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廉站在傳送門前,舔舐著自己幹燥的嘴唇,猶豫著。
「你沒必要去那裏。」有人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傑廉扭頭看過去,聲音的主人是戴歷克先。一位強大的紅獅子騎士。
戴歷克先統率著紅獅子城內的後備老兵。這位勇敢的騎士此刻焦慮而緊張,他的面色蒼白,眼神裏帶著十足的恐懼。
「我必須去。」傑廉命令道,「開門。」
戴歷克先沒有動搖。
「你會死在那裏的。」他警告傑廉,「他徹底瘋了,沒有人能與他交流。」
傑廉覺得頭痛,他的情況越來越糟糕了,猩紅腐敗在他體內不斷蔓延。戴歷克先的阻攔也讓他非常煩躁。
「拉塔恩將軍是我們的王!」傑廉低吼道,「你這是要遺棄你的王嗎?」
戴歷克先一時間沒有說話,即使到現在這個地步,也沒有人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語——每一位紅獅都曾經宣誓與拉塔恩將軍同生共死,即使在將軍陷入瘋狂的當下,也無人想打破這句誓言。
戴歷克先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
「我跟你一起去。」他說道。
傑廉有些吃驚地看了看他,然後笑了。
「好小子。」傑廉說道,「你要和我一起送死?」
戴歷克先向前一步,把傑廉擠到一邊,開啟了傳送門。
「我還能被你這半截入土的老頭子比下去不成?」戴歷克先說道,伸手摸向傳送門,「少廢話,你來不來?」
傑廉笑罵一聲,跟著紅獅子騎士一並跨入傳送門。
2.
傳送門另一端的蓋利德荒原陰暗而寂靜,風沙在二人耳邊呼嘯,帶著刺鼻血腥的氣息。周圍一片黑暗,傑廉解下腰間的提燈,燈光照亮了兩人身邊幾米的單位,再遠處,濃重的黑暗遮蔽了一切視線。
「你知道他在哪?」戴歷克先問道。
傑廉能聽出紅獅子騎士話語中的顫抖,他們的腳下布滿是凝固的血跡。風中裹挾著無意義的,野獸般的嚎叫。
他關掉了提燈。在蓋利德深重的黑夜中,帶著這個光源行走太危險了。他害怕光會引來什麽東西——不是野獸,沒有生物敢於接近蓋利德荒原,即使是最兇狠的野獸,也會在那個男人的面前顫抖著失禁。
傑廉深呼吸平復自己的情緒,踏進黑暗中。戴歷克先緊緊跟著他。傑廉聽到黑暗中傳來死者的哭號和哀鳴,在哀鳴之中他聽見仿佛野獸的呼吸,沈重而平緩。他看不透面前厚重的黑暗,因而腳步輕柔而緩慢。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劍柄,他強忍著拔出武器的沖動。那個沈重的呼吸包圍著他,從每一絲微風和每一道沙塵中傳來。令他汗毛倒豎。
「傑廉。」
他聽見了將軍的聲音,拉塔恩將軍在叫他。
那不是他記憶中將軍的聲音。拉塔恩將軍是無可置疑的王者 ,他的言語裏蘊含著驚人的感染力和熱情,讓每一個他的聽眾都心潮澎拜。
而現在,這個聲音枯槁而兇狠,帶著彌漫的死意。傑廉無意識地後退,他在拉塔恩的聲音下顫抖,差一點拔出自己的大劍。
感謝黃金樹,傑廉冷靜下來,對自己說道。至少將軍現在還能交流,還認出了他。
「吾主。」傑廉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半跪,「有何吩咐?」
「戰鬥祭典……戰鬥祭典……在這裏……」拉塔恩粗重地喘息著,像一只瀕死的雄獅,「……這裏是哪裏?」
傑廉猶豫了片刻:「蓋利德荒野,大人,您在蓋利德荒野。」
他聽見了笑聲,作為對他言語的回應,拉塔恩將軍在笑,他的笑聲沙啞刺耳,就像風吹過殘破的門扉。
傑廉感覺自己的內臟纏結在一起,內心有個聲音開始尖叫,尖叫著要他逃跑。他克制住了這樣的沖動,依然半跪在原地。
「我不是誰的大人。」拉塔恩低沈地說,「告訴我,傑廉,我的士兵在哪裏?我看不見我的士兵。」
「他們……」傑廉一時語塞。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裏,拉塔恩將軍都陷入了不分敵我的瘋狂中,他不得不命令所有紅獅子軍團撤出了蓋利德荒野。
「我的軍團呢,我的騎士呢?那些立誓與我並肩的人呢?他們都在哪裏?!」拉塔恩連珠炮般質問。
「叛徒!全是叛徒!」半神的怒吼撼天動地,令整片荒原震動。
傑廉註意到周圍的沙礫緩緩懸浮起來:拉塔恩正在釋放重力魔法。意識到這一點的他驚恐地起身,從背後拔出自己的大劍。在視野盡頭,他看見了懸浮的沙塵龍卷。龍卷中央的雄獅仰天長嘯。手中的重刀發出妖異的紫色光芒。
「快走!」傑廉感到有一只手拉動自己的身體。他回頭,看見一直沈默的戴歷克先已經從背上卸下大弓。同樣的重力魔法出現在紅獅子騎士的弓弦上,他向天挽弓搭箭,朝著前方放出大片的箭雨。
拉塔恩將軍在箭雨前停下腳步,戴歷克先把大弓扔在腳下,拽著傑廉轉頭狂奔。
二人踉踉蹌蹌跑到他們來的地方,慌亂地開啟傳送門。在把手伸進傳送門時,傑廉最後一次轉頭看去。在他們身後,拉塔恩將軍窮追不舍,沙暴圍繞著將軍旋轉,粉碎著周圍的一切,他發出一聲又一聲號叫,沈重的巨刀向著他們頭頂砍落。
3.
在蓋利德荒原死裏逃生後幾個小時,傑廉回到了領主大廳。他叼著煙鬥,靠在領主大廳二樓的欄桿上,目光看著一樓的人群,紅獅子軍團的戰士們聚集在一起,圍繞成寬闊的大圈。兩位勇士在大圈中央激戰,氣氛熱烈而和諧,一陣陣歡呼喝彩從人群中傳出。
這是紅獅子軍團的傳統活動。在人群圍成的競技場裏,沒有官職和地位的區分,所有人都互為兄弟,角鬥的勝者贏得人們的尊重,敗者也不會受到歧視。
傑廉很喜歡站在欄桿上看著這樣的活動。那場發生在蓋利德原野的驚世一戰,讓無數戰士永遠的倒在了這片幹涸的土地上,更多的人,他們永無返鄉之日,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家人。還有許多人——連同傑廉自己,感染了猩紅腐敗,但不得不繼續堅持在崗位上。戰爭讓紅獅子軍團人手奇缺,即使感染腐敗的人,也必須在崗位上流盡最後一滴血。
但至少,我們還有著兄弟同袍。他想道,蓋利德一戰改變了太多東西,但他很高興角鬥的軍團傳統還沒有被改變。
戴歷克先走到他身旁,傑廉沒有打招呼。他現在並不舒服,猩紅腐敗正在發作。
「拿著。」戴歷克先把一個小盒子塞到傑廉手裏。
「這是什麽?」傑廉問道。
「腐敗苔藥。」戴歷克先回答道,「我找遍艾奧尼亞,就這麽點了,省著點吃。」
「謝謝你,兄弟。」傑廉真誠地說道。
戴歷克先晃了下腦袋,意思大概是「多大點事」。
「你過來這一趟,不會只是想給我這盒藥吧?」傑廉問道,「有什麽事嗎?」
戴歷克先沈默了一會兒。
「現在的將軍根本不像個半神。」他說道。
傑廉擡頭看了戴歷克先一眼,等著他說下去。
「他媽的,別跟我打啞謎,傑廉,你知道的。」戴歷克先不耐煩地說道,「一個半神,就像那該死的黃金樹之光,能給所有人力量。想一想,想一想你曾經面對蒙葛特和瑪蓮妮亞的模樣吧:你想在他們面前跪下,心中只有敬畏;想一想以前的將軍,你只要看他一眼,就覺得鮮血都要燃燒起來。」
「你到底想說什麽?」傑廉問道。
「將軍沒救了。」戴歷克先一字一句地說,「猩紅腐敗摧毀了他,他不再是以前統領我們那位半神了。他現在只是一個瘋子——一個殘缺的瘋子,無法交流,無法管束。」
傑廉沈默地抽著煙鬥。在樓下的競技場裏,兩位勇士依然在激戰,刀劍的破風聲清晰可聞。周圍的人群發出整齊劃一地戰吼,為角鬥士加油。
「只有死亡才能讓將軍解脫。你清楚這一點,傑廉。」戴歷克先逼問道,「你清楚這一點,對吧。」
長久的沈默,傑廉感覺極度煩躁,為什麽要這麽逼問他?猩紅腐敗灼燒著他的身體,蠶食著他的理智,嗜殺的欲望沖擊著他的太陽穴。他的手在戴歷克先看不到的地方緊緊握拳,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殺意。
最後傑廉只是嘆了一口氣。
「是,我知道。」傑廉承認道,「每一個紅獅都知道。」
「操辦戰鬥祭典吧。」戴歷克先對他說,「給將軍一個榮耀的死亡。」
「我不行。」傑廉痛苦地說。
「為什麽?」戴歷克先問。
傑廉覺得頭越來越痛,他真想給面前的這個莽夫一劍。
「該死,戴歷克先。」傑廉罵道,「你到底有沒有看過我的簡報?」
戴歷克先一時語塞,樓下的勇士打出漂亮的一擊,引得人群一陣高聲喝彩。
傑廉無奈地長嘆,戴歷克先是軍團裏最勇猛的戰士,但也是最沒腦子的一個。在戰略會議上他從來都是趴桌睡覺。
傑廉從隨身包包中掏出地圖展開,手指在地圖上指指點點:「驛站街遺跡的腐敗眷屬正在向東方滲透,他們占據了蓋利德大道,三天前攻破了我們在不破大橋之前的火墻。我們已經徹底和蓋爾要塞的守軍失去了聯系。」
「所以?」戴歷克先問道。
「你看不出來嗎?」傑廉煩躁地反問,「一切都糟透了,沿著蓋利德大道以北,一道連貫的防線已經不復存在,我們的人在各自為戰……每一個方向都在交戰,每一個方向都需要人手。」
「我們缺乏人手。」傑廉擡頭盯著戴歷克先的雙眼,強調這一句話,「這種情況下根本不可能有空閑操辦戰鬥祭典。」
戴歷克先緊盯著地圖,幾分鐘後,他似乎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
「你是說,那群狗娘養的腐敗眷屬已經打到咱們門口了?」他似乎恍然大悟,「你準備怎麽辦?」
傑廉冷哼一聲,把目光轉回地圖:「向西反擊已經沒有可能性,大龍饗教堂來過信使說,蓋利德大道南方有一條發瘋的古龍。但是向北進攻依然有可能。」
他的手指沿著蓋利德大道向北,指向瑟利亞鎮。
「兩天後我們將向不破大橋進攻。如果能恢復和瑟利亞關卡的聯系,我們就能在艾奧尼亞沼澤以東,再次建立一道南北走向的連貫防線。」傑廉收回手指,「說真的,戴歷克先,你能不能什麽時候看一眼簡報,就一眼?」
戴歷克先沒有聽他說話,他的眼中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彩。
「我將率領這次反擊。」他興奮地說道。
「你不行。」傑廉幹脆地拒絕了。
紅獅子騎士發出一聲惱怒的低吼。
「憑什麽?」戴歷克先質問傑廉,「還有誰?還有誰比我武藝更好?」
傑廉不為所動,他順著戴歷克先威脅地目光狠狠瞪了回去。
「你的勇猛無人可以質疑。」傑廉斬釘截鐵地說,「正因如此,你要呆在這裏,紅獅子城不能陷落,拉塔恩將軍不能受到威脅。」
戴歷克先沒有回答,兩人互相兇狠地對峙著。在他們的樓下,角鬥已經分出了勝負,喝彩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勝利的戰士繞著競技場踱步,對著人群大聲挑戰,尋找下一個對手。
戴歷克先看上去屈服了,他移開了目光,望著樓下的人群。
「我要去試試。」他丟下一句話,從一旁拎起倚靠在欄桿上的大劍,翻身跳了下去。
人群因戴歷克先的出現開始歡呼,傑廉失去了觀看角鬥的興致,轉身離開。戴歷克先參加的角鬥毫無懸念可言——他總是會贏。
4.
紅獅子軍團養著許多吟遊詩人,傑廉一直都討厭這些記述者。他們書寫的史詩總是充滿著美感,有著那些沒見過戰爭的人所特有的幼稚幻想:兩位英雄在士兵的目光中生死相搏。
戰爭不是這樣的。戰爭沒有美感。
戰場的天空中永遠籠罩著不散的塵埃,地面上彌漫著鮮血和腐屍的氣息。醜陋的方陣互相碰撞。戰爭是秩序之間的對抗,作為方陣中的每一枚齒輪,士兵們的死去不會被銘記,更不會出現在史詩之中。
但是在城市裏作戰就是另一回事了。秩序在復雜狹小的地形中會被徹底粉碎。戰士們的靴子踩踏出漫天煙塵,戰爭機器的火焰在木樁的殘骸上燃燒,巨人沈重的步伐踏碎殘垣斷壁。地面上已經躺著數十具他巨大同類的屍體。
灰塵徹底遮蔽了傑廉的視野,他只能聽到周圍的風聲,昆蟲戟向他頭上斬落。
傑廉橫劍架開昆蟲戟,箭步向前,焰形大劍畫出完美的上挑弧線,將面前的腐敗眷屬斬成兩截。
一切都亂套了,在反擊開始後不久,無數腐敗眷屬出現在紅獅子城內,他們輕而易舉的從後方突破了雄獅把守的大門,開始沖擊領主大廳之前的廣場。
腐敗眷屬到底從哪裏進來的?傑廉不知道。他們在廣場前的防線飽受重壓。海潮般的狗群一次又一次向著防禦工事沖擊,然後被火焰焚燒成灰燼。
「傳令兵!」傑廉放聲高吼,「傳令兵!通知戴歷克先和他的戍衛隊,到廣場前的防線來!」
傳令兵穿過煙塵來到他面前,氣喘籲籲。
「吾主。」傳令兵單膝下跪,「戴歷克先……戴歷克先不在城裏面。」
傑廉覺得自己受到了當頭一棒。
「你說什麽?」他拽住傳令者的領子,面色猙獰。
「戴歷克先出了城,正在向大龍饗教堂進攻……」傳令者咽了咽口水,「他沒有上報。」
傑廉松開了對方的領子,不知為何,他突然很想笑。
「至少有五百只腐敗眷屬滲透進了紅獅子城。」他扶額說道,「該死,該死,戴歷克先什麽時候能不出岔子嗎?」
只有一個辦法了。傑廉想到,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拯救紅獅子城。
「把人集中到這裏。」他向著傳令者吩咐,「去找你能找到的所有人,包括平民——全部集中到廣場,從監牢裏把那該死的獅子混種放出來,我離開這段時間裏,廣場前防線必須堅守!」
說完這段話,傑廉跌跌撞撞向著領主大廳跑去。他要去找一個人,只有一個人可以阻止這樣的危機。
5.
跨過傳送門,傑廉再一次感受到蓋利德荒原之上那血腥的風。野獸的呼吸再一次環繞住他。
上一次來時候他並沒有意識到的是,這片荒原的腐蝕竟然如此嚴重。當他踏上這片土地的瞬間,猩紅腐敗就在體內活躍起來。傑廉的視野逐漸一片血紅,他緊緊握住自己的劍柄,殺戮的欲望和對半神的恐懼混雜在一起,他的心臟在如同擂鼓般跳動。
「吾主?」傑廉緩步向前,謹慎地出聲呼喊,「拉塔恩將軍?吾主?」
風沙中傳來笑聲,那個曾經偉大的半神正在以嘲笑回應他的呼喊。
「你還敢回來,傑廉?」拉塔恩將軍低聲吼叫。
傑廉站住了,他看著不遠處出現的拉塔恩將軍,即使被猩紅腐敗蠶食,拉塔恩將軍的輪廓依然偉岸。
「傑廉,我要你幫我一個忙。」拉塔恩將軍說道,「我要你給我一個東西。」
「吾主。」傑廉盡量恭敬答道,「您所需何物?」
「我要你的血,傑廉。」拉塔恩喘息著說道,「你的血肉……會是很好的戰利品。」
傑廉擡起頭,他看見將軍已經到了他的面前,偉岸的身軀投下巨大的陰影,將軍的巨刀高高舉起,而後閃電般縱劈而下。
傑廉下意識的就地翻滾,刀刃落在他的身邊,狠狠與石塊相撞。
轟!
雷鳴般的轟響震得傑廉耳膜生疼。以刀刃和石塊碰撞之處為中心,風壓向著兩側排山倒海而去,烈風中夾雜著無數破碎的石塊。他在沖擊波下雙腳離地,身體飛出四五米的距離。
傑廉試圖用一個翻滾漂亮的受身落地,但是他失敗了,巨大的沖擊力將他像麻袋一樣扔在地上。傑廉艱難地起身,渾身沒有一塊骨頭不痛。他拔出自己的大劍,猩紅腐敗正在熊熊燃燒,在他的腦子裏,有一個聲音在吼叫,催促著他和將軍一戰。
「動手吧,傑廉!」將軍在咆哮,「讓我看看你的能耐!」
又是一刀當頭斬落。傑廉這次有所準備,堪堪避開了刀鋒和隨之而來的沖擊波。
傑廉的頭痛像針紮一樣嚴重,他渴望挑戰將軍,渴望將手中火焰型的劍鋒刺進將軍的胸膛。讓鮮血流淌吧,有個聲音在心裏告訴他。他想看見血,隨便誰的血都行。
傑廉發出沙啞的戰吼。
「我……我不想……」他艱難地對抗著自己的瘋狂,「我來這裏……我不是和您戰鬥的……」
拉塔恩將軍大笑,平舉雙刀橫掃。傑廉躲到一堆插在沙灘上的零散武器之後,將軍的斬擊將這些堅硬的鐵器碾碎,仿佛它們只是小孩用沙土堆起來的玩具。
一刀,一刀,又一刀。將軍在行進中揮舞大刀,每一刀都聲若雷鳴,每一刀都激起狂風暴雨。傑廉竭力地躲閃,他聞到了血的味道,他自己的鮮血。
戰意徹底占據了大腦,傑廉失去了最後的理智,他在怒吼中點燃了自己的大劍,劍鋒燃燒起熊熊烈火,斬向拉塔恩將軍的腿部。
拉塔恩將軍用刀面拍擊,將傑廉像蒼蠅一樣打飛出去。
傑廉摔在地上,五臟六腑都要移位了。他嘗試著起身,但是山一般的陰影已經籠罩了他。
「真是個廢物,傑廉。」拉塔恩將軍罵道,「我曾經以為,如果我的部下裏有誰能讓我出點汗,那一定是你。」
傑廉躺平在地上,放棄了站起來的掙紮。猩紅腐敗又一次暫時平息了下去,清明重回他的大腦。
「我從未想過與您戰鬥。」他輕聲說道,「吾主。」
「你為何來此?!」拉塔恩吼道,「你們背叛了我,遺棄了我,把我獨自留在這片荒野上!」
沈默片刻,傑廉再次開口,不過說的事情完全不相關。
「我昨天殺死了哈斯卡爾。」他說道。
拉塔恩將軍的身形短暫一楞。即使深陷瘋狂,他依然記得那個戰士。紅獅子軍團的每一個人都喜歡哈斯卡爾,他活潑而幽默,帶著永不熄滅的熱情。
血液從傑廉嘴角不斷湧出,他繼續開口說道:
「哈斯卡爾瘋了。」傑廉說,「他認不出我們,認不出任何人……他無差別的攻擊每一個兄弟,我們不得不把他關起來。」
傑廉說著笑了,笑得很悲慘。
「您知道嗎,吾主。」他說道,鮮血依然不斷的從嘴角流出,「我在監牢旁邊,我聽見他在掙紮,他在用指甲撕扯自己的喉嚨,直到身上沒有任何一塊好肉,然後向著天空哭號……猩紅腐敗毀了他,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好夥計了。」
傑廉咳嗽起來,咳出汙穢的血跡,沾染猩紅腐敗的血跡。
「瑪蓮妮亞……」拉塔恩也註意到了他的血,半神憤怒地低聲咆哮。
「不……不是瑪蓮妮亞。」傑廉糾正了將軍的話。
「什麽?」拉塔恩將軍有些驚訝。
「瑪蓮妮亞的腐敗在您體內肆虐,吾主。」傑廉說道,「它在您的體內肆虐,撕碎您的意誌和身軀。每一個紅獅都清楚這一點——瑪蓮妮亞的猩紅腐敗不曾沾染上紅獅子軍團,但我們主動接納了它,我們每個人。」
拉塔恩沒有說話。
「我們只希望紅獅能您同在。」傑廉的聲音輕到仿佛氣若遊絲,「紅獅子軍團過去從未背叛您,未來也絕無可能。我們甘願與您一同在腐敗中破碎,那是一個戰士能渴求的最高榮耀。」
「因為您永遠是我們的王啊。」
拉塔恩將軍俯視著他,久久地俯視著。在半神的雙眼中,瘋狂正在逐漸褪去,猩紅腐敗的狂潮暫時安靜下來。他的大腦重新被理智支配。
他相信了,拉塔恩緩緩地點頭,他相信了傑廉的誓言。雄獅仰頭看向天空,喉嚨裏發出痛苦而悲愴的吼叫。
6.
遙遠的蓋利德西方,戴歷克先在激戰中震驚地轉身。從紅獅子城傳來的戰吼響徹整片蓋利德,甚至壓制住了面前腐龍的嘶吼。
回頭望去,那一處的景象更加讓他震撼,在紅獅子城的位置,城墻和建築被撕碎,他們化作的沙礫石塊被閃電包裹,被狂風托起,形成巨大的龍卷。在通天的龍卷旁,燦爛的紫光閃動,那光芒是如此的明亮耀眼,甚至蓋過了黃金樹之光!
「我的天啊……」戴歷克先驚嘆道,轉頭對手下的士兵下令,「退兵!退兵!」
手下人驚訝地看著他,不知道這個命令什麽意思。
「我們的王回來了。」戴歷克先激動地渾身顫抖,「拉塔恩將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