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
其實,【一代宗師】裏對葉問感情的處理,有點像結婚之後又遇到真愛。(和真實無關)
開頭打完黎烈弓之後,有一段葉問的獨白。
交代了自己七歲學拳,師父是誰,怎麽回事。
然後說自己家被稱為培德裏葉,有錢。
妻子張永成是張蔭桓的後人。
一家有錢,一家有做過官。
門當戶對。
通常,在文學作品裏,太過門當戶對肯定有問題。
「兩夫妻,要無聲勝有聲。」
為什麽出口就要傷人?
因為沒有共同語言。
葉問是武癡,詠春和武術,是他一生的事業。這一點無論貧富。
張永成無法理解練武的葉問,最多做到支持。
開頭這一段大概的意思就是,武術對葉問非常重要,他的婚姻很好,夫妻相敬如賓。
但是,並不是最好的。
其實,暗示的是對於葉問來說最好的妻子,最好的知己,應該是一個能和他「過手」的女子。
緊跟著就是帶著張永成去共和樓,聽曲,還說良家婦女去是少有的,不怕人說閑話,下一個鏡頭是張永成給葉問擦身子。
這是賢妻,也為葉問之後為了家庭,為了張永成,為了生活沒去東北做鋪墊。
雖然不是最好的那個,張永成在葉問心裏的分量很重。
跟著是金樓搭手之前,葉問給張永成洗腿洗腳,張永成主動要求帶孩子回娘家,好叫葉問去赴生死之戰。
其實張永成願意他去嗎?肯定不願意。
但還是要支持,因為她知道那是葉問一生最重要的事。
葉問沒開口,這是夫妻間的默契,也因為這件事,葉問絕不會辜負張永成。
跟著,是金樓搭手。
宮寶森把名聲送給葉問。
在這之前說了讓馬三十年後再成名。
還要給已經定親了的宮二一個始終。
宮寶森在電影裏明文提到的就倆徒弟。
十年之後再成名的馬三,以及定了親就和江湖無關的宮二其實都是在給葉問讓路。
點一盞燈,留一口氣,有燈就有人。
這算是傳燈了。
宮家有事,論理葉問得接著,不管以什麽身份。
其實,宮寶森是想讓葉問做面子。
葉問接過大旗,宮二就能安心成親,遠離江湖了。
結果,宮二「不圖一世,只圖一時」。
她爹比想法,輸了,她比武功,贏了。
讓葉問見了六十四手。
倆人過手的動作曖昧極了。
除了有上面的動作之外。
葉問還一邊過手,一邊現學現賣,用了宮家的八卦掌。
上圖這個動作,不是詠春的招式,是一開始宮二用的六十四手裏的。
倆人打著架,我突然用你的功夫了,什麽意思?
你的東西,我身上有了。
下一個鏡頭,宮二笑了。
笑的很含蓄。
你做了,我就懂了。
當然,馬上葉問就被拉都樓梯上,被「智取」了。
打架就好好打架,你動什麽心呢?
然後,宮二說:「全不能只有眼前路,沒有身後身,希望你能夠舉一反三。」
葉問回答:「千古無同局,葉底是否能夠藏花,有機會我們再印證。」
看似是拳理,當然這就是拳理,但其實背後的意思也是感情。
兩人在一場比武中,相互激賞。
定下盟約,要以下一場比武見一見相互的真意。
葉底如果真的能藏花,那兩人是否能在一起?
其實此時的葉問和宮二,心裏都是明白的。
一個有妻子,一個有婚約,又能如何?
大宗師也過不去生活。
誰也不能辜負,於是便只好比武。
在「藝」上追求共鳴。
所以會有「你來,我等著。」
所以會有「保重。」
至於後來山河破碎,亂世浮萍。
一約既定,沒能赴約。
這是誰也不能預料的。
個人的武功再強,終究也無法扭轉國事。
更何況文人筆下的武人,寫的都是文人。
葉問、宮二、馬三這樣的宗師,把他們理解成文人也是可以的。
相互激賞沒問題,以文會友,比武切磋都可以。
但,終究還是過不去生活。
逃難去,孩子一樣會餓死。
等到流年輾轉,在香港再見時,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宮二為了給宮寶森報仇,從馬三身上拿回宮家的東西,退了親事,奉了獨身道。其實此時已經受重傷,落下病根,再也沒法像年輕時使出那樣功力的六十四手了。
「人生無常,沒有什麽可惜的,這扣子你拿回去,咱們要見什麽,不見什麽,以後再慢慢說。」
葉問拿著扣子來找宮二,是想再切磋一次。
那次比武,見了六十四手,也見了一生的知己,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定情。
但是葉問就是不直接說,我也喜歡你。
說了其實也沒用。
宮二是何等強量之人,奉了獨身道,那就是奉了獨身道,任誰來也沒用。
不比武,其實就是沒赴約,也就是不續那段情。
但是葉問沒把扣子拿走,宮二還是把扣子收在衣櫃裏了。
留下一個念想。
3D重映版裏,葉問走後宮二和老姜有一段對話。
老姜說:「這興許是天意,難得他一門心思,這事要是真成了,老爺子能樂醒過來。」
老爺子能因為什麽事樂醒過來?宮家六十四手有傳人了?
這事是重要,可在宮寶森那,沒有宮二一生的幸福重要。
宮寶森把名聲給葉問,讓爐子裏添了那根新柴,他不在乎將來傳燈天下的,見了眾生的宗師,是不是宮家人,他的境界夠高,沒那個門派的芥蒂。
能讓他樂醒了的,只有宮二的終身。
但是宮二說:「開弓沒有回頭箭,別人可以沒有規矩,咱們有。」
這正是這個人物身上可敬可愛的地方。
她不想和葉問共度余生嗎?
想。
但是規矩更重要。
沒人知道沒關系。
「天知道,地知道,我爹知道。」
沒有這種狠勁,練不成武功。
沒有這個「迷」也不是宮二了。
也只有這樣的宮二,才能為父報仇。
其實,報仇這件事,打贏馬三不是最難的。
最難的是那個執著。
是那個大年三十不讓人吃餃子,比討債的還狠的那股執著。
是那個「該燒香燒香,該吃飯吃飯,該辦的事天打雷劈也得辦」的狠勁兒。
所以,後來宮二和葉問聽【風流夢】,宮二直訴心跡。
「我喜歡過你。」
「喜歡人不犯法。」
不是表白,是在結束之前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葉問。
除了替不敢直說的葉問把話說足之外,(其實我覺得到了香港以後的葉問,是想和宮二過後半輩子的,他就是不好意思說……真愁人。)還留下了那句「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
這是拳理,是藝道。
大有那種我這輩子就這樣了,你以後的路要走好的意思。
其實,【一代宗師】寫的就是這種可惜。
都是宗師,都有機會見眾生。
但除了葉問之外,宮二、馬三、一線天都煙消雲散了,沒能見眾生。
可惜嗎?
很可惜。
若是馬三十年前成名了,他會投日嗎?
若是一線天沒和組織劃清界限,他會封刀嗎?
若是丁連山沒替宮寶森收住血,他會被從照片上抹去,變成一只鬼嗎?
都可惜,都沒辦法。
這就是世事。
【一代宗師】寫的是葉問。
但是最華彩的點,都在宮家。
宮二得其七分,宮寶森、丁連山、馬三各得一分。
要是喜歡就直接說了,就在一起了。
葉問也就不是葉問,宮二也就不是宮二了。
宮二最後自己也說「可惜不是個男的」。
我沒有性別歧視的意思,她的悲劇一直就是因為不是個男的。
在當時的情況下,宮二如果是個男的,甭說葉問了,連馬三都湊不上前,不用馬三和宮二一起把宮家的手藝湊齊全,宮二自己就能齊全。
宮寶森不用在金樓給宮二一個始終。
宮二不用奉獨身道。
也就更不會和意中人迢遞一生。
一約既定,終究未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