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數三是一種罪，V社是罪海滔天，那在一些人眼裏，重生怎麽算得上罪大惡極了。
在前陣子通關了「絕地墮落武士團」後，我突然有點想BT7餓74。
於是我拿起鼠鍵，在電腦上重新玩了一遍「泰坦天降2」。
六年前，我剛入行成為遊戲策劃不算久，雖然把自家專欄的年度遊戲給了它，但除了牛逼之外，我只感詞窮。
而六年後的今天，我已離開遊戲行業，卻似乎能夠動起筆來，好好談一談這款讓我念念不忘的遊戲了。
「來自超級系的你」
2016年可以說是超級系fps異軍突起的一年。
5月24日，「守望先鋒」首先點燃了整個夏天，並最終拿下了全年的大滿貫。
年終歲末，「Doom」也從地獄殺了回來，搶走了最佳「「動作」」遊戲的頭銜。
而「泰坦天降2」，雖然貢獻出了一段，可以載入Fps設計史的單人流程，卻在獎項上顆粒無收。還因發售期被EA夾在戰地1和使命召喚13之間，導致銷售不如預期。
其實EA沒錯，「泰坦天降2」作為超級系FPS，確實跟這兩款遊戲有很大的差異性。這也是數年後，「Apex英雄」能夠在各種大逃殺like中脫穎而出，並最終把重生捧回EA皇冠地位的原因。
而「Apex英雄」之所以能夠成功，很大一部份原因在於，他繼承了「泰坦天降」系列，高速而流暢的動作系統，並舍去了「蹬墻滑行」這種，能夠極大拉開老手與新手水平差距的動作模組，最終得到了大眾的認可。
可是這種認可，不代表「蹬墻滑行」是壞的。相反，以其為基礎搭建起來的快速高機動性射擊環境，極大地提高了戰鬥的操作深度和觀賞性，也是「超級系」的魅力所在。
事實上，即便從2022年回頭看，「泰坦天降2」的多人遊戲集錦，依然能讓人看得熱血沸騰——但我上我不行就是了。
而更重要的是，很多玩家在驚嘆於「泰坦天降2」單人流程的精彩體驗時，或許沒有意識到，「蹬墻滑行」這套高速動作系統，在「泰坦天降2」的語境下，不單是僅次於「泰坦戰鬥」的，第二重要的「玩法構件」，更是遊戲首屈一指的「敘事構件」。
是的，這次重玩讓我發現，原來「泰坦天降2」是比較早地使用了「機制敘事」的商業遊戲之一，且其敘事、情感表達，與玩法結合得十分緊密且自然。
他能以短短八個章節，讓玩家朝思暮想這麽些年的原因，很可能早已以梗的形式被玩家掛在嘴邊。
「飛檐走壁才是鐵馭，而我只是個步槍兵」
「成為鐵馭」
「泰坦天降2」講述了一個步槍兵經歷冒險，最終成為了一名合格的鐵馭的故事。
「成為鐵馭」是核心主題，有點像三部曲的第一部——當然，如果有後兩部的話，大概率叫「鐵馭崛起」和「暗影鐵馭」。
它的劇情很「行活」，和重生後來的「絕地墮落武士團」一樣，你大約可以用英雄之旅的十二個階段與之一一對應。
但由於單人流程由關卡驅動，被「先關卡後故事」的制作方式限制，制作者不得不在有限的敘事空間內，更靈活地利用遊戲的「機制敘事」，來補足內容量的缺陷。
因此，重生運用了很多敘事技巧去操控舞台，結合遊戲的玩法、關卡設計，悄悄影響玩家的意識形態，而不是單純充當一個故事講述者。
這句話說出來可能有些恐怖，但是他們的確就是用構建信仰的方法，一步步構建起玩家的「鐵馭信念」的。
在單人流程的開篇CG，重生沒有著重介紹遊戲的世界背景，而是從步槍兵庫柏的視角，使用了大量特寫與旁白描述，展示了鐵馭的優雅，和泰坦的強大。
這種由低視角向高視角的「仰視」，塑造了鐵馭和泰坦的「崇高感」，也把敘事錨點成功落在那句「如果我成為鐵馭，我希望能實至名歸」。
緊接著，重生透過讓玩家以步槍兵的身份，進行鐵馭訓練，來強化這種「崇高感」，在這裏玩家會第一次感受到身為「步槍兵」和身為「鐵馭」，在作戰風格上的巨大差異。
而訓練關結束時，重生給了玩家登上泰坦的目標，又故意將其打斷，這種欲擒故縱，為玩家做好了心理鋪墊，以迎接真正的「登上泰坦」，這一構建玩家「鐵馭信念」的重要儀式。
在第一關的戰場上，步槍兵庫柏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伴在戰場上被泰坦碾壓，遭遇危機並被鐵馭拯救，這時「崇高者」又成了「拯救者」。接著我們以凡人的視角目睹了一場泰坦戰鬥，再次強化了這種「崇高感」。
其後庫柏接手鐵馭裝置，逐步解鎖和利用鐵馭功能，找回電池修復BT，最終開啟艙門……這些都可以看做是玩家「登上泰坦」的儀式，賦予了玩家「成為鐵馭」的儀式感。
而有一個了崇高的目標，有了通往崇高的儀式，玩家自然就會堅定起「成為鐵馭」的信念。
事實上，讓我從意識形態角度思考這種體驗的原因是，在重新玩到庫柏登上泰坦時，我和六年前的自己一樣，在螢幕前與庫柏心神同步，做出了一樣的動作：深呼了一口氣。
這個動作可能代表了多種復雜的情緒：對泰坦內部的憧憬和向往，對完成考驗的放松和喜悅，對擔起重擔的鼓舞和準備——只要其中一種情緒在遊戲中的表達，與玩家的真實情感相貼合，那麽一個「驚嘆時刻」就會爆裂開來。
而重生並沒有為這種情緒傳遞，做很多額外的設計工作，他們只是透過把「機槍兵」、「鐵馭」與「泰坦」，分別對應「普通」、「高速」與「強力」的動作機能，把玩家的角色認知，從遊戲機制上分層，再透過不同的關卡流程設計，讓玩家在互動中，強化這種角色的認知，實作情感遞進，一切簡潔而自然。
這就是「泰坦天降2」的機制敘事，能夠有效調動玩家情緒，影響玩家意識形態的方式。鐵馭身份對應的「蹬墻滑行」，自然就成了其中最重要的敘事工具，在流程中被多次套用。
在第六關訊號台，取回電弧裝置那關，是一個典型的回環關卡，背景是所有步槍兵都因為無法突破關卡的阻攔，而陷入困境。
這時庫柏站了出來，當他拿著電弧裝置，優雅地從墻上滑回來，享受著士兵們的歡呼和贊揚時，玩家實踐信念的喜悅感也會油然而生。
在倒數第二關聖櫃，玩家第一次與鐵馭小隊協同作戰，在這裏我們終於見到了，鐵馭訓練關中留下名字和分數的「鐵馭戰友」們的真容。
而庫柏跟他們之間沒有過多的寒暄，只透過了一個關卡設計，就完成了彼此情感上的連線。
是的，依然是「蹬墻滑行」。
這是專屬於鐵馭的動作，是鐵馭的靈魂，是證明我經歷千難萬險，終於配得上這個身份的榮譽象征，當一個個鐵馭飛檐走壁跨越關卡的阻礙時，那種激蕩在胸懷裏的榮譽感，讓我愛死了這種感覺。
六年前我們吹「泰坦天降2」時，總是把焦點放在「時空關」，而這次回味後我才發現，其他關卡只是被「時空關」，稍稍遮住了光芒而已，也正是這些關卡成功的情感傳遞，為玩家烙上了「成為鐵馭」的堅定信念。
所以重生，你真的不能怪一些玩家總跟你作對，吵著要「泰坦天降3」，並堅定地認為沒有滑墻的「Apex英雄」不算數。
因為玩家腦子裏，「成為鐵馭」只是故事的開端而已，這是意識形態在發揮作用，要怪就怪你們做得太完美了吧。
「BT, MY BT」
在「泰坦天降2」中，重生塑造了一個科幻作品中的經典形象，機器人BT7274。
老實說，這次我重玩「泰坦天降2」，有一個原因是「絕地墮落武士團」裏的BD-1，讓我有些懷念BT。
審視BT和BD-1的角色塑造，我發現或許是因為沾了迪士尼和星際大戰的理念，又或許是卡爾的旅程中，有了角色來分擔情感渲染任務，BD-1在「墮落武士團」中非常明顯地被「寵物化」了，它給玩家帶來的情感體驗，也因此被局限於「寵物」所能帶來的陪伴和安慰上。
而在「泰坦天降2」中，BT的角色要更復雜，更立體，更容易給人以觸動。
因為這段旅程中的BT，其實更像是一個擁有獨立人格的機器「人」。
庫柏與BT的關系，和大部份鐵馭與泰坦不一樣，並不是首先建立在冰冷的「協定」上的。
在原鐵馭拉絲提莫沙上尉陣亡後，BT處於受損狀態，庫柏則是部隊殘兵，二者在患難中的相互需要，是他們一起踏上旅途的第一誘因。
我們之前見到過這種公路片情感設計——比如喬爾和艾莉，兩個旅行者之間的關系，要從陌生，甚至敵對開始，因一段不得不進行的旅程，而變得相互理解和依賴，以體現出角色性格、情感和關系的起伏變化。
在「泰坦天降2」中也是如此。只是這回我們扮演的庫柏，是一個逐漸成長的「菜鳥鐵馭」，因此BT的身份，除了「保護者」「陪伴者」外，還多了「指導者」和「拯救者」。
這就讓BT的角色塑造，不像傳統意義上單薄的工具型機器人，這些多面的復雜特性，能夠讓玩家能夠借庫柏的視角，層層遞進地剝開這個大機器的內心，建立信任和情感連線。
在相互陪伴的旅行中，BT會給與庫柏建議，為他提供通道，甚至還會不給選擇直接派活給他，而庫柏作為「弱勢」的一方，還會不時得到BT的安慰和諄諄教誨。
BT給玩家的第一印象，可能只是一個被輸入了某些教條式指令的機器人，在忠誠地執行自己的命令和協定而已。
然而隨著旅行中的一些互動，和二人感情的加深，BT的「人性」開始逐漸釋放並被玩家註意到。
在BT主導選擇走「捷徑」，導致一系列麻煩的第三關，結尾時二人脫離危險，BT竟然「心有余悸」地說了句「鐵馭，我認為以後還是不要走捷徑好了」。
電腦前的我快樂地點起了頭。這是遊戲中，我第一次認識到BT的自我意識在與我一同成長和改變。
而在作為指導者的同時，BT還是會不經意間顯露出人工智能的特性，比如用程式思維理解講一些冷笑話，這些反差也強化了BT的「人格形象」。
在流程中期，在與上級會合後，上級要給BT換一個「合格」的鐵馭搭檔，BT馬上予以拒絕，並給與了庫柏充分的肯定，在電腦前的我也是歡欣鼓舞。
這時我才意識到，BT在我心中已經不止是一個夥伴。由患難與共，到相互信任，到彼此拯救和肯定……BT變成了庫柏「成為鐵馭」的信念見證人，成為了信念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這當然是重生想要玩家隨著遊戲流程，一步步達到的心理狀態，否則後面一系列圍繞BT的把戲，就不靈了。
我之前說過，「泰坦天降2」的故事寫作非常的「行活」，這裏的「行活」其實是一個中性偏褒義的詞。
一個故事要稱得上「行活」，至少裏面那些能夠刺激玩家情感的橋段，都能回溯到一個規範化的伏筆。
而這種伏筆在「泰坦天降2」中，在庫柏和BT的互動裏也被運用得十分精彩。
比如時空關裏庫柏的一個搞怪選項「也許下次你可以丟丟我」，BT冷酷地回道：收到。沒想到下一關就真的開始丟他了；而BT第一次丟庫柏時，那句「相信我」和對應的手勢伏筆，在最後一關開頭和結尾，又各自被收回了一次，並將情緒傳達至頂點。
理所當然的，重生也沒少使用機制敘事來保證情感的傳遞效果。
六年前我第二喜歡的關卡，就是BT被摧毀，庫柏拿著智慧核心的那段自瞄跑酷流程。
那時玩家的情緒，庫柏的情緒，和手中的自瞄武器從未有過地相互貼合。面對無線電中隊友的呼叫，庫柏充耳不聞，心理唯一想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最精準的射擊，把BT的核心帶出去，救回他。
而當一架全新的泰坦從天而降時，玩家再次完成了「成為鐵馭」的儀式。救回戰友，登上一架屬於自己的泰坦，成為了一名真正的「鐵馭」——這應該是遊戲中僅次於結局的情感高光。
在這次通關後，我還是被BT拯救庫柏的行為打動了。
我靜靜地看著結尾的制作人名單，聽著庫柏說「我還蠻喜歡這台舊的」時，我仍沈浸在失去BT的悲傷裏，並一度懷疑起庫柏的「無情」。
而當我重新理順整個單人流程的敘事和情感表達後，我發現我遺漏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那就是，BT是一個獨立的人格，而不僅僅是「庫柏的泰坦」，不是寵物，也不是所有物。
在整個旅行過程中，BT曾不止一次提起，它的前鐵馭搭檔拉斯提摩沙上尉。直到第七關BT和庫柏被困在航艦中下墜，他用身軀保護庫柏，說出那句「我不會失去另一位鐵馭的」時，我才回味出他對曾經的戰友，懷有怎樣真摯的感情。
BT選擇像一個指引者一樣，幫助庫柏，訓練庫柏，引導庫柏，肯定庫柏，並為庫柏犧牲自己。這一切的確是因為泰坦和鐵馭的協定，但同時也是因為建立協定前，BT對他死去的戰友的信任和交代，是一種反抗精神的薪火相傳。
想通了這個角度，BT在我心中便「活了」起來，同時我也對結局時庫柏的話釋懷了。
沒錯，庫柏會分到一部新的泰坦，而他也一定會用鐵馭的方式，教會那個泰坦，成為像BT一樣偉大的機器人。
薪火相傳，生生不息，大約就是這個結局被隱藏起來的真實情感吧。
重玩一遍了「泰坦天降2」，我已不太想強調這遊戲的關卡設計有多好，時空關兩個場景的疊加和轉換有多流暢，多刺激。
我只想說，這次我終於明白了，「泰坦天降2」利用遊戲機制實作的情感表達，才是我喜歡它這麽久的原因。
畢竟關卡的刺激只是一時的，而感動和愛，會留駐很久很久。
所以如果你透過這些文字，回憶起了跟BT一起冒險的點點滴滴，或者期待和那個可愛的機器人一起進行一段「成為鐵馭」的壯闊冒險。
那就開啟「泰坦天降2」——
飛翔起來吧，庫柏鐵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