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时,师傅给我种下了断情蛊。
他说:
「倘若你的夫君移情别恋,蛊虫便会蚀骨灼心。」
但同时,
你也会在那痛意下忘却所有前尘。
我将这个秘密保守了五年。
成婚第五年间,
蛊虫从未发作。
可就在我以为他就会这样爱我一辈子时,
那日夫君从战场上回来,
带回来了一位有着三个月身孕的女子。
我听见军营兄弟们叫那个女人:「嫂子。」
夫君征战回来时,带回一名女子。
他只淡淡交待:「同僚遗孀,托我照顾。」
可我随手抛出三枚铜钱算卦。
卦象呈现。
女子已有身孕,孩子…….竟是夫君的!
看见结果时,我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与夫君成婚多年,鹣蝶情深,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
然而夫君思索一瞬,竟转头吩咐副将:
「速速找个医官来。」
看见他的反应,我心如被重锤击中,身形摇摇欲坠起来。
我颤着声问:
「你不是说,她是战友遗孀吗?」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我本是大晁国的大国师。
为报幼年一桩恩情,我自请嫁给了国公府世子。
我用自己的气运,让衰落的国公府重得陛下青眼,世子更是参军封将成为天子近臣。
唯一的代价就是我命中注定无子。
没想到在成婚的第五年,他却出征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子。
大晁,谢国公府。
清幽小院内,突然传来尖利妇人声。
「生不出孩子还算什么女人,这药灌下去,保管一举得男!」
国公府谢夫人身后,几个身材粗壮的婆子端着黑乎乎的药汤虎视眈眈。
姜昕恬看着武断专横的婆母,琉璃色眼眸中闪过一抹无奈。
这两年来,她不知被灌了多少莫名其妙的汤药,数次几近中毒,也没能怀上孩子。
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姜昕恬轻叹一声:「婆婆,我命中注定无子,莫说喝什么汤药,便是送子观音来了也是束手无策。」
「放屁,我谢家绝不能断后!」
谢夫人勃然大怒:「这药是我从太元观求的,你今天不喝也得喝。」
她说完一摆手,几个婆子围上前。
姜昕恬柳眉微蹙,勾指掐诀,刚想卜算一卦今日是否难逃此劫。
突然一道清越冷沉男声响起。
「住手!」
姜昕恬听见这声音,眼眸漾出喜色。
门口,一个身着银白色盔甲,眉眼英俊得近乎锋利的男子迈步而入。
正是姜昕恬成亲五年的夫君——谢国公府世子谢毅宽。
自谢毅宽上了战场后,两人已近半年未见。
姜昕恬嘴角不自觉勾起,声音带出压抑不住的悦色:「毅宽,你回来了?不是说明日才抵达。」
谢毅宽看见她,冷戾眉眼瞬间融化,快步上前将人护在怀中。
「太过想念你,所以我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待看见姜昕恬手中还未散去的卜算诀,他浓眉拧起。
「我不是说过不许你再随意算卦。」
「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人如何独活。」
算命属窥探天机,极影响人的寿数。
所以谢毅宽见不得她掐诀算卦。
听着他担忧的话语。
姜昕恬心中一暖,贪恋地汲取着爱人身上久违的温度,:「无妨,小卦不碍事。」
她本是大晁国师关门弟子。
十六岁那年素手点龙穴,震惊整个大晁,更被陛下亲手指认为下一任大国师。
可姜昕恬为报幼年一桩恩情,自请嫁给谢国公府世子谢毅宽。
她身带气运,让本已退出权利中心的谢国公府重得陛下青眼。
世子谢毅宽更是参军封将,现如今已成为天子近臣。
但天命运数皆有制衡,不能样样皆占。
姜昕恬要命中无子,才方得善终。
谢夫人厉声打断两人温情:「她若不喝,你便纳两房美妾……」
不等她说完,谢毅宽一把抢过那黑色药汤砸在地上,语气冷硬:「母亲不必再提,我娶昕恬那天便立誓永不纳妾,没有孩子就从宗族过继便是。」
谢夫人气得胸膛起伏,指着姜昕恬的手不停发抖:「你,你这妖女给我儿下了什么迷魂汤……」
姜昕恬心中一刺,手不自觉攥紧。
谢毅宽却不再理会母亲,拉着姜昕恬:「我们走!」
姜昕恬看着两人十指紧扣的手,寒意被驱散,苍白脸颊带上红晕。
「毅宽,遇见你真好。」
谢毅宽笑着吻在她唇边:「陪我去郊外军中好不好?为了赶回来见你,积压了好些军务。」
姜昕恬心软成了一滩水,哪里还能拒绝。
京郊大营。
两人手牵手刚踏入,便见一名女子身着清雅绿裙款款走来。
姜昕恬疑惑:「这军营中怎么会有女子?」
谢毅宽瞥了一眼便挪开,淡淡道:「同僚遗孀,柳如涵,托我照顾。」
遗孀二字让姜昕恬一怔,眼中带上怜悯。
凝神一看,又微笑道:「恭喜!」
刚走近的柳如涵不明所以:「夫人恭喜我什么?」
姜昕恬轻声道:「虽然你丈夫战死,但还给你留下了一个遗腹子,也算天道有情。」
谢毅宽瞳孔骤缩。
柳如涵也是一僵。
可下一瞬,柳如涵便开口问询:「听闻将军夫人能观人过去未来,断人生死前程,不知可否垂怜我们母子,算一算这孩子的命数?」
谢毅宽当即沉下脸:「我夫人已不再算卦,莫要胡闹。」
姜昕恬却轻声安抚:「无事,就当结个善缘。」
说完,便随手抛出三枚铜钱。
当啷几声清脆的响后,卦象呈现。
未想只看了卦象一眼,姜昕恬便脸色一白,看向谢毅宽的眼神中,带着难以置信的伤痛。
「卦象显示,这孩子……是你的!」
第2章
姜昕恬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与谢毅宽成婚多年,鹣鲽情深,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谢毅宽会做出这种事。
然而谢毅宽思索一瞬,竟转头吩咐副将:「速速找个医官来。」
看见谢毅宽的反应,姜昕恬心如被重锤击中,身形摇摇欲坠起来。
她颤着声问:「毅宽,你不是说,她是战友遗孀吗?」
谢毅宽这才回神看她,顿了一瞬,敛下眉眼解释:「是,她哥哥战死,托我照顾……」
他声调越发低,姜昕恬的心也随之沉入海底,无法喘息。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在骗自己。
谢毅宽上战场时,她提心吊胆。
日日茹素,夜夜抄经,早晚都为祖师爷上香,只为求他平安无事。
可没想到,他竟然在军营里金屋藏娇!
这一刻,姜昕恬只觉说不出来的可怜又可笑。
她咬紧了牙忍泪想走,手腕却被谢毅宽一把拉住。
「昕恬,你听我解释,那一日我喝醉了,将她当成了你。」
多冠冕堂堂的理由。
堵的姜昕恬喉间说不出话,只剩苦涩。
这时,副将带着医官过来。
只一瞬,诊脉结果就出来了,医官恭敬拱手:「柳夫人确是喜脉,已有两月身孕!」
这句话坐实了谢毅宽的背叛。
姜昕恬心口一疼,差点站立不住!
还没回神,柳如涵就突然来到她身前,‘嘭’的一声,重重跪下!
她眼泪涟涟,不断磕头:「夫人,都是我的错,我不敢奢求夫人原谅,但孩子是无辜的,我不想他一出生就没有父亲的疼爱。」
「我不求名分,只求长伴将军,即便是当个奴婢也使得……」
谢毅宽蹙起眉,连忙将她拉起来:「你现在怀着孩子,不要动不动便跪。」
他话虽是责备,抹去她眼泪的动作却轻柔至极。
郎情妾意的模样,如针扎进姜昕恬眼里。
明明已是春日,她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被冻得几乎凝结。
许是她脸色太过难看,谢毅宽命人将柳如涵送了出去。
待此处只剩下他们时。
谢毅宽才看向姜昕恬,语气无奈:「昕恬,你也不必为难她,孩子出生后记在你名下,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
和从前一样?
他们真的还能回到从前吗?
姜昕恬想起刚才谢毅宽小心翼翼扶起柳如涵的模样。
他们在自己面前尚且如此亲昵。
那往日在军营,或许早已夫妻相称……
见姜昕恬不语,谢毅宽牵起她的手保证:「到时,我会将柳如涵送走,永远不再见她,这孩子跟你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你该知道,我命中注定无子。」姜昕恬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割喉般疼,「这孩子即便到我名下也养不活。」
谢毅宽怔住,喉结滚了滚,半晌无言。
姜昕恬抽出手,失魂落魄地转身出了军营,谢毅宽没跟上来。
她不知何去何从,却又不想回家,只能没有目的地游荡。
走到一家茶楼前,掌柜的送客出来,看见她一喜:「夫人许久没来了?谢将军呢!」
她最喜欢这里的茶点和说书人,以前谢毅宽常陪她来。
他说:「只要能与夫人一起,做什么我都开心。」
她正发着呆,又有一个小贩上前:「夫人,买个糖人吗?」
姜昕恬心尖一刺。
当年,她随口一声好吃,谢毅宽堂堂世子竟去请教糖人师父,亲自给她画了一个糖人!
那是姜昕恬吃过最丑的糖人,却也是最甜的……
这是一座记忆之城,处处充满了她跟谢毅宽的回忆,她无处可逃。
一想到要和谢毅宽分开,心就像被挖出来一样难受。
天色渐晚,姜昕恬沉下眼眸,回头往国公府走去。
不想一进门,便看见府中披红挂彩,喜气洋洋。
往日嚣张跋扈的谢夫人正笑着在指挥下人:「将我库房那扇鎏金玉带百子屏风拿出来,别碰到了,这么多年了,这府中总算有喜事了。」
谢毅宽站在她身旁,锋利的眉眼也染着笑。
姜昕恬心中巨大不安浮现,忍不住上前询问:「这是在做什么?」
谢毅宽抿了抿唇,沉声开口:「昕恬,我打算先将柳如涵抬进府。」
第3章
姜昕恬抬眸看他,眼里满是伤痛至极的情意。
明明几个时辰前,他还信誓旦旦说孩子生下来就将柳如涵送走,转眼却要将人抬进府中!
姜昕恬心尖被刺得鲜血淋漓,下意识想起成亲那日。
谢毅宽在龙凤烛前许下誓言:「谢毅宽此生只愿与姜昕恬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今不过五年。
所有的誓言便随着那燃尽的龙凤烛一般,烟消云散。
她蓦地捂住胸口,额头沁满薄汗,脸色苍白至极。
谢毅宽过来拥住她,低声哄:「母亲知道了,一切都是她安排,她进府后,母亲便不会再为难于你。」
若是以前,她一定不疑有他。
如今,却不知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谢夫人眉毛一横,眼神凶狠的像是要将姜昕恬生生活剐:「自己不能生还不让别人生了,哪家不是三妻四妾,这点心胸都没有,不如领封休书趁早滚回家去。」
谢毅宽冷着脸打断:「母亲!我已依你的意思接如涵进府,我和昕恬的事你少插手。」
谢夫人却不依不饶,指着姜昕恬骂:「我知晓你这女人神神叨叨,有几分本事,若我孙儿不能平安生下来,大家都别想好过!」
「我谢家宗祠,家法冷酷不比天牢差!」
「母亲慎言!」谢毅宽沉声打断。
他们争吵着。
姜昕恬怎么会不知道谢家宗祠的冷酷家法呢?
刚嫁入谢家时,谢毅宽当值。
姜昕恬便被谢夫人各种刁难,天不亮就起来立规矩,半夜侍疾。
她不愿谢毅宽被为难,被磋磨到形销骨立……
但此时,她已经无心理会,浑浑噩噩回了自己院子。
因她修道,谢毅宽便在这里为她修了个道堂供奉祖师爷。
她来到祖师爷神像前跪下,虔诚叩首。
与谢毅宽曾经的柔情蜜意一幕幕在脑海中交错,却又被轰然击碎。
怔然良久,拿出许久未动过的龟甲,想为自己和谢毅宽卜一卦。
算一算这段感情将何去何从?
岂料刚抬起龟甲,手臂便如冰灼火烧。
手一抖,龟甲铜钱落地。
她看着那卦象,一张脸惨白得毫无人色。
坎卦,坎为水,行险用险,下下卦!
怔愣片刻,她抿紧唇,将那龟甲捡起,又算了一次。
又是坎卦!
她不信邪般再次捡起,再算。
直到唇边逸出一丝鲜血,她终于无力地闭上眼。
一连十六卦,卦卦皆大凶!
身后,门被推开。
熟悉沙哑的声音唤道:「昕恬。」
谢毅宽来了。
姜昕恬背脊一僵,却不敢回头,慌乱抬手抹去唇边鲜血。
谢毅宽丝毫没觉察到她的异样。
他走到她身旁的蒲团跪下,虔诚祈求。
「祖师爷在上,是我对不起昕恬,我知道错了,只是子嗣是父母毕生所愿,我不能不孝。」
「我发誓,只要孩子生下来,我就让柳如涵消失,否则就让我死无……」
姜昕恬心脏骤缩,立即制止:「毅宽,慎言!」
谢毅宽身躯一颤,贪恋地握住姜昕恬的手:「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你原谅我一次好吗?」
原谅?
姜昕恬攥紧手指,喉头像被什么堵住,痛不可言。
谢毅宽眸光黯淡下去。
沉默良久,谢毅宽猛然转头,拿起装满签文的竹筒。
「祖师爷,望你懂我诚心,让麟儿平安诞下,我与昕恬从此再不分离!」
说完,他开始晃动签筒。
一道卦签落地。
姜昕恬下意识垂眸看去,接着瞳孔一缩,如遭雷击!
卦象显示,这个孩子——
注定夭折!
第4章
案上香云缭绕,祖师像庄严肃穆。
谢毅宽看见姜昕恬煞白脸色,心中不安浮现:「昕恬,这卦怎么了?」
姜昕恬知道谢毅宽和谢夫人的执念,也知道整个国公府对这孩子的期盼。
她看着地上的签卦。
‘注定夭折’这四字如重石压在心上,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谢毅宽却不依不饶,沉声催促:「说。」
姜昕恬眼眸变换片刻,还是说出实情:「卦象显示,这孩子将胎死腹中。」
谢毅宽一愣,旋即变了脸:「你胡说什么!」
「他只是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也不会影响到你的地位,你怎能这么咒他?」
他的诘问如利刃,直直插进姜昕恬心口。
相识至今,谢毅宽对她从来温声细语。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谢毅宽对她如此疾言厉色。
姜昕恬身子一晃,自虐一般又想起从前。
与谢毅宽成亲后,京城有许多人背后嚼她的舌根:「道士也能下山结婚?太清宫的人向来清心寡欲,怎么出了这么一个贪恋红尘富贵的……」
传到谢毅宽耳中那刻,他一家家上门找麻烦。
更放出话来:「我夫人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再让我听到她一句不是,定不会轻易善了!」
他们之前从未有过争执。
偶尔有,张扬肆意的谢毅宽也会为了她,先低头。
回忆刮骨,姜昕恬捂住抽痛的心脏:「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谢毅宽也终于意识到这话太过伤人,讷讷解释:「昕恬,我不是那个意思……」
偏话未说完,门外有人来报:「将军,柳姑娘突然腹痛如绞。」
突如其来,像是应了这卦象一般。
谢毅宽当即起身出去,走到门口却脚步一顿。
语气的情意凉下去:「无事的话,你便不要再出这院子了,好好为孩子祈福吧。」
姜昕恬浑身血液都冷凝,冻在原地。
好半晌,她才攒出几分力气,看向祖师爷,渐渐红了眼眶。
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天色亮了又暗。
外面有丫鬟婆子低语传来:「夫人还要跪多久啊?」
「不知道呢,将军只吩咐我们看着不准夫人出去。」
「唉,听说了吗?新进来的夫人胎像不稳,将军放心不下,宫里的御医都请来了,咱们夫人是不是要失宠了?」
「噤声,你不怕被下咒……」
言语如刃,划过姜昕恬心脏,疼得她几乎窒息……
又煎熬了五日后。
谢毅宽终于出现,一来便上前紧紧抱住姜昕恬。
来力道大得姜昕恬几乎喘不过气,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她知道不该,可心却不受控制,近乎贪恋地汲取着这久违的温度。
可下一秒,谢毅宽却贴在她耳边轻声问:「昕恬,你一定有办法让那孩子平安降生的对吗?」
姜昕恬血液直冲天灵穴,瞬间遍体生寒。
逆天改命,为天道不容!
就算是她,也要付出等同的代价。
她颤着声拒绝:「我不能……」
谢毅宽漆黑瞳孔深不见底:「不能,还是不想?」
姜昕恬一张脸惨白毫无血色。
谢毅宽抬手,温柔地覆上她的脸。
「昕恬,我幼时救过你,现在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你们修道之人不是最讲因果,你就当了结因果,救这孩子一命!」
谢毅宽语气平淡,像是随口一说。
实际上却是字字句句都在提醒姜昕恬。
她欠了他一条命。
现在,到她还债的时候了。
姜昕恬的心脏像是被捅了个对穿,鲜血淋漓的疼。
幼时她贪玩跟随师兄弟下山,于灯会上走散,就在她被人贩子抓住即将卖入妓院时,是谢毅宽救了她。
她以为自己与谢毅宽天定良缘。
现在想来,不过是一段孽。
对峙良久,谢毅宽叹道:「昕恬,我爱的只有你,可人活于世,不能如此由心,我还有该担的责任。」
「何况战场上刀剑无眼,我若出了事,孩子也能给你和母亲一个慰藉。」
他言之凿凿,句句占理。
俊美的摸样与以往无异,眼里的情意也好像从没变过。
可姜昕恬看向他,却只觉得陌生。
以前的谢毅宽不舍得她受一点伤。
现在的谢毅宽却能冷着脸提醒她,恩情是要还的……
第5章
姜昕恬闭上眼藏住伤痛,哑声道:「我会想办法。」
此话一出,谢毅宽凝成坚冰的眉眼又化成了春日暖阳:「这几天苦了你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可回到卧房,谢毅宽又匆匆离去。
她眼眸黯淡地发了半晌呆,压下疲惫起身来到书房,翻找着自己从观里带来的典籍藏书。
想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能救谢毅宽的孩子。
挑灯翻书,整整一夜。
天色大亮时,姜昕恬却脸色灰败地放下最后一本书。
所有古籍皆警示,换命之术逆天道。
轻则施术者殒命,重则亲近之人都无法幸免……
姜昕恬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正准备阖眼休憩一会儿时。
谢毅宽着急地走进来,带进来一室寒意:「昕恬,可有法子?」
姜昕恬强忍着心痛,起身:「我还在寻,一会儿我出门去一趟城隍庙寻老天师。」
一连数日,她都早出晚归,拜遍了周围的大师高僧。
可所有人的答案只有一个——
天命不可违。
这日,姜昕恬刚满身疲惫地回来,便见谢毅宽等着房中。
对视间。
他没有关心,只有质问:「你这天天出门,到底怎么样了?」
姜昕恬心头一颤,喉头涩然:「你就这么想要这个孩子吗?」
谢毅宽眼中隐隐有了不耐,逼人气势压迫而来。
「这么多天了,你一直在推脱,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连我的孩子都不愿救?」
姜昕恬只觉得周身空气都耗尽,窒息不已。
她抿了抿干涩至极的唇,刚想说话。
就看见谢夫人带着人浩浩荡荡闯入院中,怒睨她一眼,挥手下令:「给我搜!」
谢毅宽见状,剑眉一拧,起身走出。
姜昕恬跟着走出:「婆母这是作何?」
可谢夫人身后奴仆却无视姜昕恬,倏然冲向了她身后的房间。
夜色已暗。
两人周遭,一群奴仆打着火把在整个院落来回搜寻,吵嚷不堪。
谢毅宽并未阻止,只是沉声问:「母亲这是做什么?」
谢夫人脸颊上已经有些松弛的皮肤颤动着,瞪着姜昕恬:「如涵最近总是不舒服,我怕这妒妇做些什么,便问了大师,大师说这院子里有脏东西!」
姜昕恬黛眉一紧:「不可能!我……」
「我找到了!」
一道尖锐的婆子声打断她。
紧接着有人走出来将一个布娃娃递给谢夫人。
那布娃娃上写了柳如涵生辰八字,肚子那儿还扎了针!
姜昕恬一愣,旋即蹙眉掐诀,想算今日之事究竟因何而起。
谢夫人气得发抖,愤怒地将那东西砸到李昕恬身上,厉声呵斥:「我就知道你这毒妇没安好心,物证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姜昕恬一双眼定定看着谢毅宽,神色淡然。
「毅宽,卦象显示,今日之事是有人陷害我,而陷害我的人,就住在府中的西北角。」
谢毅宽回望她,一双眼却幽深难测。
谢夫人指着姜昕恬鼻子:「你这毒妇还想推到如涵身上,给我把院子里的人全部拿下打死!」
就在这时,姜昕恬院中一个丫鬟忙不迭跪下磕头:「老夫人我招,我招!这都是夫人指使我做的!」
说完她看向姜昕恬,哭诉道:「夫人,您就认了吧,总不能看着我们这些无辜的人白白被打死!」
下一瞬,气狠了的谢毅宽猛然抬手。
「啪」一声!
姜昕恬头重重偏过去——
脸上火辣辣的疼顺着肌肤烧进心里。
姜昕恬眩晕半晌,才反应过来谢毅宽做了什么。
她微深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哑声问:「你可记得,当初在祖师爷面前求娶我的誓言?」
当年,国师继承人姜昕恬决定嫁给名不见经传的谢毅宽,曾引起一片哗然。
陛下亲自下旨,太清宫关天门,将姜昕恬锁在大殿。
谢毅宽在山下跪了七日,又连闯三道天门。
他几乎是丢了半条命才鲜血淋漓地来到大殿。
可见姜昕恬时,眼眸亮如星辰,虔诚在祖师爷神像前跪下。
「三清祖师在上,弟子谢毅宽愿以命求一个有昕恬的未来。」
「从今往后,两心相印,万事以她为先,此生不会让她受半分苦楚,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好姜由来最易醒。
记忆如刃,将姜昕恬心脏都绞出一个大洞。
她看着谢毅宽,眼尾红的刺目:「你说爱我护我,如今十诺九空……」
谢毅宽脸色微微一变,语气似淬了冰:「这些年我从未负你,是你一而再挑战我的底线。」
原来他记得。
他只是不在意了。
第6章
姜昕恬眼眶发红,十指深深抠入掌心。
谢夫人冷眼呵斥:「无子,善妒,不顺婆母,七出之条犯了三出,早该将她休弃。」
「来人,先给我把她拿下,家法伺候!」
「还需得上报陛下,太清宫的人竟然搞这些巫蛊之术,怎担国庙之名。」
听见谢夫人的命令,周围婆子奴仆上前来围住姜昕恬。
姜昕恬只定定看着谢毅宽。
他的沉默和冷眼旁观,像是剔骨刀,层层剜开姜昕恬的心。
她定了定,再也忍不住:「那便上报陛下吧,我问心无愧,何况太清宫能否担任国庙之名,也由不得将军置喙。」
周围婆子被姜昕恬的气势吓住。
谢毅宽沉着脸开口:「够了,你不要脸面,我还要。」
「将夫人送到家庙祈福,没认错之前,不允许踏出半步。」
家庙常年幽冷无光,清苦无比。
不让她留在府里,是怕她对柳如涵做出什么?
夫妻一场,姜昕恬从不知,谢毅宽有一天会如此防备她。
不等仆从上前,她先一步喑哑开口:「我自己走便是。」
到了家庙,谢毅宽仍不放心似的,命四个粗壮的仆妇时时看着她。
从早间辰时初,到太阳落山酉时。
整整六个时辰,仆妇都压着她跪在神佛前。
姜昕恬跪到双膝青紫,不吵不闹,日日抄经。
可到了夜间,双腿却疼的无法入眠。
煎熬几日后,一向安静的家庙却热闹起来。
连看守她的丫鬟婆子都出了门。
姜昕恬有些不安地走出去,就见盛大的迎亲队伍吵吵嚷嚷进来祭祖。
「不愧是谢大将军,娶妻的场面真是壮大!」
姜昕恬心脏骤缩,白着脸上前问:「他,他不是有妻子吗?」
「娶平妻啊,这阵仗看起来比当年娶正妻时还要盛大。」
又有人感慨:「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那姜昕恬利用国师权势压迫他不得纳妾,哪个男人受得住。」
「这两年国师闭关,没人给她撑腰了,谢家这是给她下脸呢!」
姜昕恬听着,身形摇摇欲坠。
明明是谢毅宽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如何又成了太清宫仗势欺人?
心脏如被利刃剖开般痛不可遏。
她再看不下去,跌跌撞撞走出。
可每走一步,便痛意噬心,神魂都宛如被撕裂一般。
姜昕恬抬手为自己切脉,才发现是体内的断情蛊发作了!
当年为了让师父同意她嫁给谢毅宽。
姜昕恬吞下了门中圣物——断情蛊。
只要谢毅宽不再爱她,蛊虫便会蚀骨灼心,直到她在那痛意下忘却所有前尘。
姜昕恬再也支撑不住,蓦地喷出一口血。
晕过去前最后一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个口口声声说和她一生一世的谢毅宽,真的爱上了别人……
不知过了多久。
再次醒来时,已是国公府熟悉的布局。
姜昕恬艰难睁眼,就看见谢毅宽倚在床边,微阖的眼睑中满是疲惫。
她一动。
谢毅宽漆黑眼瞳猛然睁开:「昕恬,你无事吧?」
他担忧的神色仿佛劫后余生。
好似全然忘却了,是他送她去的家庙受罚……
想到他大张旗鼓迎柳如涵入府,姜昕恬哑然无言。
谢毅宽默了默,嗓子干涩:「昕恬,如涵事事不顺,肚子莫名疼痛,找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母亲找了大师,说你的八字与如涵相克……」
原来这才是他的来意。
姜昕恬眼眸一黯,了当问他:「那你想如何呢,休妻下堂吗?」
屋内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谢毅宽沉着脸,许久才说:「听闻太清禁术,能以命换命,只要你能设法保下这个孩子,母亲自然不会再多话。」
姜昕恬愣了一瞬。
胸腔之中断情蛊涌动,痛意钻心。
她不敢相信地红了眼:「那你可知,换命只能换施术者的命。」
换言之,只能换她姜昕恬的命。
谢毅宽脸色一变,涩声道:「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你师父算过你的命,你会长命百岁。」
此话一出,姜昕恬心尖剧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有鲜血顺着流下。
「可你也知道,世上那么多卦象显示能长命百岁的,后来早逝的也多如牛毛。」
谢毅宽脱口而出:「但你师父从未算错,你分她一些寿数又如何?」
疼。
钻心一般疼。
疼得姜昕恬嘴唇颤抖,开合好几次却说不出一句话。
房间里一片死寂,衬得窗外蝉鸣越发刺耳。
半晌,谢毅宽又放软了语气:「昕恬,我只要她把孩子生下来,以前的誓言我都记得。」
他说他都记得。
可从头到尾。
他都没发现,姜昕恬紧紧攥住的被角,已被鲜血泅出一片刺目的嫣红。
姜昕恬眸子里的光一点点湮灭。
她闭上眼,压住心口痛意:「知道了,我会回去寻师父想想法子。」
谢毅宽一喜:「我送你。」
姜昕恬被那喜色刺痛,抿紧了唇:「不用。」
她强撑着情蛊噬心的疼,起身下床回了太清宫……
第7章
太清宫是大晁国庙,位于京城外的千秋山。
自成亲后,姜昕恬从未回来。
只怕看见师父和师兄弟们失望的眼神。
谁料刚一踏入太清宫门,正在扫地的人看见她便是一愣。
姜昕恬有些无措地攥了攥手,讷讷出声:「师兄。」
下一刻,那人神色欣喜地高声唤道:「小师弟回来了。」
太清宫规矩,门内弟子一律只称师兄弟。
不过片刻,姜昕恬便被众师兄弟围住,嘘寒问暖,仿佛这几年从未分离。
姜昕恬眼眶通红。
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沉声问:「是不是谢毅宽对你不好?你只管说,师兄帮你出头。」
谢毅宽对她不好吗?
这么多年来,他对她百依百顺,恨不能将天上星星都摘给她……
回忆如针刺,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姜昕恬痛得声音都发抖:「他对我很好,一直很好。」
就是因为太好了,这背叛才让她痛不欲生。
姜昕恬不愿让他们担心,转移话题:「师父还未出关吗?」
有师弟回答:「真人已去了北境小天山,不知归期。」
姜昕恬是国师清尘真人的唯一嫡传弟子。
师父和师兄们护佑她长大,予她最完美的童年时光。
而她如今,却连师傅的行踪都不知道。
悔恨涌上心口,姜昕恬舌根都发苦:「是我不孝……」
师兄们一句接一句安慰她。
「真人从未怪过你,小师弟无需自责。」
「就是,这么没回来,快去给祖师爷上柱香,让祖师爷保佑你万事顺遂。」
半个时辰后,太清宫三清殿内。
换了一身白衣道袍的姜昕恬手持三炷香,恭敬地跪在祖师爷神像前虔诚叩首。
「不孝弟子姜昕恬敬上,求祖师爷给弟子指一条生路。」
说完,她小心翼翼将香插入香炉。
岂料这时,殿外闪过一声惊雷巨响。
下一秒,那香拦腰折断,砸在地上!
香灭了……
姜昕恬动作一顿僵在原地,神色无措。
不等她回神,一阵喧闹从门外传来。
「太清宫自诩修道之人普渡众生,竟连个孩子都容不下。」
姜昕恬匆忙起身出去,一眼便看见人群中神色怨毒的谢夫人。
她穿着素衣,面容憔悴。
见到姜昕恬,当即便跪下哀求:「姜天师,让毅宽娶如涵进门,全是我老婆子一个人的主意!」
「可我只是想我谢家有后,你有什么就冲我来,别害我的孙子!」
见状,来上香的百姓们窃窃私语。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太清宫的人若真做出这种事,还有何资格担当国庙之名。」
「竟让自己的婆母跪地求饶,真是大逆不道!」
一句一句,像是刀子一样扎进姜昕恬心口。
师兄弟们满脸正色,一遍遍解释:「我们小师弟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可没人信,议论声越来越大。
甚至有人丢了香,嚷嚷着要去陛下面前告御状。
姜昕恬看着,心口泂泂往外淌血。
方才还干净整洁的太清宫,她才回来不过一个时辰,便已经一片狼藉。
太清宫养她十余载,师父和师兄弟更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
她如何能让太清宫累世声名毁在她手里。
姜昕恬硬生生逼退眼中泪意,咬牙上前:「谢夫人,那孩子我会救。」
「到时,我也愿承受太清宫鞭笞之刑,以正自身与太清宫清名。」
「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与谢毅宽和离!」
事到如今,一切已无可挽回。
她欠谢毅宽的,她还。
一张换命符,换一场自由,了此情劫。
姜昕恬看向众百姓扬声道:「从此以后,我姜昕恬与谢家再无干系。」
谢夫人眉眼瞬间染上喜色,被丫鬟从地上扶起:「这可是你说的!」
师兄弟们面色一紧,刚忙劝说姜昕恬:「不可!」
太清宫鞭笞之刑非比寻常。
那戒鞭是用铁丝编织成,上面满是坚硬倒刺,一鞭便能叫人遍体鳞伤!
只有严重违背宫规律法之时,才会动用。
可姜昕恬心意已决。
她是国师亲传弟子,纵使师兄弟们不愿,却仍需依她的命令,请出戒鞭。
姜昕恬跪在长街上,百姓奔走观望。
第一鞭,姜昕恬的背便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第二鞭,尖锐铁丝勾进姜昕恬的肉中,扯下时,灵魂都仿佛被撕裂。
谢夫人出了口恶气,扬眉嘚瑟。
周围百姓却换了话。
「愿意受刑自证清白,也愿和离,想必也没有谢夫人说的那么过分。」
「是啊,太清宫庇福我们多年,必然不会做出这些事情。」
听见这些,姜昕恬才松了口气。
待到行完刑时,她唇角溢出鲜血,已经无法动弹。
但还是强撑着一口气说:「劳烦,劳烦师兄弟替我拟一份和离书来……」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带着怒意的声音:「我不同意。」
第8章
是听到消息急急赶来的谢毅宽。
他眉宇间尽是慌乱,又惊又怒。
姜昕恬阖了阖眼眸掩下心痛,只是说:「三日后来取符。」
说罢,便在师兄弟的搀扶下,回了宫内。
她刚染鞭伤,没有气力制符。
权衡再三,姜昕恬又吃下一颗透支生命的补药,才开始闭关。
三日后。
姜昕恬闭关结束。
推开房门时,她已是面白如纸,脚步虚浮。
三日三夜未曾合眼,她如今只凭借一口气吊着。
不想刚出来,便撞见守在门口的谢毅宽。
他眼眸泛红,布满血丝,像是已经守在这里整整三日。
一见到姜昕恬便上前将人拥入怀中,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
姜昕恬连半分挣扎的力气都无。
她咽下苦涩,声音不复清越:「和离书带来了吗?」
谢毅宽眉头紧拧,眼中满是惊人执拗:「我不会和离。」
「孩子我要,你,我也要。」
姜昕恬只觉呼吸骤停,心口像被千万根针一同刺入。
她眼眶发涩,看向谢毅宽,模糊泪眼中攒出一个淡淡的笑。
「是你跟我说过的,做人不能如此贪得无厌。」
她已经没有第二条命再去让他折腾了。
姜昕恬将折成三角的符咒递给他。
「让柳如涵随身戴着它,孩子一定会平安降生。」
谢毅宽伸手正要去接。
却又听姜昕恬如死水般的声音:「孩子生下来,我们两清。」
谢毅宽一顿,许久没有动作。
好半晌,他抬手接过:「我将符送回去,马上就来接你。」
「昕恬,我有我的责任,但我爱你这件事,无可置疑。」6
话落,他转身离开。
姜昕恬痛意噬心,神魂都宛如被撕裂一般。
体内的断情蛊又发作了。
姜昕恬已经不愿去猜这话有几分真假。
耳边回想起这些天听见的流言。
「谢将军为了新夫人半夜去八珍阁买龙凤糕。」
「有人说了句新夫人身份低微,谢将军亲自去求丞相将她收为义女。」
「桩桩件件,足可见情见意。」
姜昕恬胸腔中仿佛有无数虫子在一点点啃噬心脏,那痛绵延不绝,永无止境。
她眼中酝满了灰暗的雾,裹着无数哀伤和抓不住的未来。
喉头涌上一阵腥甜,她蓦地一口血喷出,往后倒去。
眼中最后留下的只有谢毅宽的背影。
他步履匆匆,没有回头……
姜昕恬再次醒来,是被生生痛醒的。
几个师兄弟围在床边,神色担忧。
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问:「我昏睡了多久。」
「两日。」大师兄回答后又焦急道,「小师弟,你到底是怎么了?」
无论是断情蛊还是换命符。
姜昕恬都没告知他们。
她怔愣了好一会儿又问:「有人来找过我吗?」
众人面面相觑,摇头。
姜昕恬想到谢毅宽离去的话,神色只余空洞麻木。
他又一次食言,她却丝毫不觉得意外。
只是心脏为何还是如此痛?
她缓了缓,轻声道:「我要进宫面见陛下。」
……
紫宸殿外。
「臣乃太清宫弟子姜昕恬,请陛下允臣与国公府谢毅宽和离!」
姜昕恬跪在那里,等候到双膝青紫。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终于出来,神色复杂。
「昕恬姑娘,陛下政务繁忙,没空见您,您回去吧……」
姜昕恬攥紧手,回想起当初。
陛下原是不赞成她与谢毅宽成婚的,是她执意要嫁。
以至于,身边的人都对她失望透顶。
可那时的谢毅宽,是只会冲他朗笑的少年:「昕恬,若陛下当真不同意,我愿放弃世子之位和荣华富贵,与你从此浪迹天涯,我们去北境看雪山,去大漠看落日……」
回忆如藤蔓疯涨,缠上心脏,疼得她发抖。
情关难过。
姜昕恬深深叩首:「陛下不允我和离,臣便在这里跪到陛下愿意见臣为止。」
大太监叹了口气,又转入殿中。
不知何时,雨滴淅淅沥沥落下来。
春日的雨不比寒冬凛冽,却如针刺般穿身跗骨。
姜昕恬本就虚弱至极,硬挺着跪了一日一夜。
再也支撑不住,直愣愣往地上栽去。
雨越来越大,大太监撑着伞走过来,无奈劝慰:「姑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这天底下,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忍一忍就过去了。」
姜昕恬满身狼狈,凄然惨笑。
她本可以忍受孤寂,如果她不曾感受过那般炽热又独一无二的爱。
谢毅宽没错,他只是不该对她许下那些只要她一个人的承诺。
这时,一道熟悉人影远远走来。
是谢毅宽。
姜昕恬心中一惊,以为谢毅宽是来阻拦她。
不料谢毅宽目不斜视走过,在殿门口跪下。
「臣谢毅宽求见陛下,想为未出世的孩儿求一个爵位,以袭国公府门楣。」
第9章
哀莫大于心死。
姜昕恬只觉得好冷。
然而心脏又无法抑制地灼痛,如时刻受地狱之火煎熬。
不多时,殿内传出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允!」
这一刻,姜昕恬几乎跪不住。
三年前,她同谢毅宽也曾差点有过一个孩子。
她欣喜若狂,日日叩谢祖师爷给她这一场母子缘分。
偏偏这时,边疆传来谢毅宽被敌军困住,身陷险境的消息。
姜昕恬心急如焚,只能用倒行逆施之术,将谢毅宽的危难渡到自己身上。
后来,谢毅宽安然归来。
她的孩子也永远离开了她……
那时,谢毅宽满眼心疼将她涌入怀中安慰:「无事,我们还会有孩子,他一出生便会国公府的继承人。」
姜昕恬闭上眼:「不会再有了,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谢毅宽怔然许久,抱着她的手更紧:「没有孩子也没关系,我们二人亦能相伴到老。」
真的没关系吗?
那又为何柳如涵的孩子还在腹中,他便来让陛下请封……
姜昕恬黑黝黝的眼珠此刻唯余死寂苍凉。
谢毅宽却轻轻舒了一口气。
转身瞬间,才看见跪在殿外的姜昕恬。
四目相对。
他笑意僵住:「昕恬……」
见姜昕恬没应,他心头狠狠一跳,赶忙解释:「我此生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他继承国公府家业以后,我就能陪你归隐原野。」
心脏疼撕裂一般。
姜昕恬面容却淡得看不出分毫:「谢毅宽,没有以后了,我来此求陛下,只为与你和离。」
谢毅宽脸色瞬时沉下去,比这刺骨的天气还冷冽几分。
「陛下不见你,你也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君无戏言,陛下亲赐的婚,你以为你想和离便能和离吗?跟我回去。」
他说完,上前抓住姜昕恬的手臂,不顾她意愿强行将她带走。
眼前的殿门缓缓阖上。
无人阻拦。
……
国公府。7
姜昕恬被谢毅宽锁在了之前小院中。
她自此缠绵病榻,药石无医。
除了送饭,谢毅宽不让任何人与她接触。
他倒是常来,来来回回无非是那几句。
「昕恬,我有我的苦衷,待孩子生下,我对你许下的承诺都会做到。」
「你相信我,我爱的只有你,」
姜昕恬一张脸苍白到近乎透明,心痛到极致,大概已经麻木。
她看着天沉默发呆。
后来许是觉得无趣,他不说了,也来得少了。
随着柳如涵的肚子渐大,姜昕恬的生机也在渐渐消逝。
那是孩子在吸收她的气运生命。
断情蛊发作得越发频繁,痛意日日夜夜锥心蚀骨。
姜昕恬脑海中的记忆都开始混沌起来。
就连谢毅宽那些爱她的过往,都开始记不真切。
她能看到的只有这一方天地,不知时日。
院内冷清至极,无人打理的花草也显出颓败凄迷之相。
宛如这院子的主人。
四时变幻,树叶转黄又落下。
秋尽冬来。
初冬那日,姜昕恬身体竟回光返照般恢复了几分力气。
她将自己收拾好,坐在亭台下,四周白色帷幔飘飘渺渺地随风晃荡。
谢毅宽进院便是一怔。
她挽着高高的髻,还给自己抹上了胭脂,难以言喻的明艳美丽。
他眼中涌出喜色:「昕恬,你终于想通了!」
姜昕恬并不理会,纤细修长的手指抬起,兀自掐诀演算。
谢毅宽心脏剧烈跳动,突如其来的不安让他喉头艰涩:「你又在算什么?」
姜昕恬看向他,忽的绽出一抹艳丽至极的笑。
「谢毅宽,我算到你我姻缘已断,可喜可贺!」
谢毅宽身躯一颤,瞳仁红得吓人。
他宛如被激怒的野兽,疾步上前抓住姜昕恬算卦的手腕,滔天怒火裹挟风雨而来。
「你为何总是如此冥顽不灵?」
下一瞬,他一用力。
「咔嚓」一声清脆的响。
姜昕恬瘦的只剩薄薄一层皮的右腕骨骤然垂下,竟是被生生折断了右手。
骨头断裂刺进肉里,剧烈的刺痛顺着手腕钻进心里。
谢毅宽才恍然回过神来,懊恼到嗓音嘶哑破碎:「昕恬,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却又生怕她疼一般缩回了手。
「是不是很痛?」
姜昕恬怔怔看着自己的手,猝然间发出一声轻笑。
「我这一生,还有什么痛是忍不得的呢?」
她声音与她的人一般,幽如轻烟,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这样云淡风轻,却让谢毅宽第一次害怕起来。
他宁愿她打他骂他,都好过现在这般模样。
「你非要这样逼我吗?」
谢毅宽焦躁来回踱步几下,又倏然顿住:「好,孩子我不要了,将他交给母亲教养,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走!」
姜昕恬定定看着他,嘴唇微动。
突然间,外面焦躁声音传来:「将军,如涵夫人临盆了,大出血……」
刚刚还满脸深情的谢毅宽面色骤然一变,立时想要转身,衣角却被姜昕恬没受伤的那只手抓住。
她气若游丝:「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别再为难太清宫。」
谢毅宽脚步一滞,却依旧咬牙:「最后一次,昕恬,你等我。」
姜昕恬眼睁睁看着那身影毫不迟疑地走远,掌心只余满手的空。
脸颊突然一凉。
一片雪花落在掌中,消融无踪。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怕也是她此生看到的最后一场雪。
姜昕恬猛地咳嗽起来,她抬手捂住。
鲜红灼目的血顺着指缝大滴大滴流下,顷刻便染红她雪白的外袍。
「谢毅宽,我永远不会再等你了。」
她缓了缓,染血的手费力地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
「祖师爷在上,弟子今日便剖心取蛊,断情绝爱以求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