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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我被強行送進精神病院,他們都說我有病」為開頭,寫一篇小說?

2023-06-27健康

(已更完)我被強行送進精神病院,他們都說我有病。

確實如此,與這個世界如此不合,我甚至不如NPC在這裏活的快樂。

於是,學校聯系到了我的父母,在外界幾乎所有人的指點下,我被成功送入了精神病院。

/

檢查報告是,二級精神殘廢,我直接被判定已失去全部生活自理能力和工作能力,無法在社會生活。

邁入精神衛生中心住院處大門的時候,我內心還是平靜的。

父母既然願意為我承擔巨額住院費,在這裏,不會被打不會被罵,還可以吹空調看電視,到時間就有飯吃,何樂而不為呢?

……

醫生要求要換衣服,身上衣服換成病號服,一條條藍白綠的豎紋覆蓋全身。

鞋子也要換,不能穿帶鞋帶的鞋子。可是由於我媽沒有做好準備,只好先把我腳上鞋子的鞋帶給抽出來,下次探望我再給我帶拖鞋。

黑色的兩條鞋帶從我的腳上抽出來,我卻感覺像抽走了我的兩條筋一樣,突然腿就有點發軟。我才意識到,我真的要住精神病院了。

媽媽站起身,把兩條鞋帶系在一起,成了一條黑色的長蛇,然後隨手卷了卷塞進了她的斜挎包裏。

我突然產生了一些莫名的恐懼。

那條黑色的長蛇,很像小時候咬我的那條。

那時候我八歲,和三四個小夥伴一起去野地裏撒歡,也不知道做什麽,反正就是開心。

可是沒開心多久,我在一片灌木叢裏看到了一條很細黑色的東西,我撿了跟小樹枝,戳了它一下,出溜溜跑掉了。

我趕緊喊來小夥伴們,說我看到一條黑蟲子,好細還沒有腳,好奇怪。

我自然知道什麽是蛇,可是它太細了,我感覺不像。

大夥來找了一下,有一個很淘氣的小男孩把大家叫過去。

我走的最慢,當大家已經圍成一團的時候,我才剛走近,然後大家給我讓了一個空,讓我過來看。

我很好奇,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生怕把那小家夥嚇跑了。

當我走進人群慢慢彎下腰的時候,突然,我感覺有一個力量把我壓了下去,臉直沖那只黑色蟲子倒下。

我趕緊用手臂護住臉,砸在了那條蟲子上。

只感覺右手肘有一陣刺痛,當我站起身來的時候,手臂有點麻木了,認真檢查一下,只看到有兩個紅色的點,正在冒出黑色的血液……

當然,長大以後那個男孩子跟我道歉了,小時候嘛,不懂事。

好吧,我也原諒了,只是再次看到黑色長條狀物體的時候,莫名有種恐懼感,會讓我脊背發涼。

醫生帶著我走進病房,我四處張望,看到這裏一個個住院患者都像普通人一樣,有聊天的,有散步的,也有看電視的。

唯一和普通人不同的是,他們一個個表情呆滯,眼睛裏都沒有光,仿佛是一個個傀儡,在執行著一條條簡單程式碼的NPC。

醫生微笑著低頭看向我說:「以後你就要在這裏生活了,剛開始可能緊張,慢慢來沒事的,他們都很平糊,在這裏要是有人欺負你了記得跟我說。」

我確實有點緊張,因為我看到有一個個子很矮的黑胖男人正在水龍頭水池旁邊一邊洗手一邊罵著,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他似乎感覺到我看他了,扭頭死盯了我一眼,像一根鐵釘飛射過來擊中了我的心臟。

我趕緊扭頭不去看他,可是還是感覺躲不掉這個眼神了。

醫生把我帶到一個病床上,讓我在這裏休息,從此以後這就是我的床位了,精神病院生活,開始了。

/

在這裏,可以做的無非五件事,吃飯吃藥,玩手機聊天然後睡覺。

手機是每天下午兩點集合收起來充一次電,所以不可能玩太久,不過幸好我對手機沒什麽興趣,這是無所謂的。

我的大部份時間,都是在發呆,或者發呆的路上,也依然是在發呆。

我很少說話,剛進來的時候,鄰床大爺問我:「小夥子,怎麽這麽年輕就進來啦?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搖搖頭嘆了口氣:「沒辦法,我就是有病,學校呆不下去了,不得已才被送進來。」

「怎麽了,在學校壓力太大啦?」

「原因有很多,唉。」

大爺看我低著頭發呆,沒再問我,自己躺在床位上休息了。

事出有因,天命難違,誰會想來這種地方甘願被囚禁著呢?如果不是翅膀折了,我肯定是會在天空中而不是在籠子裏啊。

我們同病房的有很多人,鄰床是個大爺,他人挺好的,很有精氣神。看上去六十有余,眼睛亮堂堂的,身體也還硬朗。大部份時間他躺在床上,時不時坐起來跟其他人聊聊天,或者去大廳坐一會兒看一會電視。

每天晚上的中央13新聞聯播,他是掐著點兒看的,他很喜歡了解世界局勢,雖然身陷這小小囹吾之中,心卻在大國際之上遊走。

這讓我想起來我的小時候了,那時候每天放學回家我都要跟我爺爺搶電視,我要看動畫片,他要看新聞頻道,往往讓他獲勝,然後我一個人氣鼓鼓無聊地吃飯,吃完接著無聊地等待。

那時候飯點,爺爺奶奶陪著,是無聊的孤獨。而其他時間,我一個人看動畫片,沒有人陪著,是無人的孤獨。

孤獨地度過了童年,然後又孤獨地度過了青春,現在又孤獨地到了精神病院。

大爺隔壁的隔壁床位,是一位瘦削的白發老爺爺,長得很高,永遠都是挺胸擡頭的,特別有精氣神。聽鄰床大爺說,他原來是當兵的,直到現在,也是和他一樣關註著國家大事,每天都盼著新聞聯播。

當然,即便他們是最像普通人的患者,依然也只能在大部份時間裏,要麽透過厚厚的玻璃望著窗戶外發呆,要麽躺在床上發呆,時不時和人聊聊天,也只能是聊聊過去,聊聊各自的痛苦往事,悲慘人生。

這裏有些病癥較輕的都喜歡聊天,我聽著挺感慨的,畢竟我剛從學校出來,人生才剛剛開始,而他們的人生卻已走完一半,或者已經快要結束了。

他們所經歷的種種,都讓我感到恐懼:家庭變動、出軌、背叛、妻離子散、負債、崩潰。我無法想象,只感覺我的未來,也是要走向一段又一段痛苦之中的。

其實我在學校也感覺到這種苗頭了,成績差的學生被鄙視,結成一個個小團體,作著反叛的模樣。

成績好的學生居高自傲,也結成一個個小團體,作成不食人間煙火的姿勢。

內向的學生被孤立,外向的學生又太浪蕩,一個一個換物件比換衣服都快。

好學校壓抑至死,差學校無法無天。

更何況,大部份學生的家庭都是不圓滿的,圓滿的也厚重的讓人喘不過氣。

我在上學的生活成績也是不錯的,中等偏上,但是在學校裏,我的性格實在是不善交際,很快就被孤立起來了。

在最美好的青春階段,即使身處人數眾多的大班級裏,我依然只覺得,自己一個人學習,一個人寫作業,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回宿舍……孤獨到有點壓抑。

晚上放學去吃飯,一個人走在校園的路上幻想…或許我再努力一點,就會有人主動來跟我說話,然後把我拉入他們的小圈子裏,可以生活的很開心,或許還會有女孩子喜歡我……

哎呀哎呀想多了,我怎麽可能會有精力融入別人的小圈子,何況我都沒什麽大眾的興趣愛好,而且學業和前途早就已經壓得我喘不過氣了。

學校的綠化做的不錯,到處都是綠色的灌木,和一些低矮的小樹。

當血色殘陽映出黑色剪影的時候,那條黑色的影子也藏匿在了灌木裏,窺視著我。

/

對床是一個空位,空位旁邊床位上躺著一個二十來的小夥子,長得比較矮胖,但是也不是很胖,頭發很短,臉上是一股壞壞的小混混模樣,但是看眼神,這人應該很善良的。

他很喜歡聊天,跟其他人聊天,尤其是他鄰床那個病友,大概比他大個八九歲,長得更壯一些也更高一些。

他們一般都在聊他們看到的聽到的幻覺。他們不覺得那是幻覺,比如有人想給他禪位國家領導啦,比如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回響叫他去殺人啦,比如他和那個聲音爭鬥,然後那個聲音最終指向他讓他去自殺啦,作為一個聽眾,這讓我既感覺有意思又感覺可怕。

那個二十多歲的小胖,好像病癥比較輕,只能聽到時不時的雜音和一些幻覺,讓他以為別人在叫他。

那個中年男人,才是最嚴重的,聽說他能看見鬼怪。

這讓我想起來我的小時候了,當時我才七歲,挽著我奶奶的手在夜裏的街上串門,晚上回家的時候,在路上就看到一片墻上出現了一堆鬼影,都是沒有頭的人影。聽我奶奶和同行的鄰居聊,它們都是橫死的小鬼,附在墻上嚇唬人的。

我膽子好像一直都是挺小的,後來有被同桌翻開新華字典裏的骷髏骨架嚇出過陰影,再後來又被QQ裏不知道誰傳播的恐怖影片嚇到過。

後來好像又不怕了,初中以後,發現最可怕的還是人類,彼此恐嚇,然後從中尋找快樂,特別是那些校園霸淩的孩子,真讓我感到惡心。

說起來我長大後好像並沒有看到過幻覺了,沒有見過他們所說的什麽長著腳的洋蔥,或者是站著走的冰箱。只是時不時感覺極其孤獨,只能自己去嘗試幻想一個人來陪我。

初中情竇初開的時候,卻發現並沒有投影物件,我也沒有發現完美到可以讓我愛上的女孩。

於是,我開始了幻想,幻想一個女孩,她長得天姿國色,身穿一襲白衣,不管我走到哪裏,只需要輕輕閉上眼睛,然後再睜開,她就會在我的身旁。

於是,這一段孤單卻又不孤獨的時光開始了。

早上醒來,我能看到一個漂亮的女孩睡在我身旁,輕輕拍醒她,然後起身下床收拾一下就趕去班級。

在學校裏,學習極其無聊,下課又很孤單,我也會輕輕喊一聲我設計好的她的名字,然後她會坐在我身旁,和我聊聊天,說說話,度過一段在幻想中甜蜜的課間時光。

吃飯,也是一個人吃,看著她在我對面坐著,輕輕微笑地看著我,聽我聊著聊那的。

聽說誰誰誰又換物件了,他和他女朋友不合;

聽說誰誰誰平時成績都很好,因為一次考試失誤回家被打了一頓;

聽說誰誰誰太內向了,老是被欺負,周末那時候還被勒索了一筆。

有聽說很多很多有趣或者可嘆的事情,哪怕我一直是大家心目中學霸般的存在,可是八卦也還是需要的,只是不跟他們分享罷啦。

她坐在我對面,一身仙氣地微笑著回復我,時不時矜持一笑,時不時皺緊眉頭與我一起嘆氣。

不得不說的是,吃完飯都一定要在這裏甜蜜一會兒,不管是擁抱還是輕吻,補充能量,繼續下午的生活。

畢竟活著永遠都是一件極其消耗精力的難事,在活著的同時還要學習,這更是難上加難。

晚上晚自習放學後,我就喜歡一個人在校園裏圍著花壇散散步,哪怕也就是一直在繞圈,可是我能在皎潔的月光下看到她,陪著我散步,而且天空中的那輪月亮,它永遠都是又圓又亮的。

你說,會不會在此時此刻,在地球上的某一個角落,會不會也有一個女孩,如此地幻想我的存在呢?

即使沒有,那在這個宇宙,或者所有平行宇宙之中,總會有的吧?

算了不去想這些了,太沈醉於幻想,不就和精神病無異了嗎?雖然我已經被確診精神病了……可是還是得努力與他們區分開,畢竟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正想著呢,突然聽到走廊裏有人吵起來了,有病人的吼叫聲,還有醫生鎮定的勸解聲。

我和病房裏的其他人一樣,從床上爬起來走到走廊去看,畢竟在這裏的生活是死水般平靜的,稍微有一點點波瀾那都是一件新奇事。

走到病房,看到醫生和護士各自勸著兩個人,一個是一個比我還要小的小夥子,一個是醫生帶我我剛進院時那個對我投來兇狠目光的矮胖男人。

我記得他平常嚴肅都是很兇的,但是時不時地跟其他人聊天臉上也寫滿了天真,又不像一個壞人。

我聽到那個矮胖男人對醫生大聲抱怨說:「他罵我,我該不該打他?他罵我罵的特別狠,他無緣無故罵我……」

那個小夥子有點害怕,但是還是挺著腰板對醫生護士委屈道:「我沒罵他,我就在這裏洗手,我甚至都沒看他一眼,他突然就扭頭盯著我問我是不是罵他了,我說我沒罵,他直接就打我,我也生氣我就還手了,但是打不過就被撂地上了……」

醫生問了一下小夥子,判斷他應該是真的沒有故意罵人,忙對那個矮胖男人解釋,「這是你的幻覺,你忘了你入院就是因為有太多幻覺嗎?說有人罵你有人打你,有人指使你打人,你忘了嗎?這小夥子真的沒有罵你,好了好了消消氣,一會兒給你的床位挪到監護室,不跟他在一塊兒了。」

後面人群也就散了,該發呆的發呆,該聊天的聊天,該幫著他搬東西的搬東西,該繞著走廊轉圈的人也接著無意義地轉圈。

我回到床上猛的趴下來,想到幻覺,想到自己的大腦有時候甚至不能區分自己看到的聽到的是不是幻覺,想到我的過去,我的現在,我所經歷的一切,甚至對它們產生了懷疑。

幻覺嘛,或許人活著就是在幻覺裏生存的,畢竟我們的大腦,解碼資訊不也是依靠著視覺聽覺之類的嗎?研究世界是否真實,那是科學家們的事情,與我們無關,我們甚至連這個小精神病院世界都搞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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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小小的世界裏,我最佩服的是一個中年大叔,但是看上去他很年輕,長得很壯,只是可能是頹廢多了吧,他有很大的啤酒肚,但是臉上的精氣神是明顯一直在的。

他的病床和我不在同一間屋子裏,大概是因為入院時間不同吧。每次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都是一臉笑意的,他的笑不帶著任何惡意,是能帶給人純粹的善意的感受的。

大部份時間,他都會來我們這間屋來聊天,因為他那邊是一個小間,只有三四個人,而我們這邊病房是大間,能容納十幾張病床。

他過來聊天的時候,往往都是我們病房最熱鬧的時候。他很會帶話題,而且他的故事也多,而且大概很多都是少兒不宜的那種吧。

據我躺在被窩裏偷聽他們聊天的內容分析,他小時候家庭破裂,一個人艱難長大,上完小學出來就一個人闖了。後來當過邊境軍人,也抓過罪犯,立過功,但是據他說,因為他嫌體制內不自由所以拒絕了兵役後給他提供的好職位。

後來啊,他靠個人的魅力和實打實的努力,娶上了媳婦,生了一個女兒,過上了安穩的生活。

可誰知道啊,後來不知道什麽情況,他媳婦和他兄弟把他給綠了。他很難過,日日喝酒,家庭破裂,女兒也沒有判給他。

於是啊,他什麽都沒了,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愛人,甚至連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都背叛了他。

睡不著,無論如何都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是自己艱難的半生。日日酗酒,喝的爛醉,他說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短暫地睡上兩三個小時。

他還是堅持不住了,可是也確實堅持住了,堅持了這麽久,然後決定還是要好好生活。

於是他拿出自己掙的錢,來住了精神科醫院,來這裏戒酒,也可以靠吃安眠藥休息一下。

他的過去極其坎坷,可是每次和大家聊天,也還是樂呵呵的,似乎生活裏也有很多可以讓他快樂起來的事。

吃喝嫖賭,他除了賭以外都有資深的涉獵。

他很浪蕩,可是又從來不輕視文化,他很喜歡讀書,讀小說,也看各種社會現象的文字類分析。

他應該是和我聊天最多的病友了,因為他跟我說過,學習不是為了學習而學的,而是為了使用,要靈活一點。

他告訴我,社會極其復雜,你過去一直這麽順利,到了社會被折翅膀是很痛苦的,要學會面對。

他也告訴我,身邊的一切都會離你而去,不要相信任何的永恒,生活才是永恒,所以無論如何,不要去死,要堅持生活。

哪怕它從不會給你留情面……也要堅持住。

我連連點頭,他說的有很多話我都不是很懂,不是聽不懂,而是完全沒辦法其中的含義,字語之間全是矛盾。

比如他說,我要獨立起來,要有獨立生活的能力獨立思考的意識,不能隨便聽別人的,跟著別人思路走。

我點點頭,發自內心認可這個說法,然後我說:「對。」

他又說,他說的也不一定對,我不應該這樣就聽他的了,要學會拒絕,要自己活著,為自己而活而不是為別人而活。

我點點頭,「可是我覺得你說的確實對。」

比如他說,要有自己的經濟能力,不要為別人,為一個女人傾盡自己的所有,而是當你自己強大的時候,自然有無數女人會來愛你的。

我對這方面還沒有什麽認識,也點點頭說:「對。」

他接著又說,也不一定,有時候女人的愛也不一定是真的愛,大部份都是圖你的財,你要是沒錢人家立馬就走了。

我楞著看著他。

他接著說,可是也可能可以遇到好的女孩,要是遇到了可一定得好好留住她,得把握住她的所有,讓她離不開你!

我點點頭,然後說:「愛一個人不是也得尊重對方嗎?」

他有點著急,緊皺眉頭,用手在眼前快速揮了揮,然後提高了一下嗓門說:「是啊那肯定是的,可是吧……這人都很復雜……她總會離開你的……這你留不住就真失去了,可是也確實也得尊重……這個看你做平衡了啊。」

他有時候也是講很多自己悟出來的道理,大多數是什麽,拜佛無益,求神不如求己,除了自己誰都救不了自己。

或者也有,別人也幫不了你,所有人都是靠利益維持關系的,誰都幫不了自己,只有自己能幫自己。

其實這些也是我自己從他跟我聊的兩三個小時裏我所能提練出來的道理了,還有很多我聽不懂的話。

我也是想到了,大概他孤獨半生,艱辛半生,無人幫助,只有人來破壞和傷害他,也肯定是只能想到這一點了呀。

我有時候聽他講太多了,很重復的可我又聽不明白的話,也有點不耐煩。

但是我也知道,他告訴我的話,都像他說的那樣:「我不會教你惡的,說了這麽多,我也只是想告訴你,人吶,得一心向善,一定得善,自己活下來,有能力就幫幫其他人,這也是好事,我也是希望你能比我過得好一些,別上當別掉坑,但是也需要磨練,好好生活……」

我對社會了解太少,幾乎無法理解,只是覺得,生活真難啊,人生真難啊,活著也真難啊…

/

走廊裏,時常都有一個約莫40歲的阿姨在扶著著墻上的扶手繞圈。

阿姨長得很高,有點駝背,臉上顯得很疲倦,兩眼無神。

無論什麽時間,只要我去看走廊,她都在那裏繞圈。

好像除了吃飯睡覺以外,她都在這裏繞圈,沒有人阻止她,她也沒有除此之外其他的娛樂活動,甚至都不和我們一樣在床上躺著或者坐著發呆。

她繞圈的時候總是在嘴裏念念有詞,好像是在和某人對話一樣。

我有時候也是閑著無聊,因為耳機線沒辦法帶進來,我只好把手機音量放到最低,然後播放音樂湊在耳邊,邊聽邊和她一樣繞圈。

只是我繞圈也會感到無聊,權當是鍛煉身體了。

時不時我能聽清楚她說的幾句話,似乎是在喊著一個男人的小名,然後說要照顧好自己什麽的。

我想著,大概她和我之前一個人在夜晚的校園裏繞著花壇轉圈時的狀態差不多吧。只不過,我是在幻想一個伴侶陪我,我知道她不存在。而她是在思念一個伴侶,甚至以為他存在,一直在她身旁。

她似乎沒有情緒,也沒有表情。

有一次我站著走廊盡頭看外面的雨,回頭看到一個重度強迫癥的青年站在一側墻邊對著墻犯病,站著不動,反復咳嗽然後反復抖腿振臂,只有眼睛能轉動一下,表示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這個少年擋住了她繞圈的路線,她看了一眼他,然後輕輕說了一句「可以讓一下嗎?」強迫癥青年依然站在原地,她也沒有多說,松開墻上的扶手,越過青年,然後繼續扶著扶手繞圈。

她一直都是這樣,面無表情,好像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我能理解她,那就好像,我的現實感受像被一條黑色長蟲一點一點啃食掉了,只剩下無邊的黑暗,黑暗中又會出現各種的畫面,我們稱之為幻覺。

幻覺顯露著自己所經歷的痛苦和美滿,但總令人感到不安,因為在幻覺展現的內心深處,始終都有一條黑色小蛇,蜿蜒著盤伏著,吐露著信子,凝視著我。

不過說實話,我真的很好奇,倘若有一個人一直阻擋著她,無論如何都不讓她透過,不讓她繞圈,她會怎麽樣?

那應該對她來說也是極其痛苦的吧,畢竟這也是一種強迫癥行為,不去做就會難受。

幸好這裏也沒有如此閑人,吃飽撐的去欺負一個患病的四十歲婦女,不然我一定會很憤憤不平的。

有一次我聽到她去找護士借手機,給她的女兒打了個電話,電話裏她說:「女兒啊,媽不想待在這裏了,呆在這兒不好受,帶媽出去吧,女兒啊,帶媽出去吧。」

我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很不耐煩的響聲:「不行!你病還沒好,不能出去,什麽時候醫生說你能出院再跟我說!別打電話了煩!」

電話掛了後,這位阿姨乞求著借給她手機的這位護士:「醫生啊,我好了,我可以出去了嗎?我不想呆在這兒。」

護士也沒辦法,擺擺手對這位阿姨說:「對不起我不是醫生啊,這個得問主治大夫,到明天早上大夫來查房的時候你問問吧,沒事估計不用待太久了,會讓你出去的。」

阿姨嘴上答應著,連連感謝,護士歉意地看了看她,然後轉身繼續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就這樣,她依然日復一日地圍著走廊,一手扶著墻上的塑膠扶手,一手拿著一只塑膠水杯,緩慢地,一步一步地繞圈。

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無論是晴天還是雨天,無論院內舉行了什麽活動或者發生了什麽讓一大群人圍觀的事情,她都鐵打不動地邊繞圈邊自言自語,至少在我們眼裏看來是自言自語。

走累了就回床上休息一會兒,口幹了就喝上一口手邊杯子裏的水。

日復一日,日復一日……

有一天,我也是邊聽音樂邊無聊的繞圈散步,靠近到她的時候她突然小聲叫我。

「小夥子?小夥子?」

我回頭。

「小夥子,你能幫我個忙嗎?」

「阿姨您說。」雖然我對她一直以來都很陌生,可是看到她突然停下了腳步,用發著光的眼睛看著我的時候,我還是感到了一絲親切。

「你能用手機給我女兒發個微信嗎?就說‘媽不想在這裏呆了,女兒你什麽時候可以帶媽出去?媽想回家了’。」

「好。」說罷我把手機從耳邊撤下,點開短訊,她告訴我她女兒的手機號,然後我一個字一個字地確認著她想對她女兒說的話,編輯短訊發了過去。「好的阿姨,我給您女兒發過去了。」

阿姨很感激地對著我笑著說:「謝謝啊小夥子,真的謝謝你啦。」

我揮揮手說不用謝,我應該做的。

「小夥子你多大啦?」

「我今年16歲。」

「怎麽這麽小就來這兒地方了啊?學習壓力太大?」

「因為抑郁癥。」我嘆了口氣,「沒辦法的事情,原因很多,也不好說。」

「哎呀,那你要聽醫生的話按時吃藥,經常散散步走走路,有助於康復,早日出院啊。」

「嗯嗯,也祝您早日出院!」

「哈哈謝謝你了小夥子。」

她認真和我對話的時候臉上充滿了慈祥和善意,眼睛裏也有光。

沒過太久,她女兒發短訊回復我說,她在北京,那邊疫情封城了,出不去,等解封以後就去接她媽媽。

我把這個訊息告訴了阿姨,她很開心,然後對我連聲感謝,我說著沒關系。

然後,她接著,一邊扶著墻上的塑膠扶手,一邊握著水杯,嘴裏念念有詞地繞圈去了。

/

在我入院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們病房來了一位很年輕的患者,看上去二十出頭,長得瘦瘦高高的,如果按時刮刮胡子整理一下形象的話,大概是那種會被很多女孩子追的男神吧。

他剛來的時候在我們院裏極其顯眼,因為他的病和我們都不一樣。

在這裏,我們大多數患者都是中度或者輕度的抑郁癥、焦慮癥、精神分裂癥和雙向情感障礙,可能附帶一點點輕微的強迫癥狀,但是表現出來的癥狀也大都是自己獨自暗自神傷,或者發呆,自言自語。

而他是重度強迫癥,幾乎像是一個木偶,被醫生和護士硬拉進來的。

時不時可以正常對話,但也僅僅是時不時。

大部份時間,他只能一個人呆呆地站著,雙眼看向前下方地面,兩腳分開站到到兩肩距離的位置,兩只胳膊僵硬地擺在身子兩側,兩手篡拳,向下垂著。每隔兩秒就整個身體僵硬的左右晃動一下,好像是覺得自己的站姿不對,調整一下。每隔兩秒就晃動一次,每次會同步咽一口口水,從不停歇。

這種情況一直在持續,且非常嚴重,好像這個身體完全不屬於他了,吃飯的時候,刷牙的時候,甚至於到該睡覺的時候,他依然一個人在某一處呆呆地站著,重復著以上行為。

吃藥和吃飯的時候也一樣,必須得給他拉過去,才能乖乖排隊吃藥。

拉他的時候他到是不會摔,顯然,雖然他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體,但是這身體始終是他的,他不想讓自己受傷。

到了晚上睡覺的時間,他也沒辦法控制自己去上床睡覺,必須得讓護士把他按下去,才能艱難地躺在床上。

他似乎很晚才能睡著,躺在床上依然進行著以上行為,一邊僵硬地調整身體姿勢,一邊咽著口水。

有時候他可以稍微正常一會兒了,挺著身體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病床床邊,那些其他的病友便來和他聊天。

我從他的口中斷斷續續蹦出來的幾個字裏得知,他是個大學生,理科生,成績還很好的那種。他小時候就有強迫癥的苗頭,不知道為何在大二突然變得十分嚴重,不能正常吃飯學習,甚至到最後連覺都睡不了,二十四小時都在站在一邊重復著讓人奇怪的這些一連序列為,嚴重到沒辦法繼續上學,甚至沒辦法繼續正常生活,被家裏人無奈送到了這裏。

聽完我感覺這可真可惜呀,他應該是我們這裏學歷最高的病人了吧。有其他病友告訴我,隔壁女病房還有剛大學畢業不久的呢,唉,一個比一個可惜了。

他日復一日都在站著,站在我們病房或者站在走廊通道,有時也站在吃飯的大廳那邊,日復一日地重復著他的那一系列行為。

在晚上整個房間整個封閉精神病院都降低亮度暗下來的時候,一個青年小夥子在大廳一個人站著楞著,僵硬地抖著,兩眼無神地看著前下方的地面,咕嘟咕嘟的口水聲不停地從他嘴裏傳出來。

而走廊那邊,昏暗的燈光下一個中年婦女駝著背,扶著墻上的扶手一步一步地、緩慢地向前走來,兩眼無神地望著前方,口中對著一個你看不見的人說著話,在病房躺著的時候看到她從窗戶前、從房門前慢慢走過,恍如一個鬼影。

這兩個畫面拼在一起,倘若這裏除此之外沒有他人,只有你,那這畫面絕對驚悚,正符合大家對精神病院環境的刻板印象,光是想一想就足夠人背脊發涼。而這,也正是我們在這裏每天都能看得到的。

關於這個青年,他姐姐時不時就會給他打電話,關心一下,同時也嘆一嘆氣,沒有辦法,只能提醒一下,記得乖乖聽醫生護士的話,按時吃藥,好好恢復。

精神疾病就是這樣的,它像一條黑蛇,潛匿在黑暗裏,在你生活的不經意間突然跳出來咬你一口,不僅麻痹了你的身體,也同樣麻痹了你的神經,只能等待著,等待著它的毒素一點一點蔓延開,侵蝕掉自己的整個精神世界,還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未來。

面對這種強力的疾病,我們只能使用藥物,來延緩它的毒害,好讓自己活得更久一些。

畢竟還是有可能治好的,很大的可能,堅持住,就會有希望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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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廊通道的盡頭,是一扇窗,這是一個左右滑動的玻璃窗,窗外有三層鐵絲網,最裏面是一層如蚊帳般細密的鐵絲網,微微發黃,似乎有點生銹了。

第二層是一張橫條的鐵絲網,比較稀疏一些,但是鐵絲很粗。

第三層是一張豎條的鐵絲網,更稀疏了,鐵絲也更粗一些。

三層鐵絲網距離不遠,後面兩個幾乎是貼起來的,相當於兩層的鐵絲網格,加上玻璃窗,把整個外面的世界與我們隔離開了。

這邊病房都是有窗戶的,而且很大,但是都不可推拉,厚厚的鋼化玻璃,還是兩層的。只有這扇窗的窗頁可以拉開,把臉湊近就可以感受到到外面世界的空氣了。

我最期待的事情就是下雨了,因為下雨的時候可以聞到更多更新鮮的外界空氣的味道,那是一種很舒暢的感覺。只可惜即便是夏秋雨水多的時節,在這北方幹旱城市裏也很少可以看到大雨淋漓的場景。

有一天,秋天的早晨,應該已經是白天了,外面卻陰沈沈的像天還沒亮。早上七點左右是吃飯的時間,我正用筷子扒拉著碗裏的小米粥泡油條呢,突然看到一道閃電點亮了整個病房大廳,隨後緊接著是窗外傳來的一聲炸雷。

大雨緊隨而至,巨大的雨滴劈裏啪啦狠狠地撞在了大玻璃窗上。平時的病房一直都開著空調,是冷的,可是今天的暴雨襯托下,我竟然感覺在這裏是溫暖的,如果在外面被暴雨肆意沖刷的話,大概是寒冷的讓人絕望的吧。

吃完早晨,去洗碗池那邊擠一些洗潔精,在水流下把塑膠碗塑膠勺沖洗幹凈,然後放回儲物櫃裏。

做完這些必要的事,我快步跑到走廊盡頭那邊窗戶前,開啟窗戶,雨點沒有向窗戶內飛來,而是斜向飛過去的,我剛好可以把臉貼近鐵絲網,呼吸到混雜著雨水泥土還有外面工業氣息的這種真實世界的味道。

狠狠吸一口空氣,忽略掉這層細密鐵絲網的輕微鐵銹味兒,是一股清涼甚至有點寒冷的濕潤氣息直入脾肺。

那感覺是清爽的,自由的,仿佛因為它我們才能證實我們是活過的,或許這還是不曾生病過的,正常人的感受。

短暫的自由過後,我會感覺自己很累,很疲憊,好像所有的大腦算力都用來解析這種新奇感受了,現在,它需要休息。

於是我關上了窗戶,走回了我的病房,側躺在床位上看著窗外的烏雲與暴雨。

兩個老人和其他病友都一起湊在窗戶前,一邊望著這個正在接受洗禮的世界一邊閑聊,有時候聊到一二年洪水,有時候聊到地緣政治,有時候聊到前幾個月自己出門倒黴被淋了個稀巴爛,也會聊到今天外面擺攤賣西瓜的那些小販今天可倒了黴了。

聽起來還挺有意思的,我躺在床上,感覺有點冷了,白色的被子蓋在身上,伸展伸展四肢,躺著伸個懶腰,繼續愜意地聽他們聊天。

我一直都很喜歡這樣的雨天,外面狂風暴雨,屋內溫暖安全,旁邊還有人在閑聊,聊天聊地聊生活,無聊但愜意溫暖。

其實我也是一個矛盾的人,既想跟人聊天,又懶得跟人聊天,想跟人聊天是因為孤獨,懶得跟人聊天是因為自己實在是沒有精力與人交流,甚至沒有那個興奮勁去動用我的大腦進行聊天時在語言上的思考。

於是,我大部份時間都在聽別人聊天,小時候沈迷遊戲,看遊戲主播聊天,上學了晚上回宿舍,聽舍友們通宵通宵地聊天,後來看電影主角們聊天,看電視劇情侶之間聊天。實在沒有條件的時候,幻想著誰和誰聊天,當然也可能是我,但是實際上不可能是我。

孤獨又無聊,沈醉在此種痛苦之中,無法自拔,又被毒素深深麻痹,全身乏力,只能躺下,閉上眼睛,輾轉一會兒然後痛苦地睡去。

年年如此歲歲如此,無聊至此也痛苦至此。

我的生活,往往就是這樣沒有顏色的。

中午吃飯的時候,烏雲走了,風也停了,天突然晴了。

這一口白菜燉粉條還沒咽下,擡起頭突然看到了窗外天空中正橫著一道彩虹,赤橙黃綠青藍紫,無一缺席。

它很明顯,又漸漸變淡了,似乎只存在了一剎那,卻是我的世界裏分外難得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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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CT,中文全稱為無抽搐電休克治療,大致就是先給你打一針肌肉松弛劑,讓你在受電擊的時候不至於肌肉抽搐讓自己意外骨折,然後在你的大腦上貼一些電極,然後給大腦通電。

這樣的治療手段最初是用來治療癲癇發作的,後來被發現還有短暫解除重度抑郁癥或者重度雙向情感障礙患者的自殺沖動的作用,到現在也主要用來來緊急緩解自殺了。

我第一次了解到這種治療手段是在一部國內的抑郁癥主題青春奇幻題材電影裏,劇情內容是,女主因原生家庭問題患抑郁癥,男主是外星人,因為一些誤會和女主繫結,要麽離開地球去享受幾萬年生命要麽跟女主在地球活個幾十年就死,而且女主情緒太差也會導致他死,男主就和女主談戀愛讓她保持快樂。後來女主發現了男主的秘密,女主和男主分手然後她抑郁癥加重了,為了讓男主在離開地球之前不要因為自己而死去做了MECT。

在電影的渲染下,女主做了MECT之後直接忘記了男主,即使男主跑到她面前陪著她,跟她講,她也想不起來男主。

後來女主依然是情緒很差,男主生命越來越短,最後是男主直播讓城市裏所有的人都看著,直播對女主說最後一段話。然後他唱的歌讓女主聽到了,女主想起了他然後奔跑回去找他結果發現他死了。

後來我從多個科學角度去了解了一下MECT,其實它遠沒有電影裏那麽「浪漫」,甚至是一種極其殘酷的手段,它是手術,是在患者有強烈自殺意願的時候不得不采取的一種手段。

第一次在現實見識到MECT,還得說到那個二十來歲的矮胖小夥子,他當時患有比較嚴重的精神分裂癥,有幻視和幻聽,因過於嚴重,醫生推薦進行MECT治療,一周三次,持續三周。

那天早上還沒吃飯,他就該走了,是在我們病友們的目光中走。我只記得,早上他是站著跟護士走出去的,中午他是坐著輪椅讓醫護人員推進來的。

回來的時候,他的眼神很空洞,即使我們很多人都圍在他旁邊,無論怎麽和他試圖交流,他都是一種茫然的狀態,一問三不知,無法正常對話,只能簡述一下自己的狀態:我還好,就是有點懵,沒事兒別擔心,我得歇會兒。

輪椅推到他的床位旁邊,大家把他扶到床上躺下,醫生告訴他要先躺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只內不要坐起來,只能躺著。

醫生走了,旁邊有些愛聊天的病友就過來嘗試跟他說話。

「你認識我嗎?」

「我認識,你是那個…那個…那個XXX。」

「哈哈你還記得我,那你記得他嗎?」

「他是……是……是XXX?」

「不是,XXX前兩天早出院啦,他是XXX。」

「哦哦哦,對,哎呀我給弄錯了,這做完以後腦子就是不好使,現在我腦子一片空白,啥都想不起來了。」

「你還知道今天是幾月幾號嗎?」

「想不起來了,很多東西都想不起來了,腦子空空的。」

「那你還有什麽別的感覺嗎?那些幻視幻聽還有嗎?」

「沒有了,感覺它們好像突然消失了,終於不來煩我了,清靜了好多。」

「還有別的感覺嗎?」

「沒啥感覺了,就是很空白,有點困想睡覺。」

「那你該歇會兒啦。」

「嗯。」

差不多一覺他就睡到下午黃昏時分了,夕陽斜射進病房的時候,他從病床上緩緩坐起來,看著那束映在白墻上的金色輝芒,靜靜地說了一句話,像是對自己說的:

「活著真好啊。」

後來我發現,不同的人做完MECT回來時的狀態也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回來正常得像普通人一樣可以正常交流,甚至能記得絕大部份資訊,能分清每個病友叫什麽名字。

而有的人做完回來就像傻了一樣,也不說話,也不理人,早上出去中午回來,一直就睡到晚上,也不表達也無反饋。

這就是一種手術,而且變數極多,還分人,效果如何只能看結果。

有一段時間,我也有了很強的自殺意願,躺在床上感覺世界都失去了意義,胸口是極其壓抑的感覺,無端痛苦,又無可奈何。

我跟醫生講了很多次,後來醫生主任終於下了決定,既然吃藥效果如此不明顯,只好采取MECT治療了。可是因人數眾多,排號排到了下周,我至少也要再等五天。

這五天的日子很難熬,因為我怕未知,怕自己做完以後不是好了而是變傻了,我查了很多資料,有專業的有不專業的,最後永遠都是好壞平分,做完以後能不能好只能看天看命。

我最後還是決定告訴主任,我不要做這個了,我還能堅持一下。

主任抱著非必要不使用MECT的想法,同意了我的請求。

MECT畢竟更像是賭博,雖然我在此刻十分痛苦,可是,如果我有未來呢?萬一呢?

萬一後來我能遇見喜歡的女孩子呢?

萬一那個女孩子也喜歡我呢?

萬一我做MECT導致腦子不好使了,沒辦法照顧她了怎麽辦?

說來也是,我在最絕望的時候,也還是有那麽一絲絲對未來的希望的,而且這希望,還是來自於我那固執不化的戀愛腦。無論如何,我終是熬過了這一劫。

那天晚上我又看了一遍那部電影,然後抱著手機哭的稀裏嘩啦。

哭出來以後,感覺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