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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小說」回響

2022-07-10健康

雙手輕輕拎起粉色的胸罩,合攏上酥軟的胸脯,兩手熟練地反扣住背後的鐵環。坐在梳妝台前,握住一根口紅,往嘴唇上來回塗抹,末了,咂吧咂嘴,雙唇紅得剔透誘人。放下口紅,握住一旁精美的小梳子,對著鏡子,就著一頭雜亂的秀發一遍遍地順滑下來。望著鏡子裏成熟的自己,不禁莞爾一笑。

裹上稍顯陳舊的披風,踱至房間外的陽台處。今兒的陽光極為和煦,直暖的人心裏癢癢的。托著腮幫子,杵立在扶手前,望向正對著自家房子的大街。街上的行人開始多了起來,但也無外乎是趕集和耕作的。

一支肥碩的野貓映入了眼簾,它馱著近乎垂到地面的肚子,兀自端坐在屋與屋間的陰影處。它想挪動,尚不大易。往來的行人卻沒人願意賞賜給它幾束憐憫的目光,又或許有人在眼角處曾瞥見過它吧,卻都無一例外地追趕著自己往日的足跡匆匆而過。貓兒頓了頓,繼續挪動著自己的沈重的步子。

南方的天氣是極好的,這裏的人兒可都機靈著咧。

一群十來歲的頑童們在野地上好奇地搗鼓著,說是搗鼓,也就是無目的地玩。突然,他們見著一個小洞,若不是在野草的隱沒下得到庇護,怕是誰都不能夠輕易發覺。但今天,卻被這群小鬼發現了。

憑著之前的經驗,他們知道這是一個鼠窩。他們在一旁的枯樹上搗鼓,掰下一個個粗壯的樹枝,一下一下地對著洞口刨著。就連吉諾的妹妹吉琳也熱情高漲地參與挖掘。長得挺拔的吉諾卻有一顆柔弱的心,她不想參和,一個人默默站在人群後看著,想阻止,卻不知從何下手,只好瑟瑟地站在不遠處。

為首的達奇克,一個比所有人都矮了近一個頭的小人兒,憑借著一身蠻力成為這裏的孩子王。他用力地將泥土撬開,整個洞穴也崩塌了。

映入眼簾的是二十多只粉嫩的鼠崽,都不能夠睜開眼睛,卻都感覺到了莫名的恐懼,因為這不是覓食歸來的母鼠的震動。它們瑟縮成一團,活像是一團蠕動的豬肉。小孩們十分歡喜,一個個都歡聲叫喊。

達奇克掏出隨身別著的那個布袋子,每次出來玩,不管有用沒用,他都喜歡裝些奇形怪狀的東西回去。他粗暴地將所有鼠崽扔進布袋裏,再用繩子勒緊袋口。吉琳用棍子朝袋子上狠狠敲了一下,鼠崽們發出陣陣的驚叫聲。其他小孩子都興奮起來,紛紛學著去抽打袋子,痛得裏面鼠崽們慘叫連連。此起彼伏的吱吱聲更加刺激著施暴者們的神經,使得他們抽得更歡。達奇克更是一腳狠狠踹在袋子上,發出一聲興奮的吶喊。吉諾轉過身去,不忍心看著。

有人提議,把這些老鼠淹死一定會很好玩,大家都贊同了。達奇克猛地解開繩子,粗魯地將鼠崽們倒在溪旁。他隨手拽起地上的一只鼠崽,疼得它齜牙咧嘴地吱叫,再把它扔回袋子裏。突然一下將袋口朝上壓進水裏,讓流水灌滿整個布袋。眾人全都興奮地圍了上來,只見袋子裏咕嚕咕嚕的冒出氣泡,鼠崽的頭勉強出了袋口便無力地垂了下去,死前兩只前爪還死死拽著袋口的邊緣。

達奇克將袋子弄出水面,眾人拿著棍子去戳那具早已沒了生氣的肉體,都不由發出「嗚呼」的歡呼聲,大家都覺得十分好玩。達奇克用力掰開連著袋子的鼠崽,隨意地扔進溪水,準備拿起另外一只。

「不要!」吉諾怯生生地喊出了忍耐已久的內心話,話中透露出一絲嬌弱的不安。

眾人望了望她,又望了望達奇克。達奇克十分惱怒,慢悠悠走到吉諾面前,面對著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個頭的吉諾,達奇克一把推了過去。「你少來,別像個娘們一樣,我們今天就要玩這個,你有意見?」

吉諾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胸口,看著怔在一旁的妹妹,怯懦地搖了搖頭。達奇克鼻孔噴了口氣,輕蔑地轉過頭去繼續。眾人也不管她,繼續看著達奇克虐鼠。吉諾望著他們全部弄完離開後,一群屍體漂浮在水面上,她怔了一會兒,也跟著離開了。

吉諾在陽台處逗留了一會兒,就轉身回到屋子裏。她簡單洗漱完畢,來到了客廳裏,看到剛被母親姒來弟擦拭完的神主牌,便捧起牌匾準備放回神台處。姒來弟洗完抹布出來,看到吉諾捧著牌匾,像是見了鬼一般,飛也似地一把奪回神主牌,嘴裏還念叨著「列祖列宗有怪莫怪」。說完,瞟了下吉諾,冷冷地說道:「好啦,以後你不許再碰神主牌,讓我來就好了。」

望著母親將神主牌放回神台,還虔誠地拜了拜,吉諾心裏百般不是滋味兒。

吃完簡陋的早餐,姒來弟便去洗碗。吉諾勺了一碗滿滿的稀飯,準備給常年臥床不起的父親吉勒斯端去。

那年吉諾才8歲,父親將一年收成的稻子收拾好打成米,準備像往年一樣自己用擔子拉去鎮上。村子通往鎮上需要翻過好幾座山,那些山又極不歡迎訪客,設定了眾多的河流和懸崖峭壁在等著拜訪的人兒。

夜幕將至,吉勒斯只想趕緊過前面這個山腰上的峭壁,好趕到下個村莊借宿一晚。吉勒斯熟練地穩著步子,慢慢挪動著擔子。右腳倚住重心,左腳往前一跨,左手撐住擔子使它不要往外拋,右手把擔子往內側掰,分寸拿捏得極好。擔子呢,只是和峭壁碰了碰,卻產生了一個極大的離心力,吉勒斯半蹲使身子的重心竭力使在右腳上,左腳拼命頂著使擔子不至於飛出去,還好擔子撐住了。但手心卻因使勁過大和緊張沁出了汗珠,手一滑沒抓住把手,吉勒斯整個人飛了出去,直接被甩下了幾十米高的山崖,後腦勺在下落的過程中被樹枝磕到直接戳出了一個五厘米寬的窟窿,整個人也暈死了過去。

被救回來後,吉勒斯再也沒能站起來,他要在床上度過余生的吃喝拉撒了。隔壁家的好兄弟達利爾號召大夥兒日後應該輪流幫吉家收成,他還跑上跑下幫吉家在公家處要了一筆撫恤金。

吉勒斯看到是吉諾端著粥進來了,不安地扭動著身子。

「爸爸,我給您餵點吃的吧。」

「我不吃我不吃。弟——弟——」躺者著急地嚷嚷。

吉諾卻偏要走近準備餵,吉勒斯一把打落她手中的碗,滾燙的粥順著吉諾的身子流了下來,白色的瓷碗應聲落地,響徹滿房。

姒來弟聞聲趕來,吉諾正欲解釋,吉勒斯忙舉起手來擺了擺,姒來弟示意吉諾出去,吉諾悻悻地出去了。

後來她知道了,那是性的覺醒。

一切似乎來得毫無征兆,一個聲音始終縈繞在吉諾的心頭,揮之不去。她不敢和周遭的人傾述,這種覺醒正如幹柴裏的火星,愈按捺它卻更是給它火上澆油,它終遭是要迸發出來的。

作為一個男孩,吉諾卻開始了關註女性的節目,在偶然的網絡瀏覽中,她漸漸想過不一樣的生活。

她會趁母親姒來弟去田裏時,偷偷地把母親的乳罩穿在身上。當肌膚與衣物貼在一起的那刻,那種渾然天成的滿足感,那種油然而生的愉悅感從心裏湧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她還偷偷盤起了長發,鏡子裏的自己少了幾分高傲的稚氣,多了幾分成熟的嫵媚,而這都是由她內心所驅使的。

姒來弟一開始撞見,可是她卻不以為然,直到她發現吉諾竟然越來越放肆地趁她不在而偷穿她的衣服,甚至不知在哪弄到一支口紅偷偷地塗抹時,她開始失控了。她不顧一切地沖進房間裏,一把將口紅扔在地上,哭著撕爛吉諾穿著的女裝。

吉諾惶恐地允諾不再重犯,卻依然偷偷地重犯。母親哭喊著說:「罪孽啊,諾諾啊,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媽媽,求你了,我不想再做男人了,求你給我做女人吧。」

「不行!絕對不行!兒啊,算媽求你了,你下輩子再做女人吧。」母親姒來弟泣不成聲地跪了下來。

「媽媽,我回不去了……人的一生苦短,請讓我來生再做你的兒子吧,這輩子我只想做個女人……」吉諾也給姒來弟跪下了。母女倆相擁抱頭痛哭。

姒來弟選擇了默許。但世俗不然。

吉諾的奇裝異扮,村子裏的人全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

大家都用鄙夷的眼光審視著這個家庭,審視著裏面的每一個人。

母親耕作時在大夥兒面前提不起頭了,四周都是火辣辣的眼睛在盯著。父親整日躺在床上唉聲嘆氣,吉諾有次見到父親偷偷抹了一把眼淚。妹妹也不跟那些小夥伴一起出去玩了,畢竟她也沒臉見人。吉諾更是被當作怪物,九年義務教育沒念完便草草輟學了。自己給整個家庭蒙羞了。

洗漱室內,吉諾望著鏡子裏的自己,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她合上了雙眸,驀地睜開,拿出早已備好的刀子。她顫巍巍地伸出左手,將刀子往手臂上劃了一下,再劃一下,又劃了一下,聲聲脆響,直達靈魂……

吉諾雙眼死死地鉗住懷裏的孩子,是個男孩呵,正沈沈地睡著,嘴邊還頑皮地含著右拇指吶。她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一具空殼,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突然又下定了決心,折返回洗漱室。

那裏四周空蕩蕩的,只有盛滿了水的浴缸。

吉諾不再看著孩子,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向浴缸,她步子很輕,每一步卻邁得很穩。

終於她來到了浴缸邊。她將尚在繈褓裏的孩子慢慢放入水中,水,慢慢沒過了嬰兒的臉。咕嚕咕嚕,氣泡不斷地冒起來。吉諾猙獰地笑著,笑得詭異,笑得嵾人。孩子無助地掙紮著在水中劃著,而這只會加劇水流進入他的肺腔,使他加速死亡。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望著水中動作逐漸變慢的孩子,吉諾笑容逐漸凝固,繼而眼神變得恐慌起來。她雙手簌地用力,連帶著水趕緊把孩子撈了起來。孩子不停地咳,當他終於把肺中最後一滴水吐出來時,孩子又沈沈地睡去,呼吸平穩,仿佛無事曾發。

吉諾看著恢復過來的孩子,眼淚止不住的流出來,她雙腳一軟,重重地跪在了水泊之中,獨自在空蕩蕩的空間裏哭泣……

吉諾醒了過來,整個人癱坐在洗手盤前,整個頭壓著被割了幾刀的左手臂,手腕處的血從傷口處滲出流到指尖,早已幹涸,凝固成紫塊狀。吉諾右手扔掉了刀子,雙腿彎曲盤起,把頭埋在了雙臂之間,自顧自地啜泣。是的,她,第一次那麽渴望生。

吉諾沖洗好身上的汙漬後,路過父母的房間,望著母親姒來弟餵粥給一臉平靜的父親吉勒斯,吉諾抿了抿嘴,決定先出去走走。

吉諾走在鄉間的小道上,即使自己已經在外生活了十年,家鄉仍然是熟悉的味道,還是同樣的感覺。齊整的鵝卵石密布這一條條街巷,赤著腳兒踩在硬硬的地面上,任石頭把腳底烙得生疼;兩旁的樹兒果實累累,小果子悄無聲息掉到地上,「吧唧」一聲散成一團醬,惹得「中頭彩」的人們怨聲陣陣;沾滿水氣的蔬菜葉被隨意地扔在街角,引來誰家的公雞環顧無人後用嘴戳中後趕緊藏在陰暗處慢慢品嘗,若是秋收的季節,或許還會聞聽雜吵的打谷聲,以及那似有若無的稻谷香。

一陣曦風拂面,調皮地撩亂了吉諾的長發。吉諾雙手撩起長發盤在耳根後,引來旁邊士多店的小孩子的贊嘆聲:「哇媽媽,那個小姐姐好漂亮,她是誰啊?」

吉諾開心地朝小孩子望過去,笑魘如花。不料,小孩的母親卻對小孩大聲呵斥,一把抱走了小孩,嘴裏還不斷念叨著「離她遠點」之類的話。吉諾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她發現街上許多的行人、曾經的熟人都在對她指指點點。果然啊,雖然自己這次回來一直避免出來,想來是不無道理的。

吉諾低下頭來,加快了腳步。等她一過,那些人討論的聲音便更加放肆了。

那只自己在陽台上的貓過了一會兒被發現了,它有氣無力地躺在地上。吉諾發現它懷孕了。當她想走近一點兒母貓的時候,母貓原本空洞洞地註視行人的眼神霎時犀利了起來,它竭力撐起了自己,全身的毛發都豎來了,時刻提防著靠近自己的人,準備殊死搏鬥。然而母貓的動作顯得多麽的無力。吉諾啞然失笑,伸出去的手無意識地收回,收回了腳步獨自離開了。

吉諾瞞著家裏人,偷偷上了村裏運輸肥豬到省城的車子離開了村子。

為了完成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的夢想,為了不再讓家裏人和自己一樣受人非議,即使和渾身散發著惡臭味的豬擠在一起也在所不惜。

省城,令人心花怒放,令人心馳神往,令人陶醉連連。車水馬龍,形形色色,偌大的廣告牌上映著電視上經常出現的女明星,前衛的衣櫥裏展示讓人看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女性服裝,街上的美女衣著顏色各異,這些無不鉤攝著你的眼球和魂魄。

但一廂情願的理想再豐滿也終究敵不過鏈鎖蒼生的骨幹生活。

由於衣著打扮和身份證上的個人照大相徑庭,所以吉諾只能去做那些勞務輸出的工作,即使這樣,吉諾也不願意勉強自己變回原來的模樣。

吉諾經中介公司介紹,找了一家飯店的招待員的工作。閑暇時,用手機上跨性別的交友論壇,與或許遠在彼岸又或許近在咫尺的人們談天論地,訴說著彼此在跨性別這條路上的各種不易並互相給出祝福,這似乎給予了她精神上的寬慰。

......

「小吉,已經不小了,不如阿姨給你介紹個帥氣的小夥子吧。」一天,飯店的老板眨著眼向她笑著說。

「啊,不用……我……」吉諾百口莫辯,臉都爭紅了。

「哈哈,傻姑娘,還害羞吶,別擔心,阿姨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你就等我好訊息吧。」

「誒,阿姨……」吉諾想解釋,老板娘已經走開了。

吉諾終於下定決心要今晚和陸強袒露自己的秘密。

這幾晚,吉諾都會從噩夢中驚醒,在看著摟著自己在懷裏沈沈入睡的陸強,吉諾才知曉剛剛那都是虛假的。但,愈是這樣,吉諾便愈是珍惜,害怕一切都會變成現實。

本來吉諾不抱著任何期待去的相親,卻沒想到自己竟然和對面的陸強竟然有如此多的共同話題,這個以運送和販賣六合彩的報紙為生的男人總是能夠和她想到一塊去。兩人在隨後的日子裏仍然保持密切的聯系,並最終選擇了同居。然而,兩年過去了,吉諾並沒有把女兒心男兒身的秘密告訴陸強,每次陸強想要更進一步的時候,吉諾都會以希望在新婚之夜才做為由敷衍搪塞過去。

可是,自己愈加愛這個男人,就愈加不想欺騙他。這幾晚她都很想告訴陸強事實,話到了嘴邊都像灌了鉛一般張不開半分。她愈是不想去想,夢裏就愈是給她搗亂。

兩人一同走在麟江的河畔,沐浴著晚風的吹拂,而那搖曳在風中的楊柳更是撩得人心醉。

「強。」吉諾的聲音低得幾乎讓人聽不見。

「嗯?」

「我想跟你說件事兒。」吉諾停下了腳步,低著頭不語。

「什麽事兒,瞧把你嚴肅的。」陸強笑嘻嘻地看著吉諾。

吉諾不說話,也許過了一分鐘,也許過了十分鐘,總之吉諾沈默了許久,她終於低著頭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其實我是跨性別者。」

她擡頭看著一旁錯愕的陸強,繼續自顧自地說:「我不想欺騙你,我是男生,只是,所謂的……但我有一顆女人的心,這是毋庸置疑的。我偷偷離開了我原來的村子,因為那兒容不下我,為了我的家庭,也為了我自己,我別無選擇。我以為我會孤苦伶仃的過完這輩子的,即使這樣我也無怨無悔。可是我遇見了你,噢,我是那麽愛你,我又如何狠得下心來去欺騙你呢……」後面的話越來越小聲,連她自己都聽不見了,直到被她的啜泣所淹沒。

陸強默然走到鐵柵欄前,雙手合十,頭低了下來。吉諾很害怕,卻不敢說話。兩人就這麽僵持著沈默。吉諾覺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怕就如盤古開天地前的混沌也沒有今晚那麽久。

「我一直確信自己是個直男,我覺得那些……會離我很遠,直到它真實地發生在我的身上。我剛一直在想,我到底是真的喜歡你還是假的喜歡、鬧著玩的喜歡,我不敢肯定,不過我唯一確定的是,此時此刻,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

那一晚,吉諾第一次用手和口幫陸強解決了他的生理需要。

......

「你在媽媽心中一直是一個懂事的好孩子。」

「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會是。」

「那你回到媽媽身邊吧。」

「可我受不了那樣的生活。」

「就當是為了媽媽,不要那麽倔,變回原來的樣子吧。」

「人這一生很短暫,我必須做女人,不想給自己留遺憾。」

嘟——電話那頭,又是像往常一樣,不歡而散。

......

吉諾很喜歡和陸強一起出去玩,尤其是這座城。

這次兩人來到的是市舉辦的藝術展。這兒很是熱鬧,有各大名家的名畫,有形態各異的手工制作,還有各種現代化產品。

吉諾一眼就被眼前的一幅粉紅色的畫卷所吸引。也許是四周的作品都有人在瀏覽,唯有這幅畫作無人賞識,這觸動了她內心的某根心弦吧。

這幅畫很長,畫卷兩端各擺著兩棵桃花樹的盆栽。畫卷上,一個漁翁撐著船在江中撐著,江堤兩畔滿是盛開著桃花和裊裊炊煙環繞的村莊。岸上,兩個歡快的小孩子或在向漁夫招手、或在歡呼雀躍,一個漁婦模樣的女人站在一旁笑迎漁夫。

吉諾把自己置身於曼妙的畫卷之中。

傍晚,暮日遲遲,靜靜流淌的江水,縈繞著搖曳的蘆葦,幾束透過雲層稀薄處的霞光,伴著落雁歸家的輕吟聲,點綴著這片即將入夜的大地,寧靜而悠遠。透過夜意漸濃的薄霧,吉諾撐著長蒿,慢慢靠近她魂牽夢繞的土地,那片一直在她耳邊回響、夢中重現的土地。桃花夾著晚風輕輕吹著她的小舟慢慢靠近江水的源頭,進了,靠近了,父親、母親,還有妹妹都在岸邊笑迎她的歸來。這是屬於她的桃花源,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想去和漸行漸近的家人觸碰。

表面粗糙的畫卷將她拉回現實,她右手觸摸到的是這幅【我的桃源】。吉諾低下了頭,一顆苦澀的淚珠趟過她的臉頰。她趕緊抹了一把,擡頭發現陸強還在一旁到處東張西望,心賴恩心了下來。吉諾摘了一片梅花瓣放到口袋裏,在陸強耳邊低吟道:「我想家了。」

......

「媽媽不會來了。」吉琳如是說道。

吉諾決定和陸強共結良緣了。不過聽到這話,她的眼神還是黯淡了不少。不過,這也是預想到的結果,也許我也會不同意這門親事吧,吉諾換位思考地安慰自己。

「哥哥……姐……」七年沒有當面見面了,吉琳面對著眼前已經和自己印象中離家出走前的哥哥的形象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更像是一位成熟端莊的大姐姐,這就使吉琳犯難了。

「叫姐姐吧。」吉諾一邊微笑著說,一邊拿著婚紗在自己的面前比劃,眼裏盡是甜蜜。

「姐姐,話說姐……姐夫去哪了?」吉琳一時還不適應。

「他啊,他今天有點事不能來。」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想著今天出門前陸強想要繼續玩遊戲而不願意和她一起來試婚紗。

「姐姐,你是知道我的事兒的,但是我怎麽也想不到,你走之後媽媽竟然把全部心思都放到我身上。」吉琳在後面拖著長長的裙擺不住地倒苦水。嗯,吉諾後來一直和妹妹保持著電話的聯系,當她一開始知道妹妹是同性戀的時候也大吃一驚,後來也是她不斷地鼓勵著妹妹走自己想走的路。

「前陣子,媽媽收到你寄回家的婚宴邀請函時,她楞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很久。過了幾天,她居然催嫁。」

「那你的意思呢?」

「我當然是找借口說什麽我還小啊。」

「好,那姐我問你了,你想隱瞞到什麽時候呢?」吉諾一臉嚴肅地盯著吉琳的眼睛說。

「我不知道,我也很苦惱,或許我也會坦白吧……」兩眼出神地發呆。

吉諾不再看吉琳了,只是想著如何在喜宴上展現最美的自己。

......

婚宴如約而至。

吉諾和陸強在二手市場制作了一本結婚證,並在陸強老家舉辦了一次酒宴,這在當地人看來,就算是正式結為夫妻了。喜宴上來了許多客人,吉諾從來沒有見到過有那麽多人為自己送祝福的。

女方雖然只有吉琳一人出席,不過吉諾已經很滿足了。那一天,穿著白色婚紗的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日後,每每拿出那張定格她和陸強在婚禮上的合照,她都會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天黑了,繞著村子走了一天,吉諾決定回家了。

今晚的飯桌前,除了她和母親姒來弟之外,終於多了一個人——吉琳。

做完變性手術回老家修養的第三天,吉諾終於不再是只和這幾天對自己忽冷忽熱的母親一起吃飯了。「妹妹,好想你啊。」吉諾拉著吉琳的手說。

吉琳也摸了摸姐姐的手。姒來弟卻不管他們姐妹倆,自顧自地餵小外孫吃飯,逗得小孩子咯咯大笑。

「妹妹你來的真不是時候,我今晚就要回省城了,火車票我都買好了。」說罷,朝母親看了看。然而姒來弟卻只是「嗯」了一聲,繼續自顧自地逗著外孫。

「哎呀,姐姐怎麽不多留兩天呢,」聽到「姐姐」二字姒來弟的臉色沈了下來,逗著外孫的手也停了下來,見狀吉琳趕緊說到:「我剛想來這陪你幾天呢,這幾天小寶生病,一直沒空來找你。」

吉諾連忙說不用了,自己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等下就直接出發了。

飯後,姒來弟抱著小寶去餵吉勒斯吃粥去了。吉諾這才有空和妹妹推心置腹地說話。「你這次喜宴怎麽擺得那麽匆忙,不叫姐姐就搞了。」吉諾嗔怒道。

「唉,不瞞姐姐你說,媽媽這邊催的很急,我就隨便找個人嫁了。」吉琳一幅無所謂的表情說。

「你是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的,你不敢直面自己的選擇去和你喜歡的女人在一起,卻和一個你根本沒有感情的人生活,你會後悔一輩子的。」吉諾急了。

「那又怎麽樣,風風光光地活著總比唯唯諾諾地活著要強。難道說姐姐你就對你現在的生活感到幸福了嗎?你看看身邊的親朋戚友,哪個人不把姐姐當成是一個怪物,哪個人不會因為看到你個‘不男不女’的形象而丟臉?我不想像姐姐一樣公開我的性取向然後過著一輩子見不得光的生活。我寧願就過著現在的生活。」吉琳自知自己言多了,「我去看看小寶」,說完便起身離開了。

吉諾一個人錯愕地坐著。

陸強甩門而出之後,吉諾一個人趴在沙發上哭。

是的,正如兩人剛剛所爭吵的,自己沒能給他作為男人起碼的尊嚴。不僅性事上不能給予他滿足,就連孩子這份寄托也無法滿足她。正如陸強母親那次摸著她肚子旁敲側擊問道:「是不是要有孩子啦?」吉諾沒有正面回答,也沒法正面回答。

兩人已經結婚挺長時間了。果然,自己為了這一份愛情所付出的還不夠啊。即使盡可能將一切家庭的活攬下來,即使包容他諸如玩遊戲徹夜不休、吸煙喝酒等習慣也還是不夠啊。到了如今,陸強徹夜不歸,問題也全出在自己身上啊。

吉諾決定豁出去了。

自己一個月的薪金只有3000塊,這次的手術要38500,每月分期付1000,以後的生活一定會更加艱苦。但為了重獲陸強的心,她決定一搏。即使這個手術,可能要了她的命。

一周後,吉諾一個人自行前往整容醫院做轉性別手術。整條走廊,空無一人。她一個人穿著手術服坐在手術室門口等待,腦子裏浮現各種醫生拿著手術刀、戴著面罩僅露出兩只冷冰冰的眼睛切割的神態,還有各種莫名其妙的手術失敗的可怕念頭。她迷惘著,仿徨著,恐懼著,多次萌生要沖出安全通道的出口並一走了之的打算。可是她的腿抖得太厲害了,完全邁不動。

吉諾被推到手術室裏之後,仰躺在凍徹入骨的手術床上。一盞橘黃色的手術燈對著她的下體,一盞白色的熾光燈直射她的頭部。吉諾眼神空洞地望著燈光出神,仿佛自己躺在棺材裏面一般毫無知覺,直到,下面傳來一陣又一陣鉆心剜骨的痛,縱使那是已經是打了麻醉的前提。

這個手術,是要剪開她原來的男性生殖器基礎上開洞,再將其中的部份構建為女性生殖器。那一刀刀的割下來,疼得她死命咬住嘴裏含住的防具,仍不抵用,直痛得她牙齦都崩出血來了,兩只手死死地拽著壓著的毯子,似乎要讓她隨時撕碎這塊布料。

吉諾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攙扶著回到家裏的,在回來的路上,她感覺自己隨時都會死在街上。

然而上天不允許。

還是冰冷冷的房子,還是只有自己。吉諾多麽希望此刻能有一個堅實的臂膀能夠摟住自己。可是她什麽也沒有。

此時萬籟俱寂,她顫巍巍地拿起手機撥了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餵?」電話那頭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媽媽,我好想你。」只是,有氣無力。

「諾……諾諾,餵,是你嗎?」電話那頭傳來著急的追問。

「媽媽我好難受,我錯了,對不起,我真的錯了……」吉諾在這頭不住的哭,這些年,她忍受著所有的非議和委屈,雖然她總是會哭,可都不如這一次。

「好了,媽媽原諒你了!」電話那頭沈默了許久,終於傳來吉諾十年來一直盼望著的那句話。「快回家吧。」

吉諾再一次準備離開,不過這一次,好歹稍顯體面,也許吧。

吉諾和冷冷盯著她看的母親姒來弟、躺在床上背對著她的父親吉勒斯和抱著小寶的妹妹吉琳道別後,便拉著行李走向數裏外的火車站。

良久,姒來弟發現吉諾的房間裏還有她忘帶的結婚證,約摸估算時間,應該還來的急,便趕著去送給吉諾。

吉諾已經快到站了。一路上她總是覺得陰森森的,兩邊的商鋪處人影綽綽,她沒有細想就繼續走了。

突然,迎面堵住她的是三個彪形大漢,她看著後面,也有兩個人男人。「是她了,這個敗壞村裏名聲的人,我們給她點顏色瞧瞧。」聲音很熟悉,但容不得她細想,她的嘴就被捂住了,她被拖到一家商店的拐角處。五個男人七手八腳的撕扯她的衣服,她想大聲呼喊,卻被其中一個人一巴掌扇得腦子嗡嗡作響。粉色的胸罩也被粗暴的撕開了,一夥人像是準備吞食一只鹿的獅群們,不由分說地施暴。吉諾覺得下身一涼,她頓感不妙,繼而一個尖利的物體直插她的下體,讓她差點昏死過去。恍惚中,她從昏暗的燈光處看到曾經幫助過自己家的那個善良的鄰居達利爾以及他的兒子達奇克。吉諾雙眼空洞地仰望星空,不如就當自己再做一次手術吧。

遠處,姒來弟躲在一棵樹後面,默默地看完這場施暴……

吉諾坐在回程的火車上,她夢到自己一個人躺在無邊無際的大雪裏,吶喊無援。醒來,下體那些不斷湧出的汙穢之液卻殘酷地提醒著她,做完的那場暴行。她不想哭,因為她已經沒有了哭泣的勇氣了。

那個念念不忘的村子啊,再也回不去了。那些不斷在耳邊回響的感覺,都隨風而散吧。

吉諾往窗外扔出她保存了很久的那片桃花瓣,它永遠地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