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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小時代】對上流社會的表現靠譜嗎?

2013-08-09影視

多看一點歷史書,就會知道「上流」與「上流」之間的差距,往往比上流與普通人之間的差距更大。

普通人想象「上流」的最大問題,是容易將他們想象為統一的均質體——大眾更喜歡以貼標簽的方式對不同的人群進行簡單有效的劃分,而容易忽視這之後的個體差異。之所以「上流」之間的差距會比「上流」和普通人更大,是因為在面臨更多可以利用的資源的時候,不同的人對其態度是不一樣的,而這對個人的影響可以說是天差地別的。

比如說,曹雪芹寫【紅樓夢】的時代,公侯府邸裏類似賈、薛等家子女不成器的固然很多,但與此同時,也有大量的勛貴子弟積極投身戰場。曹雪芹寫【紅樓夢】大約開始於1750年前後,但這也正是乾隆平定西北的時期。在兆惠的帶領之下,無數八期勛貴子弟在新疆跋山涉水,期待以軍功繼續為祖上爭光。特別是在後來的黑水營之圍期間,外無援兵,內則糧草斷絕,大軍最後乃至要吃人為生,這是在公侯府邸內的賈寶玉無法想象和經歷的。

再如當代電影裏的名作【高山下的花環】,就設定了一個對比:趙蒙生與雷軍長的兒子。前者面對大戰,一開始只想著逃避退縮,但後者卻主動上戰場,並且以普通戰士的身份參與作戰,最後犧牲。實際上,考察對越自衛反擊戰的歷史,這種高級軍官的子女以普通戰士身份參戰並犧牲的例子還有很多,這裏就不一一列舉,感興趣的可以自己查。

「上流社會」其實同樣也有對「階級下滑」的恐懼。這裏,可以看一下紀曉嵐寫給兒子的誡子書:

余家托賴祖宗積德,始能子孫累代居官,惟我祿秩最高。自問學業未進,天爵未修,竟得位居宗伯,抵恐累代積福,至余發泄盡矣!所以居下位時,放浪形骸,不修邊幅,官階日益進,心優日益深。古語不雲乎:躋愈高者陷愈深。居恒用是兢兢,自奉日守節儉,非宴客不食海味,非祭祀不許殺生。余年過知命,位列尚書,祿壽亦雲厚矣,不心再事戒殺修善,蓋為子孫留些余地耳。
嘗見世祿之家,其盛焉位高勢重,生殺予奪,率意妄行,固一世之雄也。及其衰焉,其子若孫,始則狂賭濫嫖,終則臥草乞丐,乃父之尊榮安在哉?此非余故作危言以聳聽,吾昔年所購之錢氏舊宅,今已改作吾宗祠者,近聞錢氏子已流為叫化,其父不是曾為顯宦者乎?

紀曉嵐最高官至【四庫全書】總纂官和協辦大學時,肯定算是「上流」了。但是他也說的很清楚「居下位時,放浪形骸,不修邊幅,官階日益進,心優日益深……居恒用是兢兢,自奉日守節儉,非宴客不食海味,非祭祀不許殺生」,這是很符合一部份人的心理的,越往上越要「規矩」。

當然,在紀曉嵐生活的同時代,也有很多生活奢靡的高官,如和珅等。但這也正是如開頭所說,上流社會本來就存在巨大差距,不能一概視之。

【小時代】的問題並不在於裏面單一人物有什麽問題——如果你說,世界上存不存在如主角一樣的「上流」人士?肯定是存在的。但是,【小時代】的問題在於,它既沒有展現出「上流社會」應該有的復雜性,也缺乏對「上流社會」生活的真實描寫。這就導致,【小時代】的主角,比如顧裏,你說她算是紈絝子弟吧,她倒還真有點事業心,可你要說她真有能力,郭敬明筆下的商戰跟過家家也差不多,反倒讓她的「紈絝」顯得更「紈絝」。

從寫作的角度看,普通人寫「上流」的最大問題,是容易以仰視的視角來寫,很容易鬧「皇帝金鋤頭」的笑話。如果真的想了解真實的「上流社會」而不是只圖爽,倒不如看看帝王實錄和各種歷史書——能進入歷史書的大都是「真上流」,而史書的編纂者也多是後朝位高權重的人物,他們對「上流」的觀察基本是平視或者略帶一點仰視,這個記錄對上流的展現反而更真實。

如果對歷史沒興趣,就想看文學作品,那至少也要看看那些真的出身於「上流」家庭的作家們的作品——如托爾斯泰。【戰爭與和平】裏展現的上流生活,肯定也比【小時代】裏的好多了。

對於文學作品的創作來說,一個優秀作家與平庸作家的本質區別,在於前者能否深入生活,在故事之外寫出不同群體特有的情感、欲望、焦慮、掙紮。普通人寫「上流」社會最大的問題,是容易誇大他們對權力和財富的欲望,而忽視了這些群體在子女教育、社交、兩性情感等方面的需求。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後面這些其實都是相對偏私密的話題,你不進入這個圈子,你是不知道的。好比說,你在某大型公司工作,你作為員工,你肯定能隔三差五聽到老板說「今年要做到XX」之類的宏大目標。但老板會跟你聊子女教育、婚姻情感方面的問題呢?能讓人放心聊這些的,或者是他們同一圈層的人,或則是他的多年故交,而不可能是普通員工。如此,在員工的眼裏,只會覺得老板就是個對權力、財富極端偏執的人,而一旦聽說他離婚了,也只會說「肯定是有小三了,有錢人都這樣」。

如果是現在的郭敬明再來重寫一版【小時代】,以他過去這十幾年的經歷,應該會比當年寫的真實的多。只是,他自己可能早已沒有寫作的欲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