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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滬上【繁花】到人間煙火

2024-01-15影視

對於上海,這座我從未涉足的大都市,我一直有一種迷思:在我的印象中,上海人喝涼白開都必須配上高腳杯,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杯座,熟練地搖晃幾下,涼白開沿著杯壁優雅地旋轉,漩渦攪碎了外灘霓虹夜色的倒影。

這樣的迷思不知從何處來,我試圖甩鍋給【小時代】,遺憾的是,那個系列太過浮誇,沒能傷痛我的青春。由於這種莫名的自卑,每次出遊,我都怯懦地將上海排除在目的地之外,於是沈痼自若,病入膏肓,對上海這座魔都的臆想越來越離譜。

【繁花】這部片子就在這種時候,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它把我對上海一切幻想具象化了。阿寶一個開皮包公司的投機分子,可一旦配上胡歌的臉,那麽三個女人與他的愛恨空門就可信起來了;明明是弄堂裏的雞零狗碎,但如果背景是上海,王導鏡頭下的紙醉金迷也就合理多了。當然,熱鬧本就是屬於那個時代的上海,我印象中仿佛自盤古開天辟地就立在上海的東方明珠,在那個年代,也是節節高升的新鮮事物,一切都充滿了希望,處處都透露出進步。可惜這一切離我都太遠,霧裏看花,只是在角落裏遠遠聽聞過客講述那裏的傳說。

電視劇【繁花】真正吸引我的,是劇中不可言明的愛情。

近二年的流量劇實在給觀眾撒了太多糖精,甜中透著油膩,油裏有些發齁,看完以後的回味,全是糖精的苦,以至於現在追劇,男女主不談戀愛就是加分項,要是還是大女主,自力更生,那在某博某書是要封神的。奈何自食其力全是噱頭,背後男一男二男三男四恨不得跑到女主家裏當保姆,精心用特權搭建溫室,讓女主過一把自力更生的癮。

27號 汪小姐

在這樣的觀劇背景下再看【繁花】中汪小姐,她豈止是明媚上海的白月光,她簡直應該去自由島推開雕像,自己舉火炬。這樣看,似乎也就能理解在深圳汪小姐為什麽執拗地拒絕寶總的好意,從商業邏輯上當然立不住腳,但在心理上,她卻站了起來。

汪小姐是劇中的白月光,電視劇前段她和寶總一登場就有一種金風玉露一相逢的即視感,可惜的是,沒能勝卻人間瑣碎,因緣際會,最終走向了排骨是排骨,年糕是年糕的結局。寶汪之間是有愛情悸動的,阿寶和初戀在曹家渡的洪順興吃火鍋,大暖鍋,水汽蒸散,只能看到身邊人半個身子,而阿寶和汪小姐最初的回憶,是在水房裏撕郵票,水汽蒸散,逆光之下,只能看到兩個人的背影。從鏡頭語言來說,朦朧的水汽裏藏起了澄澈的愛,所以寶總說,在他心裏,排骨年糕從來都和生意無關。可惜的是,【偷心】一響,棄劇當場。我特討厭雪芝竟然和汪小姐一樣都用了這首歌做BGM,盡管其寓意讓我稍有欣慰。寶總沒有去排骨年糕見汪小姐,我既不能理解,也難以接受,好在我棄劇如同老煙民戒煙,兜兜轉轉,還是可以嗑寶汪的隔空CP。

當然,看到最後,也能察覺寶總給汪小姐自由,真的是他最大的溫柔。汪小姐生來就是紅花,不能成為寶總身邊的陪襯,汪小姐註定會成為自己的碼頭。魏總百無一用,但他甘當綠葉的守護對汪小姐來說恰到好處,當他把自己的皮草賣掉來支持明珠公司的時候,哪個獨立自主女強人能沒有片刻心動。

明珠公司 汪總

好在,王家衛給觀眾最大的溫柔就是汪小姐在大結局還是明確的拒絕了魏總。盡管老話說好女怕男纏,尤其看到魏總叫魏宏慶的時候簡直氣死,但電視劇的好處就是戛然而止,留白的部份,盡可以是觀者各自的繁花。否則若是電視劇多拍兩集,快進到宏慶和汪小姐為了二胎假離婚,我恐怕得把顯視器砸了,用清涼油洗洗眼睛。

夜東京老板娘 玲子

玲子在劇中不是一個討喜的角色,她對於寶總而言,更像是在商業立場上可以彼此理解的紅顏,更像是阿寶的阿姐,寶總的女管家。她在阿寶落難東京的時候,把自己的運氣借給阿寶,在寶總如日中天的時候,替寶總儲備日後落魄的保險。她看起來精明,但卻願意相信一面之緣的寶總寄來的一張機票,極致的浪漫埋藏在極致的市儈中,只在屋頂漏雨的時候,才能看著屋頂上的背影透透氣。

玲子

寶總就像是黃河路上耀目的太陽,奈何玲子經營的偏偏卻是夜東京,日月不同光,晝夜各有宜。但光明對夜行動物總有致命的吸重力,所以明知飛蛾撲火,卻總期待夜能更長一點。可惜的是,這是一種危險的單相思,寶總於她並無愛情。【東京愛情故事】裏的愛情是一種激情,一場沖動,是不問結果的煙花璀璨,玲子總想著柴米油鹽,本身就落了下乘。

玲子是天生的老板娘,當她去至真園考察的時候,就能體會到這不是一句純粹的贊美。

生活總是推著人成長,於愛情而言,這是純粹的悲劇。

如果說寶總於玲子是致命的吸引,沒有結果,那強總的愛從動機而言就已經不夠純粹。強總找到玲子,感覺就像小時候吃過一家店,但囊中羞澀,等長大了,風光了,回過頭想把店收購,再吃,已經不是那個滋味了。

個人感覺,寶玲在日本時的BGM【突如其來的愛情】很適合強玲,但東京愛情的故事,只適合在深夜食堂裏獨自消化,不適合回頭追尋,遺憾的余味才最美好,每天五分鐘,淺嘗輒止的克制,可能最能找回當年小心翼翼不舍得一口吃掉的青澀。

但十幾年後的強總是個油膩的成功男人,他想把天生的老板娘帶在身邊做花瓶,想要遮蓋夜明珠的光芒,這份愛意本身就挺失禮的。

夜東京老板娘 玲子

最讓我意外,給我以強烈震撼的,是電視劇後半部份李李對於寶總的感情。胡歌在采訪中形容寶總和李李,他們像是天空和大海,彼此對立,彼此遙望,卻蘊藏著彼此的顏色,在很遠的地方,海天似乎是相接的。

至真園老板娘 李李

但在我看來,李李更像是冬天的賽裏木湖,冰封之下蘊藏著磅礴熱烈的愛意,直到把冰面碾碎,一層層冰淩堆砌在岸邊,才袒露出深邃的湛藍,與天空呼應。

李李是劇中唯一真正和寶總旗鼓相當的女性,如果說另外兩位女主更像是一步步從幼年體前進演化到成熟體,那李李和寶總一開始就是背負著成長過往的最終形態,兩人在商業上手段老辣,在情感上克制冷靜,每次約會都是商業交鋒,但卻在對抗中產生了惺惺相惜的情愫。

在這個角度上,【繁花】也不是商戰大片,更像是武俠爽文,寶總出場就遇到閉關修行的爺叔,習得九陽神功,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唯有李李,能與之爭鋒相對,江湖兒女,俠骨柔情,唯有天空能配得上滄海,所以在劇的最後,寶李擦出火花又像是某種俠客宿命的必然。

寶李最大的遺憾就在於二人都過於冷靜了,兩人在商業上的互助,其實是出於明確的利己,如果是汪小姐易地而處,絕不可能讓寶總陷入腹背受敵,所以,李李不是汪小姐,李李就是李李。可惜之處,就在於此,所以當寶總重新坐過十三路公交,去見李李,他聊的第一句話,是現在和從前不同了,從前吃涮羊肉,要去曹家渡的洪順興,大暖鍋,水汽蒸散,只能看到旁邊人的半個身子。

新蘭居的火鍋,過於清冷了。

但也正因如此,李李是屬於寶總的回憶,而其他人,都是阿寶記憶中的倒影。

對於李李而言,對於寶總的愛實在過於沈重了,強總對李李說過,因為感情而背叛交情,走到哪裏,都是不被原諒的。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強穆傑知道李李的過去,不止是她作為最優秀的交易員,作為A先生最愛的女人,也包括她更見不得光的過去。

李李的負罪感來源於她的標簽是A先生最愛的女人,來源於她是被A先生拯救並深愛的,來源於至真園的一切都是A先生給的,來源於她本應該向收屍隊復仇的,起碼她不應該愛上寶總。電視劇把李李這種作為女性道德上的恥感轉化為法律的壓力,進而讓李李選擇自首消解掉了。

李李和寶總在樓梯間對手戲,讓我深為遺憾,寶總這都沒親上去,這是紳士過了火,我想起另一部喜劇裏的一句話「我不要你尊重我,我要你愛我」,借用過來吐槽一下。此處應該上樓,奈何寶總總歸是寶總。

最後,李李的回憶中所有A先生的形象都換上了寶總的臉,在我看來是那種背負著巨大恥感的愛意井噴而出的展示,真的在這一刻她從至真園的老板娘蛻變成了有血有肉的女性,這一段剛開始看的時候沒能理解,但等全劇終了再看這一段大受震撼。(配一張冬天的賽裏木湖·網圖)

冬天的賽裏木湖

滬上小別今如故,零落繁花疏雨橋。

最後的結局是,李李出了家,怪可惜的,我還是比較喜歡大團圓的結局,我不是個有腦子的人,不喜歡深邃的悲劇美學。

空門

【繁花】未必是能獲得一致好評的劇,但它的確是一部值得玩味的劇,近幾年來少有的為男女主沒能突破愛情而遺憾的劇。

夜色漸濃,追劇終了的我余韻未了,在街頭尋尋【繁花】中的滋味,巧的是,城中就有一家本幫菜館。城中是老城區了,並不繁華,有些落寞,有些破敗,這家店格調頗有些獨樹一幟,在夜色中吸引了我。

數九的西北夜裏寒意很重,我去時,小店人不多,老板娘很熱情,笑起來很好看,不過沒有玲子的鋒利,頗有鄰家女孩的甜美。

這溫馨的感覺,我似乎誤入了寶總的夜東京。

(沒照片,我又不是偷拍的變態)

可惜的是,沒有八寶鴨,不過一個人吃八寶鴨,多少有些難過,沒有也恰到好處。

店的菜量不是很大,也許,是我的飯量有些太大。油爆大蝦很香,殼脆肉嫩,汁濃入味,很合適我這種喜歡大塊吃肉的糙人,不費心思也能一品滬上的細致。

糖醋肥腸,是我作為評論者對【繁花】整體評價,它畢竟是放在電視上的通俗文藝,只能作為原作的同人二創來看,丟掉原作曾獲茅盾文學獎來說,電視劇【繁花】亦有上海特色,但又能在全國各地找到投其味的過客,臭得不易察覺,甜得不太充分,剛剛好,多吃一碗飯。

大煮幹絲是典型的淮揚菜,這家餐館從遠方而來,一路風塵仆仆,自然也有因地制宜的適應,它帶著它的過往,坐落在小街十余年,菜裏不僅有手藝,還有十年來食客的故事。

我坐在店裏,往來很多江浙滬的客人,操著一口方言,溫上一壺黃酒,就是一桌故事,一夜衷腸。可惜的是,生活中沒有字幕,滬語版的圍爐夜話於我而言就是加密版,只可遠看他們的熱鬧,卻難懂他們的悲歡。

我不喝酒,但也可以品味一下氛圍。黃酒中加了姜絲,很暖,這酒只有10°,但幾杯下肚,往來的人就已經需要扶墻倚欄、面色如潮了。

我暗笑他們酒量太差,但只是抿了幾口,就覺得暖烘烘的,燈光似乎有些變暗,人影綽綽,我似乎有些理解王家衛為什麽總是晚上才開機拍攝,夜裏的男女,似乎都比較耐看。

值得慶幸的是,他的鏡頭很擅長講述小人物之間的男歡女愛,羅曼蒂克有余,但不下流,與他在某一刻達成一致,並不羞恥。

腌篤鮮和黃酒很搭,一口黃酒一口湯,鮮味似乎要溢位來了,裏面的筍子很好吃,不過聽說在南方這個佐菜並不精貴,相當於北方的薯仔,每道菜都能放一點,只是來到北方,就多了異鄉的韻味,成了稀罕菜。

這份外地的筍子使我驚覺,我的身邊也有幾個寶總,幾位汪小姐,只恨生活的攝影機從早開機到晚,不挑時機,顯得有些潦草。過客匆匆,也無心多聽他們的故事,就算趁著酒意,悲歡也難相通。

回過頭來想,其實瑣碎的生活只要稍加調色,給自己一束高光,加個濾鏡,配上自己喜歡的插曲,誰的人間煙火,不是滬上繁花。

好好吃飯,好好生活。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