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來說吳宇森拍的根本不是黑幫片。
吳宇森只是熱衷於拍他師父張徹那套「玩命哲學」的類同性戀片而已。
啥叫「玩命哲學」？就是男人的浪漫，吳宇森的電影某種程度上是真正的「愛情動作片」，所有動作都是為了「愛情」服務的，只不過這個愛情是無性的男同戲，甚至多數片裏會具有愛情裏的排他性，只不過隱藏的比較深。
而「黑幫」，只是一種為了更高限度刻畫這種「人與人之間無條件付出」的必須背景而已。
比如他師父張徹更喜歡拍的武俠片，其實跟他精神上是一脈相承的。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新獨臂刀」。兩個江湖上的少俠一見如故，旁邊癡戀姜大衛的李菁幾乎沒什麽存在價值，全片都在講姜大衛跟狄龍那種「知音難求」，以及「可為對方隨時犧牲」的浪漫感。且張徹拍幫派鬥毆的電影，其實也像武俠片（代表就是馬永貞）。
那為什麽這類電影就不會被誤以為是黑幫電影呢？
因為張徹基本都是以古代+民初為題材，這個背景下，打打殺殺被觀眾認為是正常的。你不是黑社會，是個天橋底下給人修腳的，見到調戲婦女的人腦子一熱，一刀給對方宰了，觀眾也覺得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而吳宇森的戲，除了少數作品，比如「豪俠」、「赤壁」，其余大部份都是時裝片。
時裝片語境下，能殺人的一般就兩種，一種是黑社會，一種是殺手。所以吳宇森只能在這倆題材裏來回打轉。
所以，不是吳宇森經常拍黑幫片，只不過是因為時裝片裏正常人沒法殺人，黑社會才亂殺而已。
那為什麽他這麽喜歡拍血腥跟殺人？
還是我之前說的，因為這代表一種「極致的浪漫」。
以戲劇結構而言，最能代表浪漫的證明方法往往都是死。
梁祝裏，證明兩人堅貞愛情的方式是一個病死一個殉情。
鐵達尼號裏，將情緒推向最高潮的，也是傑克為了露絲而死。
金庸對張紀中講述浪漫的時候，曾說過這樣一句話：
「浪漫，就是不常見的東西。」
我覺得這話說的很精辟。否則人人都能打個卡，甭管你長的多磕磣，都能有個性伴侶跟你愛的死去活來的秀恩愛，那這不叫浪漫，叫浪的。
死亡本身就是一種浪漫的表現形式，為對方而死，更是將「信任、希望」全都傾註於對方，可以爆發更大的激情火花。
如果把「英雄本色」拍成商戰片，你會發現故事依然成立，但就不感人了。因為在束縛以內的東西，再好也充滿了規訓味道。
但一言不合就開槍殺人，是一種宣告「感情世界以外不允許其他因素介入」的野蠻美感，更容易打動文明人。
這也是為什麽吳宇森喜歡拍教堂白鴿唱詩班這類場景的原因，因為儀式感與暴力的結合，會有更強的化學效果，雖然兩者誕生於同一個母體，最終給世人的印象卻截然不同。
但杜琪峰不是，杜琪峰拍黑幫片就是在拍黑幫本身。而且不是像「上海灘」、「跛豪」一類模仿「教父」、「疤面煞星」的個人英雄主義黑幫電影，是刻畫相對來說，較為真實的黑社會分子生存環境。
他致力於挖掘生活裏黑幫跟主流社會的共性與反差。
這點從他的「黑社會」系列就可以看的一清二楚。裏面的人物都不大黑幫，除了「飛機」這個打仔的角色很符合古惑仔標簽，其余的老大基本都是政治人物的變種，包括梁家輝的大D也是精神病與機靈並列的，沒有真的「熱血」。因為現實社會裏有熱血的人本來就是少數，黑社會也是一個社會，只要是社會，就肯定是講生意的多，談感情的少。
這也是杜琪峰的黑幫片好看的原因，他把黑幫片與香港社團文化相結合，並且進行了對於「會黨組織形式」的進一步發掘，不搞個人英雄主義，講的事情就顯得成熟很多，也比較耐人尋味。
當然也有以浪漫為主的，比如「槍火」。但這種浪漫與吳宇森的浪漫又不同，不是「個人英雄主義」浪漫，而是「細節之浪漫」。用黑社會人物這一離觀眾較為遙遠的神秘群體的日常生活，來揭示其中的勾心鬥角。
總體而言，這兩位都是我很喜歡的導演，也都可算得上是大師。如果論更高一籌的話，我選擇吳宇森。因為吳宇森的上限跟下限都比較極致，與他師父張徹如出一轍，是靠激情創作的人。
這種人發揮不穩定，但一有靈感就能迸發出一個再怎麽凝練世故的技術人才也搞不出的絕世經典。
英雄本色就屬於這樣一部片子，即便後來杜琪峰佳作如雲，其實也沒有能超越這部戲的。
而杜琪峰的藝術特點足夠黑色，足夠細致穩定，除了少數如「我的拳王男友」這種擦鞋作以外，他失手的機率相對於吳宇森這種連五五開都做不到的選手，更加具有質素保證。
兩個都是天才，但我偏愛吳宇森。因為杜琪峰不做天才的時候也是個人才。吳宇森喪失了天才，幾乎啥也不是了。
我是猴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