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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在選秀節目裏落選的人,後來都怎麽樣了?

2020-05-15娛樂

5月30日,無錫。距離音樂團體競演節目【炙熱的我們】錄制基地30公裏外的民宿裏,24歲的商振博正捧著手機,坐在小院門前的長凳上對著影片編舞。他所在的男團Black ACE,是這場競演6支常駐參賽團體之一。

這是他3年來參加的第六檔綜藝節目。

一年前,同樣是在無錫,商振博和其他15個男孩一起,經歷了【以團之名】3個多月的比拼,從100人裏脫穎而出,組成新風暴和Black ACE兩支男團。商振博成為「人氣團」Black ACE的隊長。

再之前,他參加過【奇葩說】,作為顏如晶戰隊的一員,捧得這檔辯論節目第五季冠軍。那次他「圈了點粉」,但鮮少有人能想起他。

更早之前,2018年,他還以職業編舞師的身份參加過【這!就是街舞】,沒挺過第二輪,只留下一句日後被寫在個人簡介裏的話,「百強淘汰選手」。

2020年,內娛選秀進行到第三年。優愛騰三大平台的8檔節目,已經累計向市場輸送近800名偶像藝人。但在公眾視野裏,除了蔡徐坤、楊超越等極少數幸運兒之外,絕大多數人在節目結束後,便立刻陷入漫長的空窗期——想要表演,沒有穩定的舞台;想要賺錢,接不到通告代言。他們只能以選手的身份不停「回鍋」,穿梭在各種類別的綜藝和選秀節目錄制現場。

他們從一個節目流浪到另一個節目,永遠居無定所。這是他們在娛樂圈的生存方式,像是跟著大篷車遷徙的吉普賽人,靠趕場表演維持生計,同時也期盼著等到那個站在舞台中央、成為主角的時刻。

不紅

商振博身型修長,五官俊秀,穿著一件寬松的T恤,右臂露出一截文身,五月底也堅持佩戴毛線針織帽。

一切看上去都符合偶像的標準,唯一的問題是,不紅。用隊友的話來說,他們是「無錫成團,無錫失業」。

5月29日,【炙熱的我們】首播,Black ACE再度合體亮相。在商振博的印象中,上一次團體通告還是2019年的天貓雙十一晚會,已經是200天之前的事了。成團時,公司允諾的後續資源——全國巡演、音樂作品、綜藝影視資源、商務代言並沒有如約兌現,「只做了30%到40%」。

商振博(右三)所在男團Black ACE成員合影

像商振博這樣的娛樂圈邊緣人,隨著各平台選秀節目的發展不斷增加。以2018年——「中國偶像元年」的兩檔節目為例:【創造101】從457家公司的13778名練習生中,選拔出101名參賽選手;【偶像練習生】從87家公司的1908名練習生中,挑選出100名參賽者。這201位「擁有姓名」的年輕人無疑是一時的贏家,因為在他們背後,至少還有1.5萬名境遇相似的練習生,甚至得不到被人看到的機會。

從【創造營2019】走出的選手張銘軒,面臨著更長的空窗期。按照行業慣例,不管成團與否,但凡參加節目有了曝光,身份就從練習生變成藝人。但張銘軒是「一輪遊」選手,在節目中只獲得2分37秒的表演機會——和其他4個男生一起表演【牡丹江】,分到他頭上只有四句歌詞。

商務代言是遠遠夠不到的,接小型推廣活動也是奢望。成為藝人的這一年半時間裏,張銘軒只能作為選手,不停參加各類綜藝——比如科教類的【一站到底】,文化類的【最強大腦】【神奇的漢字】,還有某衛視一檔未播出的運動類綜藝。但這已經比大多數新「藝人」幸運很多了。

「你對我有印象嗎?」張銘軒問【貴圈】,「沒有印象就對了。」

20歲之前,張銘軒是「別人家孩子」,一直生活在眾人的註視中。他從小做班長,成績永遠是班級前十名,「高考發揮失常」進入中南大學,主修城市地下空間工程。上大學後,他在社團玩音樂,參加數學建模競賽,績點保持在全系前20名。

生活軌跡的改變,源於一個突如其來的決定。大三那年,學院安排暑期實習,他第一次進入隧道施工現場。地下10米一片漆黑,盾構機轟鳴運作,熱能不斷釋放,越往深處走人就越燥。1米89的張銘軒踩在一條臨時鋪設的碎石路上,被巨大的不安籠罩著,「感覺隨時可能要折過去」。

「想要一種更有意義的生活。」他回憶起當時那個奇怪決定的由來,開始認真考慮微博私信中經紀公司遞來的橄欖枝。他默默做了一個月功課,簽下經紀約。後來,他接受了大半年的集訓,被選中參加【創造營2019】。

▲張銘軒參加【創造營2019】

周遭的種種氣氛都在向這位新人傳遞一種「要火了」的暗示。參賽前,同行業的人鼓勵他,「只要好好努力就會有光明的未來」;走出學員宿舍,成批的站姐、粉絲拿著相機,將他和其他選手層層包圍。

死迴圈

商振博看起來並非不具備走紅的條件:他外表不錯,為人有趣,舞蹈更是國內頂尖水平——他的最新編舞作品是【乘風破浪的姐姐】裏,金晨第一次亮相的那段。但「紅」這件事,又無法拆解為外貌幾成、性格幾成、實力幾成。沒有一個公式來指導這些年輕人,該往何處努力就一定走向成功。娛樂圈有一夜走紅的案例,也有時來運轉的案例,這個行業裏命運的不可琢磨,像是給了每個人隱約的機會——像戈多,如果來了它就是上帝,可是它不來。

與世界上任何事情一樣,能走到最後的成功者只是極少數。金字塔從寬闊的底座開始向上堆積,越往上人數越少,淘汰也就殘酷。選秀節目的賽制會將這種殘酷放大無數倍,以娛樂的姿態,血淋淋地呈現在觀眾眼前。對那些在第一賽段就被淘汰的選手來說更是如此——他們代表了選秀節目的基本盤,而且,僅僅如此。

參加【創造營2020】的王一橋,兩年前還叫王玥,是【創造101】的「一輪遊」選手。離開創造營後,她時常失眠,獨自在30平方米的單間裏睜著眼熬到天亮。如果說白天尚能堅持上課,練習唱跳,到了晚上她就會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學了新的舞蹈,是不是以後只能自己跳自己欣賞?」

她有時會想到小時候對著鏡子載歌載舞的自己——15歲開始參加各種經紀公司的選拔活動,2017年作為女團成員出道,但「幾乎沒有通告,就是家裏蹲女團,都蹲胖了。」

這不是一段有趣的經歷,現實和期待落差巨大。「出道後還不如做練習生的時候快樂。」練習時,她心裏揣著對未來的美好想象,眼裏看到的是聚光燈,是大舞台,是觀眾。出道後,境遇一把將她拉回現實:她所在的女團,助演過商場開幕式,跑過大學生音樂節;錄制綜藝時,別的藝人坐在前排當嘉賓,她和成員們只能衣著整齊地在觀眾席「填坑」。

少有人知道這個團的存在,她們在悄無聲息中解散。互聯網上,除了出道釋出會的宣傳稿,這個團甚至沒有留下其他一點點痕跡。後來,她改名王一橋,算命的說她2020年會有好的發展。

王一橋在【創造營2020】的公演舞台造型

有通告接、有活兒可幹,能給人一種雙腳踩住地面的踏實。張銘軒給自己定的目標是,「能有一種正常的工作狀態,一周起碼能忙3到4天」。他右手手腕系著一條紅繩——這是第二個本命年了,他對年齡增長的焦慮正不斷加劇,「默默衰老而沒人看見,像是在不斷內耗」。

沒有通告、沒有曝光、人氣流失,陷入惡性迴圈。對這些選秀藝人來說,相較人氣,更現實的問題在於生計。他們沒有基本薪金,收入多半要靠通告費維持;住宿和基本生活費有公司補貼,但錢算是借的,日後需要還回來。

和圈內的朋友聚會,很多細節讓張銘軒意識到,同伴的處境都挺艱難。比如打車時會反復比較價格,選擇最便宜的方式;點外賣會因為配送費太高而放棄想吃的。

男團成員的身份之外,商振博也是職業編舞師,這給他提供了相對穩定的收入來源。他時常能感受到身邊朋友的焦慮。同為選秀出道的偶像,沒有活兒的漫長空窗期,有人選擇暴飲暴食,有人把自己關到屋子裏打遊戲,一個月不出門。

「就是等待,無盡的等待,等到崩潰邊緣就去和公司鬧解約,再試圖尋找下家,陷入死迴圈。」

兩條黑線變成一個等號

「有活兒嗎?」

起初,張銘軒還會經常發資訊給經紀人,後來索性也就不問了,因為答案永遠都是一樣的,「很尷尬」。他開始積極地自己找事情做,主動聯系那些合作過的制片人,問問有沒有什麽正在籌備中的節目。

他珍惜每一場通告,無論大小。「像救命稻草一樣,無論它曝光度到底多少,都要抓住。」【創造營2019】決賽日,100位學員返場參與直播。當天張銘軒接到通知,說另一個節目報名需要錄一條自我介紹影片。他跑到演播廳走廊,舉著手機一遍遍自拍。導演路過,問他:「張銘軒你幹嗎呢?」「我在為我的下一個通告努力呢。」他認真回答。

去年10月,他得知【以團之名】第二季【少年之名】啟動的訊息,果斷向公司申請報名。2020年,三大平台只有優酷繼續做男團選秀,這是他唯一的機會。通告是有薪酬的,算是工作;【少年之名】這類節目則屬於「機會」,一個站上舞台,繼續追夢的機會。

2019年是原本被看好可以制造大量偶像上市的年份。愛優騰三大影片平台同場競技,相繼推出男團選秀。S+級專案意味著強大的導師陣容、最好的資源、最多的曝光。巨大的成功從未像眼前這樣,看上去觸手可及。

▲2019年三大男團選秀

內娛選秀綜藝的機器晝夜轟鳴,不斷復制出一個又一個偶像夢。節目組用鏡頭剪輯呈現出「青春、汗水與夢想」的動人故事,用「越努力越幸運」的口號為觀眾和練習生源源不斷地輸送雞血。

【創造營2020】的初舞台,王一橋和另外兩位返場選手林君怡、蘇芮琪組隊,合作了一首【You Can't Stop Me】。三個人身穿紅色制服,每一個鼓點都踩得異常用力。「我這次一定要被人看到。」蘇芮琪對著鏡頭狠狠地說。

內娛市場,練習生很難透過歌曲獲得認知,因此每一場選秀競演,都是他們的背水一戰。

在學校,努力就可以取得好的成績。但娛樂圈的邏輯遠比這復雜得多。

人人都在說夢想,娛樂圈其實是比任何地方都更殘酷的體系。每個行業能做到金字塔頂尖的都是少數,在大多數地方,普通是被應允的,一個人可以一輩子平平無奇地做著一份職業。但偶像工業不是,投身其中的人需要在很短的幾年裏被市場選擇,要麽出名,要麽淘汰。

【創造營2019】的失利給張銘軒很大打擊,他從沒有過這種名次靠後的經歷,「感覺人生被抹上了一條黑線,我想把它洗刷掉」。他擔心參加【少年之名】的結果也不盡如人意,「一下子畫了兩條黑線,變成了一個等號。」

前陣子,張銘軒回了趟老家,看到母親突然多了許多白發,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周圍的那些朋友,有的出國讀研回來進了大公司,有的在單位準備搖號買房,有的當了老師,生活很充實,有一點辛苦,但是很快樂,「就覺得他們是每天有營生幹的,有事情在做」。

這讓他非常羨慕。

娛樂圈不相信努力

越努力就越幸運嗎?

離開【創造101】之後,蘇芮琪回到成都,每天埋頭在練習室苦練12小時,等待下一次機會的來臨。劉念回到小劇場,每周進行常規公演,穿著蓬松的裙子,每場連跳16首歌。林君怡6歲開始學跳舞,9歲進入藝校,「從我懂事開始就一直在跳舞,舞台是我唯一可以吃飯的東西。」

【創造營2020】第二次排名公布,幾位返場選手都成功晉級,其中排名最高的林君怡位列第十,依舊不在成團位。「我有什麽好怕的呢,我現在才多大啊,過兩天才21歲。這就是一個可以無限去嘗試的年紀,就算失敗還有再來的機會。」她對【貴圈】感慨,更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成為練習生出道的這些年,張銘軒想不出任何快樂時刻。哪怕是參加比賽多留一輪這樣的小目標,他也一次都沒有實作過。

新人仍在前赴後繼入局,很多都抱有「賭一把的心態」。商振博發現,這些人都很心急,「公司甚至不需要承諾能幫你賺多少錢,只需要承諾能把你送到節目裏」,就有人連合約都不讀就迫不及待地簽下長達六到八年的「賣身契」。

商振博最近擔任了一檔網友自發組織的線上競演綜藝【青春沒你】的導師,節目口號是「越努力越不行」。他因此被罵,有人說他「作為偶像卻在宣揚喪文化」。

「我沒有說努力不好,我只想說努力並不值得被用來當做一個武器,它不稀有。」商振博向【貴圈】解釋,努力從來不是成功的充分條件,甚至不是必要條件。這在殘酷的娛樂圈早已得到證明。有人可以躺贏,有人卻越努力越心酸,付出始終得不到回饋。「但有誰是不努力活到現在的呢?」

他覺得,每個人都該努力,至於能不能成功,卻是另外一件事。如果非要在努力和實作夢想之間建立聯系,就很容易會在破碎夢想的同時,也破碎努力這件事。

「雙重破碎,沒有必要。」商振博說。

這位自認「腰部偏下一點點」的藝人最近正在學習唱歌,打算好好練練,明年再參加一次選秀,最後一次。

「如果還是糊呢?」

「又糊了嗎?命嗎?那就是命吧。」

*部份圖片源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