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龍的沈巍,有三絕。
第一,他演出了沈巍這個角色的內核,那就是自卑感。
書裏的沈巍是個白切黑,偏執,嗜血,但是他在拼命壓抑自己的這些陰暗的本性,他並不喜歡真正的自己,因為他覺得那樣的自己配不上昆侖君。
他硬是要把自己掰成溫潤如玉的君子模樣,因為這是他記憶中昆侖君的樣子,因為他覺得,這是昆侖君可能會喜歡的樣子。
沈巍對昆侖不止有憧憬,愛慕,情欲,還有非常強烈的崇拜,昆侖是他心目中完美的神,他對昆侖的占有欲越是強烈,就越是自卑。
鬼王愛著神,可是神愛世人。
沈巍一開始承擔下護佑蒼生的職責,不是出於對眾生的愛,只是源於對昆侖君的執念。於鬼王而言,區區天下蒼生抵不過昆侖的一根手指。
他保護天下時,無私的責任感,恰恰來自於自私。他睥睨蒼生,冷傲到誰都不放在眼裏,身處何種險境都顯得遊刃有余,偏偏在面對趙雲瀾時,患得患失,這種反差感和戲劇張力,才是沈巍這個角色的魅力所在!
只有這樣不「偉光正」,不完美的沈巍,在最後舍身赴死時,才真正讓小說的立意昇華,鬼王成聖才如此震撼,令人信服,沈巍才終於覺得自己配得上昆侖了。
第二,他演出了沈巍身上折疊的時間跨度。
這一萬年沈巍都浸泡在強烈的自卑,自責和渴求之中,沒有瘋掉只是因為還有個念想,時刻把他從懸崖邊拉回理智,他守著昆侖君轉世的一縷魂魄,旁觀他生生滅滅,與不同的人相知相愛,卻始終與自己無關的輪回。
一萬年,足以將寂寞和嫉妒沖刷幹凈,留下的,只有冰冷的偏執和絕望,這種時間凝固而成的,若有若無的疏離感,分寸很難把握,多一份顯得陌生,體現不出沈巍壓抑的愛,少一分顯得輕浮,體現不出沈巍受的苦痛。
這疏離感對沈巍而言,是飲鴆止渴,是剜心的毒,也是續命的藥,他必須逼迫自己遠離趙雲瀾,來保證趙雲瀾的安全,但是又經常忍不住靠近他,關註他。這種自我拉扯,是沈巍呆在趙雲瀾身邊時,每分每秒都在承受的甜蜜淩遲。
朱一龍的表演極有層次,除了深情和克制,你甚至能從他看趙雲瀾的眼神中,發現一種委屈,一種不自覺想要傾訴的感覺,甚至,他有時想要用自己的痛苦試探,刺激趙雲瀾,想得到他的回應,想要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這種漫長,絕望又壓抑的愛,朱一龍演出來了。
那句,「還好,我傷慣了……」
加上欲語還休的濕漉漉的眼神,強行扯出的一抹笑…………簡直太絕了…………
第三,他出戲後再也沒有做過沈巍式的裝扮,把沈巍留給了喜愛他的觀眾們。
朱一龍本人近視,眼鏡曾是他出門的必備品,可是,鎮魂爆火之後,他再也沒有在公開場合做沈巍同款造型,甚至沒有佩戴過相似的眼鏡,斬斷了自己和沈巍的所有聯系。
他戲稱自己每次出戲,和角色告別時,都像在逃離。
這證明,他真正讀懂了角色,感受到了沈巍的苦。
表演是一次次解剖和尋找,每進入一個角色都會像是失憶癥患者一樣,不斷透過劇本,拼湊,捕捉,判斷,重塑一個自己,時刻處在創作的焦慮感之中,受傷受苦更是家常便飯,這並不是什麽輕松愜意,光彩酷炫的行當。
眾生皆苦。
善良的人不一定有好演技,但一位好演員一定是個質樸,善良且胸懷廣博的人。
他要先理解角色,才能替角色言說,不管是正派還是反派。
我覺得朱一龍的表演已經具有相當鮮明的個人風格,有優點,當然也有缺點。
不喜歡的人可能會覺得有表演痕跡,有學院派那種「起範兒」的感覺,但很碰巧,這是我非常喜歡的一種表演風格,期待他的每一個新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