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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很多老年人會抗拒使用新科技,而有些老年人卻擁抱科技,到底是什麽影響了老年人的新科技使用?

2018-10-24數碼

教爸媽用手機小組:博導父親不會發短訊 有人學會遭遇詐騙

摘要:因父母沒有智能機而輕松隱瞞病情,痛苦自責的女孩建立起專門教長輩用手機的小組,在豆瓣,至少6000個擁有類似經歷的年輕人集結起來:性格閱歷、接納能力、學習意願各不相同的老人,面臨智能電話時代激烈地反抗——年輕人們彼此分享吐槽、互助取暖,更渴望獲得代際溝通的答案,但教會用手機之後,新的問題又來了。

像小孩一樣

父親生病前,小桔從沒覺得「教父母用手機」是件必要的事。2017年夏天,她在武漢上學,每周都和家裏打電話,那段時間父親總不在家,直到暑期實習結束,她趕在開學前回家,列車到站前十分鐘,才知道父親已經住院一個多月了。父親得的是腦動脈瘤,瞞著小桔做了手術,她在病房哭得停不下來,「感覺自己太不孝了。」

她決定要換掉爸媽的老諾基亞,讓他們學會用智能機。返校之後,小桔用實習薪金買了兩部手機,裝好常用軟件,元旦帶回家,手把手教爸媽用微信,演示幾遍,又讓他們自己試幾遍。這個師範院校的女孩感受到了做老師的不易,「他們總會忘,三天兩頭就要重教,偶爾可能有點不耐煩,媽媽就說她不學了,跟我撒嬌。」

畢業三年後,在豆瓣「教爸媽用手機」小組裏,小桔分享了這段經歷:「為了教會爸媽用手機,我花了10萬塊錢。」嘗試了影片通話、口述、畫圖、錄屏等等教學方式,她最終決定辭職,和朋友一起共同制作了能夠遠端教學的小程式。

26歲的小桔是小組的創立者,僅用了一個月的時間,這裏就吸引了6000名新組員加入。他們和小桔相似,年齡大多在20歲上下,在異鄉求學或工作,希望教會長輩熟練使用手機,不只為了日常順利影片通話,也為了讓他們「透過手機觸碰新的世界」。

「大家都想讓長輩們跟上時代,為他們做事,也是為我們的以後做事。」小桔看過小組裏所有貼文,有人專程請假教媽媽剪影片完成單位任務,自尊心受挫的媽媽卻在最後一步時鬧別扭,掛斷電話;也有一位爸爸是工科博導,搞了多年研究,會用專業軟件,透過求解非線性偏微分方程式組來建模亂流問題,卻始終學不會發短訊。

「你說這是認知能力下降還是懶?」女兒在貼文裏抱怨。

組員給父母畫的手機使用手冊。講述者供圖

長輩們「像小孩一樣」放棄學習,幾乎是所有組員都面臨的問題。角色發生對調,曾經教會他們吃飯、說話、穿衣的人變成被教的一方。一位組員描述父母「不想學習時比小孩更難哄」,也有媽媽控訴孩子的不耐煩,大家很快產生共鳴——當你勸他們自己試試時,他們會說「你長大了翅膀硬了,使不動你了」。

聽不見、看不清、記不住,一些長輩索性向時間妥協。哈爾濱女孩三水的爺爺今年72歲,由於耳背,平時接電話、看影片手機都要調到最大聲,家人跟他說話要靠吼和重復;他的眼睛早已模糊,連戴上老花鏡也看得費勁;最難辦的是手抖,爺爺用不了手機觸控板,連上劃螢幕都做不到,有時伸出哆嗦的食指猛戳幾下螢幕沒反應,就幹脆放棄了。

相比之下,尤尤的姥姥年輕些,視力和聽力尚可,但這些年記性明顯變差了,她時常擔心自己會不會患上阿爾茲海默癥,最後什麽也不記得了。尤尤一次次重復,但姥姥每點一個鍵都要遲疑很久,生怕弄錯。她訕訕地笑:「我太笨了。」尤尤每次都安慰她:「不會啊,咱們再來一遍吧。」

老人們影片的螢幕似乎始終無法對準目標。在外地上大學的小雍教會奶奶用影片通話,她想看看家裏的小狗,奶奶折騰了半天,螢幕上還是只有一截狗尾巴或者一只耳朵;三水也從沒在影片中完整看見過爺爺的臉,畫面裏要麽是他的頭頂,要麽是家具和地板。

更難解決的問題是他們對孩子的依賴,組員們吐槽:長輩從不看界面上的文字提示,也不記教過的內容,「說一下動一下,像機器人。」有人曾不耐煩地說:「螢幕上不是寫著嗎」,媽媽立刻委屈罵他白眼狼。一個組員的媽媽每次騎共享單車,都要把二維碼拍下來發來讓孩子掃。

小桔承擔起了組內安撫和鼓勵的職能,她給組員們取名「孝心兒女」,還勸瀕臨放棄的組員「帶父母體會沒有手機的不便」,激發他們的學習意願。

「我現在不想吃了!」

老於今年72歲,個頭不高,挺著肚子,額頭上刻著幾條又長又深的皺紋,僅剩的幾根頭發立在頭頂。對於要不要做一件事,老於有一套自己的標準:去年他突發腔梗,需要吃藥控制,但他覺得沒必要,「我自己的身體我有數。」醫生讓他減少長時間運動,但他覺得沒必要,每天出門溜達三四回,一走就是幾裏地;家裏要求他戒煙,但他覺得沒必要,有煙幹嘛不抽呢?

老於一家住在距離哈爾濱市區約一百公裏外的興隆林業局,這是一個典型的隨林場興衰的東北小鎮,近20年前,滿山林木為這裏創造上億收入,居民生活和地名一樣興隆。年輕時,老於的工作極具掌控力——森林小火車的排程員,綠旗開,紅旗停,他每天嚴格對照時刻表,對火車車班發號施令,負責這條號稱「世界最長森林窄軌鐵路」的有序執行。「什麽時候發車,車輛到什麽地方,都是你排程員說了算。」老於仍有滿滿的自豪感。

但習慣發號施令的老於沒想到,小鎮和他一起老去,停滯不前。如今街道上幾乎只剩中老年人,早市和街上的商店還以現金支付為主,老於有時出門什麽都不帶,家人也不必擔心,因為「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就算聯系不上,在街上走著就能瞧見」。

老於判斷:「沒有手機也不影響生活。」只有一次,他的朋友被告知要用手機交養老金,身邊沒有晚輩,搞不清什麽是人臉辨識,也不會上傳身份證資訊,對方只好托老於找他的孫女幫忙。

老於的孫女三水今年22歲,在哈爾濱上大學,小時候,老於會把她托付給車班,讓她坐在駕駛室裏,隨列車上山玩去。假期回家,三水不止一次嘗試過要教老於打電話以外的手機功能,但老於擺擺手,根本沒心思聽下去。

「他不還嘴,但你怎麽說他都不聽。」三水最苦惱爺爺這種「沈默的堅定」。事實上,在這個祖孫三代的大家庭裏,沒人能撼動老於的話語權,他最給這個從小帶大的孫女面子,但在教學手機這件事上,誰也改變不了老於認準的事兒。

老於在用手機看新聞。講述者供圖

三水在小組裏發現了更多「老於的故事」。年輕人們分享經驗,如果長輩破天荒想學新技能,可能是他們的夥伴展示了什麽新奇的玩法——尤尤的姥姥是家裏最後用上智能機的,有時不小心把親人拉黑,有時又忘了清理垃圾,把手機塞得滿滿當當;姥爺用手機的熟練程度增加了她的沮喪,看到朋友發抖音,她小心地透露出想學的念頭。

湖北的小雍有個開朗愛玩的奶奶,今年六十多歲,已經跟著廣場舞姐妹玩了十年QQ遊戲。她讀書不多,記性也差,但為了維持和姐妹的友誼,摸索著學會了發抖音和手機K歌。姐妹團裏一人發影片,其他人都要積極互動,古板的爺爺也被拖下了水——一次奶奶和姐妹團玩得正上頭,分享給他一個遊戲連結,爺爺由此開始探索手機連結的娛樂世界。「同齡人聚在一起,學起來輕松而且更有興趣。」

矛盾也時有發生。雅雅來自福建,旁觀了很多次爸爸和爺爺關於手機的爭吵。「明明是個老知識分子,但他就是抗拒,找著微信圖示就不錯了。」一次,爺爺想吃柚子,水果攤老板不肯收現金,他只好回家讓奶奶去買。奶奶是電子支付的絕對支持者,有次小賣部老板質疑她沒付錢,她亮出轉賬記錄底氣十足自證清白。爸爸拿高中畢業的爺爺和小學學歷的奶奶比,又教他一遍:「你要是上次認真學了,剛才不就能吃上柚子了?」爺爺賭氣:「我不吃了,我現在不想吃了!」

轉機

老人們總以數十年的生活經驗頑強地抵擋智能電話的「入侵」。雅雅的爺爺覺得,吃不上柚子是意外,老板太不講人情,以往他也能先賒賬再請家人付款。但疫情期間,他常坐的公交車縮短了營運時間,減少了班次,學會了網約車後,他也承認「確實很方便」——刷健康碼成了生活的常態,人臉辨識、實名認證、驗證碼,缺一條都不行;打疫苗、做核酸、看病也要線上預約,手機能提前辦好的事,如果到現場再求助,要拐好幾個彎。疫情嚴重時,手機能最快接收周圍的即時資訊,遇上小區封閉管理,還可以社區團購。

組長小桔真正把設計手機教學小程式提上日程,也是疫情期間。去年夏天,她帶爸媽去醫院,停完車回來,發現他們因為不會用健康碼無措地站在門口。小桔以前覺得小城市沒有那麽多障礙,但這次之後,她「不想再讓他們被小二三十歲的人訓成小朋友了」。

疫情也波及到了三水爺爺的生活。今年9月下旬,爺爺和一名確診者參加了同一場婚禮,被帶到哈爾濱集中隔離。三水擔心得不得了,爺爺奶奶從沒住過酒店,她想找工作人員幫忙連上WiFi,可以每天影片。但爺爺堅持說「入住須知」裏沒有酒店電話,三水讓他一字一句念給自己聽——讀到最後一段「電話號碼」,爺爺沈默了。

得到號碼後,三水打過去,工作人員表示一般情況下不能接觸隔離者,她決定自己教爺爺聯網。兩人的手機品牌不同,爺爺怎麽也找不到三水說的選項,喪氣道:「我不學了,不聯也行。」他擺出一幅「憑你咋說都不動」的架勢,氣得三水第一次主動掛斷了爺爺的電話,「但一掛斷我就後悔了,應該再哄著他學的。」

察覺到孫女生氣了,爺爺「忍痛」開啟付費流動數據重新打影片過去,教學再次開始。爺爺戳了一下網絡攝影機切換鍵,實際上是兩下——他一如既往地手抖,鏡頭剛轉向房間,立刻又轉回了自己的臉。三水動容,突然想到:「你找面鏡子!」爺爺縮在畫面一角,盡量讓螢幕正對鏡子。三水時不時提醒他調整角度,花了五分鐘,總算從雜亂的螢幕上找到「設定」,她想她馬上就要成功了。

「爺,你點一下那個‘W’開頭的詞。」爺爺把螢幕轉向自己,「我不認識啥‘達不溜’啊。」他扶了扶老花鏡,「真沒有,我只看到‘屋’。」三水楞了幾秒。「‘屋’就是‘達不溜’啊!」

雖然嘴上說著能打電話就行,但隨時能在螢幕裏看到孫女,爺爺奶奶明顯很高興。三水慶幸酒店WiFi沒密碼,否則又是一項大工程。

三水很滿意自己的「鏡子法」,小組裏,也有年輕人用了「布置任務」的辦法:疫情之後,雨思給家裏網購了不少東西,媽媽最怕影響她工作,雨思強調「你不學會就是浪費你女兒的時間和金錢」,她給媽媽布置了一次退貨任務,勸媽媽踏出了學習的第一步。

媽媽完成得很好,甚至有點上癮:「我可以把所有的快遞都退了!」雨思脾氣急躁,有時媽媽跟不上:「你慢一點,媽媽學得有點慢。」她想起小時候媽媽教自己學數學時,嚇唬自己「再學不會就拿衣架打你」。這也是許多組員溝通時的真實寫照,「以前我學不會,我媽罵我;現在我媽學不會,她還罵我。」

小組裏,很多人都被父母理所當然的「你來弄」氣哭過,雨思用媽媽的故事鼓勵他們:「既然他們依賴你,總能想到辦法。」

當姥爺沈迷「霸道總裁」文

經歷過從抗拒到接受的過程後,學會用手機的大人們又變得像孩子一樣了:小桔教會了爸爸網上掛號之後,爸爸馬上和媽媽炫耀。「我爸特別開心,立馬就掛了一個兩天後去復查的號。」一個學會使用微信的姥姥讓孫女把自己微信名字改成了「母老虎」,偷偷添加老伴好友,結果「姥爺一下就猜出來是誰了」。

旁觀許多個家庭的笑淚後,一個女孩也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她的爺爺年輕時在工作中失去了一根手指,教爺爺用手機時,他總是點不準按鍵,費半天勁只能發出一串亂碼。她一次次為爺爺僵硬的手指流淚。爺爺去世一年後,她看到了小組,想起了那個「非常倔強非常善良的老頭」,她不再有機會像大家一樣分享吐槽和互助,加入是為了紀念,這也或許能為那些還困擾代際溝通的同齡人提個醒,他們無法解決的是人生殘年有限的時間。

小組最近的熱門話題是ios系統和安卓系統哪個對老人更友好。事實上,討論的主題還在不斷延伸,讓大家心煩的不只是手機系統,教長輩們會用手機之後,防詐騙、防資訊泄露、防沈迷等等新問題又出現了:有位母親遭遇了紅包詐騙,虧損了幾百塊,心疼得好幾天沒睡著覺;一些家長們開始給孩子轉發「毒雞湯」、「養生文」。一個組員苦惱很多軟件開啟後會隨時彈出廣告,母親總是「點一下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每次都會下載很多亂七八糟的程式;一些APP增加了「種樹」功能,可以填寫地址領水果,但一位母親付錢之後連訂單入口都找不到,最後女兒找了鄰居幫忙檢視,才知道賣家根本沒有發貨。

組員的爺爺在用小桔的小程式學習使用微信 。講述者供圖

郡郡的姥姥也是「種樹」的一員。老人向來節儉,平時挑水果都買快要爛的,襪子一穿就是很多年,縫縫補補。郡郡知道姥姥的性格習慣,就先教她看影片賺金幣可以提取現金。即使步驟很復雜,但為了掙幾塊話費,姥姥隔三差五就來問郡郡,她開始擔心姥姥的眼睛,「刷一晚上影片就為了掙幾毛錢,有時候刷手機都睡著了,怎麽勸都不聽。」郡郡還意外發現過姥爺下載了網絡小說APP,戴著老花鏡,沈迷起「霸道總裁」文,其中有一篇大概講述了「一個男的啥也不是,找了個厲害的老婆,自己也厲害起來的故事」,「挺有意思。」姥爺評價。

今年過年回家,雨思也意外發現母親在網上追穿越文,為了免費看後續章節,堅持著看完一段又一段長廣告。「我小時候媽媽就躲在被子裏看言情小說。」雨思說,她給媽媽推薦了晉江,但媽媽嫌難看。

三水的爺爺依舊只學會最簡單的影片、發語音和拍照等基礎功能。疫情反復後,線上團購成為了小鎮居民買菜的新渠道,提貨點成了最熱鬧的地方——每天和爺爺一起散步的同伴們都會網購,還會靠刷短影片賺錢,這個犟老頭又開始和以前一樣,和三水表現出一副根本不想學的樣子。但三水不知道,看到過許多次老夥伴時髦便捷的操作後,爺爺也會傲嬌抱怨:「我想學,但是學不會啊!」

11月初,三水回到家,這是她和爺爺在20多天的隔離期後第一次見面。爺爺拿著手機和老花鏡過來,破天荒說要學打字。「其實我以前會拼音的,只是現在忘了,你再教教我吧。」三水調好輸入法讓他試了試,手抖的老毛病讓他按不準全字母鍵盤,九宮格鍵盤不容易誤觸,但字又太小,實在看不清。

拼音對於一個年過古稀的老人來說或許真的太難了。三水又一次在小組裏發了求助帖,組員們都建議她換成筆畫或手寫輸入。但她不想打消這個倔老頭來之不易的熱情,打算先給老於買本小學語文教輔,「他主動想學,這太難得了,我一定要找個更好的辦法教他。」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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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萌
編輯:王一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