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問答 > 影視

【紅樓夢】中,查抄大觀園時,為什麽只查林妹妹不查薛寶釵?

2019-01-24影視

哈哈哈請容許我先笑一會。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註意到一個很重要的細節。

鳳姐是什麽時候詢問王善保家的要不要抄寶釵的屋子?

鳳姐並不是在進園之前就問「抄誰不抄誰」,也不是走到寶釵的屋子前才拍著腦袋臨時發問。

鳳姐發問的時機很奇怪

她在王善保家的已經查完了寶玉的屋子之後,突然發問的。

這其實不太符合常理,不符合鳳姐這樣做事有條理的人的行為邏輯。

且在鳳姐問完這個問題後,我們會驚訝的發現,查抄大觀園的主力變了。

從王善保家的沖鋒變成了鳳姐開始維穩,從嚴厲的查抄變成了能過則過的糊弄。

此中妙處,容我慢慢道來。

一. 賈府為何查抄大觀園

在引入查抄大觀園這件醜事之前,我們先明確一個概念:

大觀園的淪陷是必然的。

但查抄大觀園是個絕對的偶然事件。

大觀園如同一個脆弱的生態圈試驗田,只是元春偶發善心之下的曇花一現,隨著寶玉、姐妹等人漸漸長大,娶親的要搬出園子,成親的要離開賈府,大觀園的淪陷和消亡是註定的結局。

但抄檢大觀園這件糊塗事是個意外中的意外。

大半夜的把皇妃的省親別墅封起來抓賊搜贓,還是搜小姐們的閨房裏有沒有「有關男人的賊贓」,這是往賈府和貴妃臉上潑糞拉尿,腦子裏沒有兩斤水是幹不成這事兒的。

人說打狗也要看主人,何況是抓小姐的貼身丫鬟的賊贓。

丫鬟是小偷蕩婦,小姐又能好到哪裏去?

所以這件事情絕對不是賈府的掌舵者想要看見的。

有關這件的事情的參與者有三位。

王夫人——決定者

王熙鳳——反對查抄

王善保家的——鼓吹查抄

在這其中,鳳姐最為激烈的反對查抄,她反復對王夫人說,大觀園裏出現了繡春囊(sex助興用品),要暗暗查訪絕對不能透露出一星半點,這和前文鳳姐抓墜兒偷蝦須鐲的套路是一樣的。

那麽這有用嗎?

有用,後來真的抓到了墜兒。

所以鳳姐提出的暗查方案絕不是息事寧人,而是老成持重苦口婆心的良策,她是賈府如今實際的掌舵者,賈府這艘破船經不經得起風浪鳳姐是看得清楚的。

但王夫人耳根子軟,又有心病,被王保善家的故意攛掇幾句又改了主意。

但鳳姐的反對在王善保家的開口後就停了,鳳姐沒有再堅持自己的意見。

為什麽?

其實是因為鳳姐想多了。

王善保家的的有兩重身份。

一重是邢夫人的陪房,鳳姐婆婆的心腹。

一重是閑的放屁沒事找事的管家婆子。

當王善保家的開口贊同查抄大觀園時,鳳姐不免以為這是邢夫人在背後主持的奪權計劃。

讓我們捋一捋當時鳳姐知道的資訊。

賈府分為兩派,一派是賈赦和邢夫人為代表的大房,雖有爵位卻沒財富,一直對賈母偏心二房不滿,還搞出過想強娶鴛鴦謀奪家產的事兒,對賈府的權力虎視眈眈,一派是賈政和王夫人的二房,有貴妃和賈母撐腰,掌握賈府的財富和實際權力。

王夫人扔出繡春囊的時候就說過,這是你婆婆(邢夫人)暗地給我的。

鳳姐反對查抄,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又鉆出來大喊不行,一定要抄!

這樁古怪的繡春囊案件裏充滿了大房的身影,

此時鳳姐會怎麽想?

我靠,原來是我婆婆想奪權啊!

所以鳳姐閉嘴了,她此前因為處罰婆子的事情被周瑞家坑了,邢夫人剛剛教訓過她,所以現在鳳姐不想再得罪婆婆。

於是在這個推測下,鳳姐沒有再推諉,而是跟著王善保家的開始抄家。

鳳姐見王夫人盛怒之際,又因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耳目,常調唆著邢夫人生事,縱有千百樣言詞,此刻也不敢說,只低頭答應著。
王善保家的道:「太太且請養息身體要緊,這些小事只交與奴才。如今要查這個主兒也極容易,等到晚上園門關了的時節,內外不通風,我們竟給他們個猛不防,帶著人到各處丫頭們房裏搜尋。想來誰有這個,斷不單只有這個,自然還有別的東西。那時翻出別的來,自然這個也是他的。」】

這裏就看出了賈府衰敗的一個重要的訊號,鳳姐這位精明的掌舵者不是賈府這艘大船的船長,她能發現問題盡職盡責的解決問題,卻不能扭轉昏聵的船長的決定。

於是到了晚上,王善保家的氣勢洶洶地帶人開查。

劇透一些,大觀園被查抄的地方共分為7處。

上夜值班處、怡紅院、瀟湘館、探春處、稻香村、惜春處、迎春處。

整個捋一遍下來,就會發現一處古怪的地方,鳳姐一開始對於查抄是很謹慎的,在查抄上夜、怡紅院的時候,鳳姐意簡言賅,多余的話一句也不說,任憑王善保家的耍威風充大頭。

但從怡紅院出來後,事態就發生了變化。

我們先看原文

【至晚飯後,待賈母安寢了,寶釵等入園時,王善保家的便請了鳳姐一並入園,喝命將角門皆上鎖,便從上夜的婆子處抄檢起,不過抄檢出些多餘攢下蠟燭燈油等物。
王善保家的道:「這也是贓,不許動,等明兒回過太太再動。」
於是先就到怡紅院中,喝命關門。當下寶玉正因晴雯不自在,忽見這一幹人來,不知為何直撲了丫頭們的房內去,因迎出鳳姐來,問是何故。鳳姐道:「丟了一件要緊的東西,因大家混賴,恐怕有丫頭們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一面說,一面坐下吃茶。
王善保家的等搜了一回,又細問這幾個箱子是誰的,都叫本人來親自開啟。
襲人因見晴雯這樣,知道必有異事,又見這番抄檢,只得自己先出來開啟了箱子並匣子,任其搜檢一番,不過是平常動用之物。隨放下又搜別人的,挨次都一一搜過。】

鳳姐不是沈默,就是喝茶,王善保家的的儼然就是威風凜凜的錦衣衛了,說拿贓就拿贓,說破箱就破箱,鳳姐乖得很。

但事情馬上就迎來了轉機。

鳳姐出門後。

馬上問了一個問題

「你說寶釵的地方抄不抄呢?」

【一徑出來,因向王善保家的道:「我有一句話,不知是不是。要抄檢只抄檢咱們家的人,薛大姑娘屋裏,斷乎檢抄不得的。」王善保家的笑道:「這個自然。豈有抄起親戚家來的。」鳳姐點頭道:「我也這樣說呢。」一頭說,一頭到了瀟湘館內。】

婆子蠢哉!

王善保家的也不想一想,為什麽鳳姐早不問晚不問,偏偏查完了怡紅院去問?

因為鳳姐已經起疑心了。

如果邢夫人要奪權,那麽最應該生事的地方就是寶玉和寶釵的屋子,一個是王夫人的兒子,一個是王夫人的侄女,要是能從這兩個人身上搜出點什麽,王夫人還不立刻威信掃地?

黛玉有賈母撐著,李紈是賈府的寡婦,其他幾個小姐不是大房的孩子就是寧國府的,探春又不是親生的娃娃,薛寶釵和賈寶玉是最好突破的兩個關口。

可是眼看王善保家的輕輕松松放過寶玉,又信口放過了寶釵。

鳳姐這才明白,好家夥,原來是你這個老家夥在豬鼻子插蔥裝象呢!

在這過官癮呢是吧!

【這王善保家的正因素日進園去那些丫鬟們不大趨奉他,他心裏大不自在,要尋他們的故事又尋不著,恰好生出這事來,以為得了把柄。】

好好好,鳳姐嘴上不說,心裏已經恨透了這個老東西。

於是在黛玉這裏,王善保家的自以為搜出了東西得意,鳳姐直接告訴她:

哪涼快哪呆著,別給老娘找不耐煩。

【黛玉已睡了,忽報這些人來,也不知為甚事。才要起來,只見鳳姐已走進來,忙按住他不許起來,只說:「睡罷,我們就走。」這邊且說些閑話。那個王善保家的帶了眾人到丫鬟房中,也一一開箱倒籠抄檢了一番。因從紫鵑房中抄出兩副寶玉常換下來的寄名符兒,一副束帶上的披帶,兩個荷包並扇套,套內有扇子。開啟看時皆是寶玉往年往日手內曾拿過的。王善保家的自為得了意,遂忙請鳳姐過來驗視,又說:「這些東西從那裏來的?」
鳳姐笑道:「寶玉和他們從小兒在一處混了幾年,這自然是寶玉的舊東西。這也不算什麽罕事,撂下再往別處去是正經。」】

到了探春這裏,鳳姐更是使出了一招經典的借刀殺人來洗脫自己。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註意到,鳳姐在面對探春的時候異常客氣。

面對探春的指責,鳳姐陪笑解釋。

鳳姐陪笑道:「我不過是奉太太的命來,妹妹別錯怪我。何必生氣。」
因命丫鬟們快快關上。

探春怒喝這是抄家滅祖的禍事,自家人害自家人。

鳳姐只看著眾媳婦們,不說話。

這是什麽意思?

一重是洗脫自己的責任

二重實際上為探春指明真正的罪魁禍首。

這一招的鳳姐的得意絕招,在誘尤二姐入府的時候就用過了。

果然,王善保家的蠢貨眼看鳳姐尊奉探春,她心裏就不舒服了,越發要賣弄體面。

【那王善保家的本是個心內沒成算的人,素日雖聞探春的名,他自為眾人沒眼力沒膽量罷了,那裏一個姑娘家就這樣起來;況且又是庶出,他敢怎麽。他自恃是邢夫人陪房,連王夫人尚另眼相看,何況別個。今見探春如此,他只當是探春認真單惱鳳姐,與他們無幹。他便要趁勢作臉獻好,因越眾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連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沒有什麽。」鳳姐見他這樣,忙說:「媽媽走罷,別瘋瘋顛顛的。」一語未了,只聽「拍」的一聲,王善保家的臉上早著了探春一掌。】

王善保家的被探春狠狠抽了一耳光!

鳳姐這下心裏那叫一個爽!

借機就開罵了:

【鳳姐平兒等忙與探春束裙整袂,口內喝著王善保家的說:
「媽媽吃兩口酒就瘋瘋顛顛起來。前兒把太太也沖撞了。快出去,不要提起了。」】

你這個老東西啊,大半夜的指使你鳳奶奶,快給我滾蛋!

鳳姐心裏這個恨,被這個老東西當槍使了,她還沒受過這份窩囊氣!

李紈這裏不用說,李紈這裏是不能出事的,文中也沒有多寫。

再到惜春,這次是正正經經搜出了不得了的東西。

可是鳳姐都沒當回事,讓入畫講出經手人就行了。

【鳳姐笑道:「這話若果真呢,也倒可恕,只是不該私自傳送進來。這個可以傳遞,什麽不可以傳遞。這倒是傳遞人的不是了。若這話不真,倘是偷來的,你可就別想活了。」
鳳姐道:「素日我看他還好。誰沒一個錯,只這一次。二次犯下,二罪俱罰。但不知傳遞是誰。」】

不過鳳姐也不是吃素的,她之所以輕描淡寫,是因為她憋了一個大招。

到了迎春這,戲肉來了!

從進入迎春處,鳳姐就緊緊盯著王善保家的一言一行,看看這個老婆子怎麽搜自己的孫女司棋。

【因司棋是王善保的外孫女兒,鳳姐倒要看看王善保家的可藏私不藏,遂留神看他搜檢。先從別人箱子搜起,皆無別物。
及到了司棋箱子中搜了一回,王善保家的說:「也沒有什麽東西。」才要蓋箱時,周瑞家的道:「且住,這是什麽?」說著,便伸手掣出一雙男子的錦帶襪並一雙緞鞋來。又有一個小包袱,開啟看時,裏面有一個同心如意並一個字帖兒。一總遞與鳳姐。鳳姐因當家理事,每每看開帖並帳目,也頗識得幾個字了。便看那貼文是大紅雙喜箋帖。】

哎呦呦不得了,入畫藏的不過是自己親哥的賞賜,這司棋上來就給了鳳姐一個驚喜,不但有男子的鞋襪,還有一紙板上釘釘的情書!

鳳姐看罷,不怒而反樂。
【這王善保家的一心只要拿人的錯兒,不想反拿住了他外孫女兒,又氣又臊。周瑞家的四人又都問著他:「你老可聽見了?明明白白,再沒的話說了。如今據你老人家,該怎麽樣?」
這王善保家的只恨沒地縫兒鉆進去。鳳姐只瞅著他嘻嘻的笑,向周瑞家的笑道:「這倒也好。不用你們作老娘的操一點兒心,他鴉雀不聞的給你們弄了一個好女婿來,大家倒省心。」
周瑞家的也笑著湊趣兒。
王善保家的氣無處泄,便自己回手打著自己的臉,罵道:「老不死的娼婦,怎麽造下孽了!說嘴打嘴,現世現報在人眼裏。」眾人見這般,俱笑個不住,又半勸半諷的。】

此處周瑞家的沒有站出來為王善保家的說話,可能會令人產生疑惑,兩人同是婆子為什麽不站在同一戰壕裏呢,這是因為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婆子,而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婆子,邢夫人平日裏記恨王夫人,那麽邢夫人的婆子和王夫人的婆子當然也只是面和心不和,有些甚至連面和也不存在。

當大觀園裏的管家小姐探春威勢最盛,晴雯、襲人等大丫鬟漸漸有取她們而代之的趨勢時,婆子們當然會心往一處想,勁兒往一處使,但是在大丫鬟們倒台,也就是說外部敵對勢力不存在的情況下,婆子們之間的內鬥也並不比丫鬟與婆子們之間的爭鬥要友善。

當王善保家的查抄出了自家醜事後,抄檢大觀園的行動也塵埃落定。

我們復盤整個行為,不難發現這其中的荒唐可笑,而王夫人也好,邢夫人也罷,這兩個女人各懷鬼胎,輕易被仆人擺弄,高高在上,無從知曉底下仆人之間的利益勾連,不曉得這些仆人的心思。

鳳姐雖然洞悉這些仆人的心思,但是卻苦於並不是賈府掌權者,只是掌舵人,操持一切,卻不能決斷一切。

鳳兒姐對這件事情的處理是得當的,站在她的視角看待這個事件,甚至會覺得這已然是最好的結果,但是正如她聽不懂秦可卿對她的勸告,她也想不到,在她礙於邢夫人的面子,沒有制止這一行為的時候,賈府下一代的尊嚴已經遭到踐踏,婆子的貪欲已經不可抑制。

隨著管家小姐的權威被掃落在地,寶釵出走,探春的改革失敗,迎春被低價賤賣,惜春與寧國府徹底決裂,賈府的奴才們痛痛快快地分食摧毀大觀園得到的利益。

抄檢大觀園這件事,表面上看是惡人自討苦吃的喜劇,但是隱伏了賈府衰敗的悲劇,正如探春所言,這件事的發生便是抄家滅祖的禍事,結果如何,已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