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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版【紅樓夢】裏史湘雲的結局為何淪為船妓一般的角色?

2014-06-17影視

個人認為湘雲的結局不會是船妓,也並不會像周汝昌先生所說和寶玉成婚後行乞終老。對於湘雲的結局,憑借原文和脂批,我有自己的推測:

因麒麟伏白首雙星

第一回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那僧笑道:「此事說來好笑,竟是千古未聞的罕事。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妙!所謂「三生石上舊精魂」也。 】 【全用幻。情之至,莫如此。今采來壓卷,其後可知。】有絳【點「紅」字。】珠【細思「絳珠」二字豈非血淚乎。】草一株,時有赤瑕【點「紅」字「玉」二字。】【按「瑕」字本註:「玉小赤也,又玉有病也。」以此命名恰極。】宮神瑛【單點「玉」字二。】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便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終日遊於離恨天外,饑則食密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飲食之名奇甚,出身履歷更奇甚,寫黛玉來歷自與別個不同。】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衷便郁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
恰近日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總悔輕舉妄動之意。】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點「幻」字。】緣,已在警幻【又出一警幻,皆大關鍵處。】仙子案前掛了號。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

整部【紅樓夢】都因絳珠還淚這一段因緣而起。黛玉的真身原是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絳珠仙草。絳珠二字暗指血淚,早早地就伏下了黛玉至情至性的本性。絳珠仙草受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修得女體,以「迷情」果為食,「灌愁」海為飲,點出她便是「情」的化身。為報答灌溉之恩,絳珠仙草便隨著神瑛侍者下凡為人,把一生的淚水償還給他。

根據脂批,在【紅樓夢】遺失的後文中,警幻仙子有一張情榜。寶玉的評語是「情不情」。情為動詞,不情為名詞。也就是說寶玉對世間之無知無識無情的人與物,皆具有一份癡情。只因寶玉的真身神瑛侍者是為了造歷幻緣而主動來到世間,對萬物都懷著一顆平等尊重的心。因此他「雖怒時而若笑,即嗔視而有情」。對花草鳥獸也好,對丫頭姐妹也好,都是體貼溫柔的。寶玉的情是不知所起,渾然天成的,稱得上「情不情」。而黛玉的評語為「情情」。絳珠仙草只為還神瑛侍者一人的淚水而來。先有灌溉之恩,後有還淚之報。黛玉的情是先有了因,再報之以果。兩人的境界相輔相成,引出這一段奇緣。

第二十回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

話說史湘雲跑了出來,怕林黛玉趕上,寶玉在後忙說:「仔細絆跌了!那裏就趕上了?」林黛玉趕到門前,被寶玉叉手在門框上攔住,笑勸道:「饒他這一遭罷。」林黛玉搬著手說道:「我若饒過雲兒,再不活著!」湘雲見寶玉攔住門,料黛玉不能出來,【寫得湘雲與寶玉又親厚之極,卻不見疏遠黛玉,是何情思耶?】便立住腳笑道:「好姐姐,饒我這一遭罷。」恰值寶釵來在湘雲身後,也笑道:「我勸你兩個看寶兄弟分上,都丟開手罷。」【好極,妙極!玉、顰、雲三人已難解難分,插入寶釵雲「我勸你兩個看寶玉兄弟分上」,話只一句,便將四人一齊籠住,不知孰遠孰近,孰親孰疏,真好文字!】

第二十二回 聽曲文寶玉悟禪機

寶玉自己以為覺悟,不想忽被黛玉一問,便不能答,寶釵又比出「語錄」來,此皆素不見他們能者。自己想了一想:「原來他們比我的知覺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尋苦惱。」想畢,便笑道:「誰又參禪,不過一時頑話罷了。」說著,四人仍復如舊。

小時候,寶玉和黛玉、寶釵、湘雲都十分親厚,一起玩一起笑,鬧得不可開交。寶釵說「我勸你兩個看寶兄弟分上。」點出都是因為和寶玉關系好,這四人才常在一起笑鬧,這正是神瑛侍者「情不情」的因緣。直到寶玉在第三十六回 識分定情悟梨香院中,明白了「 各人各得眼淚」,自此深悟人生情緣,各有分定。從混沌的赤子之心中煉出了對黛玉的真情,寶黛就再沒吵過架,黛玉也再沒冷笑過了。寶黛的木石前盟是貫穿紅樓夢線索,待到黛玉淚盡,魂歸離恨天,寶玉徹悟出家後,此番風流公案就此完結,留下片白茫茫大地真幹凈。又何須畫蛇添足要寶玉再娶湘雲,逗留在這塵世之間?更何況,寶玉湘雲之間並無兒女私情。湘雲的唱曲明確寫了:「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而寶玉對湘雲也沒有男女之情:

第二十一回 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那林黛玉【寫黛玉身分。】嚴嚴密密裹著一幅杏子紅綾被,安穩合目而睡。【一個睡態。】那史湘雲卻一把青絲拖於枕畔,被只齊胸,一彎雪白的膀子掠於被外,又帶著兩個金鐲子。【又一個睡態。】【寫黛玉之睡態,儼然就是嬌弱女子,可憐。湘雲之態,則儼然是個嬌態女兒,可愛。真是人人俱盡,個個活跳,吾不知作者胸中埋伏多少裙釵。】寶玉見了,嘆道:【「嘆」字奇!除玉卿外,世人見之自曰喜也。「】睡覺還是不老實!回來風吹了,又嚷肩窩疼了。」一面說,一面輕輕的替他蓋上。

湘雲一彎玉臂露在被外,寶玉毫無邪念,反而擔心她著涼,正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妹情分。吐槽一句,其實賈母對湘雲寶玉的感情,培養的有點太早了,搞得兩人比起兄妹更像兄弟。兩人一起算計鹿肉、讓小戲子扮男裝,成了一對臭味相投的好哥們。而黛玉和寶玉相遇的年紀就剛剛好,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木石前盟的因緣早已冥冥註定。

第三十一回 因麒麟伏白首雙星

翠縷又點頭笑了,還要拿幾件東西問,因想不起個什麽來,猛低頭就看見湘雲宮絳上系的金麒麟,便提起來問道:「姑娘,這個難道也有陰陽?」湘雲道:「走獸飛禽,雄為陽,雌為陰;牝為陰,牡為陽。怎麽沒有呢!」翠縷道:「這是公的,到底是母的呢?」湘雲道:「這連我也不知道。」翠縷道:「這也罷了,怎麽東西都有陰陽,咱們人倒沒有陰陽呢?」湘雲照臉啐了一口道:「下流東西,好生走罷!越問越問出好的來了!」

一面說,一面走,剛到薔薇架下,湘雲道:「你瞧那是誰掉的首飾,金晃晃在那裏。」翠縷聽了,忙趕上拾在手裏攥著,笑道:「可分出陰陽來了。」說著,先拿史湘雲的麒麟瞧。湘雲要他揀的瞧,翠縷只管不放手,笑道:「是件寶貝,姑娘瞧不得。這是從那裏來的?好奇怪!我從來在這裏沒見有人有這個。」湘雲笑道:「拿來我看。」翠縷將手一撒,笑道:「請看。」湘雲舉目一驗,卻是文彩輝煌的一個金麒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湘雲伸手擎在掌上,只是默默不語,正自出神,忽見寶玉從那邊來了,笑問道:「你兩個在這日頭底下作什麽呢?怎麽不找襲人去?」

話說寶玉見那麒麟,心中甚是歡喜,便伸手來拿,笑道:「虧你揀著了。你是那裏揀的?」史湘雲笑道:「幸而是這個,明兒倘或把印也丟了,難道也就罷了不成?」寶玉笑道:「倒是丟了印平常,若丟了這個,我就該死了。」襲人斟了茶來與史湘雲吃,一面笑道:「大姑娘,聽見前兒你大喜了。」史湘雲紅了臉,吃茶不答。

第三十一回,湘雲和丫鬟翠縷曾有一番論陰陽的文字,透過閨閣女兒的閑話就將陰陽這樣的宏大抽象的話題辯個分明。翠縷原是賈母的丫鬟,跟著湘雲一起回了史家。能得到賈母親賜丫鬟的人不多,就寶玉、黛玉、湘雲三個。翠縷在史家的待遇要比在賈府差了很多。同期的襲人鴛鴦都成了有頭有臉的大丫鬟,翠縷卻毫無怨言。看她和湘雲談天論地的嬌憨樣子,儼然也是一個光風霽月的女兒。她天真地問道:「怎麽東西都有陰陽,咱們人倒沒有陰陽呢?」人的陰陽之分自然是男女了,所以湘雲要啐她,不讓她再問下去了。

她們剛在男女的話題上打住,立刻就撿到了與湘雲相配的雄性金麒麟。此麒麟是寶玉在清虛觀打醮時特意為湘雲收起來的寶物,可馬虎的他不知何時把麒麟遺落了,正巧被湘雲撿到。而襲人也在寶玉湘雲議論麒麟時,恭喜湘雲定了親。而此回最後有批語提到:後數十回若蘭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綱伏於此回中,所謂「草蛇灰線,在千裏之外」。湘雲所定的這門親事,那雄麒麟真正的主人,正是衛若蘭。

第十四回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

餘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孫、西寧郡王之孫、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孫世襲二等男蔣子寧、定城侯之孫世襲二等男兼京營遊擊謝鯨、襄陽侯之孫世襲二等男戚建輝、景田侯之孫五城兵馬司裘良。餘者錦鄉伯公子韓奇、神威將軍公子馮紫英、陳也俊、衛若蘭等諸王孫公子,不可枚數。
第二十六回 蜂腰橋設言傳蜜意

馮紫英笑道:「好呀!也不出門了,在家裏高樂罷。」【如見其人於紙上。】寶玉、薛蟠都笑道:「一向少會,老世伯身上康健?」紫英答道:「家父倒也托庇康健。近來家母偶著了些風寒,不好了兩天。」【紫英豪俠小文三段,是為金閨間色之文,壬午雨窗。】 【寫倪二、紫英、湘蓮、玉菡俠文,皆各得傳真寫照之筆。丁亥夏。畸笏叟。惜「衛若蘭射圃」文字無稿。嘆嘆!丁亥夏。畸笏叟。】

從書中僅存的一些線索可以看到,衛若蘭與馮紫英等貴公子、四大家族、南安郡王都屬於北靜王這一派政治勢力,平時常交遊往來。批書人畸笏叟疑似是曹雪芹的長輩,嘆息衛若蘭射圃這段文稿被遺失了,不然當今讀者可以了解到更多關於衛若蘭的資訊。我猜測,正如畸笏叟將衛若蘭與柳湘蓮、蔣玉菡並提,寶玉在衛若蘭的婚姻上起了媒介作用。

柳湘蓮因寶玉之言退婚尤三姐,蔣玉菡因和寶玉互換汗巾伏下和襲人的緣分,而衛若蘭所配的金麒麟也是寶玉贈送。可以想象衛若蘭和湘雲在新婚之時,看到彼此的麒麟時,會多麽感慨緣分天定,多麽感激寶玉。正如湘雲和寶玉那若有若無的錯過,金麒麟也終究借了寶玉之手佩到了它真正的主人身上。湘雲的唱曲中有言: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湘雲和衛若蘭確實是神仙眷侶,婚姻也持續了很久。兩人曾有一段非常幸福的時光,彌補了湘雲幼時的不幸。

寒塘渡鶴影

第七十六回 凹晶館聯詩悲寂寞

湘雲方欲聯時,黛玉指池中黑影與湘雲看道:「你看那河裏怎麽像個人在黑影裏去了,敢是個鬼罷?」湘雲笑道:「可是又見鬼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他一下。」因彎腰拾了一塊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只聽打得水響,一個大圓圈將月影蕩散復聚者幾次。【寫得出。試思若非親歷其境者如何摹寫得如此。】只聽那黑影裏嘎然一聲,卻飛起一個大白鶴來,【寫得出。】直往藕香榭去了。黛玉笑道:「原來是他,猛然想不到,反嚇了一跳。」湘雲笑道:「這個鶴有趣,倒助了我了。」因聯道:

窗燈焰已昏。寒塘渡鶴影,

林黛玉聽了,又叫好,又跺足,說:「了不得,這鶴真是助他的了!這一句更比‘秋湍’不同,叫我對什麽才好?‘影’字只有一個‘魂’字可對,況且‘寒塘渡鶴’何等自然,何等現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鮮,我竟要擱筆了。」湘雲笑道:「大家細想就有了,不然就放著明日再聯也可。」黛玉只看天,不理他,半日,猛然笑道:「你不必說嘴,我也有了,你聽聽。」因對道:

冷月葬花魂。

湘雲拍手贊道:「果然好極!非此不能對。好個‘葬花魂’!」因又嘆道:「詩固新奇,只是太頹喪了些。你現病著,不該作此過於清奇詭譎之語。」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壓倒你。下句竟還未得,只為用工在這一句了。」

湘雲和黛玉聯詩的結尾,以「 寒塘渡鶴影, 冷月葬花魂。」這樣清奇詭譎的詩句結束。這兩句一出,曹公就安排妙玉出來打斷她們。因為這兩句詩的意蘊已經到了絕境,已經驚心動魄地暗示了兩位姑娘的結局。

鶴影,即駕鶴西去之影;渡即度脫之意;而寒塘則指的是湘雲死去的地點。而上一句:窗燈焰已昏,暗示了湘雲死前已油盡燈枯,步入暮年。應了前文所說的白首雙星,雙星即為牛郎星和織女星。借寶玉所贈金麒麟,湘雲與衛若蘭因緣前定,在短暫而美好的婚姻之後,分離終生。也許因為北靜王一派在政治鬥爭中失勢,四大家族敗落,衛若蘭被牽連流放。兩人雖雙雙白首,但終究像牛郎織女一樣長久分離。而湘雲暮年時在塘邊清冷而逝,應了唱曲中的「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因此船妓之說,寶玉之說似乎都不符合原文筆意。嬌憨可愛,有魏晉名士之風的湘雲,終究如仙鶴一樣,輕靈地度脫到了彼岸,魂歸太虛幻境。如同她的唱曲所說:「 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