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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如何從他人身上獲取故事?

2013-11-23影視

謝邀。

雖然會采用編劇視角作答,但其實下面的說法,對需要故事的工種,包括影像制造者、小說家、感情騙子、音樂人,都是通用的吧。

獲取故事的方法,從來都不是交換。是聆聽,是提取,是追尋,或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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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借助自己的力量

活得精彩熱鬧,帶著腳和眼睛,踏四海八荒。

舉個不好的例子,我讀過九所中學。
提著刀幹架、劈著腿泡妞、偷東西、寫黃書、離家出走流浪街頭,也做過小老大,也認過若幹慫。

似乎從那時起,我就已經決定了,長大後要靠賣故事掙錢,以至於每一次轉學,都是我主動的追求。我是為此驕傲的。

在一學期開學兩三個月後突然插班,一般都聯系不到什麽好學校。學校越糟,殘暴的學生自然也就越多,但接下來的故事裏的我,已經是一個被開除超過3次的男人了,自然不擔心這一些。

那天我施施然走進教室,已經遲到了兩堂課。甫一登場,就是老流氓的氣質,我心裏很滿意。
老師講的什麽都是我早就融會貫通的了,時間很漫長,我翻著厚厚的黃易一頁一頁熬到了下午,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看完這一本,也就該回家了。

那麽這就是個無聊無趣的一天。

怎麽可能呢。
很快,一個身穿綠色拖地風衣的男人出現在了我的身邊。這是一堂地理課,講台上的小老頭沒有什麽威信,台下有人睡覺有人聊天,然而這個男人推門走進來之後,整個教室都安靜了下來。

我跟著動靜擡頭看了他一眼,就再也沒能把目光從他身上挪開——我敢肯定,他身上那件風衣,是女款的,而且,是媽媽款的;但真正讓我連呼吸都屏住了的是,他的肩膀上居然停著一只貓頭鷹。

老師沒有理他,頓了頓,繼續講課了。
學生們沒有理老師,繼續聊天了。
他沒有理我,他坐下來睡覺了。

同桌看著我微張的無法閉合的小嘴,給我簡單介紹說,這位是這所學校的四大天王之一。仿佛只憑這個頭銜就可以解釋他肩膀上為什麽有一頭貓頭鷹似的。白眉鷹王?

我正準備在同桌那繼續打探,這個男人就突然很煩躁地坐了起來。顯然是被講課的聲音打擾了,他皺著眉頭,指著地理小老頭對那只貓頭鷹說,「去,咬他,去。」

貓頭鷹居然真的朝那老頭飛過去了,只可惜他肩膀上連著貓頭鷹的那條線太短,貓頭鷹飛到半路就被扯住掉在了地上,他沈著地繞著繩子把貓頭鷹拖了回來,左右看了看,撿起別人桌上的一瓶礦泉水,朝那小老頭身上砸了過去。

小老頭終於憤怒了,丟了手上的書,咬牙切齒重復著一句話,「你再丟一個試試?王八蛋,你再丟一個試試?」

鷹王笑了笑,南韓電影裏小流氓動手打人之前,都會像他那樣笑一笑的,我以為他要動手了,沒想到他卻不是那麽粗魯的一個初中生。他居然從風衣裏拿出了一個鉛筆盒,又從鉛筆盒裏取出了一條蛇來……他把蛇盤在自己手上看著小老頭說,「你他媽再吵,老子放蛇咬死你,你信不信?」

這過程中他的貓頭鷹看了我一眼,我立馬轉頭,小心地避開了它的眼睛。

小老頭和那個班的同學最讓我感到痛苦的一點就是,他們完全無視這個人來上學居然可以帶著鷹、還有蛇,他們沒有驚訝,更沒有吐槽,他們只關心小老頭和鷹王的爭執本身。小老頭氣憤地去找校長評理了,很快校長來了,小老頭、校長、鷹王三個人,因為實力比較均衡的關系吧,一路打出了學校。

曾經我還真的以為自己已經算是個人物了,從小癟三熬成了大流氓,可是那一天,我見到了成吉思汗。
後來,直到我離開那所學校,他也再沒有出現過。

據說高年級的另一天王整整轉學過26次,連睡覺的時候枕頭底下都壓著兩柄西瓜刀——因為他自稱是跟專業人士學過鴛鴦刀的。
是真是假,誰知道呢,他打架我又沒見過。但如果我唯讀過那些好學校,我不會知道一所中學的戰爭裏會出現鷹、蛇,和鴛鴦刀。

相比之下,【熱血高校】的編劇還是太純潔、淳樸了,離真正的熱血高校太遠太遠。


2,借助朋友的力量

一個人本身只能有一種活法,但他可以有各種各樣的朋友。

有個小夥伴,我們叫他jio爺。
jio爺不是平白無故得到這個爺字的,他每個星期嫖娼三次。風雨無阻,不挑戶,不挑食,整座城的老鴇都要給他臉面。
不用他本人在場,不論是誰,只要手機裏有一張跟jio爺兩人的親密合影,去一些老牌的店面,就可以打折,保不齊還有贈品。

他說,談感情太辛苦了,什麽事都要扯上一點,但談錢就是錢。他付錢,人收錢,雙方都有尊嚴。
自從被自己的女神甩掉之後,他就是這樣過了,整整七八年。

那個女人的外觀和氣質我還有印象,所以我理解他為什麽會如此痛苦。

有時候我會想,這些年,誰陪他過情人節呢。有時候我幹脆就會開口問。

所以,有一年情人節,我們幹脆就一起混了。

情人節單身出門,宛若喪家之犬,真的很丟臉,除了jio爺之外的我們幾個同性直系朋友上街,都恨不得把小手手牽起來,十指緊扣並搖擺,以抵禦彌漫在空氣中的粉色寒風。

然而那天當著我們的面,jio爺帶了四個女人。四個。
一水兒的頭牌質素,統共來自三家店,沒有一個肯收加爺的錢。不是頭牌還不肯來呢,說怕丟了加爺的臉。
鶯歌燕舞、巧笑嫣然,一個個的腿和肺,都頂著jio的腰和背…

他們既然這麽屌他們五個人為什麽不結婚?

這樣的商業奇觀,可能是jio那自己不願意放過自己的、矯情且違法的青春裏,能用來取代愛情構築他精神世界的新形態感情——魔幻江湖情。

但那也是一個無辜且並沒有違法的年輕編劇的人生坦途中,撞上的最顛簸的一個減速帶。這個編劇得到了腦溢血,同時也他爺爺的得到了他爺爺的故事。

3,借助行家的力量

一直都特別想回答一個問題,知乎最被低估的使用者是些誰。我這存著好多個。當然了,標準比較主觀。比如@李盆。

又比如,賈行家。他在知乎的動靜比較小,在網易的網誌名是阿萊夫,估計很多人都認識他。
如果對一篇幾千字的博文最大密度情況下到底能藏著多少故事感興趣,就點進下面幾個連結裏。我不願斷章舉例,怕會斷了那股氣。

他們(廿三月)
他們(廿六月,癌癥樓)
他們(十七月)

連結是隨便選的,更多的可以細看,知乎的使用者一定是他的好讀者。
像這樣揮霍性質地分享故事,我知道為什麽我不願意,我不知道為什麽他願意。不管他為什麽願意,人們能做到的就只有珍惜。

不過所謂借助他的力量,不是把他的東西直接拿來用的意思,是透過他這樣敏銳的眼和豁達的筆,去厘清這個世界運轉,用的到底是哪些規律,哪些道理。
七竅通了,編起故事來,筆就自在了,想接點地氣,要多容易有多容易。

看他的:

劫匪是個瘦弱得不成樣子的少年,拿著把不成樣子的刀。從車廂後排開始,翻檢每個冷靜瑟縮的成年人,他們其實在自己打劫自己。輪到他時,他激動了,一腳把孩子踹到地上,心想「壞了,這小子完了」。然後聽到幾聲「打、打,小兔崽子,操你媽」,越來越多的人爭著去毆打倒在地上的小孩,從不省人事到不成人形。他年輕時受過難,早識得這些人民。

(這段是編的。【他們】裏,虛構的少,初衷就是記見聞。雖說是編的,我又有它一定發生過、經常發生的自信。)

4,借助組織的力量

借力可能靠誰一個條子一個電話,也可能靠錢。

我經常是接一個生意聊一組天、開一次眼。

學生警察,酒店醫院。

學生很忙,院長也很忙,總經理董事長們不忙也說自己忙,只需上頭一個推薦,一陪陪我聊一天。

交警帶我看他們逼仄的宿舍,我心裏暗笑著聞到了他們被子裏的體液;出租車司機把他老婆在他身上只有30塊錢的時候嫁給了他的故事,翻來覆去給我講了三遍;另外,我不懂為什麽人類會需要一種手術,叫做「乳頭縮短術」,直到一個醫生熱情地給我看了幾張神秘的、超長乳頭的術前照片。

平時去中小學校還要勾三搭四過門衛那一關,有了董事會的命令,沖進去想找哪個學生玩就可以找哪個學生玩。
我非常耿直地對副校長說,把你們校花給我弄來,他弄來了一個他喜歡的,嘴型嚴肅、口徑官方的女生,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我叫他給我個最頑皮的,他倒是真給了我一個最頑皮的,他這個決定拯救了我的那一天。

據說那孩子在頑皮領域的代表作就是,當老師的面吃了別人傳給他的一張紙條。我問他紙條有什麽好吃的,莫非是情書,他說不是,那紙條上有別人的名字,他吃了線索就到他這裏為止了,老師就抓不到別人了。

他不說我還真想不到,現在的頑皮小孩居然已經能夠把義氣講到這個層次了,素質教育要能有這個效果真是功德無量。
我偷偷問他,你們學校最漂亮的女人是哪些,他給我寫了兩個名字,我就讓人給我叫來了。天,於是在場一共三個女生,差點嚇壞了我,讓我以為自己的審美已經跟新一代的少年南轅北轍了起來。校長喜歡那張國安局的臉我懂,剩下的兩個也明明只有一個是校花級啊,另一個從哪個角度混進來的?

很快我就明白了。第三個,是那個頑皮小孩深愛著的女人。我一邊趕走國安臉,一邊拉著小校花陪我嘮嗑,一邊看著那少年在勾搭他自己的妹子,心想這絕逼是我都不曾擁有過的高智商高情商頑皮啊。
後來我忍不住跟那少年交換了彼此的人生理想,他沒有說總統、科學家或是太空人哦,他說他長大以後想研究的科目是心理學。我問他為什麽,他看著我,小鏡片擋不住他眼裏明亮的光,「我想看個明白,別人心裏在想什麽」。

如果沒有見過他,我可寫不出這麽肉麻的劇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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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看編劇的「編」字,除了編造,還有編織。
對未知的好奇,對故事的貪婪,是創作人的選手生命。

有時候翻翻我的筆記和草稿會感覺到,這些故事以我的工作效率,一輩子都寫不完。
也許你也是如此。

可是我們不能停下來,充其量它們就是些拼圖吧,一百輩子的量,也未必能湊成你心裏想要的那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