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只有五段嗎?乍一看好像是只有五段。
分別是經營涮羊肉火鍋 萬大哥 、突然離世的 王老頭子 、一直陪在身邊默默度過最後三年的 方阿姨 、公司發展期卻心悸猝死的 CEO (註意CEO的名字不是老陸,在海報上寫的很清楚,是甘昀宸扮演與聞善對話的老陸),以及愛吃菠蘿熱衷配音的 甘銘 。
我們再來看一遍這五個人,除了甘銘以外,其他四個人你可曾知道他們的全名?不知道。即便是聞善一直陪伴著三年的方阿姨,聽她將了自己先生出軌的事情,我們也不知道她的全名到底是什麽。
還有一個人也不知道他的全名,那就是小尹。
還記得聞善說過,怎麽給人取名寫故事的設定嗎?
他說先寫一個姓,然後用輸入法進行設定,連輸三次之後,輸入法就會記得這個名字,即便他忘了,電腦也記得。這時候,這個故事裏的人,寫著寫著就變成了自己身邊的人。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明確的名字出現,我們就可以將這個人物認為是亦真亦幻的,重疊了真實與故事兩層敘事的人物。而除了方阿姨以外,在電影裏我們根本沒有看到任何其他幾個亡者的模樣,哪怕是閃回都沒有。
電影的最後有一個隱藏的彩蛋,小尹到底叫什麽名字呢?答案是「尹然」,仔細看聞善敲的輸入法,那就很清楚了。當小尹擁有了自己的名字之後,他的形象就從房間裏消失了。
是的,在我的視角來看,其實【不虛此行】應該是 七段悼詞委托故事 。
第六段 朋友們已經知道了,那就是小尹。
小尹是一個非常特別的角色,他擁有相當敏銳的認知,有很多聞善【無法理解】的行為,都是小尹說出口的。
於是聞善和小尹變成了一組相當經典的【偵探組合】,並且引出了明暗兩條敘事線。
明線 是聞善在瑣碎日常生活中遇到一個又一個需要完成悼詞的甲方;而 暗線 是小尹在每個殘缺生命臨終的時候為其補完他在其他人眼中的敘事。
換言之,寫悼詞是一方面。而如果這個人的故事沒有在其他人視角被完全講述,那麽偵探推理就不能認為結束,而一旦生命真相被補完,偵探部份就宣告完成。
聞善是那個去現場傾聽不同人資訊碎片的行動者,而小尹是那個坐在家裏品著咖啡 (劃掉,改為喝著酒抽著煙) 將所有資訊整合起來並且推理的偵探。
齊澤克專門就此提過,偵探其實是雙人組,是行動者與推理者的結合,是知覺限制平常人與無所不知科學家的結合:
偵探需要他的華生,需要doxa領域,即脫口而出的庸人之見的這一領域的「自然環境」,是他者相信它們有意義的模型。聞善是行動者,是不斷記錄資訊的人,他完成悼詞/找到真相這件事,永遠在他的鬥室內完成。鬥室裏,有偵探小尹。所以小尹的視角正是一個 超驗的透明體 ,說他 超驗 ,是因為他能洞悉真相並直窺聞善的精神世界,是一個神格。說他 透明體 ,是因為他無法對現實世界產生行動幹擾。
當然,小尹也並非就是沒有故事的偵探(就像大偵探波洛一樣),在聞善整理的時間線中,小尹是死於【意外事故車禍】,這是一個相當具體的原因,就寫在白板的另一面。這一面寫的,就是甘銘的生命時間線。
那麽小尹是否真的存在呢?是人格、是角色、是神、是偵探,亦或是其他呢?
我們不得而知,這也留待出一個開放式空間,被人思考——也有可能小尹就是那只小貓。
但我感覺到這是一種非常 散文+推理 的敘事手法。
推理的部份前文已經說過,散文的部份又是什麽呢?
聞善是串珠式的人物,在現實世界裏遇見不同的人與故事,而小尹的故事是主線,在與其他小故事的交談中慢慢獲得自我真相的碎片。【深夜食堂】【夏目友日帳】都是走這種創作法,核心就是 不同故事之間在內容上沒有必然聯系 ,而是依靠一個 線索人物 的所見所聞將其串聯起來,真正將這些故事聯系起來的,是「情緒」「態度」「思想」等共有主題。在散文大家裏,沈從文非常擅長采用這種 彩線串珠式(也可以稱作 冰糖葫蘆式) 結構進行創作,典型作就是他的【湘行散記】。
說遠了,說回來,第七段才是真正讓我感同身受的。
那就是聞善的碩士生導師 。是的,導師沒有名字,海報上也沒有名字。
在老師離開的最後一刻,他對聞善說,你那個工作,現在可以預約嗎?
是的,這依然是一個完整且充滿著敘述分層迷宮的悼詞委托故事。
正好今天還是第39個教師節,就聊聊孫淳飾演的導師。
從簡短的對話裏,我們大約可以看到以下幾點:
導師與聞善之間的關系很好,導師也受困於嚴重的編劇故事難以自圓的困境,兩人在聊天中突然就龍場悟道,彼此都解決了編劇困難的問題。在討論人生三幕時,老師說第三幕最不好寫,而聞善說第一幕最好寫。現在,他們都處在第二幕中。
在聞善說自己「過得並不如意」時,導師說「那你可以來找我呀,我也過得很不如意」。
(→ 朋友們,仔細看看這才是和i人相處的正確方式,不是尋求建議,而是同憐陪伴。)
那麽問題就來了,是否可以認為這是一種敘述層的相互照應呢?也就是說,其實聞善也是一個被觀察被編撰的故事人物,作者就是這個老師呢?如果是的話,那就形成了邊 界完整清晰的敘述世界映照(mapping)到經驗世界的敘述跨層 。
一個未亡者,對悼詞作者預約,希望他從此開始傾聽自己過往一生的故事,這些故事將在不遠的將來變成悼詞,變成他再也不會聽到的故事。
在這份悼詞裏,他會成為自己故事裏的主角,既是普通的,也是不普通的。普通,是因為所有人的悼詞故事主角都指向自己,而不普通,是因為老師沒有看到死亡將近的陰影(想想萬阿姨的癌癥),卻在主動邁向與死亡擁抱的旅途。
當我們年少時,我們會寫人生規劃,希望未來永遠這樣好。
當我們青年時,我們會寫人生簡歷,將自己過往的成就變成文字。
當我們中年時,我們會寫人生清單,想要去完成未完成的遺憾。
而當我們暮年時,我們會寫悼詞嗎?
無論是墓誌銘還是悼詞,無論是遺囑還是日記。有一句話說「未經審視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
所以為了不虛此行,就從現在開始寫悼詞,去審視自己人生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