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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評價【人民的名義】中的角色王文革?

2021-06-27影視

剛寫了一篇答案,發現放在這裏更合適……

人民的名義裏,沒有人民!

【人民的名義】是一部相當優秀的電視劇,尤其是前六集,情節緊張連貫,讓人不忍移目。最難能可貴的是,劇中直接出現了工人對抗黑社會+政府+公司的情節,尺度之大令人嘖舌。我就一直追了下去。

可惜直到現在,電視劇接近尾聲,而我更是提前看了全集,我發現在這部劇裏,人民是缺位的,至少是模糊的,沒有一個清晰的人民形象出現。盡管劇中口口聲聲的「人民」,甚至有「我們的公安是人民公安」這樣的台詞,但是,人民始終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而缺乏實際的代表。

劇中最接近人民形象的,應該就是大風廠的工人群體了。而在大風廠工人群體中,最突出的形象有兩個,一個是王文革,一個是鄭西坡。

王文革的人物形象,以燒傷入院為節點,分為前後兩截。在燒傷之前,王文革脾氣火爆又護廠心切,為保護自身利益充滿蠻幹的勁頭,打傷了大風廠老板蔡成功。然而此時他的形象總的來說相對正面,為保護工人的共同利益敢於出頭,在工人中享有不低的威信;即使在和黑社會拆遷隊的對峙的時候,也十分克制,走火源於意外。然而出院之後,形象大變,變得褊狹幼稚,眼裏既看不到情勢的變化,也看不到侵奪大風廠股權的罪魁禍首,只是一門心思地找蔡成功留在外面的孤兒寡母要錢。不僅思維不智,面目也因火傷而變得可憎,已然近乎負面人物了。劫持陳老的情節中,最後悔悟向陳老下跪,算是稍微挽回了一些分數,不再是十惡不赦。

鄭西坡屬於工人階級中的上層,雖是工人,家庭居住條件優越,自身也擔任工會主席的職務,更是詩歌愛好者,文化水平不低,劇中出現的鄭西坡的兩首詩都是水準之上的作品。這樣的一個人物,必然充當工人和上層之間的聯絡員角色,居中調停,對上報告,對下管理。所以鄭西坡一面為自己的股權而與拆遷隊對抗,一面又和陳老聯系,想走上層路線解決問題;同時,與拆遷隊對抗時不徹底,不希望出現任何意外,走上層路線不通時不強硬,面對區長孫連城的推諉塞責而無可奈何。

如果說王文革是工人中的革命派,那鄭西坡就是工人的妥協派:王文革是純粹的工人,家無余財,自身入院之後妻子必須擺攤才能維持生活;鄭西坡是工人中的上層,家有存款,兒子能夠自食其力,近乎工人貴族,小資產階級。王文革面對自身權益被侵占的局面,毫無辦法,只能一味強硬,甚至采取激烈手段;鄭西坡和上層保有聯系通道,激烈手段並不是他的選擇。兩個人的行為方式符合他們各自的生存邏輯。

在劇中,王文革的形象變化十分劇烈,變化過程卻沒有得到充分展現,甚至可以說沒有展現,突然之間王文革就成了那個綁票的王文革。

可以想象,對廠子倒閉又沒有獲得任何補償的工人家庭來說,生活十分艱難。擺攤,打零工,投親靠友,到處借貸,三餐無肉,會成為他們生活的常態,甚至可能出現東北下崗時的人間慘事。面對這種境況的王文革,黑化也就順理成章。然而劇中沒有出現一處類似的鏡頭。這類鏡頭的缺失,導致無法充分揭露祁同偉高小琴趙瑞龍等人的罪惡,從而也就無法激起觀者對祁同偉等人的憤恨,也無法理解侯亮平與舊日同學老師決裂時的堅持,讓侯亮平的正義變成了空洞的說教,更讓王文革的黑化顯得不自然,讓觀者面對王文革升不起同情。相反,人們倒是十分同情祁同偉和高小琴這對苦命鴛鴦。

就這樣,人民的苦難在這部戲裏被虛化了。與之一同虛化的,還有人民的形象。

翻開古舊的革命樣板戲,我們能看到這樣的敘事邏輯:生活困難,楊白勞向黃世仁借貸,利滾利還不上,黃世仁說,你把喜兒抵給我吧。喜兒逃入了深山,缺衣少食,久而久之一頭黑發變成白發。後來,人民軍隊來了,喜兒報仇雪恨,昇華蛻變為了一個人民戰士。

然而在這部戲裏,我們看到了一個黑化的喜兒:喜兒沒有逃跑,而是假意屈從,與黃世仁為妾,伺機綁架了黃世仁的兒子,一刀下去,完成了又一個趙氏孤兒的故事。當然,在我們這部戲裏,喜兒沒有殺人,人民政府及時出現,救下了黃世仁的兒子,並對喜兒說,你的債不用還了。

喜兒昇華成了革命戰士,王文革卻黑化成綁架犯。王文革能具體組織護廠隊,能領導工人,然而,當他面對一次失敗的時候,他不會總結經驗,不會反思。他不能昇華為喜兒。他只能采取最愚蠢的手段,獲得最惡劣的結果。王文革失敗了,工人的革命派失敗了。我總覺得,王文革最後的那一跪,似乎暗示著什麽。

盡管如此,大風廠問題的最終解決,引子還是強硬的王文革。沒有王文革,沒有他那一把大火和「一一六」事件,大風廠的事情不會成為輿論的焦點,也許大風廠就會像其他被祁同偉等人侵奪的事件一樣在無聲無息中消失。當然祁同偉等人最終一定會翻台,沙瑞金已經來了。王文革靠他的莽撞沖動,為大風廠所有人博來了應有的利益。

王文革進去了,大風廠的持股工人獲得了他們應有的利益。妥協派的鄭西坡也是,他或他的兒子甚至會成為新的蔡成功。鄭西坡兩面討好:王文革成功,他隨之獲得自己應有的利益,王文革失敗,他也不會受到牽累;政府想解決問題,必然依靠他,政府不解決,他也能依靠王文革。鄭西坡是有退路的。

有退路的鄭西坡必然不夠強硬,而是想著有一個哪邊都不得罪的解決方案。他自身的生活也沒有困難到必須擺攤為生的地步,沒有馬上解決問題的緊迫感。所以他理解不了王文革,覺得王文革沖動魯莽。他還在期待著事情的妥善解決,劇中的他也肯定能等來。

這就是劇中的兩個代表性的工人形象,王文革和鄭西坡,一個革命派,一個妥協派,一個進去了,一個上去了,一個是反抗的,一個是順從的。他們有各自的生活邏輯,他們按照他們的邏輯生活,他們結局不同。他們之中沒有喜兒。我突然想起來這部戲叫「人民的名義」,不叫「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