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範偉在【漫長的季節】裏,神奇地,讓王響這個角色,兼具了生活化色彩與非日常化的詩意。
又樸實,又抒情,深不見底。
這個故事裏,多數角色只用負責一個年代,一種情緒:少年愛情的、頹喪絕望的、財大氣粗的,尖銳的,悲傷的,等等。
美素難演,但情緒與欲求相對統一:她就是個母親。
大爺難演,但終是一以貫之的猥瑣陰險,「「我要找你們領導談談」。
沈墨是被侮辱與被損害,於是抗爭復仇,但前後畢竟是倆演員。
難演的是三人組,從頭帶到尾,既得維持一個不那麽日常的故事,又得盡量維持一種日常化色彩。「一個身負復雜往昔卻又矢誌追查真相的小老頭和他的兩個搭檔」,要演得自然又生活,太難了。
老馬堅韌不拔的正義感和他的舞王身份,反差萌;而且他有揍沈棟梁那一段大快人心的爆發戲。
彪子作為「九十年代的大學生」、「廠辦的」,在跟麗茹訂婚後,才知道她得打掉宋玉坤的孩子。此刻的油和當年的純,「氣質必須拿捏」。巧雲屈辱地在維多利亞上班。
王響最難演。
他是全劇最隱忍的角色,沒兩個搭檔那麽活潑的設定。
又必須將最復雜深厚的情緒,從頭帶到尾。
他橫跨兩個年代,身上既得帶著火車、錄像廳、K房裏的歌、【鐵達尼號】、1990年代的氛圍感、被辜負與被出賣、妻子與孩子的逝去,又得在多年之後,顯出歲月的痕跡:淡然但帶著隱痛,一個矢誌不渝的司機。
範偉得演不同年代的兩個王響,且必須對每個不同的角色,做出不同的反應,映照出他復雜的內心與過往,差一點,這部劇的味道就不對。
範偉論表現力名場面,已經嵌入我們的記憶。論尺寸,「他還要謝咱呢!」「謝謝啊!」論肢體,「大哥我真抽了!」論分寸拿捏,「他找範鄉長!」「是找我的……」
【天下無賊】裏「我劫個色!」【私人訂制】裏「我想挑戰一下我的軟肋!」
但偏偏【漫長的季節】裏,他得把這些爆發的鋒芒都給抹平了——這比他之前【不成問題的問題】還難。
他沒法演成喜劇,一喜劇就俗了。他沒法太抒情,一抒情就虛了。
平時得像個小老頭,大喜大悲時還得抻著勁不能太用力,隨便一個表情都深不見底:就像荷蘭人說林布蘭晚年那些沒表情的自畫像,每條紋路都是歷史。
這戲份太沈痛,卻又不能演得重。
範偉撐下來了。
其他演員飆演技,靠爆發,靠名場面,口耳相傳;【漫長的季節】從頭到尾,範偉演王響,每一刻都合適,但很難挑出太活潑的名場面——對歷來名場面不斷、隨便一句台詞就能刻進我們記憶的範偉而言,這真了不起。
最後重聽到「向前看,別回頭」時,我哭出來了,想那一刻,也不是因為「被範偉的表演打動了」,而是「被王響和那一代人的命運打動了——範偉?王響就是範偉!」
燦爛明亮或低沈深邃,都不如紮實圓潤、大音希聲難得。
範偉做到了。
真是好。
這段,之前範偉沒得到白玉蘭時寫的。
他沒得到白玉蘭獎,是這獎可惜了。
如今他得了金鷹獎,他實至名歸,金鷹獎因為給了他而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