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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國榮去世的時候產生了多大的轟動?

2020-03-26影視

2003年4月1日,一個訊息走馬燈式地在新聞媒體上出現。起初大家以為這是愚人節的一個惡劣玩笑,然而在不斷地懷疑、求證之後,不得不直面這個現實:

一代巨星張國榮自香港文華東方酒店24樓縱身躍下,當場身亡。

2003年本就是一個多事之秋。前有淘大花園和SARS蔓延的恐慌,後有二十三條和CEPA的政策轉彎。香港的電視台曾制作2003年大事回顧。

有一位文化觀察者在評論裏寫:

「普通市民十幾年後、二十年後不忘的,才是大事。」

回首2003年香港城市中不斷更叠的關鍵詞,最讓人念念不忘的,還是巨星張國榮的隕落。

張國榮的離開仿佛是香港這座城市一個預示:如夢如幻的黃金時代已經遠去,現實的大幕徐徐拉開。在他之後,摯友梅艷芳也早早撒手人寰,香港樂壇和影壇的全盛星光也一點點熄滅了。

張國榮從1990年代初期就參與兩地文化創作。他拍攝了【霸王別姬】和【紅色戀人】,也在內地開過演唱會。

2000年,他的寫真集【慶】在內地拍攝。攝影師夏永康記下了張國榮坐在上海紹興路漢源書店看書的照片,隨著寫真集的出版,這裏成為「榮迷」朝聖的聖地。

2020年5月12日,漢源書店在疫情中黯然關門。還有人在微信中寫道,「這是張國榮的【慶】裏出現過的書店」。

張國榮的離去和缺席,某種程度上開啟香港這座島嶼與大陸在心理上的距離漸行漸遠的十余年。回歸後,本來香港文化界就有「未返屋企」的感覺。2003年的一系列」大件事「,更讓這種獨立與疏離更明顯。

就如詩人廖偉棠在【香港波西米亞】一書中所言:「香港文化的獨立面孔也逐漸清晰起來,雖然會帶來更大的誤解。」

在張國榮的粉絲群體裏,有一類被稱為「後榮迷」,指的是在張國榮離開之後才了解並迷上他的。

而在香港流行文化甚至更廣大的文化領域,2003年大概也可以視為一個標誌性的節點,漫長的「後張國榮時代」開始。

沒有親歷過2003年的人,大概並不知道張國榮的死訊之於灰暗的2003年,是怎樣的雪上加霜。

2003年,SARS爆發,香港淘大花園失陷,已經是魔幻現實。緊隨而後的張國榮的死訊仿佛是灰暗時刻的最後一根稻草。

雖然於1997年回歸,但是對於很多關註香港的人來說,2003年才是心理上的一個分割點。圍繞基本法第二十三條立法,7月1日有五十萬人上街,一度沖擊到當時的特首董建華。最後二十三條立法終止,但保安局局長葉劉淑儀及財政司司長梁錦松相繼請辭。

也是在那一年,【內地與香港關於建立更緊密經貿關系的安排】(俗稱CEPA)簽署,從經濟上,香港與內地的交流密切了。

麥兜系列的幾部劇場版一直緊跟時代,大概可以作為香港社會發展的註腳。

2004年的【麥兜,菠蘿油王子】裏,那個叫麥炳的男人,拋下沈浸在新婚甜蜜裏的麥太,留下一部【菠蘿油王子】的書稿,回去完成自己的「復國之夢」。

在這部電影裏,「活在過去」的麥炳似乎緬懷著舊日殖民地時期香港高速發展的榮光,而「活在未來」的麥太則希望告別勞碌生活,買一塊墓地對著大海。

只有活在當下的麥兜,在時局和經濟的萎靡中進退兩難,為了讓時間過得充實一點,只能抖抖腿。

自CEPA後,兩地貿易往來愈發頻繁,越來越多的香港人選擇在大陸定居。根據2008年香港特區政府統計處的調查,約有50萬港人長期居於內地。2009年一年間,就有4萬港人移居內地,首次超過內地定居香港人數。

2009年的【麥兜響當當】讓麥太帶著麥兜到武漢發展,放下豪言,「這座城市成就了熱幹面和鴨脖,也能成就我!」

2014年,【麥兜當當伴我心】裏,老校長的小巴載著合唱團的小朋友在香港和深圳穿梭。麥兜認識了一個東北口音的內地小朋友,在她的豪宅裏找廁所到迷路。

在2015年之後的香港其他影視作品裏,內地客的身份從之前的「窮親戚」變成了「富商」、「暴發戶」。

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香港網絡上有人揶揄,2003年病毒由香港散播全世界,證明了香港果然是國際航空樞紐。今次地位不保,內地交通基建令人瞠目,也確認香港的交通樞紐的地位已逐漸失去優勢。

2020年5月6日,香港金像獎以直播方式舉行,20分鐘短平快宣布完了獎項。這也是金像獎自設立以來,第一次取消線下頒獎典禮。

即便在2003年SARS彌漫的時刻,也沒能出現這樣的「缺席」。

2003年4月6日,為了紀念張國榮,「四大天王」劉德華、張學友、黎明、郭富城時隔多年,再次齊聚,清唱了張國榮的歌曲【當年情】。

2020年,香港金像獎的最大贏家是由曾國祥拍攝、兩位內地新生代演員擔綱、在重慶拍攝的【少年的你】。

而回顧2003年,【無間道】和【英雄】平分秋色。對於已經落寞了一陣的香港電影來說,當年的【無間道】無異於一劑強心劑。

【無間道】拍了三部,將下一代港星陳冠希和余文樂捧到一線,也讓每一個天台都有阿sir在「談心」。麥兆輝 、莊文強的諜戰與臥底故事從警界復制到地產,幾乎壟斷了之後整整十年的香港電影市場。從【竊聽風雲】到【無雙】,直到2018年,這一套戲碼仍然能賣能打。

但對比黃金時代,難免讓人惋惜。

從1980年代到1990年代的香港電影黃金十年裏,「許鞍華有鞍華拍的,關錦鵬有關錦鵬想拍的」。

【胭脂扣】中十二少的角色最初選角是鄭少秋。因為沈殿霞懷孕,鄭少秋辭演。有傳聞是梅艷芳力薦張國榮演出。最初十二少的戲份只有三頁紙,對白不過十多句。據說是定裝的一身長衫造型打動了李碧華和關錦鵬,於是為張國榮加戲,電影最終才為如花和十二少各表一枝

後來張國榮在一次大學講座裏說到這件事:

「這也許說明了,我是一個有魅力的演員,對一個作者而言,或從商業的角度而言,我對觀眾也有著一定的吸重力跟叫座力,這正是市場的基本需求。」

不過二十年光景,關錦鵬【胭脂扣】裏的如花美眷都遠去,【長恨歌】的失利將他和鄭秀文都壓了幾年。

在1990年代堅持開工拍爛戲讓香港電影人有工開的王晶,算是最早瞅準時期來到內地發展的弄潮兒。他在2016年接受梨影片采訪時就直說,香港電影已不存在,只有華語電影。

在王晶這一輩導演之後,新一代香港導演的創作要不幹脆脫離了香港這個土地,如曾國祥;要不如只在香港市場上映,不圖大聲量,如翁子光(【踏血尋梅】)和黃進(【一念無明】)。

彭浩翔的【人間·小團圓】有過為這座城市立傳的野心,但是明顯心有余而力不足。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是,2014年上映時,還因為杜汶澤的言論問題遭遇了內地票房滑鐵盧。

導演之外,演員上更青黃不接。2019年,古天樂一人主演6部「原味港片」,幾乎是部部過億票房。有媒體戲稱,「古天樂宇宙」觸底反彈,拯救「命懸一線」的香港電影。

且不說是不是真的救成了。古天樂出道在1990年代的TVB,沾盡了金庸劇的榮光,榮膺過杜琪峰幾部電影的男主角。雖然他也沒有經歷過張國榮那個因為扮相靚就讓導演和編劇心甘情願加戲的時代。但後來的香港年輕小生,連古天樂曾經擁有的平台和機會都望塵莫及。

前不久王晶宣布續拍【倚天屠龍記】大概是這種青黃不接局面的一個實證。王晶選擇了林峰飾演張無忌,網友群嘲「年紀太大」,但也提不出其他的人選。因為真的沒人了。

有媒體曾經評價,幾乎在每個國家和地區,都有一個英年早逝的名人,他們的遺產和光輝可以幫助人們更深入地了解這一地區的文化。在1980年代的日本,是歌手尾崎豐;在香港,是張國榮。

張國榮的生命連系著香港流行文化及歷史的興衰起落。他在1980-90年代崛起成為明星,恰逢香港成為亞洲四小龍、全球金融中心的黃金歲月。他是為成長於香港經濟騰飛之初的「嬰兒潮」一代準備的青春偶像。

他一度移居加拿大,正是香港回歸之前的移民潮。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他的沮喪和隕落,恰是2003年香港艱難時世的對照。

香港造就了他的星途。,而他本人也在表演的探索中一次次將「我」高度角色化,為藝術創作提供了更豐富的可能性,更為香港文化開辟了新的深度與廣度。

對於內地1970年代以降的人來說,張國榮不僅代表著從錄像廳港片記憶裏走出的第一代巨星,也是初入人們視野的第一代偶像。

在今日,年輕的追星族們似乎無法理解這些「不營業」的偶像。反過來,」偶像「概念已經無限縮小的今天,誕生的是更基於受眾的「客製化」愛豆,似乎再也無法產生張國榮這樣有作品、有自我表達、甚至用一己之力反抗文化、覆寫社會印象的文化偶像。

2003年,偶像的隕落、現實的夾擊,意味著香港過往的榮光真的褪去了。做夢的菠蘿油王子已經不再有,剩下只有被股市和樓市壓得喘不過氣的麥兜。後張國榮時代沒有傳奇,只有越來越痛的現實領悟,以及越來越少的情感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