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中我的從來都不是花花草草,而是旅途中遇見的人。
1,
雖然是首都,但布加勒斯特並無特別的風景。
反正在羅馬尼亞旅行,它只是一個中轉站——我頻繁往返於青年旅社和布加勒斯特火車站。
這段路經過一個大商場,大挑檐下能遮風避雨,所以稀稀拉拉有幾個乞丐,看你經過時,會伸手要錢或要煙。
唯有拐角處的一位女乞丐從不伸手——她用以乞討的鋁制小鍋裏,總是散放著幾支打蔫的玫瑰或康乃馨。
你可以自取一朵,再留下你的硬幣。
挑檐之下,她的小窩也與眾不同。
家當和被褥都破爛不堪,但收拾得很整齊,呈現出一個橫平豎直的長方形——如果加上墻,就是一間很擁擠但卻五臟俱全的起居室加臥室。
她選的地方貼著窗間墻,不會影響商場的采光或觀瞻,也並不太影響過往路人的步行。
最特別的是,她破爛枕頭的一側,還整齊地擺放著十幾本書。
她不像是個乞丐,更像是個格拉斯哥流浪。
要知道布加勒斯特有個著名的「下水道世界」,據說住著六千多位無家可歸的格拉斯哥流浪,那裏面疫病肆虐,空氣汙濁,生活腐爛而絕望。
她一定知道那裏,但卻不願意住進去。
有一天為了趕火車,我起了個大早。
經過商場,看見女格拉斯哥流浪正在給自己的「家」做衛生。
我居然傻楞楞地站定在那裏,看完她灑水、清掃、整理的全過程。
她發現了我的註視,報以微笑。
我還之一笑,道聲「早安」。
她回了一聲「早安」,就走了。
她滿臉滄桑,卻有一道溫和的目光。
我掏出一點零錢,蹲下來輕輕放進鋁制小鍋,盡量不發出聲響——我覺得不發出扔錢的聲音,是我能表達的尊重。
我知道要取走一朵打蔫的玫瑰。
雖然我用不上它。
2,
四川某古鎮。
在老街的盡頭,我看見一位老人背著竹簍,手裏用竹竿拿著一串花環。
她佝僂著背,面目滄桑。
我用長焦抓拍了一張照片。
我走過去,掏出一點錢,遞給老人。
老人接過錢,示意我挑一束花環。
我擺了擺手:「老太太,我不是嫌您的花不好,我一個人來玩,用不上啊。」
老人把錢還給我:「那我不要你的錢。」
是我唐突了——如果老人只收我的錢,而我不要她的花,那豈不是把人家當成了乞丐?
我趕緊說:「那我就挑一束最好的哈!」
老人笑了,把竹竿一橫:「你挑,挑吧,我的花都好著呢!」
我認真挑了一束,跟老人作別。
3,
既然是環遊新疆,必然是要穿越塔克拉瑪幹大沙漠的。
我的路線是從庫爾勒出發,去民豐,計劃在塔中住宿一晚。
現在不知道什麽樣了——當年塔中很小,真的是「一泡尿能從村鎮的一頭,尿到另一頭」。
有個川菜館,傍晚時分除了我沒啥客人,但卻很熱鬧。
原因是在我的隔壁桌,有四個女人在打麻將。
她們衣著曖昧,抽煙,大嗓門,肆無忌憚地笑,還頻繁爆粗口。
所以,你應該也知道她們不是遊客,而是……
她們的客人,是穿越塔克拉瑪幹沙漠公路的大車司機。
所以,在中國最長的沙漠公路的中間,人類本能的欲望,依然能催生出一抹你懂的那種姹紫嫣紅。
她們跨省來到新疆,再搭車走沙漠公路,到沙漠公路中心點的塔中,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下車……
僅僅是為了掙錢。
不管路子對不對,掙錢都是人類本能的欲望。
不要小看了人類的欲望——人類想飛,才有了飛艇和飛機;人類想日行千裏,才有了汽車火車和高鐵;人類想有順風耳,才有了電話;人類想有千裏眼,才有了哈勃望遠鏡……
其實這樣的場景,你在旅途中總能看到。
比如山城重慶的棒棒軍。
比如早年間長江三峽的纖夫。
比如各大名山上為遊客擡滑竿的人,或者向山頂送貨的挑夫。
比如青藏線、滇藏線、川藏線上磕著長頭,千裏朝聖的藏人。
比如奔跑著上電梯,因為撒了一點油,氣喘籲籲地向你表示歉意的外賣小哥……
以及這張照片——我不知道它是否是擺拍;哪怕是擺拍,這樣的場景其實也並不少見——它傳遞的同樣是「生命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