是今天凌晨2点左右,是赖玟慈通过银行App把自己的35000元新台币转给了一个账号,此账号已追查到开曼群岛,怀疑是诈骗团伙洗钱专用。

昨天赖玟慈的父母、哥哥和两个在桃园的高中同学均接到赖玟慈的电话,声泪俱下表示人在柬埔寨,欠下工作介绍费和培训费6万美元,如果不还清就没有办法回家,电话号码、Line账号都是陌生的,但确信是诈骗团伙所用。赖玟慈和哥哥视频时,衣不遮体,脸上有伤痕,她哥哥已经录下了视频聊天全程提供给了警方。

陈柏丞看了一下视频,赖玟慈有一张圆圆的带点婴儿肥的脸,一遍抽泣着一边哀求家人汇钱救自己,能看到的上身就穿了一件裹胸,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发型更不用说乱的不像样子。

柬埔寨警方关于张丽娜被杀案的调查报告。死者被抛尸离家门口不远的大街边上,死前曾受长时间殴打,右手指头几乎全部被切掉,最后被用刀捅死,尸体仍保持着捆绑的姿势。

赖玟慈打的电话都是从西港拨出的,概略定位在西港南部的工业园区附近。

「杨思琪没有联系家人?」陈柏丞问林佳妤。

「‘郝思嘉’好像从香港偷渡之后就和家里没了联络,在台湾呢被男朋友卖掉之后也就不怎么和原来的那些‘手足’联系了。可能现在和她最亲近的人就是赖玟慈了吧。」林佳妤说。

「她不是经常在脸书和粉丝互动吗?那有没有比较亲近的fans?」陈柏丞其实还斟酌了一下用语,他已经习惯了说「粉丝」。

「一样,她被卖掉之后就都再没有什么互动了。同样也是在被卖掉之后她就不怎么发布和香港有关的言论了哦。」林佳妤说。

哀莫大于心死。陈柏丞想。

看了这些资料,其实大部分内容也和想象的差不多。这样来看,如果依靠人力去寻找,那就真像大海捞针了。所以他们的计划还是准备通过本地的势力寻找。上级也有支持,花钱把人买回来也行。这样的话可能难度会小很多。

这就看杨思琪女士在那些诈骗集团眼里到底值多少钱了。陈柏丞心里知道,和那些人谈交易恐怕是与虎谋皮,可是时间紧迫,现在也只能火中取栗。

放下手机,目光移向窗外的陈柏丞又想起了那条纸飞机信息。

张子健直接把皮卡开回了自己的住处。这是老城区东头一条小巷里的小二楼,属于早期的自建房。看看附近没有人,张子健掀开了车厢里的篷布。

「恩人……我给你2万都行,你千万别把我交给他们……」那个小伙显然听见了刚才阿东说的那些话。

「别胡思乱想,我不会出卖你的。赶紧和我进屋,有人看见了不好。」张子健搀着小伙从车上下来,扶进了自己的住处,半躺在一楼房间的竹躺椅上。张子健先给他倒了杯水,然后上楼取下来了一些简单的包扎用品,还有自己的一件衬衣,一双拖鞋。

小伙的右脚扭伤了,但好处是骨头好像没问题。身上那些被打的也是皮外伤。他个子虽然不高,大概就一米六五左右,身体还是不错的,身上没有什么赘肉,不过从那些伤痕也能想象他受了多少折磨。

「兄弟,我在国内当过兵,你可以相信我。我叫张子健,甘肃人,现在这里开沙县小吃。你把能告诉我的都告诉我,咱们争取尽快把你送出去,不然我看你的脚拖一拖恐怕更严重。」张子健想想自己这里好像也没什么现成吃的,就把香蕉给他拿了半把,顺手给他把脚处理了一下。

小伙子吃了香蕉喝了水,把张子健的衬衣套上,用张子健打来的水简单擦了擦脸,算是恢复了一点元气。

「大哥,我叫黄杰,湖北人,其实来柬埔寨已经好几年了,以前一直在金边做地砖的批发生意,以前也来过几次西港,没想到这次差点回不去了。」他又把张子健给他倒的水一饮而尽。「我有个远房表哥在这里,大概是三天前他说帮我联系了一个工地有生意,我也没多想就过来了,谁知道过来才知道是被他卖了。」

黄杰其实已经被转卖一次了。在第一个「公司」那里他就认栽了,当场给了5万美元,没想到那些人答应放他之后,立刻就把他转卖给了龙哥。过来以后天天被打,他又先后转了将近4万美元,今天早上才算是稍稍放过他一会,他看那帮打手忙着欺负女孩子,就趁他们不注意从桌子上拿了手机,从楼道的窗户跳了出去,可巧有辆车停在围墙边,他就借着车顶过了围墙。走了不到500米,脚踝实在是疼的不行,就豁出去爬到了路边一棵树上面,看着那些打手过来过去找他。到了中午实在是坚持不住了,看见张子健的车之后,眼前发黑掉了下来,万幸正好掉在了车厢里。

「你有手机,怎么没有联系人救你?」张子健问。

「大哥,我怎么还敢再叫亲友过来这里啊。上午我联系了以前给我看过病的一位医生,他答应帮我想办法。那位医生在金边朋友挺多,以前也听说过他救过好几个人。」黄杰说话时还是透着虚弱。

几乎已经成了默契——两个人谁也没提为什么不报警。

「好。你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下,我店里还有事要去打理,再说他们也还在街上找你。那位医生有用最好,如果实在不行,我晚上把你送出去。不过你记住了,轻易不要说你在哪里,你也知道,他们出了1万美元找你呢。」张子健说。

「大哥,大恩不言谢。如果能回去,我一定好好报答你!」黄杰眼泪都快下来了。

「出门在外,有个照应是应该的。我还是那句话,我在国内当过兵,你放心吧。」张子健说。

阿东左边脸已经微微肿起,脸颊上估计有了彩,这会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流血了没有。刚才龙哥扇他的时候,他也不敢闪躲,那七八个嘴巴子结结实实地扇得他眼冒金星、耳朵轰鸣。就算练过武,也经不起这样打啊。

又胖又大的龙哥带着四个保镖,中午一点刚过就过来了。阿东和他的那帮「同事」,全被叫到「会议室」,黑压压跪了一地。彬仔很快就被打的倒地不起,中午吃的饭都吐到了地上,龙哥又让他从地上吃回去、舔干净。一个保镖用电警棍不停地电彬仔的下体,直到彬仔再也叫不出声来,裤子湿了一大片。

算幸运的是,阿东也就一开始被龙哥扇了几巴掌,后面再没有挨打。其他小兄弟,都被或多或少好好修理了一顿,哭爹喊娘的都有。这些人平时打别人的时候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轮到自己挨打的时候一样丑态百出。

「阿东,我敬你有点年纪,办事又肯出力,才把这边的‘业务’交给你,结果倒好,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们弄回来多少钱,还居然让人直接跑了。」龙哥说话的声音有点又尖又细,乍一听不像是这样一个胖大汉子的声音。

一个星期至少给你弄来30万美元以上,你还说没见多少钱。不过阿东也就只敢心里这样想一想,这会他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从阿东开始,从你的薪水里扣5000,其他人一人1000,这个混蛋,」龙哥指着还在地上抽搐的彬仔,「三个月薪水全扣,当做你们赔偿‘公司’的损失。以后再出事情、再做不出‘业绩’,小心我把你抵到其他公司当‘业务员’!」

带着小弟目送龙哥的奔驰车离开,阿东才敢摸了摸又肿又涨又烫又疼的脸。回到会议室,看见已经有两个人把彬仔扶了起来,便让把他抬到楼下房间里面休息。这家伙是有段时间近不得女人了。

女人,又是女人!阿东想起中午吃饭的时候,这个二货还在眉飞色舞的讲他们几个今早上和那个台妹玩的多嗨,全然忘了就是因为玩的嗨才让人钻空子跑了。更可恶的是,彬仔说是那个台妹主动说多找几个人一起玩,他就把楼下看门的和放哨的都叫过来了……

想到这里,阿东有点奇怪:主动?骗过来的姑娘都是生怕被人搞,有的比挨打还害怕,这怎么还有个主动的?

不及细想这个,他想起刚才龙哥还安排了有事情,这可更不敢怠慢。

应该距离西港只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陈柏丞看了看手表,时针指在3点半。其实他前面认为在金边换个衣服再前往西港更合适,毕竟他和林佳妤现在的这身游客打扮,多少还是有一点显眼。

「在西港已经安排好了食宿,到了那边稍稍准备就可以立即开始工作。」李智坚仿佛看透了陈柏丞的心思。

「你到西港来的次数多不多?」陈柏丞随口问道。

「不常来。可能还是两年前来过。西港本地是有其他情报员的,平时我没必要过去。两年前去还是医院安排的出诊。」李智坚说。刚才他说过,前面他一直在金边的曼谷医院当医生,是去年才开始自己开医院的。他解释说是大医院里工作太紧张,反倒不便于他开展情报员的工作。陈柏丞心里清楚肯定是自己开医院挣得钱更多嘛。

这次为了「郝思嘉」,确实还是不惜一切啊。李智坚和陈柏丞想到一起去了。

柬埔寨政府作为中国的最友好伙伴之一,对「一个中国」的支持一向坚定不移,所以和台湾之间没有任何官方联系。但是台湾「军情局」在柬埔寨的「布局」却非常早,最早能够追溯到李弥残部在金三角刚刚站稳脚跟的上世纪五十年代。「军情局」一方面希望通过金三角的影响在东南亚建立活动的支点,串联「反共」力量,形成国际「合作」;另一方面上上下下又想着从大规模的毒品贸易当中分一杯羹。于是于公于私,在一段时间内非常注重在东南亚国家的「情报」建设。后来,在越南战争中,又应美军要求频繁开展对老挝、泰国、越南、柬埔寨、缅甸这些中南半岛国家的渗透和策反工作,业务上是风生水起。

但是在红色高棉上台后,彻底摧毁社会结构,大肆屠杀人民,很多华侨也被波及,「军情局」的情报网也被彻底破坏。一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才算重新建立起来,但现在一来也没有多少美、日的支持,二来也搞不成毒品生意了,柬埔寨的「军情局」人员一直就算是边缘化了。最多就是偶尔为美方的柬埔寨政策提供一些咨询什么的,那也基本上都是上网查一查就能完成的工作。

「工作」没什么强度,「发财」的思路可从来没有停。李智坚知道,「军情局」不少「大佬」居然在柬埔寨也有生意,虽然这里明显是中国大陆的投资在起主导作用啊!光他知道的,就有合资办赌场的,利用建材生意掩护搞毒品的,甚至还有往缅甸的民地武倒卖军火的,赚钱真是无孔不入。反正现在柬埔寨干什么也方便,只要钱送够,基本上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反倒让他们头疼的就是偶尔会有针对大陆的任务下来。那些造谣生事泼脏水的还好办,有一次岛内发现「国防部」有一个少将极有可能是大陆的间谍,并且去过泰国和柬埔寨,「军情局」就异想天开想让金边这边的「情报员」去策反中国大使馆的人员,起码刺探点东西出来,看这个少将到底是不是叛徒,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有两个情报员被人家骗到昆明去抓起来不算,差点让柬埔寨当局把「军情局」苦心经营的在柬情报网一网打尽。还好那个少将后来露了马脚,在岛内被抓起来并且证实了确实是「共谍」,不然付出的这些代价就又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几年,李智坚确实也对情报工作没有上多少心,他专心自己的医院,生意欣欣向荣,挣了点钱,同时他还热心公益,和很多朋友成立了互助救援组织,这也让他赢得了很高的声望。在金边华人圈,「李医生」还是非常让人肃然起敬的名片。他打算再在柬埔寨待个两三年,钱差不多了就退休到北欧去,实现自己一直的梦想。

今天上午按照命令去接陈、林两人之前,有个以前的病人给李智坚通过QQ发信息,说自己在西港被诈骗集团控制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想请李智坚去救他。

思前想后,李智坚答应了,一方面自己正好要前往西港,而且凭借自己明里暗里的关系,帮助这个人应该不难;另一方面,他知道向他求救的都是逼不得已之下的无奈之举,自己已经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他再不帮,求助者凶多吉少。

李智坚不信佛,但他相信因果报应。

「马上到了!」李智坚看到了远处逐渐多起来的房子,还有天际线上说不上林立、但还是能说巍然的高楼大厦。

阿东冒出一个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想法。

他正为自己的想法洋洋得意,电话响了,龙哥催他去接人。这下就先顾不上自己的想法了,阿东叫了两个打手就赶紧往「新葡京」赶。

这个女的年龄可能在30岁左右,长相一般,身形娇小,看着也是已经被「新葡京」的「保安」收拾的差不多了,没有哭也没有闹,乖乖就上了阿东他们的车。阿东听「新葡京」的人说,这个女的本来是内地过来赌博的,结果输光不算还欠了赌场不少,前面之所以没有卖掉是家里还有人,定期会打钱过来想帮她还账,于是赵权就安排她在赌场里面当招待,也算是半监视半软禁她。结果最近可能家那边出了什么事,好几个月不给赌场打钱了,而且这女的几次想逃跑,赵权知道再没什么油水了,就把她「处理」给龙哥了。

龙哥有办法呀,什么到他手里都能变成钱。阿东想到这些其实心里还是不寒而栗。让你搞诈骗、卖你到窑子、抽你的血、从你身上摘器官,真还没有龙哥干不出来的。

现在想想,那些确实看来「没什么用」的,直接被扔到海里的,可能还算是幸运的,起码有个痛快的。

地狱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吧。我们也是其中苦苦挣扎的一个恶鬼。阿东想。

路上胡思乱想了这一阵,车就已经回到了他们在C1的「公司」。这个女的显然从家里已经弄不到什么钱了,阿东安排照例先打一顿,然后「学习」一下「公司」的「章程」,饿一天以后明天就让去「搞业务」,也就是直接去搞诈骗,不用再过榨干家里和亲友的那一关了。

这样的人其实阿东他们也不喜欢。打死都没什么油水的,有什么意思?前段时间弄来的「素人」,他们一般都能以收手机的名义,先让那些人借网贷也好,透支花呗信用卡什么的也好,给自己先捞点油水。彬仔就在这方面很在行,不然阿东干啥都带着他!当然这种事可不能让龙哥知道,那是有可能掉脑袋的事。还好,所有的「业务员」主要在他们手里管控,龙哥也从没有过问这方面的事。

「要不你尝尝她?」「那样子谁看得上!有那时间我再去尝尝那两个台妹了。」两个手下看着进了楼的女人,互相用下流的语言调笑。

「你们最近长长脑子,还想像彬仔那样下不了床吗?」阿东听不下去说了他们一句。

那几个便不再做声。他们也知道,要是被龙哥知道为了别的事耽误「正事」是什么下场。

阿东之前,其实还有个比他孔武有力的壮汉叫「橄榄」,是负责这边「公司」的。那时候,阿东不过是个马仔。就在去年底,那个「橄榄」把「业务员」骗回来的钱弄进了自己账户,黑了龙哥的钱,结果被以最惨的样子弄死在了东南边的竹岛上,然后阿东才当上了「负责人」。所以这次跑了人,龙哥气成这个样子,竟然没有断他们的手脚、要他们的命,大家已经觉得是烧了高香了。

「橄榄」负责那阵子,「公司」也没有搬到这边园区来,主要靠的还是与「蛇头」合作,搞内地偷渡过来的人。那些人自己一般也没什么钱,只能过来真搞诈骗业务。在国家还没有开始严厉打击电信诈骗以前,他们搞得好还真能骗到不少钱,阿东听说有的「业务员」能一单就搞10万美元以上的,自己也能从中分到3000-5000甚至上万。所以那时候还真有人自愿跟着诈骗集团干的。

现在不行啦!阿东无奈地摇摇头。西港「诈骗之都」的往日辉煌已经过去了,一方面疫情造成游客大幅减少,连那些有执照的赌场都开始转移、关闭;另一方面现在内地反诈越来越精准,再想像以前那样按「剧本」套路就能杀猪的机会远远没有以前多了。

还好,龙哥搞「产业升级」,现在又有源源不断的台湾人跑来上当了。话说这些人是比内地的有钱,也更好骗,他们现在生意「蒸蒸日上」,还真要感谢这些台巴子,哈哈哈!

阿东靠在车上几乎笑出了声,但是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脸还疼着呢!老板生意蒸蒸日上,他们这些底下的又能有多少好处,还不是比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更多了?那时候主要精力是抓「业务」上,看谁骗的多;现在是主要精力在抓「勒索」上,看谁敲得多。唉,管他呢!不管是诈骗还是绑架,还不都是「富贵险中求」?

没人注意到阿东这会丰富的心理活动,因为楼上已经在给新来那个女的「开学典礼」,一声又一声惨叫不停地传来。

「给讲一讲,打几下就行了,不要因为刚挨过龙哥的打,这会打别人了就又想找回来。」阿东喊楼门口看门的那个小伙,「你去让他们把那个台妹给我带来!脑莫,就那个下面有环的!」阿东想起了自己的想法,趁着这会没有其他事,他要去实现这个自己都佩服的主意了。

现在有好几家赌场和「网投公司」在张子健和王博文这边订工作餐,所以每天这些送餐的业务量其实也很大。除了「沙县小吃」和「兰州拉面」店面,他们还有一个专门做这些大份量外卖的厨房,位置离张子健的住处不远,也是租的以前经营不善倒闭的饭馆,不过就是现在专门做大锅饭,不对外营业了。

张子健把黄杰安顿好后就到了这边,因为今天又增加了一个「公司」40个人的饭,而且要分送到三个地方,所以王博文上午就给张子健说了请他专门操个心,这里不像国内有专门的送餐服务,那些临时请的送餐人员有的时候会把情况搞错。

张子健曾在特种部队服役12年,其中8年在炊事班,所以对做大锅菜很有心得。现在请过来的这几位厨师,以前其实也没有什么做大锅菜的经验,主要还是张子健教的。一年半载下来,固然王博文姑父的人脉很重要,张子健他们的饭食质量很高也是公认的。像午饭晚饭四菜一汤,张子健是要求五天之内不能重样的。

虽然那些人其实对吃也没有什么讲究。张子健叹了口气。要么就在被敲诈勒索,要么就是在满脑子想着怎么一夜暴富,有谁还会在乎送来的大锅饭有没有动过心思。

张子健给去送货的「外卖员」专门叮嘱了送餐的事,也给厨房里管事的专门交代了。这会下午四点不到,厨房里面已经热火朝天开始准备晚饭了。张子健转了一圈看看,手机里突然收到一条视频。

是高明集发过来的。张子健打开一看有点意外,是一段很不堪入目的视频,一个年轻女孩正和好几个男人在苟合。

可能和当过兵关系很大,张子健为人其实还是很正派,在这个充斥着歪风邪气、什么事情都能挑战人类良知的地方,他大多数时候还是能保持着自己的底线。不过他很奇怪,这个老高平时也不是好这些的人,为什么会给他发这样的视频给他?

高明集又发了信息过来。「小张你想不想过来一起玩?」

张子健这才发现,视频就是在高明集的住处拍的,画面里那几个男人有的就是昨晚上和老高一起喝酒的老乡,只是那个年轻妹子不知道是哪里的,也看不清正脸。

「老高你一把年纪了,还是悠着点,我还有事就不参加了。」张子健回了信息,摇了摇头。

下午已经不见有人找黄杰了,这样来看的话晚上就可以把他送出西港,再找车把他送回金边就可以了。当然,黄杰说的什么医生能来接他更好。

电话响了,是王博文。

「老张,我姑父今天中午和乔苏西吃了个饭,听乔苏西说最近西港不太安稳,可能还要出事,你让咱们的店也好人也好这两天要注意啊。龙哥那边好像跑了个人,那些做脏活的跟疯狗一样在街上找了一上午,你看见了吧?好像还悬赏了还是怎么回事,乔苏西有好多手下的警察也在帮着找呢。」今天下午王博文去收饭钱了,电话里应该是正在开车。

张子健犹豫了一下应该不应该把黄杰的事情告诉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感觉没必要带上兄弟为自己一起担风险。

「好的,你自己也注意啊。你收到的都是现金,平时还是多留个心。」张子健说。

「我还是注意的。再乱,大白天也出不了太大的乱子。你怎么也婆婆妈妈起来啦哈哈哈。」王博文在那边哈哈大笑。

挂了电话,张子健决定回去一趟,一来确认一下黄杰的身体没什么大恙,二来和他商量一下怎么走。

李智坚安排给陈柏丞和林佳妤的是从爱彼迎上订的民宿,在一栋七层楼的四层,房子很新很漂亮,是一百多平的三室,他们两个人住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我估计我们也住不了多久。」陈柏丞简单把行李规整了一下。

「你俩先简单收拾一下,我去见一下本地的联络人,确认之后我来接你们,」李智坚看了一下表,「五点半左右吧。」现在差不多四点半,还有一个小时时间。

「好的。保持联系。」陈柏丞说。

李智坚一出门,林佳妤就去主卧的卫生间洗澡了。陈柏丞把他们已经抵达西港的信息传给了上级,检查了一遍房间,便也取出了换洗衣服,去客房旁边这个卫生间洗澡了。这边可能比主卧那边小一些,是淋浴,不过热水还好。这也是陈柏丞主动提出的,女孩子肯定都喜欢盆浴嘛,所以他让林佳妤去主卧。

相比金边闷热的天气,这边可能距离海洋更近的缘故,感觉倒是凉爽的多。这一路的奔波,特别是进了西港之后灰尘确实很大,让人觉得非常有必要好好洗个澡。

不过毕竟心里有事,陈柏丞还是马马虎虎洗了一下就出来了。换了套比较干爽的衣服,趁着林佳妤还在洗澡,他又打开纸飞机看了看那条信息。

很明显,有人不想让「郝思嘉」回到台湾。更明白就是,他们想在这里就置她于死地。

那为什么要给他发这样一条威胁信息?这就说明他们现在目前还没有杀掉「郝思嘉」,甚至都没有找到她。不然,为什么多此一举要给他发信息?

这条信息的目的就是,向陈柏丞清楚明白的表示,关于「飘」,关于「郝思嘉」,关于陈柏丞,他们知道的一清二楚。如果陈柏丞要阻拦的话,他们就要动手。

杨思琪女士,你还真是在哪里都备受「关注」呀。陈柏丞苦笑。

「你看看这个。」林佳妤披着浴巾从洗手间出来了,不得不说她这一身运动型的好身材确实惹火。

她手机上打开的是雅虎奇摩。新闻的标题就是【大阴谋?「揽炒女王」被拐去高棉?!】

陈柏丞接过手机粗粗看了一下,应该是赖玟慈的家人从某个渠道知道了和她一起失踪的就是以前一度声名大噪的杨思琪,就把有关信息爆料给了媒体。文章内容写的也都是捕风捉影的东西,甚至阴谋论是台湾当局觉得杨思琪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就甩到外国去了,比较无耻的是扒出了杨思琪曾在风月场所谋生和当外围女这些事情。更不要脸的是那个把杨思琪卖掉的前男友居然还在接受采访,说她是因为一直没有放弃对民主和自由的希望才选择继续斗争下去的,不管以什么身份,什么场所……

真是令人作呕。陈柏丞知道这个渣男一直在寻求去英国或者美国,实在不行日本也行,但是那些国家就是不接招。

你可知道被你出卖的杨思琪现在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生活?陈柏丞叹了叹气。

「希望这边控制着‘郝思嘉’的人不要看到这个新闻哦。照片呀名字呀什么的,有一个对上都是大麻烦的啦。」林佳妤已经穿好了居家的衣服,正在弄干她的头发。「那个车牌号查过了,是假牌子。挂那个牌子的不是商务车,是一辆越野车。估计他们是到金边专门挂的那个假牌子。诈骗犯也知道尽量少留下线索。」

林佳妤说的是对的。诈骗集团想要的只是钱,一旦知道「郝思嘉」是「名人」,想让他们轻易放手可能就更难了。

「应该可以找到把她们骗来这里的那个人。他也是把人‘卖’给诈骗集团,总不可能不知道卖给了哪一个诈骗集团吧?」陈柏丞说。

偌大一个西港,「郝思嘉」,你在哪里呢?陈柏丞从阳台的窗户眺望出去,只看见一片工地在飞扬的灰尘中若隐若现。

阿东在「新葡京」有点心不在焉,但是又不敢露出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龙哥专门叫上他一起来和赵老板谈生意,这也是给他面子,尽管他们谈的内容阿东根本听不懂也不感兴趣。再「合作」、再「共赢」,那也是老板们的事,他一个小喽啰到最后还不是干好自己的那些事就可以了?还不是抓人看人管人打人?

阿东把那个台妹偷偷带出来,借了高明集那个老头的住处,通过老乡介绍找了七八个人来一起「玩」,每人收500美元,那些老色鬼一开始还不愿意,结果看到台妹之后连呼超值,甚至有的还想再叫人来一起玩,阿东很佩服自己天才的主意,觉得从此每天挣个上万美元都没问题。阿东正看他们玩的高兴,龙哥十万火急的电话把他喊了过来。

还是有钱人用过的厉害啊。阿东想。关键是怎么让妹子那样死心塌地心甘情愿的?这个被动的和主动的太不一样了。哎呀呀,人这东西啊……

「阿东,这件事情以后就由你们来做。」龙哥一句话打断了阿东的遐想。

「是是是,龙哥放心。」阿东赶紧使劲想了想,他们好像商量的是以后「新葡京」的网上赌场业务要拿出来一部分和龙哥合作。

「我们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那些高端客户上,这些中低端的,就请你们多操心了。不过,不能砸我们‘新葡京’的牌子哦。」赵权50多岁,中等身材非常精瘦,留着寸头,但是头发已经花白斑驳了。洪亮的普通话非常标准。

「赵总放心。您这样提携我们,我们肯定不敢辜负您的信任。不光是这件事,以后您凡是需要人手的事,尽管给我说,您的事,那就是我的事。」龙哥拍着胸脯保证,粗壮的胳膊上浓密的汗毛非常显眼。

「前面的事都做的非常好,说明我们合作得不错。接下来一定会更好!」 赵权说。

他们又在说什么细节上的事,阿东听着听着就又听不下去了。

两个台妹,有一个现在家里已经前前后后汇过来5万美元了,恐怕再多也榨不出多少了,今天开始已经参加「业务」去按照话术「杀猪」了,按照龙哥的做法,「业务」好的话还可以,「业务」 不好就要卖给其他家了。

而这个下面有环的台妹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家人,这么多天除了一开始被他们逼着拿出一点自己的钱以外,一直再没有联系上什么人,这样子的话龙哥可能很快就会把她卖掉。但阿东现在发现了这个妹子的巨大价值。嗯,是的。阿东想。这样一个妹子龙哥出手可能也就2万或者3万美元,自己完全可以把她接手过来。

龙哥不知道这是个摇钱树呀!阿东暗喜。手机上不停有人把「现场」的图片视频给阿东发过来,阿东也不好打开看,虽然这就是他的爱好之一:看别人「玩」。直到高明集给他发来信息问马上就要结束了,问他要不要过去。

「先把她锁在你那里就行。她不会跑的。我在你们老板这里,一时还回不去。」阿东赶紧给他回信息。

黄杰的脚腕肿的厉害,一动的话特别疼。李智坚拆开张子健帮黄杰包扎的绷带,把自己随身带的药给他敷了一些。

「尽量还是要用专业的治疗手段,你从那么高的楼上跳了下来,还是很有可能伤到了骨头。」李智坚说。「我们最好今晚就把你送回金边。」

「目前来看外面找他的人不多了,但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天晚一点再走。」张子健说。

他们仍在张子健的住处。大概40分钟前,李智坚联系上了黄杰,在张子健同意之后来到了这里。

「好的。那我先去办点事情,晚上联系,悄悄把他送走。我可以让金边那边来人把他接回去。」李智坚说完就走了。

「你也别太担心,就你一个人,他们也不至于真的就要挖地三尺找你,一上午没找到我看他们都已经回去了。主要是那个龙哥为你出了1万美元的赏金,就怕那些警察或者其他什么人遇到你。」张子健安慰黄杰说。

「多亏你了恩人!我都不敢想我能逃出来。」黄杰的语气里满是感激。

「你还没安全回到金边呢,先别急着说谢我的话。要不,我馋你上个厕所?」张子健扶着黄杰慢慢站了起来。

张子健的手机又收到了信息,他左手搀着黄杰,右手把信息打开。

又是高明集,视频上一个年轻姑娘衣衫不整地跪在他家里的床边,手背在身后被绑着,眼睛蒙着布,脖子上有条铁链拴在床头。高明集一边拍一边说:「小张,你要是想来随时可以来啊,这小母狗……」

搞得张子健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想点关闭但是单手操作不太及时,整个视频大半都被黄杰看在眼里。

「不好意思啊,这是一个朋友,发的这个东西,唉。」张子健硬着头皮还是解释了一下。不过他立刻发现黄杰惊讶的表情。

「其实……」张子健还想解释一下。

「恩人!这个女孩子也是救我的人!今早上没有她我根本逃不出来!」黄杰急切地说。

原来,彬仔他们几个把黄杰丢在会议室对面的一个房间,看他已经半死不活就没有在意,几个人迫不及待地就去欺负刚才视频上那个女孩子了,黄杰挣扎着起来,探身子出门左右看了看想逃走,却看见那女孩子在看他——黄杰才想起来,前面拷打他的时候,这个女孩子其实一直在偷眼看他,这个目光他太熟悉了。

彬仔他们得意洋洋地欺负着女孩子,那女孩却用目光示意黄杰快走。黄杰表示看守太多不敢造次,那女孩便开口给彬仔说让他多叫些人来一起「玩」。

黄杰躲在门后,看着彬仔高兴地去把几乎所有没睡的打手都叫了过来,然后以各种人能想到和想不到的方式凌虐那个女孩子,就趁着这个机会,黄杰从会议室的桌子上拿到了自己的手机,又从走廊尽头的窗户跳了下去。

「你确认就是刚才视频上这个女孩子?」张子健说。

「没错,就是她!」黄杰说到这里又挣扎着给张子健跪下。「恩人,你有没有办法也救一下她?我原来想回去再筹钱来救她的,可是那样恐怕就希望不大了!」

张子健一时无言以对。搭救一个黄杰就已经是豁出去了,要是再加上一个女孩,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龙哥,以至整个西港的那些坏人不是吃素的。

陈柏丞让林佳妤留在临时住处,继续通过各种手段追查「郝思嘉」的下落,自己和李智坚去见本地的联络人,其实也就是「军情局」在西港的主要依托。

汽车七拐八扭来到了「金港大酒店」门口,停好车后李智坚带着陈柏丞径直穿过大厅向「新葡京」走去。其实他们在大厅和龙哥他们一行人擦肩而过,不过互不相识,谁也没有注意谁。

他们要找的「联络人」就是赵权。

「在我这里可以放心,绝对不会有人怀疑你们的身份。」赵权还是坐在他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上,笑着对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陈、李二人说。

陈柏丞确实也算经验丰富的情报员,但偏偏是赌场这类场所他之前从来没有来过。刚才金碧辉煌的门厅,轩敞的赌场大厅,包括里面熙熙攘攘的赌客、彬彬有礼的侍者,一掷千金的场面,以前还真的只从电影电视里面看过。

赵权是山东人,属于那种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因为学的是新材料学科,毕业后就成了四川一家国防重点单位的研究人员,可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待遇太低、条件艰苦,就被台湾「军情局」拉拢过去当了间谍,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盗卖了不少情报,还在自己单位拉下水了好几个人。结果后来东窗事发,他在缅甸偷逃出境,不知为什么「军情局」既不想让他去台湾也不同意送他去欧美,从此他就在东南亚几个国家和香港、澳门辗转。毕竟有着「军情局」的暗中支持,他从前几年开始投身赌场生意,算是做出了点名堂,现在西港这个「新葡京」就是他自己的资产,另外还有不少不动产,在澳门的博彩行业里面也有不少股份,甚至在香港赛马会也有名分,俨然行业新贵。

「军情局」的「飘」行动,就是需要赵权在西港本地提供行动支援。之前已经给过他指示有个行动小组需要他提供配合,但是并没有告诉他具体的内容。

陈柏丞确认了环境的安全,就将「飘」行动的相关内容告诉了赵权。

「应该可以肯定‘郝思嘉’已经来到了西港,但是我们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疑点,就是原先介绍她来西港的人都已经莫名其妙死亡,接上她的并不是一开始在台湾就和他们联系的人。这样追查的线索就断了。」陈柏丞说。

「如果从可能性来说,也不排除是那些人互相转卖。」赵权说。

「不管怎么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人找到。要带走的话,应该也不难。」李智坚说。

「还请你一定要注意方式,我担心确实有人不想让‘郝思嘉’活着回去。」陈柏丞想起了自己纸飞机里的那条信息。

「放心吧。这里的‘网投公司’的老板我都认识,大部分关系不错,而且我如果要个人的话是‘正常’业务往来。」赵权说。

「如果有什么人想要‘郝思嘉’命的话,希望他还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然被他先得手的话,我们就难受了。」陈柏丞说。

「我会单独询问那些‘老板’。不过这样的话可能时间上又会耽搁。」赵权说。

「我们也尽量想办法找。过来这里的台湾人并不多,应该是好找的。」李智坚说。

「首先是要确保‘郝思嘉’的安全,其次是尽快将她安全带回台湾,最后是整个行动务必确保隐秘无人知晓。」陈柏丞将上级对「飘」行动的要求复述了一遍。「赵老板也是自家人,知道我们自己的规矩。」

「应该难度不大,我一定小心。」赵权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点仗势欺人的派头,可是对方的语气和态度却也是认真诚挚的,自己也没必要在意。赵权的生意到现在都有一部分是「军情局」的秘密资本,在很多事情上也还需要「军情局」这棵大树,所以自己对他们的事情还是比较热心的,不管所谓的公事还是私事这两年都还是办了不少,当然回报也非常丰沃。

阿东陪着笑看着龙哥上车离开,心猿意马地回到了「公司」二楼自己的房间。他把那个女的放在高明集那里,也是想着晚上能不能再赚一点——想到这里他就开心,中午那三个小时他已经进账近6000美元了。

这比他们搞单子也差不了多少嘛。老板们挣大钱,就让我们挣点小钱吧。阿东想。

今天被龙哥一顿耳光,也确实打「醒」了阿东。在这个地面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龙哥有钱,所以想打谁就打谁;他阿东没钱,所以就得挨有钱的龙哥的打。像自己这样的人,想要在西港立足,只能抱着龙哥这样「大佬」的大腿,但是显然这样是长久不了的。要么你辛辛苦苦还挣不了几个钱,赌场玩两把就什么也没有了;要么就像「橄榄」,总有一天会让老板觉得你黑了他的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他今天疼在脸上,「醒」在心里:日子不能这样过!

阿东想有一点自己的产业。现在靠着龙哥这样混迹在诈骗行当,其实下步也难有什么进展。能挣的钱已经有人挣了,阿东要想自己再分一杯羹,肯定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独辟蹊径,看看其他有什么挣钱的路子。

今天这个台妹就是阿东的「尝试」,没想到还让他挺意外。阿东不禁乐观起来,如果手上有十来个这样的妹子,那发财致富也不是梦呀。

「真要有了钱,老子就到泰国生活去,把家里的都接出来,给两个儿子讨个老婆搞个酒店酒吧什么的,再也不过这担惊受怕的日子!」阿东也是有梦想的。

他听见底下有汽车声音,从窗户上看下去,才发现是张子健送晚饭过来了。

时间还过的真快,又到饭点了。阿东自己嘀咕。不过他再看了一眼的时候就有点慌张,因为大门口突然开过来两台警车,七八个当地警察冲了下来,已经在和他的小弟发生争执。

「你们不要吵!」阿东连忙在窗户上喊了一句,自己赶紧往门口跑。

张子健本来不用自己来C1送饭的,前面也确实安排了别人,但是他一方面想着看一看这边的情况,看是不是真的不再追捕黄杰了,也方便下一步送黄杰出去;另一方面是黄杰托他再救那个女生,他确实有点犹豫不决,心里有点纠葛,如果真要救的话就肯定要用车,他只有这一台皮卡,要是别人开过来送饭就有可能造成后面不方便。所以想了一下张子健还是自己过来送饭了。

其实很顺利,熟门熟路到了C1,阿东的小弟一看是送饭的来了,赶紧开了大门,迎上来准备帮张子健把饭拿下来,可是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突然有两辆警车从大门冲了进来,上面下来七八个警察,凶神恶煞地先把看门的小弟按住,其他在院子的「保安」见状赶忙凑了过来,和警察在推推搡搡,不过很快阿东就跑下来了。

显然阿东是和带头的警察认识的。不过好像陪着笑脸说的话都没有什么用,那些警察把大门控制了起来,然后就往里面走,张子健也被他们不由分说的推进了楼,一直带到了三楼找了个房子和几个「保安」关在了一起,不过并没有收他们的手机。张子健给王博文打了电话,过了会王博文说已经在找警察协调关系,应该没有什么大事,让张子健放心。

张子健就在这个房子里坐了下来。房间里有几张简单的床铺,散乱地放着一些被褥什么的,现在他就半躺在其中一张床上。本来这种房间采光就不太好,光线就暗,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所以朦朦胧胧已经看不清东西。张子健躺下去不小心把一个枕头碰到了床下,他连忙凑着身子用手去抓,结果到离墙很近的地方,突然发现隐隐约约有两行字。

陈柏丞是一个人回到民宿的。李智坚说他有点事情要办,从「葡京」出来把陈柏丞送到民宿不远处就走了。但是陈柏丞一到楼下就发现有点不对,但是他也没有露声色。

他发了信息给林佳妤,她确认一切正常。他看了看四周,想了想便上了楼。

「那我们需不需要换个地方哦?」林佳妤的语气还是那样嗲声嗲气。

「暂时应该不用。」陈柏丞在窗户前又看了楼下一眼。

在楼下街角的香烟店里、不远处的糖水铺,七、八个流里流气年轻人动不动看看这栋公寓,一看就是在监视这里。就是目前不知道是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这种地方,发生什么事情都很正常,不能用正常的思维去看待吧。」陈柏丞想起了在开普敦的那段时间。本地人到处袭击和打砸抢华裔的商铺,根本就没有办法处理。他们作为一个有枪有弹训练有素的行动小组,都不敢随便离开住处上街,更不要提普通人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打开手机发了几个信息,困扰他的一个问题似乎应该可以找到答案。

「资讯上的追查有了一定的成果。」林佳妤拿了一部平板递给他。

「大概半个小时以前,和杨思琪一起来柬埔寨的赖玟慈的行动电话开始上线。我刚刚已经锁定了信号位置,大概就在西港工业开发区的C1区附近。不出意外的话,那里都是一些专门通过网路诈骗的‘公司’。如果杨思琪和她还在一起的话,那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林佳妤说。

这么重大的进展确实让陈柏丞喜出望外。如果确实顺利的话,那这下人就算是找到了。

但是他们能找到,别人能不能找到呢?现在网上已经沸沸扬扬,很多人都知道杨思琪和赖玟慈在一起行动,现在赖玟慈一旦暴露,那是不是都知道杨思琪在哪里了?

陈柏丞惊出一身冷汗。他拿上外套赶紧往门口走去,然后给林佳妤吩咐:

「安琪儿,你马上联系李智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