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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帶大師兄、李贛、抽象工作室的梗是怎麽一回事?

2020-01-13遊戲

——「抽象的時代,原來在等一場意外。殘缺的拼圖,始終找不到那一塊。」

「大師,我還是看不透生死。」

2017年6月18日,下午4時23分6秒,李贛獨自坐在四川成都的猛鬼大廈,大義凜然地向鬥魚6324抽象TV直播間的十萬「嗨粉」(直播間的粉絲頭銜)傳播著反諧教知識與正能量思想。只見他不慌不忙,不卑不亢,不痛不癢,不孕不育,簡直就像事先安排好一樣,先是熟練地按下了免提,一身正氣地向嗨粉們曝光了諧教勢力透過電話宣傳的反動內容;緊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聯系了成都公安,生動形象地向嗨粉們演示了實名制舉報諧教勢力的過程;最後,李贛現場開啟某公益網站,慷慨大方地為山區學生捐出了巨款一千元人民幣。

這是一場國內直播平台蓬勃發展以來絕無僅有的表演。李贛以身試法,完美地展現了一名中國公民在面對諧教蠱惑時所應有的政治覺悟和社會責任。在場的嗨粉無不感動,紛紛熱情地刷著「滾滾滾滾滾滾」、「你說你媽呢」、「加大力度舉報就完事了」、「李老八今晚必死」的彈幕。一切看上去與往常無異,但一切看上去又與往常稍有不同。這個被稱作「鬥魚唯一李哥」的男人,這個自稱「蒙古國海軍司令之子」的男人,仿佛在那一刻參透了生命和宇宙的終極意義。他口若懸河,每分鐘飛濺而出的唾沫能夠裝滿一瓶600毫升的可樂;他誇誇其談,每小時透過嘴部肌肉拉扯產生的動能足以驅動兩台遼寧號。他呼籲直播間裏的嗨粉:「在座的年輕人,你可以沒本事,可以沒能力,但你必須要愛國。沒有國哪有家,先有家才有國。即使家破人亡,我也要把愛國放在第一位!」

這一番話贏得了嗨粉們的滿堂喝彩。於是他們不僅向鬥魚超管提供了6324直播間與諧教勢力相勾結的違規內容,還向共青團中央反映了李贛在直播平台公然散布諧教言論的惡劣行為。短短幾個小時內,李贛就從一個和藹可親、憨厚老實的正能量主播,被口耳相傳成了一個冥頑不靈、十惡不赦的金輪法王。

2017年6月18日,傍晚6時3分24秒,鬥魚6324直播間被封禁。共青團中央隨即在微博鄭重發文,呼籲抵制諧教,並公示相關法律條款。在這條微博下方,群情激憤,無一例外都是舉報鬥魚6324直播間的留言。由「黑粉」諧音而來的「嗨粉」,終於找到機會,用實際行動報答了過往千萬個日日夜夜,李法王在直播間裏對他們進行的悉心栽培和諄諄教誨。

與此同時,李贛或許正在氣急敗壞地支配著自己的生育機器馮雪娟,或許正在面如死灰地蹂躪著多年同窗孫笑川的親生女兒李梓玥,或許正在抓耳撓腮地準備著永遠不會有人認真看的危機公關稿,或許正在戰戰兢兢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調查與審判。或許,他還會想起紅牌樓裏那段無憂無慮、無法無天的時光,想起身邊一個接一個離去的女人和兄弟。往事如走馬燈般在他眼前飛快閃過,這時他才猛然醒悟過來,自己已經好久沒有發出過那句標誌性的感嘆了:

「嗨呀,真的抽象!」

如果生活是一場煙火,那麽2017年6月18日這一天註定是屬於李贛、鬥魚6324直播間、抽象文化以及整個龐大的嗨粉群體最璀璨奪目的一刻。待繁華落盡,風流雲散,從此江湖再無李法王的蹤跡,但江湖處處都是李法王虔誠的信徒。

「餵大家好啊,餵大家好,我依然是你們最熟悉的好朋友啊,最熟悉的好朋友……」

2013年,一款名為【英雄聯盟】的遊戲在國內如日中天。依托代理商的豐富資源和MOBA玩法的巨大優勢,由其衍生的各種現象和各類討論迅速席卷了整個中國互聯網。恰逢後WCG時代的中國電競百廢待興,充滿了年少意氣和青春荷爾蒙的電競愛好者們需要新的關註專案和精神偶像。天時地利人和,共同造就了這款遊戲高居不下的熱度和一時無兩的人氣。

而百度貼吧作為當時國內最大的中文社區,寬松的審查尺度和極低的發言門檻也令其成為了新銳網絡文化滋生的溫床。其誕生於草根、發展於草根、淩駕於草根、超脫於草根的獨特氣質和怪異氛圍,至今仍是中國互聯網史上無法復制的奇景。經過近十年的更叠演化,貼吧遠遠超出了本身的使命與範疇。由一個個關鍵詞和主題詞構成的大小貼吧背後,潛藏的是浩瀚無垠的潮起潮落和波瀾壯闊的愛恨情仇:正如榮膺「百度盧浮宮」稱號的「李毅」吧討論的早已不僅僅是中國球員李毅,點開「羅玉鳳」吧看到的卻是無數以某個E字頭南韓男子偶像組合為名義的侮辱謾罵和網絡暴力,「圖拉丁」三個字放到一起就變成了一個研究如何花式組裝台式電腦的技術宅天堂……同理,在【英雄聯盟】聲名鵲起之前,沒有人會把「抗壓」這個詞和「電競廁所」、「噴子」、「死個媽」聯系在一起。

據現存史料記載,百度抗壓吧來源於WE戰隊【英雄聯盟】分部選手草莓的「上單抗壓王」稱號。WE作為中國電競的老牌勁旅,早在2005年前後就透過旗下素有「人皇」之稱的【魔獸爭霸3】選手SKY李曉峰搏得了大批電競粉絲的好感。轉入【英雄聯盟】專案之後,WE受到的關註和追捧更是隨著這款遊戲在國內受眾群體的日益擴大而節節攀升。2012年12月3日,WE在IPL5中以3:1的比分擊敗Fnatic,奪得了中國戰隊在【英雄聯盟】國際比賽上的第一個世界級總冠軍。自此,WE在國內的人氣到達巔峰。毫不誇張地說,在那個年頭,發洪水沖走十個看【英雄聯盟】比賽的人,有九個都是WE的粉絲。

不幸的是,WE粉絲數量的急劇膨脹,在為中國電競圈註入嶄新活力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招致了某些偏激言論甚至過激行為的產生。在百度WE吧,幾乎每天都有狂熱的WE粉絲發表類似「WE是否可以吊打全世界」、「WE的小夥子們把我感動哭了」的主題帖,在比賽中贏了WE的隊伍會被WE粉絲用惡毒的語言攻擊,輸給WE的隊伍也會被WE粉絲以刻薄的口吻嘲笑,就連質疑WE的內容都會遭到WE粉絲的群起而攻之。2013年4月23日,iG以3:2的比分艱難戰勝WE,奪得了SWL總決賽的冠軍,在賽後的頒獎環節,一位不理智的WE粉絲卻向台上的iG隊員投擲了礦泉水瓶。此舉引發一片嘩然,令人震驚的是,部份WE粉絲還在事後振振有詞地為投擲礦泉水瓶的行為開脫,甚至瘋狂詆毀iG的隊員,於是國內其他隊伍粉絲對WE粉絲長久以來的嫌隙和積怨終於爆發。黑WE吧宣告成立,用以批判和曝光某些WE粉絲的腦殘言論,順便諷刺和挖苦WE隊員線上上線下的各種表現,因為這樣就可以激怒那些不理智的WE粉絲,讓他們更加醜態百出。一貫在國內呼風喚雨的WE粉絲對這種明面上的挑釁當然無法容忍,有據理力爭的,自然也有問候爹媽的。黑WE吧的出現,把原先只存在於傳統體育專案中的「粉」「黑」之爭正式帶入了中國電競界,開創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混亂紀元。

無奈WE粉絲的群體實在過於龐大,迫於他們的壓力,黑WE吧在風頭正健之時被突然並入LOL吧,吧裏的一眾「黑絲」流離失所。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WE的狀態一蹶不振,隊中曾經的明星選手退役的退役,轉會的轉會,變撈的變撈。天下烏鴉一般黑,大難臨頭各自飛,唯有草莓在上單的位置一直默默地堅守著曾經屬於WE王朝的榮光。在這樣的背景下,抗壓吧應運而生,名義上是「為歌頌草莓的抗壓實力而建立」,但其討論內容已經擴充套件到所有與【英雄聯盟】相關的賽事、隊伍和選手。並且為了刻意與WE吧動不動就「心疼」、「諒解」的護犢式風格區分開來,抗壓吧的討論氛圍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在這裏,一切對選手隊伍的寬容和鼓勵都變成了原罪,不堪入目的辱罵和攻擊占據了主流。「二號樹取媽」、「我也是不言語」、「草你嗎的大雪碧」等一系列經典語錄橫空出世,後續的「瞬間爆炸,螺旋升天」、「靈車漂移,墳頭蹦迪」、「你媽死了,我是你爹」等次世代語錄更是沿用至今,在經過一代又一代網友的傳承和發揚後迸發出舉世無雙的生命力和戰鬥力。

當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無數微弱的呼喊被淹沒在歷史的塵埃裏,伴隨著LPL的衰落與復興,拼湊出一本可歌可泣的電競風雲錄。在這些或仿徨,或憤恨,或痛惜,或涼薄的聲音之中,蝸居在四川成都的李贛,也踏出了他偉大征途的第一步。

起初,李贛也是個混跡在黑WE吧的「黑絲」。但與那些直接向「60e」(WE粉絲的戲稱)正面發起挑戰的熱血青年不同,李贛十分精明地選擇了透過鼓吹歐洲強隊來貶損國內隊伍的做法。這樣一來既能輕松融入黑WE吧的討論氛圍,又不會因為指名道姓而被聞風而至的60e纏上。但畢竟國內的隊伍不止WE一支,李贛開地圖炮的行為很快得罪了黑WE吧裏的其他粉絲,再加上李贛人菜話多,明明只是個黃金水平,卻自詡「攻略大神」,經常寫一些烏煙瘴氣的遊戲心得,在旁人眼裏極為弱智,漸漸地就成了吧裏的吉祥物,被賜了個「歐洲吹」的稱號。抗壓吧成立後,李贛如法炮製,繼續在屎尿屁與三字經的槍林彈雨中放飛自我,從賽事解說身上學了幾個專業術語就開始指點江山,得到抗吧吧友們對其家人的親切問候絲毫不比那些戰隊粉選手粉少。據李贛後來接受采訪時稱,貼吧裏有很多人不服他,叫他去做影片證明自己的實力,於是爭強好勝的他就真的去A站投了影片。

當時,解說小漠的影片【國服第一系列】在優酷火得一塌糊塗,於是李贛給自己取了個名堂叫「國服第一開發師」,專門解說自己「開發」的新套路和新打法。在現存可考釋出時間最早的作品【本版本最強上單肉桶解說】的開頭,李贛用他低沈而充滿磁性的嗓音邊噴著麥邊說:「餵大家好啊,餵大家好,我依然是你們最熟悉的好朋友啊,最熟悉的好朋友,國服第一開發師,啊國服第一開發師,今天為大家帶來的是一個本版本的最強上單,本版本的最強上單,也是我最拿手的英雄啊,也是我最拿手的英雄,聖誕老人古拉斯加,啊聖誕老人古拉斯加的一個影片……」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如此重要,以至於他每一句話都足足重復了兩遍。整個影片歷時19分53秒,李贛除了頻頻上演放空大招、補兵漏刀這樣的精彩操作之外,還像患了帕金森症候群一樣不停按著TAB鍵,用瘋狂閃爍的計分板視窗傷害著觀眾的眼睛。在影片的尾聲,憑借火男和打野的終極carry,右上角的比分定格在毫無懸念的22-9,混到3個人頭和3個助攻的李贛一看數據還算過得去,直接撂下一句「算了,我這把不錄了」,就把自己的影片腰斬了。有道是:第一復讀機,躺贏我最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自然有很多人罵李贛。有從貼吧過去故意看他笑話的抗吧吧友,也有本來就駐紮在A站整天學習若風第一視角的三好學生。同其他行雲流水的解說影片相比,李贛拙劣的措辭和摳腳的技術統統成為了看客們敲擊鍵盤的理由和動力。本著「黑抗文化」的精神,李贛與這些質疑他的人進行了針鋒相對的辯論,結果以李贛因粗言穢語過多被A站永封告終。

在鋪天蓋地的嘲笑和譏諷中,李贛沒有放棄。2013年底,他又在A站的生放送開設了直播間,傳授自己獨到的遊戲理解和超前的遊戲觀念。據李贛回憶,到元旦跨年的時候,直播間裏已經有了800多個粉絲。不知道那一天晚上的祝福多不多,也不知道那一天晚上的鞭炮聲吵不吵,只知道李贛在他最風光的時候依然牢牢記在心裏,那一天晚上,有800多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在網絡虛擬世界的一方小小天地,陪著自己迎來了2014年。

而這個直播間的房間號,就是6324。

「人多人少,我們氣勢不倒!」

多年以後,面對熊熊燃燒的紅蓮業火,李贛將會回想起他帶著觀眾去開車查房的那個遙遠的夜晚。那時的鬥魚TV勝似一家紙醉金迷的夜總會,衣著暴露和嗲聲嗲氣的女主播一字型排開,裙底的蕾絲內褲猶抱琵琶,低胸裝裏的奶子潔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直播平台興起伊始,許內送流量備援容錯機制播還沒有從上一份在東莞的工作中抽離出來,去看她們賣騷的時候尚需準備好衛生紙。

時間撥回到2014年,A站生放送正式更名鬥魚TV。時任A站CEO的陳少傑有意將遊戲直播板塊做大做強,這一具有遠見卓識的理念卻在公司內部股東之間產生了分歧。斡旋無果之後,陳少傑選擇轉讓手中92%的股份,帶著鬥魚毅然決然地從A站獨立了出去。於是還在裝瘋賣傻的國服第一開發師李贛,就這樣糊裏糊塗地成為了鬥魚最早的元老級主播之一。

至於國內的直播行業是如何仿佛一夜之間遍地開花的,恐怕沒有誰能夠說得清楚,但裏面肯定沒有屬於李贛的一份功勞;直播行業的繁榮興盛給那批伴隨直播行業一起成長的主播帶來了多少收益,恐怕也沒有誰能夠說得清楚,但裏面肯定有屬於李贛的一份好處。直播早期的李贛還很青澀,除了一身復讀和吹逼的本領之外幾乎一無是處。好在乘著當時鬥魚LOL專區國服第一多如狗的東風,總會有不明真相的群眾慕名湧入他的直播間,然後問他:「開發師是哪個英雄?」

李贛直播生涯的轉折點出現在2014年5月。在經過了近半年的發展之後,鬥魚透過重金簽約、挖角等手段,基本把當時國內【英雄聯盟】最著名的一批退役選手和影片作者統統收歸門下,加上各種蹭著LOL專區熱度直播唱歌跳舞的女主播大有把「鬥魚TV」變成「鬥奶TV」之勢,毫無特長的李贛在這片龍潭虎穴裏只能算一粒任人宰割的小蝦米。因為沒有直播合約保障和經紀公司運作的緣故,李贛直播間的人氣也從巔峰期的9000一瀉千裏,經常播了兩三個小時連三位數都上不去。迫不得已,李贛只能重操舊業,在新影片裏大發牢騷,讓觀眾去鬥魚支持一下他的直播。不幸的是,這次連罵他的人都寥寥無幾。「國服第一開發師」這個名字還沒嘗過火起來的滋味,就徹底過氣了。

當哀怨的月光送走最後一縷不舍的殘陽,城市的霓虹灌醉了所有支離破碎的夢想。一個幽靈,來自6324的幽靈,在鬥魚遊蕩。為了不讓現實的洪流把初心卷走,為了從綠茶婊和大奶牛手中奪回這出身於二次元的一方凈土,李贛苦苦地思索著,掙紮著,徘徊著,撕裂著。終於,漆黑的夜幕裏劃過一道耀眼的光芒。直播之神的啟示穿過層層迷霧,徑直降臨到他的頭上。李贛拍案而起,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國服第一開發師;這一刻,他已變身四川第一趙信,成都第一打野,蒙古國海軍司令之子,鬥魚臥龍。

他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叫做「電競李伯清」。

李伯清老先生,四川乃至西南三省的娃兒都曉得,當年他的評書最紅的時候,去到哪家星級賓館都打折,就是走到了收費公廁,人家都會說:「李老師的嘛,進來隨便屙嘛。」李贛取這個名字,一是因為他就是老先生的本家;二是因為他要借此告訴整個鬥魚,做遊戲直播,過去沒有人能夠光靠一張嘴大紅大紫,但從現在開始有了。

李贛買了個網絡攝影機,不是很貴,但足夠裝下他的豬頭;接了個麥克風,沒有音效卡,但照樣能把音量調得比樓下手機店放的鳳凰傳奇還大。打通了任督二脈的李贛王者再臨,對著直播間裏的觀眾開始滔滔不絕地談起自己豐富的人生閱歷:白天,他是一名光榮的人民交警;晚上,他是一個嫉惡如仇的遊戲主播。他浸淫黑WE吧和抗壓吧數十載,不僅與裏面的大手子談笑風生,還對LPL的現狀有著深刻的分析和見解。憑著360°無死角的自爆和黑抗吧的陳年爛段子,李贛的直播間第一次有了固定的粉絲,他們每天晚上都忠實地守在電腦前,問著他們的李老師各種千奇百怪的問題。李贛有問必答,有答必添油加醋。有一次彈幕問,李老師,你這麽才華橫溢,有沒有意中人啊?李贛就吸溜著口水說,當然有了,我的夢中情人就是江湖人稱「電競小龍女」的王琳,我做夢都想睡她!

不幸的是,據說當天晚上,就有人在粉絲群裏爆出了王琳和OMG上單gogoing的開房記錄。是真是假,事到如今早已無從考證,但肉眼可見的是,自那以後李贛就開啟了無限火力模式,把原先用來黑WE的段子統統搬到了OMG身上。當時OMG在國內的人氣僅次於WE,因此也緊隨60e其後得了個「59e」的美名。李贛在直播間裏瘋狗一樣的輸出很快遭到了59e的口誅筆伐,也就是在向情敵goging復仇的過程中,李贛逐漸奠定了自己的直播風格:只要能夠引發彈幕激烈討論,甚至瘋狂撕逼,不管是多麽離譜的內容,他都能分析得頭頭是道。後來,他還特地開了個欄目叫「幹家講壇」,在直播間裏狂吹【英雄聯盟】,把另外兩個MOBA遊戲【DOTA2】和【風暴英雄】踩得一文不值。這一做法自然又吸引了大批流量,每逢李贛開播,彈幕都是親媽與口水齊飛,家人共骨灰一色。

李贛的直播才華第一次真正得到檢驗,是在他發明出「直播睡覺」這個動詞的時候。因為人氣漸長的緣故,李贛直播得也越來越晚。雖然他一再強調,自己第二天是要上班維護社會治安的,但粉絲還是會苦苦哀求他不要下播,於是李贛靈機一動,索性把網絡攝影機對準了自己的床,然後一頭紮進了溫柔的夢鄉。如果說網絡直播打破了傳統直播單向封閉的資訊傳遞形式,讓主播實作了和觀眾的雙向交流,那麽李贛直播睡覺的行為藝術就是徹底顛覆了以主播為主體的直播方式,把觀眾變成了直播間的主人。「幾萬人圍觀一個胖子睡覺」的新聞不脛而走,引發大眾對於直播平台生態嘖嘖稱奇的同時,也讓其他主播看到了買熱搜炒作的話題和混直播時長的借口。自從李贛直播睡覺之後,幾乎整個鬥魚的主播都在睡覺,一時蔚為大觀。

李贛並不滿足於眼前的成功。他清醒地認識到,輝煌一刻誰都有,別拿一刻當永久。作為一名交警,他只能在幾個人的範圍裏傳遞正義,但是作為一個主播,他必須傳遞三萬三的正義。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李贛在直播中點開了鬥魚LOL專區的頁面。看著滿屏浪叫的女主播,伴著激情澎湃的【金達萊花】死亡終極無敵加快DJ版,他巋然不動,慷慨激昂地說道:「今天查房的主題,是鬥奶,是掃黃。既然大家給我面子,叫我一聲李警官,作為鬥魚的元老,我就要對得起你你們送我的稱號!」只聽他一聲令下,無數「200一位一秒5擼請聯系二號麥」、「請主播系好上衣的兩顆扣子」、「美空野模商務陪,給你800貴不貴」的彈幕猶如秋名山上飛馳而過的AE86,瞬間湧入那些女主播的直播間,對她們打擦邊球騙禮物的卑劣行徑作出了剛正不阿的指控。面對突如其來的發難,女主播的房管們手足無措,兩眼失神,在笨拙地點了幾下封禁之後就被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淹沒,徹底陷入了癱瘓。

這是一次偉大的勝利,來自6324的一萬人氣摧枯拉朽,徹底撕下了那些女主播掛著數萬假人氣的遮羞布。再後來鬥魚的其他主播也如法炮製,紛紛加入直播查房的行列。人情世故,你查我我查你,你不查我我還查你,我查你你還黑我,那我就弄你。就這樣,李贛帶著他的6324車隊開遍整個鬥魚,哪怕是數十萬人氣的主播,也只能乖乖引頸受戮。

李贛唯一一次失利,是栽在一個小姑娘的手裏。那天晚上,彈幕告訴他,鬥魚來了一個新的女主播,唱歌很好聽。見多識廣的李警官當即斷言,那些唱歌好聽的女主播,十有八九靠的是音效卡,沒了音效卡,她們什麽都不是!於是李贛點進了她的直播間,和她當面進行了對質。他本以為,憑他在鬥魚的威望,破這麽一樁小小的案子肯定是手到擒來的事情,不曾想那個來自重慶的女主播生性潑辣,對李贛的發難絲毫不肯讓步,說著說著還梨花帶雨地抹起了眼淚。李贛一看情況不妙,連忙落荒而逃,道歉關播。其實那時他大可不必如此,但或許是她身上散發的氣息過於詭異,讓他感到了突如其來的絕望,以及前所未有的危險。

事實證明李贛的直覺是對的,因為那個重慶妹妹後來改頭換面,成了毋庸置疑的鬥魚一姐,共青團的形象宣傳大使,全中國最紅的女主播。她的名字叫做馮提莫。

「我已經到了,將要選擇夢想的時候。」

憑借直播睡覺和開車查房的創舉,李贛總算在鬥魚站穩了腳跟。那時他住在成都武侯區的紅牌樓廣場,每天晚上穿著一件熨帖的純色襯衫,活脫脫一個傳銷高層的架勢。來聽他洗腦的信眾絡繹不絕,在有人揭穿了他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的協警之後,大家對他的愛稱也逐漸從「李老師」、「李警官」變成了「豬頭幹」、「司馬幹」。盡管如此,李贛還是很愛惜粉絲的,曾經信誓旦旦地讓粉絲不要給他刷禮物,並且放出豪言:「我李某人不是你們的姓奴,刷魚丸的都給我滾!」粉絲們也很聽李贛的話,直播間裏幾萬人氣,轉眼走得又只剩幾千人。

面對自己的第二次過氣,李贛已經能夠做到安之若素,坐懷不亂。一是因為他已經拿到了鬥魚的直播合約,每個月多出了一筆穩定的收入;二是因為人生就像過山車,有時起有時落,而彪悍的人生就像海盜船,不大落怎麽大起,他只是在等待時機;三是因為和之前不同,即使暴風雨來得再猛烈,他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有天晚上關播前,李贛把直播間的標題改成了「稍等一下,有驚喜」。隨即,網絡攝影機前居然來了個姑娘,濃眉大眼,笑靨如花。她似懂非懂地看著直播間裏的彈幕,臉上寫滿好奇與天真。李贛親熱地摟著她的脖子,說:「你們叫我給你們看,那我就給你們看了嘛。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老婆,我們明年準備結婚了。」

這個姑娘叫陳禮媛,是成都的一名婚禮策劃師。關於她的生平眾說紛紜,有說她好吃懶做的,也有說她濫交打胎的。或許比起李贛的前任女神王琳來說,陳禮媛顯得太過平凡,就像萬紫千紅當中一朵不起眼的小花,但不管其他人再怎麽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她自從亮相之後就一直默默地陪在李贛身邊,為他打理生活起居,沒有對流言蜚語動過半點氣。

另一個晚上,李贛喝酒了。在網絡攝影機前,他眼神迷離,仿佛前方籠罩著層層濃霧,叫他難以抉擇去路。他說,他不想被這個社會束縛,他還年輕,很有才華,但是白天卻要在那傻站著領一個月三千塊錢的薪金,還比不上自己在鬥魚直播的收入。他說,他想當一個好老公,對自己的女朋友負責,但是現在晚上每天只能對著電腦,等以後有了孩子,他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他說,像自己這麽優秀的人,是不能容忍被慢慢磨去棱角和鋒芒的。李贛越說越多,越喝越多,直至癱倒在椅子上,爛醉如泥。陳禮媛進來拉他去睡覺,他卻一個激靈彈了起來,說:我不睡覺!我這個月鬥魚直播還沒到時長呢!李贛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對著她撒潑,大喊大叫。陳禮媛說,我們去睡覺了好不好,明天再播嘛。李贛說,我不走,我今晚就在這裏,直播睡覺。陳禮媛說,那我走了。李贛就說,你不能走!我們要過一輩子的!你怎麽就走了呢!

李贛說,喝最烈的酒,愛最愛的人,你就是我最愛的人!

李贛說,我們一起去馬爾代夫!回來我們就把婚結了!生個胖娃娃!

李贛說,我們把房子賣了,到全世界去旅行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陳禮媛只是一邊笑著,一邊把他拉到鏡頭外面,抱著他,一遍又一遍寵溺地說,好。

如果這是兩個平凡人的愛情,那麽故事的結局說不定會是這樣的:李贛因為人氣久無起色而沒能接到鬥魚的第二份合約,於是他放棄了直播,安心當一名協警,等到陳禮媛的事業有所起色,他也有了自己的積蓄,小兩口就可以一起做個小生意。幾年之後,李贛抱著懷裏牙牙學語的孩子,看著電腦裏各種直播睡覺和開車查房的主播,還可以和身邊的妻子陳禮媛談笑風生:「媽的老婆你看,這些人現在還在搞的節目效果,全是老子當年玩剩下的。」

在瘋狂的世界裏,有個女孩可以安靜地隨你而去,這是多麽幸運的事,可惜李贛不曾明白。

與那些心比天高的電競選手一樣,李贛覺得自己是有夢想跟初心的。而他的夢想很簡單,不是要當世界冠軍,也不是要受萬人景仰,他的初心只有四個字:混吃等死。

很多人說,李贛膨脹了。他變得懶惰、消沈、傲慢、狂妄,把對生活的不滿逐漸帶到了直播中來,甚至帶到原本喜歡他、支持他的粉絲身上。他提出要成立一個工作室,實作全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直播。這個大膽的想法遭到很多人的奚落和嘲笑,還有人在經過分析之後,得出了李贛就是想讓別人來幫他直播,從而達到自己躺著收錢的目的。在這些反對的聲音當中,其實有很多都是從開發師時期陪著李贛一路走過來的,但是李贛統統把他們定義成了「黑粉」,經常在直播間裏上演激情對噴的戲碼。經過四川口音的誇張和演化,「黑粉」變成了「嗨粉」。而嗨粉也把與李贛鬥爭作為自己的使命,不僅給他打騷擾電話,發轟炸短訊,還經常用他的號碼點各種外賣。一切的一切,只是為了喚醒那個曾經可以對著彈幕推心置腹、談笑風生的豬頭幹,可惜終究不過徒勞一場。

「祝抽象工作室早日倒閉!」

2015年9月1日,在成都街頭的一個燒烤攤,李贛宣布抽象工作室正式成立。成員除了他自己之外,還有「電競巨嬰」圖圖,「自貢雙子星」於超、啊不多,以及他的多年同窗好友,「大師兄」孫笑川。當晚,在李贛的個人微博,許多嗨粉發來賀電,祝抽象工作室早日倒閉。在他們的內心深處,仍然希望這只是李贛一時興起的胡鬧,等到樹倒猢猻散,李贛就會乖乖地回到那個紅牌樓的小書房裏,繼續當他的「電競李伯清」。仔細想想,這其實是一件既殘忍又心酸的事情:自從誕生的那一刻起,故事的劇本就寫在了抽象工作室每一個人的臉上,但在那張最初的合照裏,他們每個人都對著鏡頭,笑得很開心,就像未來充滿了光明一樣。

李贛在成都溫江租了套公寓,讓工作室的人都搬了進去,還把6324直播間的名字改成了「抽象工作室upupup」,然後以「給新夥伴更多適應直播的時間」為借口,光明正大地休息了半個月。在此期間,直播間的彈幕慘不忍睹,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直播的唯一意義仿佛就是讓嗨粉隨時都可以點進來罵那四個李贛請過來的直播員。他們極盡挑撥離間之能事,對直播員們進行著全方位無死角的羞辱:罵圖圖只會抽中華喝紅牛,對工作室的貢獻基本為0;罵於超切菜太浪費,一根黃瓜掐頭去尾能剩不到一半;罵啊不多除了打【英雄聯盟】什麽都不會,還總是躺贏坑輸;罵孫笑川心機怪,整天陰沈著臉一言不發肯定是在盤算怎麽趕走工作室的其他人……在一個平凡的早晨,李贛破了圖圖的案,挖出他是從高中逃學過來直播的。於是李警官二話不說,請圖圖去了一趟KTV,然後就把他送上了回家的飛機。自那以後,把人趕走之前先請他去一趟KTV也成了抽象工作室的傳統。

誰都想到了這個結果,但是誰都沒有想到這個結果來得如此之快。起航還不到半個月,抽象的巨輪就露出了分崩離析的端倪。要知道圖圖原本是透過在【英雄聯盟】裏和李贛雙排,送了李贛很多皮膚才成為抽象員工的,但在李贛發現他並不是想象中的富二代後,就把圖圖一腳踹走了,事後還稱圖圖「只是網友」。面對群眾的聲討,李贛無可奈何,親自出來解釋,彈幕環境也沒有得到絲毫改善。嗨粉高歌猛進,用清一色的「滾」字車瘋狂支配自己昔日的偶像——6324猶如一個走火入魔的武學宗師,內功盡散,筋脈逆流,竟然自己開起了自己的車。

圖圖被KTV後不久,工作室很快來了一個叫張順飛的新直播員。他表情呆滯,雙目無神,還留著一頭冒青的圓寸,簡直就像剛從監獄裏放出來的一樣,因此得名「勞改」。據李贛隆重介紹,這位世外高人是他尋遍網吧代練得來,精通一手寡婦打野,在電信一區鉆石段位掌控雷電。嗨粉一看好不容易罵走一個,又來一個,那還能怎麽辦,唯有四個字:加大力度。於是張順飛初來工作室之時,承受的彈幕攻擊比起其他四位直播員有過之而無不及。萬萬沒想到的是,勞改除了是個勞改犯,還是個網癮重度患者,一旦打起【英雄聯盟】來,八級地震都震不走。相較之下,嗨粉不著邊際的謾罵對他來說簡直就是隔靴搔癢。

在與張順飛的持久戰中,嗨粉消耗了大批有生力量。當他們開發出獨輪車、「睿智」、「你可真是個鐵順飛」等全新罵人模式,卻發現自己仍舊對張順飛造不成半點真實傷害之後,很多人選擇了解甲歸田。與此同時,在重整旗鼓之後,抽象工作室裏的其他直播員也逐漸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和特色:於超苦練廚藝,每天固定上演「生化廚房」環節;啊不多力排眾議,在NBA分析專場狂黑高比;孫笑川作為李贛的頭號搭檔,則從他那裏借來了「靈堂K歌」,在YY與核心嗨粉連麥,讓他們演唱用抽象工作室的事跡改編而成的歌曲,以歌詞極其低俗下流無底線為賣點,迅速吸收了一大波奔著「抽象文化」而來的新司機。看到抽象工作室蒸蒸日上,李贛喜形於色,不僅又敢對著嗨粉大聲說話了,就連喝水打嗝的聲音也更響了。

2015年快要結束的時候,應一位來自黑龍江的熱心觀眾之邀,李贛意氣風發地策劃了抽象工作室的第一次大型戶外節目——「東北行」。除了張順飛網癮發作只能留在工作室玩電腦之外,抽象精銳傾巢而出,跟著李贛在哈爾濱遊山玩水,蹭吃蹭喝。然而好景不長,啊不多在途中摔了個腦震蕩,情況未明,抽象一行只好提前打道回府。回到成都後,李贛提出接下來的薪金要按直播員所得的禮物收入分成,引發了自貢雙子星的強烈不滿。原來於超和啊不多兩個人雖然表面風光,實際上一個仗著廚子的身份整天變著法子向李贛要買菜錢,另一個黑高比黑到已經喪心病狂神誌不清,根本就沒有半點騙禮物的本事。於是李贛順水推舟,KTV了兩人,又和他們隔空對噴,連連破案。抽象工作室的1.0時代只存活了三個月,就匆匆落下了帷幕。

按理說,一切都在朝著嗨粉預想的方向發展,照這個走人的速度,李贛很快就會一敗塗地。但好不容易拿到鬥魚七位數新合約的李贛再次展現了極強的韌性,他運籌帷幄,打著抽象的旗號吸納了一大幫新直播員,其中包括上次在東北款待他們的熱心觀眾胖頭魚,高中同學苗人燼,以及同為多年好友的「華爾街之狼」陳毅。在李贛、孫笑川、張順飛三位遺老的帶領下,工作室煥發出新的生機,緊緊圍繞在以李贛董事長為核心的抽象精神中央,昂首闊步邁入了轟轟烈烈的2.0時代。

「講文明,樹新風,6324帶頭沖!」

2016年9月18日,在各大直播平台的不同直播間,同時出現了一群詭異的彈幕。他們刷著諸如「6324永不為奴」、「6324宣布接管此直播間」等整齊劃一卻又意向不明的語句,以極為頻密的速率占據了整個畫面。這一師出無名的行為持續了整整兩天,使得許多觀眾的收看體驗遭到了嚴重破壞。幾天之後,在鬥魚TV某LOL一哥(現已過世,有事燒紙,為避晦氣,隱去名姓)的直播間,類似的彈幕再次支配了200多萬的人氣,引得一哥勃然大怒,猶如一只交配失敗的狒狒。但與其他直播平台一臉懵逼的外人不同,英明神武的一哥對這些彈幕的來源和動機顯然十分知根知底。經過真性情的揮灑後,他心胸坦蕩地給予了有力的回擊:「你們很想我去罵李贛對不對?但是我跟你們說,我跟李贛線下認識,我們聊天什麽的都聊得很開心,主播之間是沒有什麽仇恨的,就是你們這些傻逼東西天天瞎逼帶節奏,上次我去成都做活動,他還來看我,本來主播之間就是朋友,同行嘛!」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便是,鬥魚6324直播間的人氣被驟然釘選在3000,就差一個封禁的借口了。一哥的朋友李贛嚇得魂飛魄散,趕緊給一哥發了長達500字的微博私信,搖尾乞憐。在得到一哥的表面原諒後,李贛先是看著恢復的10萬人氣重新露出了笑容,隨即臉色一沈,下掉了直播間裏的所有房管,劈頭蓋臉地罵道:「你們這群狗粉絲,整天就愛給我李某人惹事!我李某人不需要你們這幫瓜皮粉絲,全部給我滾啊!」

距離抽象工作室成立一周年紀念日剛剛過去不久,李董事長又發福了,白嫩的豬蹄有氣無力地搭在電競椅的扶手上,顯得格外肥美。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電腦螢幕裏密密麻麻的彈幕,仿佛要噴出火來。他悔恨,但又無奈。他知道,這支曾經由他一手打造的最強車隊,如今已經徹底失去控制,很有可能將要帶他滑向無底的深淵去了。

回到抽象2.0時代的初期,那是在九個月前,工作室內外上下一心,到處還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胖頭魚傾慕於李贛的才華,毅然拋下東北黑老大的身份和地位,不遠萬裏來到成都,接過了圖圖的位置,專業陪玩,掏錢請飯,天天「李老師」前「李老師」後,把李贛伺候得飄飄欲仙;苗人燼帶來了他的夫人,把「生化廚房」強勢改造成了「姓愛廚房」,又因為夫人姓高,長相驚世駭俗,每當她出鏡,都會令不少嗨粉直呼自己患上了「恐高癥」;而陳毅的故事就說來話長了,有人說他是海外歸來的商界精英,有人說他是叱咤風雲的金融巨子,還有人直接破案,說他是全國通緝的經濟詐騙犯,是來工作室逃難的——對於這些流言,陳毅從不反駁,只是兀自點起一根煙,眼角的淚光凝結著一個男人所有的脆弱與堅強……瑣碎的日子如流沙一般逝去,抽象工作室混吃等死的本質從未改變,但隨著這些直播員的形象在二十四小時的網絡攝影機前變得愈發鮮活,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這些直播員播什麽,說什麽,做什麽,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嗨粉從他們的一舉一動中腦補了哪些跌宕起伏的情節,洞悉了什麽處心積慮的陰謀,揮霍了多少無憂無慮的青春。6324逐漸從一串數碼變成了一個舞台,舞台的主角從直播員變成了直播間裏的嗨粉——沒有節目效果,他們就創造節目效果,沒有抽象,他們就強行抽象。透過每周一次的「靈堂K歌」環節,嗨粉記錄著自己與抽象的喜怒哀樂,凝聚成了一個空前團結的集體。

就在李贛和他的抽象工作室終於起步,風光無限之際,他曾經信誓旦旦要娶的那個女人,已經被嗨粉親切地稱作「豬妹」和「小花」的陳禮媛,卻默默地離開了。關於她和李贛分手的原因,至今也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嗨粉只能從過往的片段推斷出,陳禮媛對自己婚禮策劃師的事業是有抱負的,但李贛不需要她的抱負,他只需要一個能在背後為他洗衣做飯,順便幫他混混直播時長的女人。於是在一個昏昏沈沈的夜晚,陳禮媛拖著行李箱,對著正在守夜的張順飛說了一聲「改改我走了」,從此便消失在了成都茫茫的人海中。而勞改在電腦前激戰正酣,甚至都沒有回過頭去。

雖然在陳禮媛走後,有很多人懷念起她的好,轉過頭來罵李贛「負心漢」、「豁批犯」,但畢竟清官難斷家務事,男默女淚,總是覆水難收。真正導致嗨粉和李贛走上決裂之路的,是一個叫張濤的男人,和一個叫馮雪娟的女人。

張濤,男,上海人,年齡不詳,目測手沖史超過二十年,特征是賊眉鼠眼,齙牙,禿頭,還戴著一副極其惡心的圓框眼鏡。2016年7月16日晚上,抽象工作室接待了從全國各地前來朝聖的一群嗨粉。在直播中,其中一個叫張濤的嗨粉表現最為突出,他在飯桌上對著李贛一頓狂舔,嘴臉之無恥使得整個直播間的彈幕都連連作嘔。凡是李董事長吹過的牛逼,張濤都堅決維護;凡是李董事長作出的訓導,張濤都始終不渝地遵循。面對如此真實的舔狗,彈幕炸鍋了。在過去,不管李贛再怎麽膨脹,再怎麽自大,始終只有他一個人在直播間裏自吹自擂,即使有敢打字附和的,也會被嗨粉迅速扣上「護豬寶」的帽子噴到生活不能自理。然而如今,嗨粉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隊伍中居然蹦出了一個阿諛奉承的小人,還把李贛舔得「呼哧呼哧」地笑。他們在無奈地遠端輸出張濤的同時,也看清了李贛的為人:那個掏心掏肺的豬頭幹已經不在了,現在的李贛,只是一個好吃懶做、目中無人、眼高手低、無情無義,除了馬屁什麽都聽不進去的抽象暴君。

馮雪娟的到來則更像是一場意外。據知情人透露,馮雪娟原本是被閨蜜介紹給孫笑川認識的,但來到工作室後,她卻和李贛談起了戀愛。這一標準的三角戀故事框架給了嗨粉無限遐想的空間。雖然馮雪娟看上去白白凈凈,天真無邪,仍有熱心嗨粉挖出了她的風流韻事,再加以發揮,少婦雪娟的故事頓時成為了萬千嗨粉打手沖的素材。李贛自覺從頭被綠到腳趾,又遷怒於嗨粉,不僅全然把那些對陳禮媛許過的山盟海誓拋到腦後,還大言不慚地把幾乎一模一樣的話套到了馮雪娟的身上:「不管你們怎麽帶節奏,我還是會和她結婚的!」

8月,對直播懷著滿腔熱忱的胖頭魚在工作室混吃等死眾的孤立和排擠下黯然離開了成都。抽象工作室的節目進入了一段低潮期,與之相反的是,李贛的氣焰卻越發囂張,開始自稱「李老八」,一聽就知道是「你老爸」的諧音。過去極力勸阻嗨粉刷禮物的他態度也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在直播裏痛斥只有刷禮物的觀眾才有資格稱為「嗨粉」,不刷禮物的觀眾都是「狗粉絲」。李贛的這一言論甚至擴散到6324之外,給了其他主播和觀眾攻擊嗨粉的把柄。每當有嗨粉到其他直播間去觀看直播,發了一兩條跟抽象相關的彈幕時,馬上就會有人跳出來大罵「狗粉絲滾啊」。嗨粉忍無可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策劃了9月18日的全平台開車行動。他們打著6324的名號破壞他人收看直播的體驗,就是為了借刀殺豬,集舉國之力圍殲李贛。

他們做到了。在連番作戰之後,嗨粉除了被封掉若幹直播平台賬號之外毫發無失真,李贛卻惹了一身騷。吃到教訓的李贛在死鴨子嘴硬了一段時間之後,終於向嗨粉作出了妥協。他兌現了自己的諾言,和馮雪娟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禮,還做了全程直播。看到李贛成家立業,淚灑現場,不少嗨粉動了惻隱之心。有人觸景生情,寫了一段極具王家衛風格的文字:

「很多年以前我叫陳小花,是個普通的銀行職員,無聊時喜歡玩【魔獸世界】,後來我認識了一個男人,有一天他喝醉了,說要帶我去馬爾代夫看雪。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馬爾代夫地處熱帶,常年炎熱無雪。

「現在我叫陳禮媛,是個婚禮策劃,今天我接到一個女客戶,名字清新,她叫馮雪娟。」

「嗨粉都是一群可愛的人。」

2016年5月3日,經好兄弟李贛和孫笑川聯手舉報,陳毅鋃鐺入獄,除了留下一句「華爾街我好冷」在嗨粉的耳畔久久回蕩之外,他說過的另一句話更讓無數嗨粉動容:「嗨粉都是一群可愛的人。」作為抽象工作室裏的一股清流,陳毅雖然是個詐騙犯,但他從來沒有欺騙過嗨粉的半點感情。時隔7個月從山東菏澤出獄後,陳毅也受到了嗨粉最真摯的歡迎。

在外人看來,嗨粉說不上是整個中國互聯網中最撲朔迷離的群體,但絕對是他們最不敢輕易招惹的其中一個群體。經過長久的發展,嗨粉在川渝方言的基礎上吸收了各地方言特色,再配以超強的改編和發散能力,融合出了一套特有的抽象語系。又因為6324整體的直播風格偏近接地氣,各種無下限無底線的言論都能在直播間裏肆意橫行,甚至博取眼球,嗨粉慢慢開始用地域黑、瞎罵、對噴等方式代替正常交流。當別人要面紅耳赤地跟他們開始理論時,他們就會拍手稱快,一擊脫離,以此營造一種四兩撥千斤的喜劇效果。在一些論壇,這種行為被稱作「釣魚」。只是嗨粉一開始都以為自己是釣魚的人,直到後來,卻不自覺間變成了被釣的魚。

2017年3月14日,德高望重的李贛受邀參與了鬥魚舉辦的大型官方活動。在活動中,一個叫小Z的女主播選了李贛作為自己的導師。圍觀的嗨粉都心潮澎湃,紛紛開始醞釀起「李老八外遇」、「娟妹要被綠」的新節奏來。在一片叫好聲中,卻有一個皇帝爵位的使用者表示:「怎麽選了李贛這個垃圾?」

當時的鬥魚已經開始效仿其他直播平台推行爵位系統,「皇帝」作為使用者的最高級別,續費一個月需要10萬元人民幣。而這個鬥魚人稱「觀總」的皇帝單是靠著刷禮物就把自己的使用者等級刷到了93級,折合成人民幣加起來超過百萬。當即就有嗨粉不滿,回了一句:「皇帝還免費看直播?怎麽不來發火箭?」於是觀總惱羞成怒,直接開罵:「李贛的狗都死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6324車隊再次出發,代號寒戰行動,把直播間圍了個水泄不通。嗨粉們本以為憑著自家車隊獨步天下的戰鬥力,就算是充了幾百萬的神壕,照樣要他俯首稱臣,卻沒想到他們這次面對的不是別家主播,也不是別家主播的粉絲,而是實打實的鬥魚金主。不消片刻,鬥魚的超管便氣勢洶洶地趕來,不僅封禁了大批嗨粉,還在直播間裏設定了等級發言。廣大嗨粉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們譏笑6324就是鬥魚的公廁——嗨粉也好,狗粉絲也罷,全都是一群廁所裏的蛆。哀報傳回6324,正在埋頭打遊戲的張順飛絲毫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反而奚落那些嗨粉又跑出去給李哥惹事。嗨粉大失所望,單方面宣布寒戰行動正式失敗。

第二天淩晨,仿佛聽到嗨粉不甘的呼聲,李贛發了一條微博,痛斥鬥魚為了一個土豪踩他這個資歷最老的主播,並威脅鬥魚說自己要實名制跳平台。這條微博讓許多嗨粉找回了當年那個在紅牌樓裏指點江山、無所畏懼的李警官的影子,隔了這麽久,他們的熱血終於被再度喚醒。15日中午,十萬嗨粉自發聚集在6324。他們在等待,只要李贛王者再臨,一聲令下,絢爛的金達萊花勢必重新開滿整個鬥魚。為表決心,許多嗨粉還送出禮物,用行動證明他們並不是只會搞事的狗粉絲。但等了整整一天,李警官也沒有出現,只有孫笑川在網絡攝影機前陪嗨粉一起苦苦守候,最後撂下一句狠話權當給嗨粉的交代:「以後有那個超管,就沒有6324!」

局勢在3月16日急轉直下。當天早上,李贛千呼萬喚始出來,終於在直播間裏現身。然而,李警官臉上的神情卻並不像嗨粉所預料的那樣準備好去打一場有去無回的仗,而是充滿了疲憊與厭煩。李贛又一次出賣了嗨粉,他又開始搬出那一套「狗粉絲就是想搞我」的理論,拼命給觀總賠禮道歉。遭到背叛的嗨粉難以置信,他們一遍又一遍地質問著李贛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李贛完全無視了彈幕,自顧自地吐著這些年來被狗粉絲陷害的苦水,訴說作為一名大主播的不易之處,把觀總哄得心滿意足地離去之後,便陰沈著臉關掉了直播,事後甚至連那條威脅鬥魚的微博都刪掉了。經此一役,再也沒有為李贛說話的嗨粉——大概那個紅牌樓的李贛的確死了,而且再也沒有人幻想他能回來了。

心如死灰的嗨粉——不,現在應該叫狗粉絲了——掙脫了最後一道枷鎖,他們不再關心抽象工作室的死活,而是把全部精力放在了自娛自樂和造梗上。當時快手盛行,他們就去熱捧上面一些極度獵奇的作死主播和社會語錄,奉為經典,還把東北人稱作「東百太君」,學著他們的口音說起了「真實」、「有牌面」、「安排上了」、「幹就完事了」、「沒毛病」。有些狗粉絲喜歡看黃播平台,就把裏面標題常用的術語「大秀」化用為「帶秀」,剛開始只用於鬥魚女主播不小心走光或者露底的場合,後來逐漸延伸到一切出乎意料的行為或話語。經過演變和發揚,又產生了「天秀」、「山清水秀」、「蒂花之秀」、「造化鐘神秀」、「壹周立波秀」等變體,間接造就了「秀」字的終極形態——「陳獨秀」。狗粉絲還會給一些彈幕和評論打分,如果鞭辟入裏,就會評價「暫時領先」;如果一針見血,就會評價「永久領先」;到後來逐漸變成了「殺死比賽」、「請裁判不要參加比賽」。此外,一些【英雄聯盟】的退役選手和主播因為行事作風極其抽象,也被狗粉絲津津樂道,紛紛將他們的口癖和事跡發揚光大,如shinyruo的「龜龜」、「你開始了」,若風的「我好心疼他,那你們呢」,藥水哥的「全體起立」、「您配嗎」等等。至於說到6324本身,那更是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庫:既有豁達與儒雅兼具的「我佛」,又有直爽與痛快並列的「我透」;既有用來表達與世無爭的「瑞了」,也有象征激情與喜悅的「成了」……不管你接不接受,事實的確如此:目前網絡上的常用梗,有百分之七八十都起源於6324。

2017年5月,張濤作為直播員正式加入抽象工作室,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6324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歡聲笑語,只有無盡的悲憤與風暴。同月,成都涵悅文化傳媒有限公司成立,工作室搬到了成都天府軟件園的一棟新辦公樓裏。據懂風水的狗粉絲分析,公司的選址非常不吉利,不僅曾經有人自殺,直播員們在遷址之後的表現也十分奇怪,不是哭就是吐,直播的器材更是頻頻失靈,「猛鬼大廈」的說法由此而來。李贛一意孤行,又透過海選招募了一批被狗粉絲稱作「臭魚爛蝦」的新直播員,還躊躇滿誌地開設了6324的二台。正當他信心滿滿,企圖打造抽象工作室的3.0版本時,一切都在6月18日的那通免提電話後戛然而止。

「抽象亡了!」神州大地上,從前方傳來的捷報猶如一聲驚雷,穿破雲霄。狗粉絲在這一刻又恢復了嗨粉的身份與尊嚴,他們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走相告,多年的夙願終於成為現實。李贛由於在直播中觸犯政治紅線,雖然誠懇認錯,配合調查,但念在情節惡劣,影響極壞,即使直播間解封,其本人也遭到了鬥魚嚴禁出鏡的勒令。6324在經此變故後元氣大傷,禮物收入一落千丈,工作室內人心渙散。在8月的戶外生存挑戰中,新來的直播員闖王怒打張濤,正式掀開了抽象工作室散夥的序幕。張順飛因維護張濤,在狗粉絲的連環炮轟下終於精神崩潰,被李贛KTV;孫笑川對自己的月薪從2萬驟減到3500大為窩火,選擇了與李贛分家,單飛直播。2017年10月13日,孫笑川在直播玩即時社交APP時匹配到一個上來就喊諧教口號的狗粉絲,直播間當即被永久封禁。由於時值國內某重要會議前夕,此事遭到上級高度重視,違規主播孫笑川曾經所在的6324直播間也受到株連,徹底永封。抽象余孽被一網打盡,從此成了喪家之犬。

抽象工作室終於倒閉了,但李贛卻回不去、也不需要再回去紅牌樓了。他在成都添置了新居,開上了寶馬,在國外的直播平台靠著護豬寶零零碎碎的掃碼打賞繼續厚顏無恥地追憶往昔。他也許早已幡然悔悟,卻一直不肯承認,抽象的人從來不止他李贛一個,是抽象造就了他,也是抽象淪陷了他,抽象的故事並不會因為他的退場而劃上句號,而是在一片沸反盈天中翻開嶄新的篇章。

「孫哥,我著火了!」

紅牌樓時期,李贛雖然一般都是獨自在書房直播,但是偶爾,他也會邀請朋友來做客,讓他們在一旁時不時插上一兩句話,起到增添節目效果的作用。鬥魚有臥龍,自然就有鳳雛,也許當時有很多人並未註意到,但孫笑川就是那個鳳雛。

工作室成立後,孫笑川結束了在工地的搬磚生涯,憑著自己和李贛的多年交情被請上了抽象的第二把交椅。在一開始,孫副董事長的風評並不怎麽好:抽象1.0時代的孫笑川直播毫無特色,為人木訥,經常被嗨粉稱作「心機怪」。自貢雙子星的出走經過嗨粉有理有據的分析,變成了孫笑川在背後搗鬼,目的是密謀篡位,透過逼走工作室的人一步步取代李贛,「瘡帝」的綽號由此而來。到了抽象2.0時代,孫笑川逐漸原形畢露,打一局【英雄聯盟】30分鐘,其中有25分鐘都是在摳字罵隊友。嘴臭的特點使得其在嗨粉心目中的地位水漲船高,「靈堂K歌」也讓孫笑川與嗨粉有了更多接觸與交流,但「孫笑川」這三個字真正融入並成為抽象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份,還要從雙流機場的那一夜說起。

當時的孫笑川除了在【英雄聯盟】裏嘴臭隊友之外,還會向嗨粉大言不慚地傳授自己的網戀心得。為了言傳身教,他還真的和一個叫丁瀟瀟的女嗨粉確立了網戀關系。雖然丁瀟瀟一直都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但孫笑川卻對她的一切深信不疑,甚至死心塌地。直到2015年的12月,丁瀟瀟對孫笑川透露自己要來成都,並會在雙流機場著陸。精蟲上腦的孫笑川連夜趕去接機,結果孤零零地站著等了一個通宵。「網戀被騙8000」的梗也由此而來。孫笑川作為網戀奔現的傑出代表,其事跡還被某期同樣現已過世的網絡脫口秀節目傳為笑談。

孫笑川生命中另一個動過情的女孩叫做王寧。王寧作為一個護豬寶,當初也是嗨粉中響當當的名人,因其帶有濃重的山東口音而被稱作「大蒜批」。關於孫笑川和王寧的感情,有人用「孫馳天下,帶蒜摩托」八個字來總結他們的風風火火與無疾而終。比起丁瀟瀟,王寧是真真切切地與孫笑川同框出鏡過的。雖然水靈甜美的她和其貌不揚的孫笑川也註定不會有結果,但是孫笑川在分手後卻仍然對她念念不忘。曾經有一晚,孫笑川喝得不省人事,打電話給當時正在直播的李贛,說:「贛,贛,你有沒有那個王……王寧的,我找不到手機,有沒有王寧的聯系方式嘛?我眼鏡掉嘍,找不到嘍……」——據說他丟的那副眼鏡,就是王寧送給他的,他很喜歡。

對於這兩段失敗的感情,孫笑川從來沒有抱怨過什麽,更沒有說過這兩個女孩子的壞話。李贛評價孫笑川的原話是:「智商高,情商低。天煞孤星,感情比較坎坷。」直播玩即時社交APP的時候,百分之九十配對到他的女生在看到他的那一秒就會選擇切掉畫面。重新配對的過程中,螢幕的顏色不斷切換,就像被打翻了的調色盤。他就在網絡攝影機前坐著,有氣無力地笑。

為了造梗和惹事,孫笑川的事跡也是嗨粉進行創作的重要素材。不管是他聚餐時的「一秒五夾」,還是逛街時的「一人我星巴克」,都完美契合了他「天煞孤星」的形象和氣質;而與馮雪娟欲說還休的曖昧關系,與李梓玥似有似無的血緣糾葛,也符合他當初一心篡位的人物設定。但真正讓他的影響力在全網擴散開來的,是子虛烏有的「打奶奶」事件。起因是他在直播【英雄聯盟】時,好友列表裏有人私聊他瘋狂辱罵嗨粉,引起眾怒,孫笑川靈機一動,騙嗨粉說只要有人送火箭,他就把那個人的好友刪掉。結果嗨粉的火箭送出去了,孫笑川卻食言了。當時剛好有條新聞說的是新津有一名男子毆打奶奶,嗨粉就把這名男子的罪行套在了同樣來自新津的孫笑川身上,到各大論壇散布孫笑川打奶奶帶的天賦和符文。發展到後來,凡是出了什麽不好的新聞,嗨粉都會在評論裏把義憤填膺的路人引到孫笑川的微博:@帶帶大師兄。

2017年7月,一檔叫【中國有嘻哈】的綜藝節目在網絡上熱播。有音樂自媒體發微博時,不知是出於有心抑或純粹無意,居然把其中一個rapper孫八一的真名寫成了「孫笑川」。已經完成究極前進演化的狗粉絲借題發揮,把孫笑川打造成了中日混血、無惡不作、曾在battle中把黑人氣成白人的成都地下說唱皇帝。在狗粉絲第4396喜歡的快手,他們湧入各路網黑的直播間,帶著「尊師孫笑川」的字尾立下戰書,把東百老鐵安排得明明白白。8月,在薪金被降到3500之後,孫笑川播一休七,就算上了播也是帶著一副哭喪的表情,被彈幕形象地概括為「死媽臉」。壓抑已久的他終於找到了情緒宣泄的出口,開始了長達5分鐘無間斷無重復的solo,這段錄像在上傳到B站後被狗粉絲命名為「抽象聖經」。裏面的每一句話幾乎都變成了梗,猶如瘟疫一般在全網傳播。而因為抽象聖經的遮蔽詞太多,狗粉絲在背誦時不得不用emoji表情來代替某些字眼,由此又創造出了各種用emoji表情演繹的抽象語錄。「你媽死了,我是你哥哥,我們兩個都是你媽的兒子」這一經典段落更是深得明凱「nmsl,wsnd」的八字真傳,被濃縮成「NM$L」,搖身一變成了所謂的國產潮牌。無論設計得多麽隨便的T恤,只要帶上這四個字母就能賣到脫銷。

狗粉絲之所以會對孫笑川進行不遺余力的宣傳和吹捧,除了因為孫笑川確實渾身上下都是梗,或者說渾身上下都能被創作成梗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為了報復膨脹的李贛。在一開始,他們恨屋及烏,管李贛叫「豬頭」,那孫笑川自然就成了「孫狗」,但隨著狗粉絲對李贛從失望到絕望,他們終於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與其攻擊敵人的朋友,不如把敵人的朋友變成敵人的敵人。於是在狗粉絲從6324直播間向各大平台分流的過程中,孫笑川成為了他們新的代言人。一切與6324有關的梗都能被他們巧妙地轉進到孫笑川身上,再透過擡高孫笑川的地位去貶低李贛。不幸的是,在李贛變身李法王之後,孫笑川也沒能逃過信徒的追隨,成功變身孫法王。2017年12月,李法王在國外直播平台和信徒四排【絕地求生】時,好事的信徒往地上扔了個燃燒瓶點著了自己,然後大喊了一聲「八哥我著火了」。這個暗示意味明顯的梗被迅速栽贓嫁禍給孫法王,並衍生出了「#97」、「天安門集合」、「人人有攻練」等新梗。當時已經轉移到虎牙直播的孫法王渾然不覺,只是掐掉了即時社交APP的環節,每周的「靈堂K歌」照舊。終於有一天,某個狗粉絲改編了一段煽動性極強的藏頭歌詞,在直播中唱出來後被其他狗粉絲合力舉報,孫法王在國內的直播生涯也宣告一命嗚呼。

即便是和李贛一樣,流落到國外直播平台,只能靠掃碼打賞度日,孫笑川也沒享幾天清福。在自己的微信和支付寶賬號泄露之後,有狗粉絲趕盡殺絕,透過惡意舉報和輸錯密碼等方式直接把他的賬號凍結了。當孫笑川在直播中發現自己支付寶的所有功能被統統關閉之後,他情緒失控地對著電腦問:「有些人,老子都跟你們沒有見過面,我都不知道跟你們有什麽樣的深仇大恨。是我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怎麽你了,日你媽的你能做出這種事啊?」

沒有人回答他。漫天「嗚嗚嗚」、「加大力度」、「哭就完事了」的彈幕中,偶爾夾雜著一兩句「你做過的傷天害理的事難道還少嗎」、「你為什麽不去上班」的詰問。在抽象聖經被做成音訊釋出到網易雲音樂上之後,有人在評論裏說:「我經常罵孫笑川,心機自私膨脹,後來才發現我自己就是孫笑川,罵的都是現實中不爭氣的自己,人人都是孫笑川,卻又都不想當孫笑川。每個人都在罵孫笑川,每個人都惡心孫笑川,因為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就是孫笑川,但每個人都不想承認自己就是孫笑川。」

「人人都說抽象話,無人識得李老八。」

6324被永封後,大批狗粉絲流離失所,無家可歸。起初,他們的陣地是百度抽象TV貼吧,每天談論的都是諸如炫富(我20歲,四肢健全,月入1500,你們呢)、地獄嗨(誰再罵荷蘭人死一車東百人)、修車(謔謔謔,現在我也有小香批了)之類的露骨話題,結果因為得罪了一位知名極端愛狗人士和一名正義行銷博主而被舉報封禁。後來,隨著抽象聖經在B站上的點選量和彈幕越來越多,狗粉絲發現了新大陸。他們把大量惡俗、自殘、宣揚錯誤價值觀的快手影片上傳到B站,貼上「二次元」的標簽,以滿足自己獵奇和解構的心理需要。這一做法毫無疑問遭到了部份B站使用者的強烈反感和堅決抵制,但這種誓死捍衛二次元凈土的決心和姿態正中他們下懷,於是他們變本加厲地在評論區裏透過反串和圍觀來對這些未成年人進行調侃。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許多狗粉絲的B站賬號都在4級以上,令不少只有2、3級的B站小將痛心疾首地感慨:「快手現在請的水軍都這麽高級了嗎?」事態一再發酵,終於引起B站管理的重視,除了當時點選量已經超過20萬的抽象聖經和一大批快手影片被直接刪除之外,還有一撥經常上傳快手影片的狗粉絲UP主也被官方釋出聲明永久封禁。就連「李贛」和「孫笑川」這兩個名字在B站都變成了遮蔽詞,沒有辦法直接在評論裏發出來。而在後抽象時代的主戰場新浪微博,李贛和孫笑川的微博評論區徹底淪為狗粉絲狂歡的領地,玩梗練攻的不計其數,導致二人為了自保不得不設定評論許可權,原先成百上千的評論區一下變得死氣沈沈。

但正如【V字仇殺隊】裏的台詞所說:「在這張面具下不僅是肉體,還有思想,而思想是不怕子彈的。」縱使狗粉絲到哪都挨揍,抽象文化的火種也沒有熄滅,反而在日漸壓抑的網絡輿論環境下愈演愈烈。抽象TV貼吧被封了,他們就轉移陣地,還像魔人布歐一樣分裂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群體:標榜理性的帶秀TV吧和混亂無序的修車TV吧。B站的輪番安排也激起了狗粉絲的戰鬥欲望,他們透過重復上傳抽象聖經、給快手影片配上經典動漫BGM、把狗粉絲耳熟能詳的錄播段落制成鬼畜影片等方式,猶如前赴後繼的先烈一般,生動形象地詮釋了什麽叫做「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精神。在微博,狗粉絲先是炮製了「日本留學生孫笑川飛踹奶奶」的謠言——當時有個小影片的內容是一名亞裔長相的男子在加拿大圖書館用腳踢了老奶奶後光速逃跑,一些公知被狗粉絲誤導,直指此人就是孫笑川,結果遭到狗粉絲的起哄和圍觀。但此事並未引起轟動,真正引發地震式效應的,是今年5月,有報道說某蔡姓流量小鮮肉在演出時被激光筆射了眼睛。訊息一出,狗粉絲一擁而上,紛紛占領輿論高地:「用激光筆射坤坤的兇手微博找到了:@帶帶大師兄!」由於小鮮肉的粉絲大多是缺乏辨別能力的未成年少女,她們對好不容易又開放了評論許可權的孫笑川微博展開了空前的狂轟濫炸,導致一些行銷號也信以為真,爭相報道帶帶大師兄的累累惡行。後來,狗粉絲又自導自演,創作出了「蔡某坤NMSL」的QQ粉絲群聊天截圖,讓這四個字母霸占了整整兩天的微博熱搜,於是很多人又刨根問底地去調查策劃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到底是誰,結果是什麽就不用再多說了吧。

孫哥火了,不是著火,而是真真切切地火了。他微博評論區裏多了一大幫蹭熱度的牛鬼蛇神,從自說自話的行銷號到家電冰箱品牌的官方號,雖然來的大部份都被狗粉絲罵得連頭都要飛了;各路媒體像蒼蠅一樣不請自來,爭先恐後地科普孫笑川的生平事跡,雖然裏面有很多都是信口胡謅、大錯特錯的;連網易CC也覬覦起了孫哥帶來的巨大流量,不怕死地把他請到廣州做了一場「回國」的特約直播,雖然據說隨後CC就被爆出有直播間聚眾賭博,被上級罰款800萬,作為一名曾因涉政被封的敏感主播,天煞孤星丶mata川的首唱也成為了絕唱,但抽象文化的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勢。對6324一無所知的新司gay流竄在各個微博大V的評論區,嚼著萬年老梗抱團取暖:「龜龜,微博人均狗粉絲?這也太秀了吧!你媽今晚買菜必超級漲價!給你媽賣菜的人微博找到了:帶——」

在這場雞飛狗跳的狂歡中,李贛成了鎂光燈外最落寞的那個人。6324在自媒體張冠李戴的科普中變成了孫笑川的直播間;帶帶大師兄的微博粉絲從2018年初的12萬一路狂飆到42萬;資深嗨粉、衣服販子、饒舌歌手抱著抽象文化的邊角料拼命消費6324的情懷,卻對李贛的名字絕口不提。李贛懷著寧死不屈的精神,流亡海外也要與狗粉絲抗爭到底。他先是錄小影片給狗粉絲磕頭道歉,請求狗粉絲放過自己,又提出要重塑正統的抽象文化,招收新直播員開設「抽象公寓」。但為時已晚,「李老八已婚」變成了「李老八已涼」。不管他再怎麽蹦跶,他的微博只剩下了挖苦他和看他笑話的狗粉絲,熱門評論裏清一色地挑戰著他難堪的底線。那些在夏季的炎熱中坐在電腦前無所事事的夜晚,回不去了;傻傻地聽著一個胖子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的夜晚,沒有人想再回去了。

「既然大家都沒本事,各走各路,這才是現實。」

李贛和孫笑川終究還是攤牌了。雖然在狗粉絲寫的同人文裏,兩個法王互相鬥法的次數和規模足夠把整個宇宙淪陷完之後再造出一個新宇宙,但是從李贛一字一頓地對著網絡攝影機說出「孫笑川這個人不能深交」的那一刻開始,抽象者聯盟的宇宙才真真切切地在他們眼前灰飛煙滅。

2017年9月12日,在孫笑川單飛開播當晚,闊別抽象已久的胖頭魚突然回歸,在自己的直播間裏大罵李贛心胸狹窄,控制欲強,幹的沒有一件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兒。李贛收到狗粉絲通風報信,用自己的鬥魚小號進了魚的直播間。魚看見了,就直接讓房管把他曾經最尊敬的李老師封了。說到激動處,魚提高了嗓音,沖著哈爾濱的滾滾車流就吼道:「今天誰給我點關註誰死媽,全給我上孫笑川房間點去!李贛我透了你個媽!」

被封殺的李贛仿佛成了案板上的一塊肉,人人分而啖之,啖而唾之。在孫笑川單飛後,工作室名存實亡,李贛把希望寄予新直播員卷毛,賜予他「抽象太子」的稱號,希望他能扛起大旗,帶著6324度過難關。卷毛卻不堪重負,借口逃出李贛的魔掌之後,為生計當起了轉盤主播和乞討主播,把抽象的臉面都丟盡了。李贛最信任的忠犬張濤實名制轉投6324在鬥魚的一生之敵401,把曾經阿諛奉承李贛的那些功夫全部用在了別人的身上,而李贛為了留住張濤這條狗,還跟著他一起舔401,大放厥詞說「寧可加入401,也不願與狗粉絲為伍」。最後不得不提到的,就是讓李贛和孫笑川矛盾徹底激化的導火索,一個叫蔣林川的內江人。

關於蔣林川這個人,有人叫他蔣靈川,有人叫他蔣寧川——反正用川普叫起來都是那個調調。和魚一樣,他最初也是得到唯一李哥認證的「核心嗨粉」之一,為人不羈,出手闊綽,曾經沖到禮物貢獻總榜的第七位。因為家住四川內江,整日無所事事,他在抽象2.0時代經常到工作室來串門,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還老在網絡攝影機前晃悠,被嗨粉稱作「內江寄居蟹」。後來,因為酒品極差,他在某次喝得一塌糊塗後居然直接把屎拉在了酒店廁所的地上,還一腳踩了上去,由此得名「內江屎王」。身為富二代的蔣林川從來都沒有正式加入過抽象,但他也從來未曾離開過抽象。工作室大大小小的聚餐,他都要去參上一腳,發發酒瘋。嗨粉抱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自然是無任歡迎,畢竟蔣林川的屎又不會拉到他們的鍵盤上。

抽象倒閉後,李法王走投無路,只得讓自己的嬌妻馮雪娟拋頭露面,在鬥魚的顏值區任由狗粉絲進行言語上的侵犯和精神上的愛撫。起初,他還打著借屍還魂的如意算盤,全程在旁對馮雪娟的直播進行監控和指導,既能痛斥那些心懷不軌的狗粉絲,又能和自己的信徒親密互動,堪稱一舉三得。然而沒過多久,超管便聞訊趕來,用毫不留情的斬殺掐滅了李法王布道的最後一絲希望。自那以後,李法王的性格就變得愈發古怪,只能在趁著超管不註意的時候對著直播的馮雪娟破口大罵,就像動物撒尿一樣宣示自己蒼白無力的主權。

在這個事業愛情雙失利的時候,蔣林川趁虛而入,漸漸取得了李哥的信任。他陪李哥一起重溫過去的光輝歲月,暢談抽象東山再起的可能,還經常去李哥家做客,為李哥親自下廚。李哥十分感動,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蔣林川這個人,可以,是他一輩子的兄弟。狗粉絲就都笑:「小八!娟妹又和蔣林川一起直播做菜了!」

對於蔣林川,自然有部份狗粉絲是看不慣的:過去6324紅紅火火的時候,他就像一條滑嘟嘟的黃鱔,每天在李哥和孫哥身上蹭來蹭去,怎麽趕都趕不走。每次開直播,不是發酒瘋說自己跟李哥孫哥的交情有多深,就是掛著個網頁邊看6324邊揭秘自己曾經給鏡頭裏的哪棵盆栽澆過水。現在6324垮了,孫哥成了帶明星,他蹭不上了,就跑去纏著李哥,枕邊風吹得比馮雪娟還起勁。後來,蔣林川不聲不響地把自己微博粉絲群裏凡是昵稱跟孫笑川有關的人都踢了出去,還和孫笑川互相取消了微博關註。5月初的鬥魚嘉年華,孫笑川在武漢和一眾抽象遺孤把酒言歡,唯獨不見李贛和蔣林川的身影。胖頭魚就在回答粉絲提問的時候,說到了蔣林川和孫笑川絕交的緣由:在年初的一次飯局上,蔣林川又仗著自己喝醉了,要給同桌的女粉絲勸酒。孫笑川看不下去,就出面阻止他,往他臉上潑了一杯酒。蔣林川擡手就把孫笑川的眼鏡打掉了,兩人自此恩斷義絕。

但是很快,李贛就站出來為蔣林川說話,還展示了那天事件發生全過程的錄像:蔣林川給女粉絲勸酒不假,孫笑川往蔣林川臉上潑酒也不假,但蔣林川沒有動手,動手的是孫笑川——他在蔣林川出言挑釁之後,氣不打一處來,又過去踹了蔣林川一腳。李贛咬牙切齒地說:「自從6324解散,就有很多人跟我說起以前的細節,跟我說,蔣林川這個人可以深交,孫笑川這個人不能深交!」

可具體是哪些人,說的又是什麽細節,恐怕永遠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了。

5月底,李贛垂簾聽政的抽象公寓在鬥魚開播,取名「6325」;孫笑川到處接受采訪,儒雅隨和地說著自己只是一個符號,正如李毅吧從來不屬於李毅;陳毅當起了鴨崽,天天跟著富婆吃香喝辣,在夜場伴著迷幻的音樂醉生夢死;張順飛簽了新的經紀公司,苦練吃雞,很快就強到了需要跟新觀眾解釋他真的沒有開掛的水平。故事好像還在繼續,又好像已經結束了,因為故事裏的人都還在,但是他們已經跟這個故事再也沒有任何關系。

「紅牌樓裏一聲嘆,華爾街上雪漫漫。」

今年24歲的阿素經營著一個微信公眾號,主頁的功能介紹是這樣寫的:「即時播報鬥魚6324直播內容,狗粉絲文章推播,電競圈節奏,每日新聞推播,抽象樹洞。」

很難想象,在6324早已不復存在的當下,他仍舊保持著每天固定更新一到兩篇推播的頻率。雖然內容不總是關於死去的抽象,但在底下的評論區,必然會有狗粉絲不厭其煩地刷著與抽象沾邊的評論,就像一切都不曾遠離。

阿素的朋友不多,白天幹著一份很無聊的工作,一切都讓他對未來「沒有什麽規劃」。他所做的唯一能讓生活發生一點改變的決定,就是寫公眾號,雖然初衷也並不是出於什麽情懷,而是為自己「出個作品轉行互聯網」做準備。

「有些人控制了狗粉絲的意見,把自己的觀點當成了全體狗粉絲的觀點。」似乎帶著點不甘心,他又補充道,「我想寫點東西,重新奪回狗粉絲的自由。」

在去年12月初發出公眾號的第一篇推播後,阿素除了每天的6324新聞之外,還會連載一部叫【少年阿川】的小說,但寫了三個月就沒有再繼續了。在休更的聲明裏,他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幹什麽,因為我什麽都會一點,又什麽都不會。照我媽的說法,就是我會一堆無用的東西。」

和許多曾經為抽象文化添磚加瓦的嗨粉一樣,阿素的文筆中似乎帶有一種天生的悲觀和超脫,但這並不妨礙他用裝瘋賣傻的口吻去把一切都渲染得更加荒誕。他在推播裏有意無意地暗示少婦雪娟的情節,把李老八都氣得親自跑過來留言:「你個狗逼能別編我老婆的那段不,消費我老婆讓我覺得你也是個狗粉絲!」阿素謹遵李哥的指示,回復:「明白。」接下來就在公眾號連著放了一個星期的狗粉絲投稿的小說連載——【馮雪娟】。

與其說看故事的人成了記錄故事的人,倒不如說看故事的人成了故事本身。在網絡世界的喧囂和紛擾中,阿素的公眾號也隨著抽象文化載體的消失和曲解,逐漸變成了一個孤獨的樂園。但阿素對此的看法和態度一直都很坦然,正如他曾經寫道:「嗨粉的社群文化,就是一堆糟粕。不管時代怎麽變遷,身處黑暗中的嗨粉,也只會在網絡世界中漸漸被人忽略而已。」

只是阿素說不定也做過這樣的夢。在夢裏他看見紅牌樓的那個書房積滿落灰,華爾街的天空飄下點點雪花。整個世界仿佛都是空的,歲月也忘卻了自己的模樣。在超越了時間與空間的維度,他突然開始轉身奔跑起來,因為他聽見遠處有人在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喊——

6324開播了,我們一起回去看吧。

*全文完。

*特別鳴謝清香白蓮素還假、人生總是在抗壓、6324檔案館、抽象錄像廳、辱肉幾錢、騎著琪琪想著你、川醬今天元氣滿滿等可愛的嗨粉對本文作出的貢獻。

破千贊了補個後記吧,畢竟入鄉隨俗,不然在知乎不寫點「小透明一覺醒來看到這麽多贊受寵若驚」之類的批話感覺都對不起帶哥們點滑鼠動過的手指。而且關於6324,我相信能寫的內容遠比上面這兩萬五千字要多。後半部份本來可以鋪得更開,但是囿於篇幅所限,沒能和前面結合網絡潮流發展大背景的基調保持一致,顯得略微脫力,這是讓我感到有些遺憾的地方。就像評論裏有帶哥提到的,6324跟一哥一姐之間的恩怨和淵源其實都是非常值得玩味的伏線,抽象光速倒閉,相信背後也少不了一哥一姐的推波助瀾。如今一哥一姐相繼C站出道,隱約有點時代落幕的悲壯意味在裏面。6324作為他們萬丈光芒背後的一縷炮灰,它的結局或多或少地也預示了他們的下場。其實從那時開始大家應該都有這樣的感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回答裏寫到了一丟丟,但不敢寫太多,否則就有夾帶私貨的嫌疑了。

這篇回答的初衷就是要寫給狗粉絲看,但我又希望不只有狗粉絲才能看懂,所以出來的效果變成了這樣。你可以叫它「抽象史記」,但它成文時的題目是【抽象的人】,具體含義在第六節的最後一段說得很清楚了。對很多人來說,6324不僅僅是一串數碼,更是他們的回憶與青春,所以不管狗粉絲最後是隨波逐流還是自然消亡,這個亞文化群體存在過,就應該留下點什麽。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跟靈堂K歌、鬼畜影片什麽的是一個道理。

不過這篇文章能發出來,也是一波三折。因為我最初是想發在阿素的公眾號上的(公眾號叫代號6324,求求你們別再問我了),結果發了兩天都過不了審。618一周年當天我又發到了微博的頭條文章,只活了半個小時就被渣浪直接刪掉了。就連知乎這片最後的凈土,都把我關了半天小黑屋才放出來,這也太真實了,我在編輯這篇後記的時候都在提心吊膽自己會不會又被安排。縱觀抽象的歷史,就是一部被安排的歷史,就連歷史本身都不例外。唯一沒有經過修改最原汁原味的版本,現在躺在我的秋秋空間裏,但我總不能來知乎發個「謝邀」,然後就把連結復制貼上過來吧。好在漢語言文化博大精深,換一兩個字也不影響閱讀理解,這篇文章才得以重見天日。

令我感動的是,事到如今還有不少緬懷著6324的帶哥。不管是紅老嗨還是新司gay,只要能從這篇文章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那就夠了。我也不想喊什麽「李老八全家死」的口號,是非對錯,諸位帶哥心中自有分寸。玩梗歸玩梗,但6324走到今天這一步,說白了,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所以即使是這篇後記,我也沒有用太多的抽象話來寫,在經過了這麽久之後,我覺得狗粉絲應該做的不僅僅是緬懷,更有必要偶爾跳出來,以局外人的角度去冷靜地看待這一切。人可以不成熟,但要做一輩子的小朋友,未免是在自己騙自己。

只是一些個人的想法和觀點,承蒙厚愛,所以就多說一點,沒有要當意見領袖的意思。我這個知乎賬號也就用過兩三回,上一次認真寫回答還是給韓寒當自來水的時候,結果被女權主義噴成篩子了,我真是後悔沒早點入抽象,謔謔謔。

另外,看了這麽多個贊,居然沒有一個使用者的性別是女,那真的牛批。我哭了,你們呢?

*2018年6月27日於眼前的茍且中。

在即將破兩千贊的這個夜晚,我又來更新後記了。雖然上一篇後記裏說了,來到知乎,我會采取一些入鄉隨俗的做法,但鑒於我並不是個正兒八經的知乎使用者,所以在我身上,肯定也會有不那麽入鄉隨俗的地方,就例如我絕對不會在結尾附個二維碼求你們掃一下,又例如這篇回答,我徹底不打算把補充的後記放到最前面去了。所以能看到這裏的人,你們都是勇士,你們應該得到禮物,禮物就是螢幕下方的這個二維碼,求求大家掃一下,幫幫忙吧兄弟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呀——我開玩笑的。

在即將破兩千贊的這個夜晚,為什麽我會知道這篇回答今晚就要破兩千贊了呢?因為接下來要和大家分享一個好訊息以及一個壞訊息。好訊息是經過我同兩位編輯激烈的討論和審慎的修改之後,觸樂網把這篇回答以頭條的形式發了出來,至此6324的故事終於有了一個相對圓滿的歸宿,可以預見的是,也會有許多在觸樂網讀完之後覺得不過癮的朋友繼續過來讀原文,並且看在我寫了這麽多批話的份上給我丶一個(手的第一個指頭)。壞訊息是盡管我一再堅持,這篇回答在發到觸樂網後依然從原文的兩萬五千多字被刪減到了不足一萬,一些語句的表述甚至與原意有很大的出入。打個比方,如果這篇回答的原文是【蝙蝠俠大戰超人:正義黎明】,那各位在觸樂網上看到的那個版本就是【蝙蝠俠大戰黎明】。所以除了孫笑川到底是李贛的高中同學還是大學同學這個問題我不能確定之外,其他針對觸樂版的不同意見我在這裏統一不作理會。如果能把原文登載,我相信轉發量會是現在的10倍不止,可惜沒有這個如果了。

盡管如此,還是非常感謝觸樂網能給這篇文章一個更大的平台,也感謝負責這篇文章的兩位編輯,一位是最初與我接觸的拖泥錢老師,另一位則是對這篇文章進行修改的胡正達老師。另外也要再說明一下,雖然在上一篇後記裏沒有提到,但在這篇文章被接連安排之後,發到知乎之前,我是把它投給了觸樂網的。原因很簡單,觸樂網的那篇【在三和玩遊戲的人們】曾經給了我非常大的撼動,讓我第一次認識到虛擬世界並不僅僅是夢想的樂園,也可以是夢想的墓園。在寫完這篇文章之後,再去看那抽象的人,又何嘗不是跟快意人生的三和大神有異曲同工之妙。二者其實都共同反映了一種社會情緒,但關於這種社會情緒,更深層的東西我肯定不會去談,一來沒那個必要,二來沒那個膽子,要吃飯的嘛,要做夢的嘛。

至於為什麽拖到現在才發出來,發出來又為什麽會被刪了超過一半,這種問題就不要來問我了。在觸樂網的微信公眾號裏,看到這篇文章的熱門評論第一位就同時提到了三和大神以及6324,我覺得投給它的初衷也已經達到了。在這裏祝觸樂網越辦越好,雖然那些蹭孫笑川熱度的媒體到最後都沒好果汁吃,但是你們不一樣,你們主要是在痛打李贛這頭落水豬嘛。

還要感謝火狼大大在微博上特別推薦這篇原文,雖然我在點贊列表裏並沒有看到過您的名字,但您已經用合適的評語向我表達了更高級別的肯定和支持。而且您那條轉發又被妮醬轉發了,我有個朋友特別喜歡妮醬,看到我的文章把妮醬逗笑了,他也欣慰地笑了,然後笑著笑著就哭了。

最後,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感謝各位能把全文看完的帶哥帶姐。雖然按目前的態勢來說好像是每多一千個贊我就來更新一次後記,但我想這應該就是最後一次更新了,破萬贊我也不會再多加什麽東西了。觸樂版的引言說,李贛的時代結束了,狗粉絲的時代卻好像才剛剛開始,但還是把我留在那個結束了的時代裏吧。就像【熱血高校】裏所說的那樣,我和你,總有一天也會變,但是一起看過的風景永遠不變。我們沒有辦法挽回看過的風景,但是我們可以把看過的風景畫出來,再把我們也畫進風景裏,這樣,我們就都不會變了,你說多好。

*2018年8月1日於城市的夜晚與抽象的白日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