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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子老曹

2023-03-21影視

老曹穿著警服還是非常帥的,但他就不愛穿。因為警服左大臂的標誌上有「警察」兩個字,他感覺雖然自己一直在做著警察的核心工作——辦案,但由於沒有正式民警的執法資格,按說就是違法的,而且就這麽一直持續著違法到都快退休了還沒有轉為合法的跡象。悲催的像西遊記裏通天河的老鱉,不知道啥時候才能脫掉龜殼子幻化成人形。

當前中國很多地方,有執法資格的民警占總警力甚至不到三分之一,就這三分之一的一部份,以後一提拔當了領導,就不拿案子了。所以,真正在一線為廣大人民群眾執法辦案的,很多都跟老曹一樣,並沒有執法資格。老曹經常開玩笑說,這類人執法就不能稱之為依法治國,而是水泊梁山那種替天行道。

老曹不敢自稱警察,也不喜歡別人叫他警官,倒是喜歡「條子」這個舶來的名稱。早期香港的警匪片裏,黑幫都把辦案的警察稱作「條子」,並且這類片子的結局往往是經過艱苦卓絕你死我活的鬥爭,「條子」豁出了性命,拼的滿頭滿身都是血才將將戰勝了不可一世的黑惡勢力,維護了正義。老曹認為警察幹到這份上,才能找到忽悠了他多半輩子的「血染的風采」和「崢嶸歲月何其風流」的感覺,才能成就一份屬於英雄的悲壯。

現在想一想,十多歲時還是太年青,容易被人忽悠。老曹從小就是一個愛抱打不平的人,小時候的夢想就是成為軍人和警察,為和平糊太平能做出貢獻。那是高中時看過【亮劍】和【士兵突擊】,被李雲龍和許三多的故事忽悠的血壓升高,頭上淋了雨沒有及時倒立或者用吹風機進行烘幹處理,最後高中都沒有讀完就弄了個假假畢業證去當兵了。當時想著到部隊上,要是能遇上個祖國統一呀什麽樣的事情,也不枉穿了回軍裝。但事實上關於領土問題,這麽多年來一直就那麽那麽著過去了。老曹一勾子在部隊上蹲了八年,夢想著持槍上戰場為國拋頭顱灑熱血甚至封狼居胥,把他家的連個毛都沒有等到。就光是跺跺腳片子,喊喊口號子,嚎嚎紅歌子,疊疊豆腐塊子,實在熬的老娘不斷催的要抱孫子娃哩,才揮淚斬斷了最大的夢想,拿著安置卡回來,進了公安局的門,成了工勤身份的警察。唉,還是稱呼自己為條子吧。

條子老曹感覺弄這事情也行,最起碼逮逮賊娃子關關哈慫貨,也是為最底層的老百姓行俠仗義了。所以老曹明知自己執法就是犯法,工作幹的再好也沒有前途,就是有功也只會張冠李戴,但仍是特別上心的幹好份內的一切。他可是踏實的把那一百多條【治安管理處罰法】和五百多條【刑法】學了好多遍,並且躬身入行多在實際工作中把書本上的東西進行了轉化與提升,變成了紮實有用的能力,因此老曹在業務上一直是杠杠的。

工作的年頭長了,老曹認為穿警服的人才大致分為三類:一類是執法辦案的。這類人不管是正式民警還是沒有警銜的在編人員還是輔警甚至實習生,所做的事情才是公安局的主業。因為「群眾看公安,主要看破案」,那些影視劇裏演的小說裏寫的,就沒有其他警種什麽事。誠然別的分工也很重要,但公安局就如同開的一家羊肉泡館子,那些糖蒜、啤酒、冰峰汽水啥的,就不能體現出人家泡饃館「瓢頭」的手藝,給老板撐場子就是那碗泡饃,也就是公安局的辦案破案能力;第二類是寫材料的。沒辦法,文牘主義長盛不衰,筆桿子出成績不費錢更不費多少時間,沒有的可以吹成有的,小的吹成大的,大的吹成爆炸的,耍筆桿子到哪個單位都有用武之地。這裏那裏都是要台賬要材料的,只不過這類材料相對簡單些,因為寫的好壞與否,不是看文字的才華,而是看誰當裁判,知道誰是裁判摸出他的脾性就好弄著哩。寫材料真正手藝高的,是那類要把所破的案子講的撲朔迷離加盤根錯節與驚天動地,來體現出辦案民警天降神兵般的職業素養。與社會治安大局穩定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一片祥和,這兩個明顯矛盾的地方高度和諧起來,非「春秋大筆」不可;第三類是技術性人才,如開源節流讓單位有錢花的,經管電腦水平高的,打拳打球唱歌跳舞畫畫寫字照相最起碼在縣境內能拿上名次給單位壯臉面的,也都不可或缺。

老曹認為自己屬於第一類,這類人最可憐。人家另兩類人最起碼還是從事的和平勞動,可以呆在辦公室裏吹吹空調,感覺渴了有桶裝的純凈水喝,餓了到點就吃飯,最大的好處是不用天天跟人嚷的吵的臉紅脖子粗,不跟人積仇,不會被人背後告黑狀。但辦案就不一樣了,最起碼腦子一直就歇不下,因為案子本身就辦不完,只要沾上案子,吃飯走路有時睡覺做夢都是想著咋樣把案子穩妥的辦下去,出不起問題。上層要體面,老是給老曹們要嚴格按照程式法與實行法文明執法,但實際操作中,有時候辦案人員不壓上個人的前途命運,不冒點風險違反點紀律,那案子就不可能辦下去。但有些措施使用起來,風險很大。聽說很多年前,有位大領導親身參與了一起審訊,在審訊的過程中,因憎恨嫌疑人的惡劣行徑,用一小卷筆錄紙到嫌疑人的額頭上拍打過兩下,沒有想到後期審訊人員力度有點大,造成嫌疑人死亡,把這領導判的很重。對這事老曹一直耿耿於懷,那級別的領導都參與辦案哩,現在有的小民警一提個副所長,都不拿案子了,只用嘴說說就行了,這才多少年嘛。

老曹一直還持著一個觀點,就是他認為,辦案水平高的,不但長於實體法與程式法熟撚於心,智商與情商均不錯,就連文字功底也是相當到位的,比那第二類人才差不了多少。只不過辦案人員幹的事情都很實在,不喜歡胡吹冒撂的,一個案子辦完剛想歇嘎子,就不想給自己吹一吹,甚至有時搞宣傳的來向他要案件情況,想對外報道一下。他都說叫搞宣傳的人員拿卷自己看去,就不愛露那個臉。正是過的如此踏實,老曹每天跨上單位的台階,從碩大的警徽下走過時,是自信的,他知道他來這棟大樓上班,就是能替這棟樓分擔起人民賦予的責任。而這種擔當,其實就是自從踏入警營起,一直沒有忘記的初心。比起曾居廟堂之高,但卻被查出家財萬貫的那些對D不忠,執F不公,禍害R民,胡球癟整,有警察身份卻不珍惜榮譽的貨千們,比起給他的身份與待遇,老曹感覺自己真是太對得起這單位,官家在他身上賺大了。

不過,老曹發現最近幾年,願意辦案的越來越少了,躺平的越來越多,且越年青化了。掃黑除惡後緊跟著的教育整頓鬧的把辦案的齊齊捊了一遍,當然確實有不少手長愛要人錢的被弄了也對著哩,但有的確實是想著把案子辦下去,使了些萬不得已的辦法。或者是在掃黑除惡和日常辦案的過程中堅持了原則而得罪了權貴,人家可以操縱有關部門或其他勢力來尋麻達。對犯了事的人,古代還有「八議」這麽一個政策來保護那些一心為公的,現在卻是一百減一等於零,想尋事咋樣都能把人幹倒了。所以,當大家再次深刻領略了「不辦案子,不侗爛子」這句業內箴言,老油條們紛紛盡量回避辦案,弄些尚未被現實毒打的毛頭小夥子頂了上去。

狐貍老了能成精,老曹也尖了。現在他一天盡量逃避辦案子,隨著老漢子們的大流去蹭會。反正好多會不在意你聽了沒聽,只要求凳子上多幾個屁股而已,且不怎麽管是誰的屁股。這麽多年來一直說精簡文山會海哩,但會卻越來越多,簡直就是頑瘴固疾般的存在。老曹認為對於公安局來講,最多的會議應該是案情分析會,讓大家集思廣益把案子破了,這才是最實在的。從這種會議中,才會發現誰才是辦案有天賦有能力,甚至案子是誰辦的;其次是業務培訓會,把在辦案過程中發現缺失的部份,透過培訓讓每名同誌補齊短板,統一認識,共同提高。其余的那些只講意義認識,而不教方法路徑;只講目標任務,而不給權力不提保障的會,純粹是形式主義和官僚主義,不開也罷。

但不行啊,總有些不會幹正事的人,只有借助於開會,才會給自己造成一種正在幹正事的錯覺。特別是那個誰,大家一看是他召集的會,腦瓜子都嗡一下,都想著又要忍受很久很久的煎熬了。幸虧這年頭都是人手一部智能電話,偷著玩玩消消樂刷刷抖音,可平息敢怒不敢言更不敢走的怨氣。

今天這會又是那個誰給開的,老曹提前知道後,就提前做好了準備。找個自我感覺較隱蔽的地方坐下,衣服穿的暖和一點,一來就先睡了一小覺,醒來跟皇上批奏章一樣,把微信裏跟他聯系的人齊齊答復了一遍,然後就不停的刷抖音,就這麽著兩三個小時的會也能打發掉。

不曾想那個誰總結完,夕陽都暖烘烘的照射到早都煩燥不堪的老曹身上了,緊跟著還要開個先進事跡報告會。

老曹只好慵懶的窩在座椅上,像只狂吠過好久才消停的老狗一樣疲倦,半瞇著眼睛,漠然地看著前方。影片裏發言席上,年青漂亮的小警花正在聲情並茂地講述著犧牲與奉獻的故事。這個年代的小姑娘都有一秒入戲的能力,講到動情處,那眼淚一下就長長的流了下來,讓人看的很清楚。

只不過,條子老曹漠然的眼光掃過她未經過風吹日曬的臉,扭過頭望望窗外——那湛藍湛藍的天空上,飄著幾朵淡淡的白雲。不一時,起了一陣輕輕的風,把雲撫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