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問答 > 娛樂

宋雯婷專訪黃誌忠:他一臉嚴肅地笑著

2021-09-27娛樂
一身傷,尤其是下雨,難受。

存取者: 宋雯婷

受訪者: 黃誌忠

1. 驕傲

一上來聊,我也沒客氣,我說【大明王朝1566】裏的海瑞(黃誌忠 飾)一角,是他所有角色裏,對我觸動最深的一個。

因為在那個角色裏面,我以一個普通的觀眾的視角,充分地感受到了一個普通人在歷史中傲然屹立的樣子,「他」的銳氣與偏執,讓「他」被歷史雕刻。

黃誌忠聽我說到1566時,他有些驚訝:

「這個戲你們還看吶?」

我說是啊,他聽了很開心:

你說的對,不過那是角色傳遞給觀眾的一個認知,不是我。演員是借著角色,被觀眾認知。

「那麽演員自己呢?您是什麽樣的?」

「我啊,」黃誌忠徐徐地說,「很多優秀的演員,生活中是接觸不到的,但當他們的作品呈現出來的時候,我們就會深深地被感動,被震撼,對吧?我覺得演員,透過角色能去跟大眾交流,已經是很榮幸的事了。至於我,工作之余喜歡躲到人堆裏吧,我是什麽樣的,你現在就能看到。」

黃誌忠說話是有很明顯的抑揚頓挫的,他表達欲上來的時候,神情極其豐富,腔調又很柔情,音量不高,眼神裏亮亮的,散發著很簡單的光芒。

說完他哎喲一聲,揉了揉肩,看我疑惑的樣子,笑著說:

「一身傷,尤其是下雨,難受。」

然後他伸展了一下關節,說我們繼續。

我提到了在【1566】裏面有一場戲,那場戲是扮演海瑞的黃誌忠和扮演嘉靖的陳寶國的在監獄裏的一場對話。

「那場戲我看的時候,特別感動,但是我無法解釋這個感動,是從何而來的。」我說。

「這是戲劇很特別的一點,它透過台詞、透過人物關系的建立,透過這種劇情的和人物命運的延展,不知道哪個點就突然觸動你了。但是這個東西,它不是電洞來風,這是跟你的積累有關系的。

每個人被打動的點都不一樣,因為這裏麪包含著觀眾自己的一個成長的脈絡。」

他講到了一些創作的方法,而這些創作方法必須落在演員這個職業維度裏討論,於是,我們就聊到了演員這個職業與生俱來的一些表征:

「有時候演員吧,他跟正常人,真的是不一樣的。」

我問他這話我該怎麽理解。

他說:

「有時候,真的是因為要做好這個職業的緣故,你沒法拿正常的情緒去要求一個演員。

因為啥呢?

因為他演的那個角色,戲裏給他提供的那個人物的輪廓,就讓他不能是一個正常情況下的人。(否則難以賦予角色以個性和魅力)

他得努力在片場,在那幾個月裏營造一種氣氛,他得把自己做成一個場域,他時刻得在那個場裏頭,你知道吧?

尤其一個長電視劇,拍很長一個東西,一旦你那口氣撐不住,你總在遊離,你總跳脫出來或者是你的事務性工作特別多,或者有各種各樣的幹擾…那會是挺焦慮的一個事兒。

所以有時候你看一個演員,他這麽… 不一樣,瘋啊、鬧啊什麽的,實際上他極有可能是子用這種方法去跟人物接近。有時這個演員突然脾氣很壞,或者怎麽著的…他很可能在為下一場鋪墊通往他的情感的道路。他在進入狀態,他在進入角色狀態,別打擾他。

我們拍【大明王朝1566】那時候,提前一個多月就進組了,充分的準備工作使得對劇本爛熟於心了。到現場基本不看劇本,每天在片場或是在生活中跟劇中有關系的角色,在一塊,聊天啊、溝通啊或者什麽的。

角色的對立面他們交流怎麽去跟我們對峙啊之類的,怎麽弄好看,怎麽給他們制造難度。

這個職業的驕傲在哪兒呢?

它驕傲在,我這場戲演完之後,下一場戲你怎麽接?

是這個東西(對於戲的較勁),讓我們在創作中感到無限的愉悅。

所謂的功夫在戲外,就是這意思。

演員,就是演文字之外的東西。台詞就這麽點事兒,但台詞背後的那個東西,我們怎麽把它豐富啊?對吧。你這場戲演完,後面的戲他不好接,這個是樂趣。

說到感興趣的話題,黃誌忠滔滔不絕,神采飛揚。

【大明王朝1566】是2007年上映的電視劇,也是豆瓣上評分最高的國語電視劇。它上映至今,已經14年了。

黃誌忠講到這個戲,會忍不住說「那時候」······

2. 灑脫

黃誌忠回答問題的方式,並不總是直給。

比如說, 我問他,「過去塑造過的角色裏,有特別舍不得的嗎?」

他說,「也沒有,過了就過了」。

隨後又淡淡地補充一句,「總有新的工作要做,也總是有遺憾,就是盡力地把它做好。」

我說是什麽讓他遺憾,他說:

「也沒有什麽。」

我不熱愛追問,只是神色間你確切地知道,他內心深處,對於某些作品,是有所緬懷的。我默默地在心裏賦予了他這種表達以含義,即:

得是有不能明說的東西在心裏,戲才能出得來。

於是我就跟他說,我覺得您挺灑脫的。

他抿著嘴,註視著我:

「是啊,不然呢?」

我也註視著他,試圖在他眼睛裏找到一些或是躲閃,或是確定的內涵。

他繼續說:

「也有矯情的時候。」

我感覺好像找到什麽了,就靜靜聽著。

其實在選擇角色這件事上面,我覺得重要的是要體現你的認知、你的審美、你的價值觀的表達,包括一些團隊的選擇跟專案的選擇,等等。

這也是我產出不是特別多,不是特別高產的原因。在選擇上,我還是比較慎重吧,也不想重復。」

於是我又問他,他在創作中是如何去避免這種表達上的重復的。

他回答我,最重要的是要有控制。

這是你的認知決定的。認知太重要了。沒有它,你就沒有控制,控制在表演是非常重要的元素。你不能任由情感的像脫韁的野馬、斷了線的風箏,那不行,那就成笑話了。」

「您在片場有失控的時候嗎?」我問。

「失控... 還好。」他的回答還是很含蓄,但是我知道他會展開說的:

「年輕的時候。跳出來會比較慢,得過那個勁。隨著年齡越來越大,這個東西(這種情緒的調整)來去更自由了,想讓它來它就來,想讓它走它就走了。」

3. 豐富

「演戲會讓你感覺到很消耗嗎?」我問。

「他不光是消耗,他是豐富。」

豐富這個詞,一下子就擊中了我。

「你想啊,一個角色,就是一個人的生命啊,演員一輩子他得嘗試多少這種人間的喜怒哀樂呀。我也從年輕時候過來的,現在回想起來,有些作品勢必會在解讀上會沒有那麽深刻或認知沒有那麽深入,不管是從技術上還是認知上,你覺得抓手比較少。

這個工作啊,就像是畫一幅畫一樣,從白紙開始,打腹稿,然後你逐漸地在裏頭進行創作,這個紙上的內容越來越豐富,顏色越來越重,層次越來越多,進而完成了它的職業化,他是一個過程。

我們那時候統計過,就是你從出校門到能做出點成績讓人看到,起碼得有10年、15年。

也有的嘩一下就找著一個很好的機會,就能讓人萬眾矚目,也有,但是畢竟不是常態。大部份人,都是得經過不斷的打磨,從小角色一點點演起。這個過程,我覺得特別好。」
「好在哪呢?就是心態磨好了是嗎?」

「好在什麽都演啊,什麽都在嘗試,你不會一下子就定型,因為你都還沒有構建,也就談不上解構。那是一個漫長的積累期。」
「就是認知的積累是嗎?對吧?」

「太對了!你這一下是給的…就是特別準。

我們做劇本的時候,在案頭工作的時候,我們會把這個人物的情感邏輯線,人物行動線,給它標記出來。這是一個技術上的操作,也是認知的一個操作,就是哪兒起、哪兒伏、哪兒平,它有起伏。

實際上啊,每個人都是生活的演員,你比如咱倆現在聊天,就是建立起來的一種人物關系,那麽我們把它拍下來,不就是一男一女兩個人的一出戲嗎?

每個人都會演戲。

但是呢,你擱到這個專業角度來說,它還是有門檻的。

黃誌忠說話有時候就非常簡單,整個人透著一種輕松隨意的氣息,但是一旦某個點選中了他,他就會立刻興奮起來,進入到一個情緒特別生動的狀態裏,毫無保留地傾倒著他自己。

與我在見他之前想象的一切嚴肅、兇狠、頑固、鐵面背道而馳。

「您現在還會有特別想嘗試的角色類別嗎?」

「我實際上挺想演喜劇的。」

黃誌忠說完,我重新打量著他,他… 一臉嚴肅地笑著,確實有一種獨特的愉悅喜感。

我問他看不看脫口秀。

他立刻說看:

「好玩,智慧。」

這是他對脫口秀的評價。

我問他為什麽這麽說,他說因為脫口秀其實也是一種表演,它是有控制的,而且,是非常精確的控制,節奏哪兒停哪兒起,聲調的低和高,對吧?高門大嗓跟竊竊私語,這都是有魅力的,所以說這裏頭,你得研究,那個點停頓多少,長了不行,短了也不行,是吧?那個梗埋在那之後,到那點它就得讓你笑,這是經過千錘百煉的。就是說我覺得還是一個認知,這東西真特別重要。」

控制和認知,

在我們的交流中,被反復地提及。

細想之下,我覺得它們是足以描摹黃誌忠的輪廓的。

他總是不斷地強調要去拓展和延伸自己的認知,【功勛】裏他演袁隆平,就去了解農田稻草;【峰爆】裏他演鐵路工人,就去「身先士卒」,他覺得有必要去吃點苦頭。

他的思路是充滿體驗性的,它本身就是一種浪漫和感性的節奏。

但是與此同時,他又有與生俱來的收斂與克制。

或許這種氣質是社會對於男性的要求帶來的,

也或許這可以蔓延到他本人的童年與成長之中。

不論是因為什麽,他的框架感和他的自由度都有機地組合在了他的身上,不斷地構成了他的那張輪廓分明的臉:

三五道皺紋,一雙透亮的眼睛,你在人群中一眼就辨認了這個人,

哦,是他,黃誌忠。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公眾號:宋雯婷(ID:swtstory)

搜尋公眾號名字即可關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