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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以「今夜月全食,我站在血月下」為開頭寫一篇小故事?

2022-11-08科學

今夜月全食,我站在血月下,手裏的苗弩在山風中輕鳴,牛筋搓成的弦繃得緊緊的,牛角片鑲成的弓板被拉成半月狀,只要我輕輕扣下扳機,刺竹做成的箭就會飛出,淬透毒草汁液的鋒利箭頭,足以刺透任何動物的皮。

我前方十丈開外的草叢裏,站立著那頭比我高的黑熊。

為了這一天,我足足等了4年。

1

我勉強能聽懂話的時候,父親就告訴我,作為一個優秀的苗家獵人,一定要獵殺一個成精的猛獸!

擁有一條猛獸脊梁皮制成的腰帶,是一個苗家漢子可以炫耀一生的事,也是苗家男人安全走山的保障。

爺爺有一條虎皮腰帶,黑黝黝的,三指寬,一塊骨頭磨成的扣子,奶奶鑲在皮帶內襯的苗繡,都已經磨損得看不清圖案。一提起這條腰帶,爺爺那被葉子煙熏得瞇成一條縫的眼睛裏,立刻就會閃出光來。

「這個家夥,我一個人根本扛不動!」

父親的腰帶是豹皮,十八歲那年,爺爺帶他出山,父親自己獵殺的。

「每次出山,只要皮帶上的毛順順溜溜,暖暖和和的,一定會有很大收獲。如果哪天皮帶上的毛刺得腰桿生疼,就趕緊回家,不要走山了。」

寨裏的獵手每次上山前,都會把自己的腰帶系上。

成精的野獸會在月全食之夜化形,成為危害山林的魔頭。化形是它最脆弱的時候,殺死它,就能獲得一條屬於自己的腰帶。

4年前,父親還很健壯,爺爺也還在。

那一次月全食發生在夏天,我剛過了18歲生日。

提前幾天,父親就安排我做出山的準備。

準備幹糧,火石,磨刀,淬毒箭,檢查弓弦,弓板……

六月十二,我們就進山了,找了兩天,終於找到一頭黑熊的蹤跡。

我心裏暗喜,頭豬二熊三老虎,熊皮腰帶比老虎皮更有靈性。

父親根據一生的經驗,帶著我,逆著風,悄悄跟著那頭黑熊,到了一個大山坳裏。

山坳非常開闊平坦,我們找了一棵大樹,爬到樹上守著。

天漸漸黑了,月亮從東邊山上的缺口照進山坳,在地上灑下一片銀光,大黑熊在山坳中間慢悠悠地繞了兩個圈,又直立起來,對著月亮作揖,像在舉行什麽儀式。

周圍的山頭上,隱隱有幾雙閃著幽光的眼睛看向山坳。

父親輕輕按了按我的肩頭,手指的顫動傳遞著他的興奮,毫無疑問,這是一頭即將化形的熊。比起一般的熊,它的皮制成腰帶簡直就是無比通靈了。

我因為常年在外讀書,進山的次數很少,能不能把手中的弩箭射中這個家夥,我心裏很沒底。

興奮和緊張像夏夜的星空籠罩著我藏身的大樹,每一片葉子發出的沙沙聲,樹下草地上唧唧的蟲鳴,都齊齊朝我擠壓過來。

山坳裏,大黑熊不緊不慢地轉圈,作揖,一遍遍重復著。

草地上逐漸暗下來,蟲兒不再鳴叫,透過樹枝的縫隙,月亮正逐漸隱去,樹葉的沙沙聲仿佛都消失了。

大黑熊停止了轉圈,對著月亮直直地站了起來。

等月亮完全變黑,山坳裏漆黑一片,寂靜無聲。我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手中的苗弩在微微顫抖,眼睛死死盯住黑熊的方向。

當月亮重新露出一絲光亮,黑熊已經變得無比高大,它的身子占去一座房子那麽寬的一片草地,頭跟我們藏身的大樹齊平,山風吹來,甚至能聞到它身上濃烈的腥臊。

「瞄準它的心臟,在它變小的時候射!」

父親用我們提前約定的手勢告訴我。

我輕輕擡起苗弩,對準眼前的龐然大物。

月亮慢慢露出來,露出的部份變得血紅。

隨著月亮露得越來越多,大黑熊越來越矮,越來越小,慢慢恢復原來的高度,體貌卻漸漸發生變化。先是雙腿越來越長,然後是身子越來越瘦,肩膀越來越寬,漸漸的,他的背影變得像一個強壯的男人,接下來是雙手,最後是頭,只見它的耳朵越來越小,並朝著兩側移動。由於它的背對著我們,無法看到它臉和嘴、鼻子都變化。

周圍的山頭上,聚集了好多雙眼睛,大家都顫栗著凝視山坳,一個新的魔頭即將產生!空氣中充溢著緊張的氣息。

「射!」

就在黑熊耳朵慢慢下移的時候,父親命令。

我扣動扳機,伴隨著「嘣」的一聲弦鳴,箭「嗖」的一下從弩機飛出,朝著黑熊飛去。黑熊一蹲身,箭從它頭頂掠過,一縷血霧在月光下飛起。

「嗷——」

山坳裏回蕩著黑熊不甘的叫聲!

它受到驚嚇,化形失敗,倒在地上,一瞬間變成了原來的樣子。

變回原形的黑熊在地上滾了一圈,鉆進了灌木叢。

「可惜了!再低一點,箭頭留在它肉裏,就可以毒翻它。」父親嘆息。從口袋裏掏出一綹肉幹遞給我,自己也取了一塊,嚼了起來,一邊嚼一邊抿一小口燒酒。

「抓緊時間吃點東西,等那個家夥恢復了體力,會來找我們麻煩的。」

我手裏的肉幹還沒嚼完,就聽到了灌木叢裏傳來兩聲鳥兒振翅的聲音。

父親拉了一下我的衣袖示意我趕緊下樹。

我下了樹,父親把外衣綁在樹枝上,也跟著下來,在樹下撒了一泡尿,帶著我就往山坳上方走。

我們才爬到半山腰,就聽到樹枝斷裂的聲音和黑熊憤怒的吼叫。

我們爬過兩道山梁,找了一個山洞,在洞口布置了陷阱,才在洞裏睡下。

第二天天亮,我們就出山了。回家路上,父親打了幾只野雞、野兔,我卻一直想著那頭黑熊。

越聰明的動物越記仇。我沒有幹掉它,它一定會成為我們的麻煩。

2

第二年春天,爺爺讓我們把他送到後山的石屋。

在我們苗寨,每一個家族都會在離寨子一兩公裏的地方建一小座屋子,多用原木或者石頭,也有靠著山挖一個洞的。但近些年,這些屋子大都荒廢了。

一方面是因為山裏的動物越來越少,大家吃肉基本都靠餵養豬牛羊雞。另外,好多人家接受了山下漢人的說法,說祖先在山上櫛風沐雨,太辛苦了,大多選擇讓老人就在家中離世,然後像漢人一樣用棺材葬了,有幾家還樹了碑。

爺爺卻堅信,苗家漢子在獵殺一輩子野物後,優秀的獵手會得到格蚩爺老的照拂,化形動物,回歸山野。

所以我們每年苗族年前後二十天,是不狩獵的,怕誤傷了回家的祖先。

每年苗族年前後幾天,村裏的狗都會被關起來,家家戶戶敞開大門,備好食物,迎接祖先回家。

每年回我們家的,會有不同,山狼、狐貍、野豬,都回來過,只有一只豹子,每年都會回來,父親說那是老祖,也就是爺爺的父親。

祖先回家的日子,父親和其他村民一樣,在神龕前擺兩個簸箕,裏面放兩頭捆住四肢的小豬和幾只紮住雙腳的大公雞。

村民們都會帶上食物,身著盛裝,到寨子後面的大山上,燒一大堆篝火,狂歡三天。年輕男女對歌相親,年長的苗家漢子喝酒吃肉,苗家婦女們則三三五五聚在一起聊天,做刺繡。

晚上,由寨裏的長老組織大家跳舞、唱歌。累了就圍著篝火睡覺。

最後一天傍晚,每家的壯年男人提前回家,檢查祖先回家的情況。如果看到準備的食物完好無失真,就知道祖先生氣了,沒有回來。需要反省一年來做了哪些不該做的事,說了哪些不該說的話,在神龕前懺悔,然後把供品送到山上放生。

如果看到食物被吃得幹幹凈凈,就曉得祖先回來了,很滿意。最特殊的是會遇上祖先,那就是家裏將有大事發生。

在苗寨,只有生和死算得上大事。

據父親說,我出生那年,他回來遇到了家裏的四個祖先,一排排坐在神龕下,供品被享用一空。他下跪磕頭後,四個祖先才起身緩緩離開。

爺爺是在遇到祖先後要求我們把他送到石屋的。

爺爺說他能夠回歸,因為我們家的所有祖先,都成功回歸了的。再說了,從老祖化形後的幾十年裏,整個苗寨已經沒有一個人成功化形,誰在山裏守護進山的苗人呢?

我和父親把石屋打掃幹凈,重新修補了屋頂和門,在床上鋪了爺爺睡了一輩子,縫補過好多次的那張舊虎皮。

爺爺住進石屋後,從來沒出過門。我們每天都要給他送飯,但有將近一個月,送去的飯都沒動過。

「不要再送了,想吃了我會告訴你們。」爺爺交代了多次後,就沒有再送了。

又過了兩個月,爺爺突然說要吃野雞。我進山打了一只,用砂鍋煨好給他送去,他一口氣吃了個精光。

接下來的兩個月裏,爺爺幾乎把山裏的動物吃了個遍,巖羊、麂子、獾子、花臉獐、山狼、野豬……

每次都是父親帶我進山,去打了回來給他吃。

在一口氣吃完一顆野豬心臟後,爺爺又不再吃任何東西。

父親告訴我,爺爺最痛苦的化形回歸過程要開始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每天去看爺爺,餵他喝水。給他掃床,每天總能掃下好多大塊的皮屑。

那天我去看爺爺,他精神抖擻地盤坐在床上,連水也不喝了。

「就像漢人一樣埋了吧!我們送出去了那麽多禮。」晚飯時,母親嘟囔著。

放下碗,父親帶著我去石屋,看到爺爺眼裏的光彩,我突然理解了爺爺。

那晚,我和父親守在石屋旁。

下半夜,石屋裏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透過窗戶照進的月光,我看到爺爺從床上爬起,身後抽出一條錦雞的尾巴。錦雞尾巴慢慢縮短、消失,又抽出一條猴子尾巴,爺爺搖搖頭,猴子尾巴又縮短、消失。

在爺爺的各種尾巴變化中,星光正慢慢退隱。東邊的山頭上,天開始泛白。我和父親盯著石屋,一條虎尾在爺爺身後出現,爺爺欣慰地點了點頭,雙腿開始變短,漸漸現出虎皮的斑紋,接著是肚子、脊背、雙手、頭。

當第一縷陽光照到石屋,爺爺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只斑斕猛虎,額頭的王字圖案清晰無比。

完成化形的爺爺站在床上,回頭看了一眼我和父親,後腿一縮,身形一蹲,一聲長嘯,朝著窗戶躍起。

「嗷——」一只大黑熊不知從哪裏竄出來,冷不丁在石屋後一聲長壕,一掌拍下一塊石頭,快速轉身離去,我清晰地看到它頭頂有一條疤痕裸露著。

爺爺的身體貼著窗戶掉落,在石屋內發出一聲沈悶的聲響。

3

我和父親推開木門,已經變成老虎的爺爺停止了呼吸。我和父親把他擡回家,裝進棺材,像山下的漢人一樣,安葬了。

從那以後,父親變得沈默寡言,成天研究改良苗弩。

我們把水牛角磨成薄片,鑲在牛油泡透的老桑木胎上,再貼兩層牛筋,纏上細牛皮繩做成弓,弦也改用牛筋慢慢搓成,用彈簧鋼板銼成箭簇,還熬制了一罐濃稠的毒草汁液。

我們越加頻繁地進山,認識草藥,辨別動物蹤跡……在山裏呆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最久的一次,我們在山裏足足有二十多天。我對這座大山,也更加熟悉。

改良的苗弩威力提升了不少,有一次,箭簇穿透一頭野豬厚厚的松香凝成的鎧甲,直插到骨。

去年夏天,我和父親在追蹤一只麂子時遭遇了那頭大黑熊,它站在一個大土堆上,對著我們嚎叫,還從草叢裏撿起一塊破布用力撕扯。從破布邊沿的鮮艷苗繡,我看出那是父親當年綁在樹上的衣服上扯下的。

我用苗弩瞄準它,父親快速地在地上布置了幾個陷阱,然後拼命往山下跑。黑熊從土堆沖下來,搖滾著肥胖的身子追了過來。

我跑了一陣,聽到一聲長嚎,才發現父親沒有跟來,趕緊回身去找。

我找到父親的時候,他的整個左肩完全碎了,血浸透了整條衣袖,還不斷往下滴,右手整個手掌全是血。

「我的刀插進它的肚子裏了。」父親擠出一個難看的微笑,就昏了過去。

我給父親做了簡單的包紮,背著他回家。

「左手廢了。」寨子裏的苗醫邊咂葉子煙,邊給父親的左肩上包上草藥。

「苗寨漢子,傷在大家夥手裏,不丟人。」

晚上,父親發起了高燒,全身像一塊火炭。苗醫從墻上摘下一枚熊膽,揭下一層外皮貼在父親嘴唇上,有弄出一點幹透的膽汁,讓我磨碎餵給父親。下半夜,燒才慢慢退了。

將養了幾個月,父親慢慢好起來,整個左肩徹底變成了畸形,左手可以小振幅屈伸,但不能用力。

4

父親受傷後,我獨自進山多次,對這片山林,更加熟悉了。

今年,月全食發生在立冬後一天。

「把這個帶上,它會主動出來。」我在準備幹糧,父親遞給我一件他貼身穿過的衣裳。

林子裏,落葉樹有的已經光禿禿的了,有的還有一半葉子,松樹下都掉了一地松針,山白草完全沒有了綠色,風一吹來,沙沙作響。山茅草箭簇一樣的種子完全炸開,粘的衣服上到處都是。

我找了個狹窄的山谷,那是兩個山梁中間一塊十丈見方的平台,下面是幾丈高的懸崖,兩山交接處有幾塊大石,大石下剛好有一個能容身的縫隙。

我在縫隙裏藏好幹糧和一把苗弩,縫隙入口埋了兩台地弩,觸發的引線一根袢在石頭邊的灌木叢裏,另一根拉進石縫中。

做好了這些,太陽已經西斜。

我將父親的衣服用繩子拴在谷口的一棵灌木上,山風吹著衣服,像一面旗幟飄在風中。

我趴在石縫裏,註視著前面的平台,傾聽著山谷外的動靜。

「嗷——」

熟悉的聲音從山谷外傳來。

太陽的最後一絲光消失在遠處,大黑熊來到平台,它扳倒灌木,扯下衣服,一邊怒吼一邊撕扯,直到把衣服撕成碎片還不罷休。

月亮的光慢慢照進山谷,撕扯衣服碎片的黑熊仿佛一下子想起了什麽,慢慢平靜了下來。它來到平台中間,開始轉圈,作揖。

在月亮開始變黑的時候,它面向谷口停了下來,身形開始變大。

我爬出石縫,手持苗弩,站在黑暗中,靜靜地註視著平台中間的龐然大物。

山風吹得山脊上的山白草嘩嘩作響,身後的灌木葉子在寒風中飄落,發出沙沙的聲音。

月亮逐漸變紅,面前的龐然大物開始變矮、變小、變形。

當月亮完全變得血紅,它的耳朵變小、從兩側下移,快要移到肩上方了——

「嘣!」一聲弦響,鋒利的箭頭插進了它的後背。

我朝著它大吼一聲,轉身鉆進灌木叢,爬進石縫。

「嗷——」它受到幹擾,化形失敗,聲音裏滿是絕望。

重新變成黑熊的它,顯然知道了我的存在,朝我藏身的石縫撲來。伴隨著一陣劈劈啪啪的灌木斷裂聲,龐大的身軀已經到了石縫口。

我拉動手中的引線,地弩觸發,一枚箭簇插進了它的下腹。在它重重趴下的一瞬間,我舉起苗弩,朝著它的胸口又射出一支毒箭。

龐大的身軀趴在石頭上,面前的石縫完全被堵死,腥臊的氣味熏得人頭暈。

顧不得逼人的腥臊味,我伸手摸向它的肚皮,柔軟的毛還帶著溫熱。

把手伸向它的胸部,摸到了我射出的箭桿,溫熱的血順著指縫流向我的手掌,慢慢變涼、滴落。

眼前浮現出爺爺化形猛虎後淩冽的眼神,閉眼,父親塌陷的左肩和低垂的左手又浮現在腦中。

我多想喝上一口這溫熱的血!可惜三支箭都被淬了濃稠的毒液。

使勁按下,都已感覺不到它的心跳。

拔出小刀,沿著箭桿刺破的地方輕輕割開它的肚皮,割裂它的心臟,我才從它身下爬出石縫,終於不用忍受它的腥臊。呼吸著山谷中清冷的空氣,心中卻沒有四年前初次遇到它時的興奮與激動。

我拆除沒有觸發的地弩,把它掀翻,用泥土抹上它所有出血的地方,才重新回到石縫,等待著天明。

明天,我將擁有一條屬於自己熊皮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