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皇帝劍下冒死救下四皇子,大家都說我押錯寶。只有我知道,這個人可欺辱的四皇子會在三年後弒父奪位。
而我和其他兄姐,會被他活活燒死。
1
我重生回來時,正和太子等一眾兄姐們在偏春殿告狀。
告的,是此刻滿身汙泥地跪在殿中央的四皇子——趙衍。
「父皇!」
太子憤恨又委屈地告訴皇帝,「兒臣今日試騎您賜的寶馬,沒想到四弟生妒,不止打死禦馬,還害得兒臣墜馬險些殘廢!」
唯恐皇帝不信,太子加了句:「弟妹們都能作證。」
話落,兄姐們趕緊附和。
前世,我也摻和其中。
明知這件事和四皇子無關,還跟著搗亂,只因這會兒正是太子和三皇子奪位內訌的時候。
但太子畢竟是儲君,為了往後的日子,多數人都會選擇站隊太子。
我更沒得選。
因為我不是皇室血脈,只是托了母親的福入宮,撿了個便宜公主。
這種處境下,我只能跟隨大流。
「是這樣嗎?」
皇帝眉目嚴肅地瞪著地上的趙衍。
趙衍雖然清瘦但背脊挺得筆直,仿佛身上的泥塵和周遭的汙蔑都無法玷汙他分毫。
但他的眼很黑、很鋒利。
就像鷹隼,一旦被盯上,總會莫名叫人生出惡寒來。
他握拳冷答:「眾口鑠金,兒臣無話可辯。就算今日沒有這些人作證,父皇一樣會責罰。」
「放肆!」
皇帝震怒,一腳踹在趙衍胸前將他踹倒在地,「你的意思是朕無法明辨是非,昏聵無用嗎!」
「難道不是嗎?」
趙衍也是個不怕死的主,嘴犟得要命:「在父皇眼裏,我連匹馬都不如。」
前世,皇帝被氣急拔劍廢了他一條手臂。
後來逼宮造反,趙衍親手砍下皇帝兩條手臂,還把今日在殿中誣蔑他的一幹皇子公主,盡數燒死。
這次皇帝也同樣被這嘴炮氣得拔劍。
千鈞一發之際,我撲上去抱住趙衍,用後背替他擋了一劍。
巨痛!
趙衍一臉懵地看著我。
雖然後背痛得要命,但演戲要演全套,我艱難地安撫他:「四哥別怕,阿寧保護你。」
趙衍的瞳仁逐漸瞪大,在我癱倒之際被他扶住。
「小八,你沖出來幹什麽!」
皇帝顯然也被驚到,立刻收劍。
我真的會謝,血都濺趙衍臉上了。但我感覺到,趙衍扶住我的手不由緊了緊。
2
「快傳太醫!」皇帝連忙大喊,看上去慌得不行。
也對。
他當然會慌,畢竟我是他寵妃的拖油瓶。
我趁熱打鐵告訴皇帝:「太子墜馬不關四哥的事,是太子意圖策馬撞四哥,四哥為了自保……才會……」
「姜語寧!」
太子氣炸了,一臉驚憤地直呼全名。
要不是皇帝在,他可能已經沖過來掐我的脖子了。
皇帝罵了太子幾句話,隨後讓太醫進來救治。大概失血過多,我中途昏暈了過去。
等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回了藏芝殿。
我的母親,盛妃伏在床沿在給我擦額頭上的汗,見我醒來溫柔地問:「還疼不疼啊?」
我正要回話,她的眼眶已湧出淚水,哽咽道:「阿寧,你父親已經拋下我們。母親現在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可不要再做傻事。」
其實,怎麽能說拋下。
我的父親是鎮北將軍,兩年前為了保護禦駕親征的皇帝,戰死沙場。皇帝很愧疚,一直很照顧姜家遺孀。
但僅照顧了一年,便把母親和我接到了宮裏,母親被封了妃,我成了公主。
我不能說母親背叛了父親。
因為每次皇帝過來,母親從來沒對他笑過。反而我若是提起父親,她會笑得很高興。
但高興不久,便會躲進寢殿哭。
「語寧不孝,讓母親擔心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為了讓她不再沈浸悲傷裏,我笑著說:「傷口倒是不疼,肚子挺餓,正咕嚕唱曲兒呢。」
「小饞貓。」
母親破涕為笑,刮了下我的鼻子便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她對外面的人說:「她醒了,進去吧。」
進來的是趙衍。
他站在榻前註視著我,瞳仁黑亮又陰郁,讓我不由自主想到前世高坐龍椅,輕蔑地下令灌毒火烙我們的趙衍。
我打了個寒顫:「四哥,你想說什麽?」
「為什麽。」
他終於開口,面色沈疑。
我知道他會來問擋劍的事,畢竟我們從前沒有交集,甚至都沒說過一句話。
多數時候都是太子欺負他,我站在太子和兄姐們的後面冷眼旁觀。
總不能說自己死過一次,不想重蹈覆轍?
思來想去,我回答:「因為四哥生得好看,我入宮時就覺得四哥親近,但你……總是拒人千裏之外。」
這也是實話。
趙衍生得很好看,眉眼雖藏陰森,但五官卓越得仿佛上好的工匠最得意的作品。我自入宮第一眼,便覺驚為天人。
可他誰也不搭理。
誰靠近,不止討不得好,還會像瘋狗一樣被咬一身傷。
「那日太子實在過分,我看不過去。」
我咬唇,觀察他的表情。
趙衍有些錯愕,耳尖還泛了紅,我知道這話是有效果的。
為了更好地抱上這根粗大腿,我沖他粲然一笑,「四哥,我為你得罪了太子,他肯定不會放過我的,往後你可要保護我。」
趙衍怔了下,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良久他輕輕點頭。
傷好後不久,我出門賞花曬太陽,剛拐過小徑便被人捂住嘴拽到假山裏。
太子掐著我的脖子,怒不可遏:「死丫頭,你敢背叛本宮!」
「是你有錯在先。」
我雖犯怵,但想到太子現在不會真掐死我,便也壯了膽。
「你就是個賤婦帶進宮的孽種,還真當自己是本宮的皇妹。等本宮登位,你和賤婦休想活命!」
他目光兇惡,話落便拽著我的頭發,將我的腦袋用力往假山上撞。我嚇得不輕,卻在撞上時被不知哪裏冒出來的趙衍拿手擋住了額頭。
骨頭斷裂聲後,趙衍面容吃痛。
「四哥!」
我驚惶未定,他已經另一手握拳朝太子沖了過去。
3
我從沒見過趙衍出手,多數都是別人虐打他的份。沒想到趙衍打架非常厲害,太子根本招架不住,幾招下來已經被揍趴在地上。
「瘋狗,敢打本宮!」
太子哀嚎完,又遭一拳。
趙衍揍上癮一樣騎在他的身上,一下重過一下地往他的臉上揍。眼見這太子蹬腿的力度越來越小,我連忙撲上去攔住他:「四哥住手!」
「他打你。」
趙衍紅著眼,面容憤怒,像只發狂噬人的野獸。
我心中一駭,連忙安撫道:「幸好四哥來得及時,我沒有受傷。」
趙衍這才平靜下來。
但看著鼻青臉腫的太子,我知道這是闖了大禍。
果不其然,皇帝在知曉這件事後勃然大怒。好在我提前與母親互通了訊息,在母親的規勸下,趙衍挨了幾鞭子後被禁足宮苑。
但睚眥必報的太子哪會罷手,太子暗地裏命人斷了李衍的膳食。
這件事是宮女嚼舌根的時候被我聽到的。
我算了算日子,也有三天了,滴水不近三天足夠搞虛一個人。
等到了晚上,我藏了點心去了趟少勤殿。
這是我第一次來少勤殿,墻皮斑駁、屋瓦漏風。簡直無法想象,這是一個皇子住的宮殿。再
往裏走,發現殿門上懸著把鐵鏈鎖,院門裏並沒有人看守。
許是覺得,沒人會來關心裏頭的人。
「四哥。」
一只手從殿門半臂寬的縫隙裏伸出來,抓了把地上的殘雪,聽到我的聲音,這只手僵停住。
我靠過去瞄,看到趙衍的嘴巴在咀嚼,應是在拿汙雪充饑。
發現是我,他的眼中露出驚訝。
我把糕點從門縫裏遞過去,小聲道:「還熱著呢。」
他猶豫片刻,抓著糕點狼吞虎咽地往嘴裏塞,我叮囑他慢點吃,他側身躲開我的視線,拿衣袖擦了擦眼睛。
他不想讓我瞧見,但肩膀在顫抖,應該是哭了。
往後幾日,我都會給他送吃食和傷藥。
趙衍是個沈默寡言的人,起先都是我在不停與他講話,他半會偶爾蹦出一兩個字。
我都覺得自己煩,像只嘰喳不停的麻雀。
等我真的煩了不想講話了,趙衍終於肯搭話,也是這些談話裏我知道了李衍的母妃。
他的母妃是燕國人,作為進獻給皇帝的貢女,她沒有任何地位。
其他嬪妃們也因此看不上她、抱團排擠她。
「她死的時候,瘦成了皮包骨,嘴裏一遍遍喊著:阿父,我想回家。」
趙衍嘆聲氣:「她永遠也回不了家,大澧的妃嬪死後是要葬在妃寢園的。」
說完這句,他沈默了。
同樣失去至親的我能共情到趙衍的悲傷。
我告訴他父親過世的時候,我也很難過,自己又是怎麽挺過去的。
他聽完,很認真地問:「皇妹,是叫姜語寧嗎?」
我笑著點頭,掩唇笑問:「很好聽是不是,父親給取的名兒。」
「好聽。」
趙衍很認真地點頭,接著輕輕喚了聲:「阿寧。」
阿寧這個小名兒,只有母親和父親叫過。
我不由一楞。
趙衍叫這個名字的時候,總是很珍重,就像裏頭有千言萬語一樣。
我也在他口口聲聲的阿寧裏,逐漸和他熟稔。
我知道禦膳房對他的吃食並不上心,送來的經常是殘羹冷炙,於是故意到少勤殿用膳。
宮裏人看在母親的面子上,不敢輕慢,連著少勤殿的膳食跟著好了起來。
我也聽說了,他在內宮經常遭受某個太監的欺負,便拿著小鞭炮,等太監熟睡,塞到他的衣袖裏。
然後,在太監罵罵咧咧來報仇時,拉著趙衍邊笑邊跑。
「阿寧。」
跑至梨花樹下時趙衍停住,拿起落在肩頭的一撮梨花,別到我的鬢邊,笑著說:「往後每朵掉在皇兄肩上的花,都是阿寧的一個願望。」
我撫了下鬢上花,高興道:「我正有一個心願,望四哥成全。」
4
「我要今年冬獵頭名的簪花。」
我想讓趙衍參加今年的皇家圍獵,趙衍很意外:「為什麽?」
當然是為了讓你博得皇帝另眼相看,將來名正言順登位。
省得將來一直被人詬病篡位的事,繼而發瘋殺死更多的人。
當然這話不能這麽直白地說。
所以我語重心長地編了個理由:「四哥難道想一輩子窩在深宮受人欺負嗎?只有讓皇上另眼相看,那些宮人往後才不敢肆意欺辱你。」
說完,我嘿笑著加了句:「當然我也有私心,將來想得到四哥庇護。」
「你倒坦白。」
趙衍看了眼我鬢邊的花,笑著頷首:「不過阿寧要的東西,皇兄一定給。」
當天回去,趙衍便付諸了行動。
距離冬獵只有一月,他開始全身心地投入到騎射練習裏,就算用膳也只是匆忙兩口,其他時間幾乎都泡在校場。
自從和太子黨決裂後,我再沒玩伴,趙衍又忙於準備冬獵。
實在無聊下,我只好每日待在藏芝殿陪著母親。
母親除了陪我練字描畫,很多時候都看著視窗那株蠟梅發很久的呆。
她是想我阿爹了。
當年,阿爹就是在蠟梅樹下向她求的親。
我看得出她不快樂也沒忘記過阿爹,但不敢輕易問她為什麽願意入宮,怕她難過。
更關鍵的是,每次只要我不慎提起過去,玉茶便會岔開話題。
玉茶是皇帝指派來伺候母親的。
我不喜歡玉茶,她總說趙衍的壞話。還會不停勸母親去討好皇帝,「苦口婆心」地說些讓母親傷心的話。
哦,她還喜歡盯著我,這也不許那也不許。我被她念煩了,便躲到藏書閣找書看。
我是從後門進的,不知道前門已經禁行,等知道的時候已被抓包。
「你是何人?」
抓我的是個穿赤羅衣官袍,頭戴烏紗帽的青年官員。
他修長好看的手摁住我要取的書籍。
有一說一。
他生得跟畫卷裏拓印出來的神仙一樣,氣質溫潤、眉目俊雅。
長睫之下眼若黑玉,清澤幽然。
我心下一驚,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支吾道:「我是來找書看的。」
「皇上命太學府修訂文治,三月裏非院府官員不得擅入書閣,你速速離去。」
他說完,把書籍遞還給我。
接過後,我緊張得轉頭就跑,慌不擇路撞在書架上。
嘭的一聲,幾冊書砸落在我腦袋上。
我捂著頭窘迫地蹲在地上,臉燙得好像燒了起來。
比起痛,我更覺得丟臉。
「沒事吧?」
他連忙蹲下身溫聲詢問,沒等我回答,書架上的書冊一視同仁地砸在他的頭上。
烏紗帽被砸歪,耷拉在他頭頂,樣子十分滑稽。
我沒忍住,噗笑出聲。
他一怔,錯愕地看著我片刻,臉上泛起紅暈。
見他這個樣子我反倒不緊張了,笑著問:「我叫姜語寧,你是誰呀?」
大約覺得我的名字耳熟,他攏眉片刻,震驚得退後幾步躬身行禮:「太學府少侍曹瑛,見過公主。」
「曹大人。」
我笑著走上前想替他扶正帽子,但他太高我夠不著,曹瑛頓了片刻,彎下腰來。
我如願碰上了帽子,輕聲道:「你的帽子歪了。」
他抿唇,擡眼與我對上時紅著臉,言語磕絆道:「多、多謝公主。」
我覺得他真有趣,笑著想要戲弄他時,趙衍來了。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非常不友善地瞪了眼曹瑛,接著不等我告別就被拉出了藏書閣。
趙衍不知哪裏受了氣,面色陰沈,手勁極大的悶聲拽著我往前走。
直到我喊疼他才松手,不滿地說:「阿寧,你不要對他笑。」
「啊?」
我一臉蒙,聽到他說:「你一笑,誰都喜歡你。」
5
「四哥這是變相誇我呢?」
我打趣完,發現趙衍依然板著臉。經過這段日子地相處,我大抵是清楚他鬧情緒的時候一向難哄,也不肯多說一句話。
於是我裝模作樣地舉指發誓:「我答應你,往後不隨便對人笑,若違此誓……罰我永遠見不著四哥。」
他驚惶地捂住我的嘴,「誰要你發毒誓!」
又嘀咕道:「分明是在罰我。」
他算是消了氣,次日便隨皇帝去了獵場。
去年因黃河水災,皇帝取消了圍獵,這次打算在郊野多待上一陣子。
皇帝原想帶母親一起去,母親在出發前夕突染風寒,最終以傳染為由給拒絕了。她吃了三日的苦藥才見好轉,又養了三日,恰好趕上太後在雅苑設賞菊小宴。
我隨母親赴宴,列席上位,隔著一面珠簾再遇曹瑛。
他穿了件雪色壓襟的常服,緞面上繡著淡色的蘭草,儀態端方、笑若朗月。
珠光潤澤的玉簾子在他面前也失了光輝。
曹瑛隔著珠簾的縫隙看了過來。
只一眼,我突覺心如擂鼓、呼吸發緊。
這種興奮又拘謹的情緒,在投壺時發揮到了極致。我最擅投壺,滿宮裏也就趙衍能與我一較高下。
但今日在曹瑛的眼皮子底下,我竟一支未中。
委實丟臉。
有官眷還好事得問我:「公主怎地今日興致乏乏,往常您投壺是最厲害的。」
我一時語塞,滿心局促。
「不如去泛舟吧。」
好在這位直腸子的官眷沒瞧出什麽端倪,想到別的玩意兒。女眷小姐們旋即應和,圍繞著曹瑛等世家子弟,紛紛上了小舟。
我不大好意思,正要轉身,便聽曹瑛道:「臨月渠畔的菊花開得最好,公主可要一起去看看?」
他漆眸亮亮的,面上掛著絲局促的期待。
在我點頭答應時,這抹局促松弛成了笑意。
曹瑛向我伸手又顧及什麽,轉而將手裏的書冊卷起遞向我。
我的心再次一顫。
大澧民風豁達,不似周邊小國一般對男女大防十分嚴苛。世家子弟便也沒顧及這點,牽起女眷們的手紛紛上船。
唯他,註意到這點。
曹瑛與人交談時,溫文爾雅不卑不亢,只有個缺點,與我對視上便會結巴。
好幾次,我都忍不住笑。
他的臉便更紅了。
我笑著將目光轉移到了渠邊,發現一只溺水求生的小貓。他攔住我意圖去搭救的危險舉止,轉而自己去救貓。舟身又在這個節骨眼上被臨邊的小舟擦到,一陣顛簸後,曹瑛掉進水裏。
他舉著瑟瑟發抖的小貓,自個在水裏不停冒頭。
我當下明白,他不會水。
「曹大人,抓住我的手!」我焦灼地探身試圖去救他,明明一伸手就能夠到我的手,卻寧願下沈也不肯伸過來。
幸好,周遭有太監救了他。
他是太後的侄子,被曹家寄予厚望。出了這事,差點急死太後,好在太醫診治完只說受了寒,並無大礙。
我望著榻上臉色蒼白的曹瑛,一時生氣問:「我是有毒的不成,死也不肯抓住我的手。」
「不是!」
曹瑛無措地回答:「公主嬌貴,下官不可……」
「虧你在太學府任職,滿肚學問一半裝著迂腐,這些禮教觀念能比命還重要嗎!」
「下、下官是男子,分量重。」
曹瑛情急之下坐了起來,臉憋得通紅,「若抓著公主的手必會將您拽入水裏,澧朝雖不拘泥男女禮教,可……可男女濕身墜湖必遭流言。下官粗陋愚昧,不敢毀公主前程姻緣。」
我一怔,突然為自己的激烈感到窘迫。
曹瑛伏於軟塌,頭頸低垂:「下官敬重公主,不想公主被流言蜚語纏身,終生委於無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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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瑛才華橫溢,寫得一手好字、又懂繪丹青,連詩詞歌賦也是極佳。
我越去了解,越想靠近他。
但他總很謙卑。
就連在雪天撐傘,也總是最大限度地往我的頭頂傾斜。
他自己的半個身子幾乎都被雨雪打濕。
「傘這麽大,不必全給我擋,你會受寒的。」
我遞給他一張帕子。
他抿唇道:「微臣願為公主遮風擋雨。」
話落,意識到自己言語唐突,他紅著臉解釋:「下官的意思是……為公主擋風遮雨是下官的榮幸。」
他緊張得不行,接帕子的手都在發抖。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曹大人,我喜歡你……」
為了逗弄他,我刻意頓了頓。
曹瑛瞳仁瞪大,等他一副吃驚到不行的樣子時,我再笑著把話說完:「臉紅的樣子,比匣子裏的胭脂還要好看。」
他指骨捏緊絹帕,似失落般半垂眼瞼。
「明日午時,記得去藏書閣再給我講詩經。」
我說完,笑著揮手離開。
等走了一段路回頭望去,發現隔著雨霧,他一直站在原地。
次日,我給他帶了個驅寒的藥包。
他接藥包的時候,無意中互碰到我的指尖,酥麻的感覺一路從手指躥到我的心窩裏。
曹瑛要躲,我不知怎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情難自禁地踮起腳尖,在他的臉上輕啄了下。
「公主。」
曹瑛眸色澄亮,緊張到了極致。因他的鼻尖,起了層薄汗。
他欲言又止到最後才支吾道:「我也可以嗎?」
我點頭,他於是傾腰而下,溫軟的唇蜻蜓點水般落在我的額頭上。
緊接著一股強硬的力道將我拽退好幾步。
不知何時回來的趙衍二話不說,握拳就朝曹瑛的臉上砸去。
曹瑛哪裏招架得住,整個人撞在書架上。
「不許碰她!」
趙衍怒喝完,從腰間抽出把短匕首。
「四哥不要!」
我心下一驚,撲上去護住曹瑛。
趙衍來不及收住的匕首,直接劃破我的手臂。
頃刻鮮血直流。
趙衍驚住,立刻丟了匕首來托我的手臂,滿臉的愧疚:「對不起,皇兄不是故意。」
「不要傷曹大人。」
我將曹瑛護在身後,曹瑛立刻扯了衣袍給我包紮。
趙衍一臉不敢置信地瞪著我。
這莫名地讓我想到前世,他陰冷地給我灌毒藥的場景。
後頸不由自主生出寒意。
趙衍沒再說什麽,轉身走了。
但他這一鬧,藏書閣中發生的事傳得滿宮盡知。
太後一向不喜歡我和母親,得知此事後勃然大怒,不許我與曹瑛再見。
見我悶在寢殿不說話,母親在晚間送安神茶時溫柔地問:「阿寧是真心喜歡曹瑛嗎?」
「嗯。」
我頷首,又難過地苦笑:「母親,是我癡心妄想了嗎?」
「不是。」
母親摟著我說:「喜歡一個人沒有對錯,阿寧只管喜歡,母親會為你做主。」
我後來才知道,母親口中的為我做主是去求皇帝。她一向對皇帝疏冷,那日卻一反常態地答應了侍寢。
我次日清晨去請安,看到皇帝一臉高興地從藏芝殿出去。
寢殿裏熏香濃重。
玉茶正伺候著母親下床,我看到母親下床費力,單薄衣衫遮不住瑩白皮膚上的青紫痕跡。見到我來了,她匆忙拿衣衫遮擋住,蒼白的臉上扯出抹笑容:「阿寧,正好用早膳了。」
她將燕窩糕夾到我碗裏,溫聲道:「皇上答應了,不日會替你和曹瑛賜婚。」
我鼻尖發酸,掉下眼淚。
「阿娘。」
我撲到她懷裏,哽咽:「對不起……」
母親摟緊我,不停拍撫著我的後背安慰:「只要你幸福,母親沒關系的。」
皇帝也確實守信,第二天下了賜婚的聖旨。
太後再反對,也沒辦法。
這個訊息傳達不久,趙衍便匆忙來找我,
他緊張地問:「是不是父皇逼迫你的,只要你不肯,皇兄就算拼了命也會幫你取消這門親事。」
他用力掐著我的肩,疼得發麻。
我只得告訴他,「四哥誤會了,我喜歡曹大人。」
「你喜歡他?」
趙衍驚訝半會兒,露出苦笑。
沈黑的眼一瞬不瞬盯著我,我有點害怕得往後退了半步:「四哥……聽說冬獵你得了頭籌。」
不等我說完,趙衍指著自己問:「你喜歡他,那我呢?」
我呆住。
這是什麽意思,男女之情怎麽能和親情掛鉤。
「你是我的四哥啊。」
我訕笑兩聲,轉身要走,沒想到趙衍大步追來,一把將我摁在門上。他殷紅發狠地瞪了會兒,突然低頭攝住我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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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嚇到了,奮力推開趙衍後給了他一耳光。趙衍怔楞片刻,松開禁錮著我的手,眼尾殷紅且濕潤。
「公主。」
屋外有宮女在喊,我立刻開門逃了出去,一路心驚肉跳地回到藏芝殿。
趙衍的舉止,讓我又驚又怕。
我是他的皇妹,雖非血緣但有悖倫常,他未免有些荒唐了。
好在這件事後我再沒有見過趙衍。
一方面是我刻意避開,另一方面是趙衍從冬獵後頗受皇帝重視。
據說,他在冬獵場上還救了皇帝。
他周旋在權力中,冷眼看著太子和三皇子內鬥,領了個江陰治水的苦差。但在他離京治水的第二天,太子就因私造假幣的事被皇帝痛斥責罰,失了信任。
趙衍治水有功,回宮後嘉獎受封晉王。
趙衍搬離皇宮那日,他來藏芝殿找我。
我要躲,被他焦急喊住:「阿寧,打算永遠不理四哥了嗎?」
「恭喜四哥。」
躲無可躲,我只得尷尬得上去道喜。
他苦笑了聲:「多虧阿寧讓我知道,想要改變現狀就得自己全力爭取。只可惜,四哥因此也弄丟了重要的東西。」
「人生大抵如此,有得有失。」
我淺笑安慰,下意識退了半步。
許是瞧出我的防備,趙衍將一只黃梨花木的匣子遞上來,「當日的事,四哥向你道歉,希望阿寧能原諒。」
見我不接,他說:「這是送你的賀禮,祝阿寧和曹瑛白頭偕老。」
我心裏一咯噔,看他滿臉真誠又愧疚的樣子,便接過賀禮。匣子裏是一支金雀停花樣式的金簪,雕工精細、栩栩如生,讓我不由贊嘆。
把話說開了,我和趙衍也算冰釋前嫌。
年關後,曹家三書六聘傳至皇宮。
我在半月後由皇宮一路搭乘花轎,經由大內護送去往曹家結親。臨行前,母親替我梳發挽髻,戀戀不舍地抓著我的手叮囑:「阿寧,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要好好活下去。」
「是。」
我覺得這句話有點奇怪。
但她又這麽溫柔地和我說著話,便也沒有多想,只是心中莫名有些不適。
出殿門的時候回頭望去,看到母親站在門口在擦眼淚。
身旁的婢女笑著說:「娘娘是舍不得公主呢。」
我想,應是這樣吧。
可當我被曹瑛執手從花轎接下,迎入大門拜堂時,我突覺心中一疼。
正廳熱鬧,拜過高堂後媒婆喊道:「夫妻對拜。」
我和曹瑛正欲彎腰對拜,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混亂的嘈雜聲,緊接著傳來趙衍的大喊聲:「且慢!」
「四哥?」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曹瑛一臉戒備地拉住我的手,將我擋在身後問:「晉王這是做什麽?」
趙衍沒理他,直接對我說:「阿寧,盛妃出事了。」
我一怔。
他繼續道:「宮裏傳出的訊息,盛妃在奉茶期間,行刺了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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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曹瑛沒拜完堂。
因為事態緊急,我在宮門下鑰時和趙衍成功趕回內宮。
可是,到底是遲了。
高聳的摘星樓、近在咫尺的距離,我親眼見到母親從高樓上一躍而下。
「阿娘!」
我尖叫著撲上去試圖接住她,只抓到一片衣角。母親大概是聽到了我的叫聲,她十分艱難地睜著眼,唇角一如既往揚著溫柔的弧度。
只片刻,再無氣息。
一瞬間,我的心像裂開一樣痛,爬上前抱著她的逐漸涼下去的身體嚎啕大哭。
哭到最後,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晉王府裏。我一下子分不清母親的死是真還是做夢,直到聽見屋裏換香的兩個婢女的小聲議論:「盛妃恩寵極高,實在想不通為何要弒君。」
「聽說是因為已故的姜將軍。」
「皇上重傷未醒,太後震怒,聽說要將盛妃鞭屍再丟去亂葬崗呢。」
我心頭一窒,當下覺得腦子嗡嗡作響,連鞋也沒穿就沖出了王府。外頭正在下大雪,我踉蹌到慈安殿前時,發現有個人正跪在殿前。
鵝毛大雪,幾乎將他壘成雪人。
「曹大人?」
我震驚地看著凍僵的人。
曹瑛是凍壞了,啟唇半晌沒吐出一個字。倒是太後出來指責我是狐貍精,說我和母親一樣,專會勾引人,把一向聽話的曹瑛哄得跑來給母親求情厚葬。
「語寧願代母親受罰,請太後不要去衣鞭撻,請給她最後一點尊嚴。」
我跪地磕頭,換來的是太後更深的厭惡。
她甚至喊來太監,當庭對我施予棍刑。本就是來求罪的,我自然不躲承受棍棒加身,曹瑛第一時刻抱住我。
棍子來不及收,全砸在他的身上。
「語寧,勿憂。」
曹瑛悶哼一聲,緊緊抱住我。
太後氣得滿頭珠翠亂晃,厲聲道:「你既這般忤逆,便該受這番酷刑!不許停,繼續!」
「不關曹大人的事!」
我想掙脫,但曹瑛力氣遠不像外表那樣儒弱。
他將我箍在話裏,獨自承受棍打,甚至嘴裏都流出了血。我哭著央求他撒手,他只是笑著說:「我沒事,不要哭。」
哪裏會沒事。
就在他快要昏厥之際,趕來的趙衍一把握住棍子,將行刑地太監一腳踹飛。
「混賬,你想造反嗎!」
太後怒喝。
趙衍拂袍跪地,千萬珍重地向她磕頭:「盛妃襲君罪不可赦,但姜將軍為澧朝、為皇上鞠躬盡瘁,請太後看在忠烈的份上,留盛妃全屍。」
他說完,漆眸看了我一樣,爾後道:「太後玉令難收,盛妃又與我有恩。鞭撻盛妃的五十鞭,孫子願為其盡孝。」
「四哥。」
我呆滯地看著趙衍解下外袍,穿著單衣跪在雪地裏。
太後冷笑了聲,揮手示意行刑。
全程趙衍都沒有喊一聲疼,但鞭子抽落便是一條深可見骨的傷痕,頃刻便血染背脊。趙衍的臉上卻是冷汗,牙齦滲血。我爬過去求剩余的辮子我來承受,但太後顯然不想再繼續這場鬧劇,閉門不出。
我看著趙衍蒼白、幾欲昏死的樣子,心中酸澀難忍。
不知是情緒崩潰,還是雪地上的鮮血太過刺目,我只覺得胃口翻江倒海一樣難受,忍不住嘔了出來。耳朵裏全是嗡嗡的嘈雜聲,四周又冷又晃。
「阿寧。」
我聽到趙衍在叫。
接著身子便覺得天旋地轉,我被抱到屋子裏,有太醫進來診脈。
太醫突然嚇得臉色煞白,退避三步,抖著聲音道:「啟、啟稟王爺,公主這是……瘟疫啊!」
9
太後趁著曹瑛和趙衍不在時,派人將我安置到行宮。
美其名曰,隔離養病。
實則暗中處決。
「水……」
我被關在行宮這兩日,滴水未進。
管事的宮女太監戴著面紗對我不聞不問,又連日高熱,我難受得幾欲要死。但一想到母親的事尚未著落,便強拖著病體爬到窗前,張著嘴去吃落雪。
吃到一半,屋外傳來曹瑛與人爭執的聲音。
屋門被推開,一襲溫暖的狐絨袍子將我裹住。曹瑛面露心疼地替我擦拭臉上的濕潤,溫聲道:「語寧,我帶你去找郎中。」
「你走,會傳染。」
我想推他,奈何無力。
「最多一起下黃泉,也算死生同歸。」他到這會兒還有閑心說這話,我眼眶一熱往他懷裏鉆。
誰敢治瘟疫。
宮廷太醫,得太後懿旨不許為我診治。
曹瑛抱著我在京都走了一夜,敲遍大街小巷的藥鋪。
在得知我的病竈後,無一例外謝門閉戶。澧朝重文輕武,文士風骨清貴,尤其是世家公子更如掌心明珠。我看著清貴如松雪的曹瑛對著郎中磕頭求情,只覺得心如刀絞。
後半夜下了大雪。
我已經危在旦夕,撫著曹瑛額頭的傷痕苦笑:「曹大人,生死有命我不怨,好好活下去。」
「語寧是我的妻,我不會拋下你。」
他摟緊我,嗓音哽噎。
我感覺身子不再發燙,逐漸冰冷下去時,趙衍來了。
他半蹲在我身側道:「阿寧,撐下去,四哥不會讓你死。」
街邊的梅花落在他的肩頭,我顫巍巍撿起,對他說:「阿寧有一願,請四哥找到我母親的遺體,好生安葬。」
「該死的人,不是你。」
趙衍接住我下滑的手腕,漆眸中戾氣忽閃。
趙衍不知從哪裏找到的郎中。
哦。
或許該說,劫持了一位郎中替我診病。他頭一次對曹瑛沒有那麽大的敵意,讓曹瑛照顧我,自己有緊要的事需要返回皇宮。
我不清楚他去做什麽,但在養病的這短短數日,宮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太子不知為何,突然不耐皇帝傷重垂危卻不駕崩,竟然意圖下毒謀害皇帝。被內監揭穿,下獄戴罪。
而聞訊與太子內鬥的三皇子,似提前得知太子預謀,居然舉兵逼宮想要救駕,但被醒來的皇帝以逼宮謀反的罪當庭處置。
而解圍這兩起事件的趙衍,受到皇帝看重。
皇帝在彌留之際,傳位給了趙衍。
這些,都是婢女告訴我的。
我隱約覺得,這些事和趙衍脫不了幹系。
趙衍登基後,下令太醫院控制疫情、調制藥物。我成了第一批受益者,順利康復。但最讓我高興的是,趙衍信守承諾。
他替我母親與先帝合離,遺體埋在父親的陵墓裏合葬。
「多謝皇兄。」
我噙淚叩拜,心中無比的感激。
趙衍將我攙住,肅殺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只要朕在,往後無人敢傷你分毫。」
可老天,總不願見事情圓滿。
三日後,我正準備與曹瑛商討婚嫁事宜、完成拜堂。
曹瑛卻得了瘟疫。
我傳信給趙衍求藥,他一直未回。
我入宮求見,皆被趙衍以公務繁忙拒之門外。無奈之下,我長跪乾承殿一日,到晚上大內監才弓腰哈背地跑來傳話:「公主請起,皇上允您入內見駕。」
話落,宮女識趣地點了長明燈。
我一怔。
這是妃嬪侍寢的時候才會點的燈。
10
寢殿裏熏香四溢,明燈澄黃。
我一進去,宮女太監把門關嚴,讓人不由心生惶恐。尤其是趙衍,一襲明黃龍袍端坐在榻前,這讓我一下子有了高低貴賤的距離感。
「求皇上賜藥。」
我戰戰兢兢地向他屈膝施禮。
趙衍道:「我還是習慣你叫我四哥。」
「語寧不敢。」
見他邁步靠近,我不由抓緊袖沿。趙衍彎下腰來,俊臉湊近我,笑著說:「我在南苑造了座宮殿,等竣工後阿寧搬去住。」
我強撐出笑來:「多謝四哥恩典,但女子出嫁從夫,自當住在曹府的。」
「你和曹瑛又沒拜完堂,不算夫妻。」
趙衍不容我的抗拒,一把握住我的手,雖然他的臉上依然掛著笑容,卻讓我感覺窒息而膽寒。他眸眼深深地說道:「我如今是皇帝,阿寧要的四哥都給得起。天下、後位,跟四哥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不要!」
我怕極了,高喝一聲甩開他的手:「你我雖非血親,但也是兄妹,請皇上自重!」
「若朕不願自重呢!」
趙衍一把掐住我的肩,眼中滿是陰沈壓迫,他咬牙切齒道:「朕已經給夠你和曹瑛相處的時間了,該回到我身邊了阿寧!」
「可你說過,祝願我和曹大人白頭偕老。」
「朕的東西,為什麽要給他。」
趙衍瞪著我冷笑:「要麽你和朕在一處,要麽曹瑛去死。」
話落,松開我。
卑鄙。
我捏拳瞪著他,一下子想到了前世。
趙衍,原就是這種人,我怎的相處久了會忘記這個。
「阿寧。」
趙衍把玩著手上的玉扳指,歪頭盯著我,「朕耐心不好。」
我苦笑出聲,罷了。
曹大人天資優秀,自有盛京貴女匹配。不在一起又何妨,只要他往後余生順遂安康,我會守著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在趙衍如同火烙般的視線下,我解了袍子,褪去外裳。
我含淚道:「阿寧遵旨,請皇上賜藥。」
趙衍很滿意地笑了,他走上前,一手撫著我的臉落下一吻。由最初的溫軟,到最後的霸道,像他這個人一樣帶著狂風摧毀一切美好。
我被他抱上軟榻,綢緞被褥、潤玉紗鉤挽起垂幔。
趙衍不知饜足得在點火燎原,而我像條擱淺的魚,絕望而無助地盯著床頂默哀。他一遍遍叫著我的名字,仿佛要死在我的懷裏。
結束的時候,他摟著我輕喃:「阿寧,你是我的。」
我拿到了藥。
我忍著身上的不適趕回曹府,曹府的人都等著救命藥。幸好,我趕在曹瑛病情危重的時候拿到了藥。曹瑛服下藥不久,果真轉醒了。
他看著我,不由皺眉:「怎麽憔悴了,是不是不舒服?」
話落,他甚至想起身給我蓋衣服。
我摁住他,笑著搖頭:「只是這些天擔心你,沒有睡好罷了,無礙的。」
「那便好。」
曹瑛溫柔地拉住我的手,抵在唇上:「等我病好就拜堂,七日後立春,正是好日子。」
聽到這句話,我連指尖在發抖。
昨夜恥辱,永生難忘。
我抿唇沈默半晌,告訴他:「不必了,我不想嫁了。」
「為什麽?」
曹瑛立刻坐起身,一面咳嗽一面拉著我的手,焦急問:「是不是我哪裏沒有做好,沒有顧及你的感受?對,你的母妃剛過世,是不該著急。是我考慮不周,抱歉語寧。不著急等你準備好,我們再成親好不好?」
「不是這個原因。」
長痛不如短痛,我忍著心中劇烈的痛意,忍著眼淚冷聲道:「發生了那些事,我只想此後青燈古佛,不沾兒女情事。曹大人,是我薄幸寡義,忘記我吧。」
不想再待下去,說完我便轉身要走。
曹瑛情急之下連滾帶爬地從榻上摔下來,紅著眼眶喊:「語寧,不要說這種話,我可以等,三年、五年,哪怕五十年!」
我忍住撲上去抱住他的沖動。
他這麽好。
是我辜負。
我咬唇絕情要走,卻聽到他劇烈一聲咳嗽,口中噴出口血來。
「曹瑛!」
我驚惶去攙他,曹瑛死死抓住我的手,眼中有淚捲動:「公主,微臣願意等。」
他每說一個字,便有血吐出。
我嚇得大喊,太醫和曹府其他人聞聲趕來,曹瑛的衣襟已經被鮮血染透。大家都嚇壞了,太醫連忙施針整治,後將我帶來的藥丸粉末銀針查驗、又嗅了幾番,駭然大驚地對著我說:「是誰給你的藥,這分明是鴆毒!」
11
毒藥?!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話驚住,怔楞了片刻便緊張地向曹瑛奔去。但曹府如今把我當成洪水猛獸,將我死死攔在外屋。
「都是你這個災星!我兒本可安穩余生,遭孽被你看上,讓他幾次三番為了你忤逆尊長!」
曹夫人沖上來打了我一巴掌,憤然大罵:「他肯為你連瘟疫都不怕,你反倒聯合那陰險小人毒害他!」
「曹夫人。」
顧不得臉上的辣疼,我跪在她的面前哀求:「我不知道那是毒藥,求您讓我進去看看曹瑛,只要他無事,我立刻去死都行。」
「轟出去!」
曹夫人哪裏會同意。
在她地揮手怒吼下,我被幾個家丁強拖了出去。
屋門緊鎖,家丁死守嚴防。
我跪在屋外磕頭,心口更像被人狠砸了好幾拳。不知道磕了多久,直到地面印上血跡的時候,屋子裏傳來曹夫人和下人們的嚎啕大哭聲。
我一僵,頓覺刮骨的痛意蔓延到全身。
有丫鬟出來對我說:「公主請回吧,我家公子已經去了。」
「不會的,我這就回宮請更好的太醫過來。」
我擦了把眼淚,卻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心口巨疼,痛到極致竟然發不出一絲聲音,只能無聲幹號。
到這一刻我才意識到。
趙衍打從一開始就沒想救曹瑛。
他殺了我的月亮。
我要殺了他!
從曹府踉蹌出來後,我像個瘋子一樣在街上飛奔,一路闖入皇宮。乾承殿的大監看到我,連忙躬身道:「皇上正在忙公務呢,請容奴才通……」
我用力推開殿門。
趙衍這會兒正在案前練字,唇上掛著笑似乎心情很好。
真是陰毒!
我失去理智地拔下發簪撲上去往他脖子裏紮,簪尖離脖頸只有微末距離時,被趙衍驀地握住手腕。掙脫不開,我便拿另一只手狠狠扇了一耳光上去。
指尖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殷紅長痕,滿屋的太監婢女嚇得匍匐跪地。
趙衍瞪著我:「你想殺朕?」
「你卑鄙無恥!分明說只要我妥協就會給藥治曹瑛。」
「朕有說要救他嗎?」
趙衍沈笑起來,黑眸裏盡是寒光惻惻:「朕答應給藥,但沒說給的是什麽藥。況且……殺他的人,難道不是阿寧嗎?」
我一怔。
確實,是我親手把毒藥給曹瑛的。
我算是幫兇。
如今,又算是自投羅網。
趙衍早就算到我會在曹瑛出事後會來宮裏找他。而一旦我進了宮,再也逃不出去了。趙衍把我困在皇宮、鎖在南苑。
他日日會來探望,而我滿心仇怨,像頭隨時會撲上去撕咬的困獸,永遠用最鋒利的方式對待他。
不見血、不罷休。
「阿寧。」
趙衍掃了眼被咬出血的手臂,面容陰冷地對我說:「我會讓你忘記他。」
他命人送來一碗藥湯,強迫我喝下去。
瑟苦的藥汁能讓我忘記過去的一切,包括曹瑛。為了能對曹瑛保有記憶,我不停在書卷上留下關於他的痕跡,甚至整夜整夜地畫著他的小像。
可南苑全是他的人。
趙衍發現後,把這些東西全燒了。
後來我逐漸記不清曹瑛的樣子,看著小像上的公子輪廓,怎麽也記不起該畫什麽五官上去。當天夜裏我發了高熱,渾渾噩噩的。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一個很陌生的地方。
一對陌生老夫妻滿臉憂愁地說:「寧兒,你這一病可嚇死爹娘了,醒來就好。」
爹娘?
可是,我對他們完全沒印象。
老夫人坐在床沿,拍著我的手背滿臉慈祥地說道:「不要擔心,你爹已向皇上稟明情況。皇上恩準等你養好了身子再進宮。」
「進宮?」
我更懵了。
老夫人似乎看出我的疑惑,笑著解釋:「怎麽連這個也忘記了,前日殿選,承蒙皇上擡愛當場封你為寧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