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
我离开娱乐圈的第三年。
萧路拿到了影帝。
是这个奖项自设立以来最年轻的获奖者。
他的经纪人姜姐第一时间给我发了信息,
内容很少,只有六个字。
谢谢你的成全。
1
我认识萧路的时候是个糊咖,
准确来说只有半只脚踏进了娱乐圈的门。
一次偶然的机缘,我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规模很小的娱乐公司。
是这家公司的第一批签约艺人。
那一年公司总共就签了五个人,三男两女。
老板是个年长我七岁的富二代。
据说是和家里赌气,出来要自立门户。
娱乐圈的钱可不好赚,要想立足,实力必须过硬。
好在他脑子还算清楚,培养我们不遗余力。
还请来一位表演课的老师。
这老师上起课来就像唱戏,表情动作极其夸张。
哭起来没完没了,等他平复完,一堂课也就水过去了。
原本一年还有好几个短剧本子递到我们手上。
他教完后,制作公司看到我们递出去的简历,都要皱皱眉头。
一次演出机会都没给。
老板眼看这公司要黄。
急得不行,辗转搭桥了好多人。
最后请来了一位刚刚退休的表演学院教授。
这教授可不得了,桃李满天下。
虽然他刚过六十岁,可声音听起来就像三十多。
身板挺得直直的,字字有力,讲起课来激情澎湃。
恨不得把那些表演方法,掰碎了,再碾成易消化的粉末,说给我们听。
一句话总结——钱不白花。
课程快结束的时候,冯教授见到我们依依不舍的样子,大感欣慰。
拍着胸脯说,要邀请他的得意门生来和我们一起现场切磋。
我和萧路的缘分就此开始。
2
他应该是下了飞机就赶到这里。
行李箱咯噔咯噔的声音由远及近。
断在门口。
萧路打扮简单,白T黑裤。
脸小肩宽,最特别的是眼睛,
比会议室的打光更明更亮。
冯教授介绍他时,他就乖乖的站在旁边。
两手自然交叉,侧耳倾听,不骄不躁,扎扎实实的像一棵树。
他为我们示范台词。
一张口,我就像被钉在了椅子上。
介于少年和中年的声线。
有质感,有温度。
每一次停顿和重音仿佛都带着深意。
像鹰爪一样牢牢地抓着注意力,让人无法移目。
萧路是冯教授毕业大戏的男一号。
在我们的起哄下,他和冯教授重现了那场戏几个片段。
演完后我第一次认同了那句饭圈用语
——你是我的神!
3.
培训班的效果立竿见影。
一个月后,我面试成功了几部网剧。
还有导演表扬我,说我对细节的处理很细腻。
演的人物很真实,不浮夸。
经纪人上下看了我半天,好像第一次认识我,说我总算开了窍。
父亲节那天,我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是我爸,让我回去继承家业。
我爸妈做了一辈子的服装生意,有好几家品牌店,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通话的最后,我爸问我到底还要做多久的演员?
我安慰他说:「刚刚喜欢上这个职业,现在放弃我不甘心。」
我撒谎了,其实让我不甘心的还有萧路。
公司的同事都说我好像变了一个人。
休息时不再打游戏。
要不就是看剧本,要不就是和剧组里的工作人员打成一片。
这些人的能力触角伸进了娱乐圈的方方面面。
什么演员八卦,剧组跑路,还有人分享平台内部的数据,计算哪个演员即将爆火。
每次他们对我讲这些私密时,我的心都扑腾得七上八下。
打探一番后,我可以确认的是,萧路和我一样,都是干净的糊咖。
4.
我的演艺之路不算顺利,处在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演技不稳定,欠火候,人气也没有大公司出来的新人多。
唯一有突破的是公司换了个经纪人带我。
周媛经验老道,干这行已有多年,说话办事像萝卜一样嘎嘣脆。
她费力帮我争取了一个大班底的试镜机会。
用她的话说,只要演上了这部剧,后续的资源就不用愁。
唯一的不足是拍摄环境很艰苦。
我原本不想去,可到试镜现场,看到了熟悉的背影后,就改了主意。
我紧攥着周媛的手说:
「媛姐,你要帮我,我一定要拿到这个角色。」
我的动力来自于萧路,这一次说什么我也要和他成为同事。
5
周媛拜托了许多人脉,找了一个业内口碑极佳的老师,准备对我进行封闭培训。
我们特意飞去了北京,三顾茅庐邀请他。
周媛足足喝了有将近一斤的酒,白红啤,混在一起。
十足的诚意,那人推辞不过,答应帮我们。
我扶着喝得站不稳的周媛,踉踉跄跄地走出饭店大门打车。
冷风呼啸而过,像一个剑术高超的杀手,每一次出手都割得人生疼。
车迟迟打不上,地图上附近道路都是一片红。
北京,堵得水泄不通。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私家车停在我们面前,副驾驶的车窗摇下。
第一重惊喜,那人是萧路。
「林瑶,这条路很难打车,我送你们吧。」
第二重惊喜,他还记得我的名字。
扶周媛上车时,我们的手指短暂轻触又分开,但说实话,我没有任何感觉。
已经冻麻了。
萧路立刻调高了温度,我全身又恢复了知觉。
我们一路聊着,从相识的冯教授说起,聊试镜,聊天气,聊美食,又聊回到北京的道路。
车窗外冰冷的高楼一幢幢闪过,前方灯影明灭,红黄交织。
鼻端渗入了浅淡的木质香,他的声音一如从前,平复了我所有的不安紧张。
假如回到一年前,我肯定无法像现在一样,和他如此自然大方的聊天。
可现在的我,追着他的脚步,琢磨过他的每一场戏,每个动作和眼神。
他对我而言早已是再熟悉不过的人。
他的演戏片段活在了我创造的角色里。
无人知晓,这才是我坚持要演戏的私心。
6
两周以后,我如愿拿到了角色。
周媛凌晨一点告诉我这个消息,撂下电话后,我睡了整整22个小时。
人能紧绷到什么程度,放松下来后,就能睡到什么程度。
剧本围读那天,我又看到了萧路,简单寒暄几句,他匆忙告别。
但很快又折返,我以为他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下。
可他不是。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眼周媛,嘱咐道:「你进组后带着冻伤药,拍摄地点非常冷。」
他一直都是这么妥帖善良的人,
从第一面见到他的眼睛时,我就知道。
之后数次的重逢又不断加固了这个判断。
周媛醉酒那次,明明是那么堵的路,可他宁可龟速前进,被后面狂按喇叭,也很少踩刹车。
他体谅醉酒的人会对刹车不舒服。
这次他又特意提醒我带着冻伤药,
因为我随口提过,从小生活在南方,不适应北方的严寒。
7
开拍后分成了两组,他在A,我在B。
起初我戏份少,一有空就去A组闲逛。
萧路在拍打戏,他是男三号,打戏却是主演们中最多的。
导演林宇中要求严格,力求所有的场景都真实还原。
意思是打是真的打,疼也是真的疼。
萧路下戏后经常灰头土脸,有时还会受伤。
他的公司派了两个助理,我和其中一个生活助理安辛混得很熟。
他年纪小,但听劝。
腿也勤快。
我貌似无意透露的药品和补品,他很快就能买来给萧路用上。
仿真炸药的材料崩到身上,萧路皮肤敏感,脖子和腋下起了小片的红疹。
红疹被戏服盖住,没有人留意 ,也没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
可安辛说萧路被痒得睡不好,经常起夜,拿冰块止痒。
可打戏的拍摄进度紧张,一开机就停不下来。
我趁着助理不在,偷偷把他手机里的红疹照片拍下来。
自己找大夫挂了号。
可医院里的药没了,附近的药店也没有,要想买到药只能去几十公里外的县城。
我思来想去,在凌晨开车去了县城的药房,又把买回来的药带去了助理常去的药店里,请人帮忙交给了他。
就这样,萧路才用上了药。
后来我回忆起凌晨的那段夜路,
能记得的片段很少。
最熟悉的画面是副驾驶上的那盒药。
蓝白色的外盒,里面有十二粒药片。
那时的我,除了它,别无所求。
只要是对他好,是谁送的,这个署名,并不重要。
8
开机后,制片方补办了一个项目启动会,所有的演员都到了场。
星光璀璨。
平日里只能在荧幕前看到的优秀演员,下了凡。
喧闹的推杯换盏后,主办方组织大家一起来个大合照。
我以为是让所有人都上前,毕竟场地的面积够大。
可中途却被工作人员拦住,他不耐烦的瞅着我们这些没有眼力见的人,
努努嘴,指了指台下的阴影处,说:「你们不用上来了,就待在那,省得挡光。」
有几个人气得脸色通红,但又只能隐忍不发。
现实从来不带良善的面具,丑恶和势利才是它的本来面目。
功成名就的座次有限。
萧路脸色如常,可手部绷起的青筋还是泄漏了他的真实心情。
我的感情就是在那一刻变质的。
我希望他,能成王。
9
戏拍了两个月,突然被叫停,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导演和制片人当晚就飞到了北京,脚不沾地就去打探消息,后来得知问题出在了男主身上。
具体的原因知情人都是三缄其口,只透露上面的口风是软封杀。
一周以后,林导回到剧组,两边鬓角的头发都白了。
戏已经拍了这么久,开拍前投入的训练和成本已经这么多,投资方的压力让林导也吃不消。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从现在的演员中选一个出来。
林导闷在房间里,看了三天的监视器,最后手指定在一个演员脸上,挑出了这颗沧海遗珠。
萧路就这样成为了男主。
他做了男主后,待遇提高了一大截,剧组给他安排了单独的休息室。
助理安辛从外面进来,拍了拍身后鼓鼓的书包,对我说:
「路哥拍戏太拼,这些都是他家人给准备的补品。」
「公司一个月派人过来送一包,让我看着路哥把它们用掉。」
他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有膏药、补品,最多的还是安神的中药。
是啊,这是萧路第一次当男主,压力可想而知。
但他的演技却越来越好,很多场戏都是一条过。
可天下哪有能力是轻而易举得到的。
他的剧本上有密密麻麻的批注,有各种彩笔的圈化。
一个人的出类拔萃,绝非偶然。
10
萧路饰演的主角叫李凌峰,是一个负责传递机密信息的办公室主任,有勇有谋,多次挫败了黑警的犯罪交易。
我饰演的角色是他小学时的邻居,叫萧然。
一路追随他的脚步,从老家到上海,最后为了掩护他的藏身地,被黑警杀掉。
我的戏份不多,和他的感情线都是单箭头,而且死得也很早。
估计再有一个月就能杀青。
前面的戏,我都拍的很顺利,可到了和萧路的对手戏就出了问题。
这天的戏份是我为了避嫌,要故意捅伤萧路的手掌。
我拍了好几次,都没有达到导演想要的效果。
他站起来冲我吼:
「萧然,你抖什么抖,你当周围人都是傻子呀,看不出来?!你这一抖不就露馅了。」
「给我狠狠的一刀扎下去!别犹豫!」
他端起水壶,灌了好大一口,平复情绪后说:
「给你十分钟,你好好调整,之后我们继续!」
我低头默默坐在台阶上,一遍遍捋着萧然的行为逻辑,说服自己一定不要手软。
萧路突然坐到我身边说:
「我今晚要离开这里去趟北京。」
我一惊,立马站起来,语气严肃地问道:
「什么时候?为什么你要去那儿?」
他向后一靠,歪头看着我的表情,笑得促狭:
「你生气了,哈哈。」
「这就对了,一会儿就攒着这股劲儿往我手上扎。」
我双手掐腰,在原地转了两圈,恨不得现在就开机。
不过他的方法奏效了,一条就过。
只是在导演喊卡后,我还是紧攥着道具刀,情绪没有走出来。
萧路用了点巧力,才把刀掰下来,俯身在我耳边说:
「不要担心,我永远都不会对你不告而别。」
11
同事推荐了一个可以欣赏雪景的公园,我很心动。
雪,对南方的我来说,是最自然最纯粹的向往。
趁着剧组放假,萧路说要带我去看雪,走到一半,我发现了不对劲。
「萧老师,这条路好像不是张薇推荐的路线。」
他瞥了我一眼,嘴角含笑。
「那个地方不够好看,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先卖个关子,你就跟我走吧。」
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我们来到了一个片林地,萧路下车和工作人员说了几句,大门就开了。
我们走进林地,白雪挂在青松翠柏之上,视觉上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树木参天,仰头都看不到顶,在灰白色的天空上画出一道道线。
地上的雪无人踩过,反射出细小的光,如同沙砾中的宝石。
每一脚踏下去,都会发出咯吱咯吱,
或者,
咯-吱-咯-吱的声响,
全凭走路的节奏而定。
冬雪覆盖的林场,置身其中,能品尝出岁月的味道。
清洌中带着冷意,挺拔里包裹绵长。
萧路帮我照了好多相片,我最喜欢的是,我们一起站在松树下落雪满头的那张。
那句诗是这么说的:
今朝若是同淋雪,
也算人间共白头。
12
萧路的生日是在剧组过的,助理和工作人员准备了蛋糕和自助晚餐。
我那天的戏结束得很晚。
赶到现场时已经没人了。
只剩萧路还在和助理一起收拾,看到我,他立刻放下了手边的东西,蹲地打开了身旁的小冰箱。
里面有一块蛋糕。
上面铺满了我喜欢的水果。
是他特意为我留的。
小冰箱是他找道具大哥借的。
香软的奶油如水般化在口中。
我心中鼓鼓的如同一支待起锚的帆。
他接过我的礼物,打开盒子后,乐了,问道:
「为什么送我这只骆驼玩偶?」
「是你自己做的?」
我点点头。
他穿着白色戏服,带着妆,眼睛都累出了血丝。
这一个月,他每天都睡不到3个小时。
我说:
「骆驼是世界上最能负重前行的生灵。祝福你的人生,既经得起砥砺,也能闻得见繁花。」
13
有站姐偷偷上传了几张高清剧透,误打误撞爆火。
网上对萧路的讨论直线飙升。
经纪公司敏锐察觉到萧路的价值,给他换了新的经纪人,打算在这两年全力捧他。
他的经纪公司,我也听过,最出名的是该公司的首席经纪人。
业内都称做,姜姐。
极少数人知道她的全名,即便知道也没人敢叫,一个姐字足以可见她的地位。
这五年来,事业重新火热起来的影帝影后,背后都有她的推波助澜。
听说她要成为萧路的新经纪人。
可没想到在摄影棚外,她特意拦住了我。
我们来到了一处茶屋。
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里面却别有洞天。
全屋的梨花木,略带苦涩的幽香,静谧中隐藏着惊雷。
她为我斟了一杯茶,语气平静地问:
「林瑶,你觉得萧路能凭着这部剧出人头地吗?」
我说:「当然,可就算没有这部戏,他在我心中也是最好的演员。」
她低头轻笑,「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萧路,是我现在最看好的演员,也是我主动和公司说要带他。就像当初我力排众议要求公司签他一样。」
「你知道为什麽吗?」
我摇摇头。
等姜姐自己来说出答案。
「萧路他是22岁来到我们公司的,开始只是做做场地清理,搬运之类的工作。」
姜姐的讲述突然慢了下来,整个人陷入回忆。
「我第一眼看到这小伙子,就觉得他身上有一股难得的稳重踏实。想着把他调到我的部门,给他个演出机会,可他拒绝了。」
「他很坦诚,说需要照顾爷爷,不能离开现在工作的地方。」
「这时我才知道,他的身世。」
「他父母在他五岁时被碎石机压死,从那以后,是他爷爷一直抚养他和他妹妹,后来他爷爷脑中风瘫痪不能动,他刚一毕业,就把爷爷接到身边,一边照顾爷爷,一边供他妹上学。」
「每天给他爷爷洗脸喂饭,揉腿擦身。从来没说过一句怨言,一直到他爷爷去世,他都没离开过那里。」
姜姐说得轻描淡写,如同一个阅尽千帆的人在回忆往昔。
可经历过去种种的人是萧路,我渐渐感觉到胸口好像有尖刀在钻洞。
这是心疼的感觉。
我再也忍受不住,打断了姜姐:
「 您说这么多想是表达什么?是觉得他出身不好容易拿捏?」
姜姐坐直了身体,目光严肃地说道:
「我是想表达,萧路非常重情,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他在意的人。所以,我才来找你。」
14
她向我这边倾身,压迫的意味更浓。
「可能在你看来,我劝你们分开都是为了我自己。」
「你有敌意,我理解。很多人都认为艺人在给经纪人打工,可我不是这样的,我们是相互合作,或者用更准确的形容是,唇亡齿寒。」
「我盼着萧路好的心,和你不相上下。」
我问她:「那萧路怎么说?」
她哈哈大笑,好像对我的问题早有准备。
「我之前劝过好几个年轻人,问他们在爱情和事业之间选哪个?你猜猜?他们都怎么选的?」
她没等我回答,就自己说了出来
「非常一致,他们都选了事业。」
我想反驳,但被姜姐的手势止住。
「但我不会拿这个问题问萧路,因为萧路不是他们,他不会这么做。我还能预判到,他会为了你,放弃事业,选择爱情,可我不能让他这么做。」
她的语气越来越严厉,眼神冷得像冰,我被刺得压不住火气,也同样逼问她。
「为什么他不能谈恋爱?」
她到嘴边的话明显停顿了一下,周身剑拔弩张的凌厉一下子褪去,她重重地向后靠,肩膀也沉了下去。
「因为,就差一步。他离影帝就差一步。」
「林瑶,这么多年,我考察过上百个演员,其中有和我私交好的,有我想签约的,年轻的,年长的,各种类型样貌的演员都有。」
「有的只靠脸可演戏一塌糊涂,有的快四十了才大器晚成,但只有萧路,他不一样。」
「他那么年轻却如此有天赋,还肯下功夫,他的经历是最大的宝库,像海绵一样源源不断给他补给。」
「凡是看过他戏的导演,制片人,哪怕是刚踏进这个行业的,都跟我夸过他。」
「可是…」
「可是什么?」我紧抓着扶手,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个字。
「可是他没火,因为没有人帮他,这个圈子光靠演技是不够的,最重要的是机会,是舞台,这需要公司投入巨大的资源人脉,帮他捋顺铺平。」
「可即使这样也不够,他还要做到一件事。」
「不犯错!」
她微微扭身,从包里抽出一沓照片。
扔在桌上。
突然间,像是有一桶冰浇遍了全身。我看到了熟悉的雪景。
「你们太大意了,或者说萧路太大意了。他入行这么久,竟然连这种错都会犯。」
「我摊开来说,像你们这样班底的剧,从开机第一天起就有人盯着,不仅是盯着萧路,你也有份,这和买股如出一辙,等剧播出,谁火了,不出一周,这些照片就会出现在经纪人的办公桌上。」
「公司对萧路的期待是非常重的,是超出你想象的程度,可这里有条致命的红线——不能谈恋爱。」
「恋爱会让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一旦他的恋爱曝光,观众们记得的会是他的绯闻,他搞剧组夫妻,他的感情进展,而不是他的演技。」
「就像一个巨大的烟花,还没等绽放,就先爆出了响。」
「林瑶,你真的忍心吗?」
15
答案就在我嘴边。
她和我都清楚。
我不会忍心。
哪怕我对萧路没有爱情,哪怕只是作为他的事业粉,演技粉。
我也不会忍心他倒在这一步。
我之前就说过,我希望他,能成王。
可心里仍然有个倔犟的声音,按不住。
「万一我们能经得起镜头的考验?不会被发现呢?」
我轻轻问了出来。
半晌过去,对面没有一丝声音。我抬起头,原来姜姐一直在看我。
她笑得玩味,一副过来人的表情,但不是嘲讽,更像是无奈。
「林瑶,你记住,理智永远无法压制住感情。」
「在你杀青之前给我个答复。」
16
两天后,我的最后一场戏。
化妆师几乎要把遮瑕盒戳漏了,才勉强盖住我的黑眼圈。
这场戏里,我为了掩藏萧路的藏身之地,给黑警指了相反方向,可中途被黑警察觉,他们掉头将我乱枪打死。
就在萧路的眼前。
他的藏身之地是我身边一个上锁的房间。
子弹准确射进了动脉,血液喷涌而出,在剧本的设定里我说不来一句话。
甚至连眼睛都不能看向萧路的方向。
可是,这太痛了。
我的身体好像积攒了两个人的痛苦。
这场戏,不仅是萧然和李凌峰的最后一面。
可能也是我和萧路最后一面。
我闭上眼睛准备吐出最后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开锁的声音传来。
萧路竟然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跑出房间,抱紧我恫哭不止。
啪的一声,林导把剧本摔在了地上,全场鸦雀无声。
他破口大骂:
「萧路,你在搞什么!你的脑子是被子弹轰掉了吗?!给我马上滚回去!」
「镜头准备,跟着他,只拍他单人。」
我把脸埋在戏服中,哭得难以自拔。
我太清楚那一刻的拥抱了,那是萧路从角色中挣脱出来,给我的最后一次告别。
我的爱情,终止于我们承认互相喜欢的那一秒。
17
后来,周媛把我从地上扶起。
简单的杀青宴后,我飞回了老家。
早些时候我已经告诉了姜姐答案。
杀青宴后乘坐最早的一班飞机离开。
萧路还在拍凌晨的夜戏。
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这次,是我不告而别。
我删除了萧路所有的联系方式,不久有相熟的朋友递话给我,说萧路一直在找我。
我没理会。
他很快会明白,会想开,会放弃。
在不对的时机遇到正确的人,只能如此。
毕竟人只能活一次,我不愿意他面临事业和爱情的两难。
只要有选择,就会有牺牲,就会有委屈。
我不愿意他过那种,
想当年如果我怎样怎样,就能怎样怎样的人生,
雄鹰,绑着镣铐是飞不起来的。
离开他,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尽力避开所有和萧路有关的人。
可还是没能躲过有关他的消息。
近况总是不经意间漏进来。
这部戏播出后,萧路大火。
他和女主的爱情感动了无数人。
网友给他们起了各种cp名。
剧宣时,从主持人到主创,都纷纷拱着两人开玩笑。
他们也大大方方的合体演唱,录综艺。
一切都朝着姜姐当时规划的那样。
他会拥有一切,除了爱情。
发布会那天,萧路拒绝了粉丝后援会的建议,自己想了个粉丝名。
叫驼丝,骆驼的驼。
剧集播到一半时,几个主创连线,有人提到会有特别嘉宾加入。
让萧路猜,是谁会来。
他微笑着猜了一个又一个,可是都不对,停顿了片刻,他哑着声音刚说出了一个林字。
姜姐就把连线掐断。
再次连上的时候,这个话题已经被巧妙的遮过去。
18
后来,我去了英国,来这里的前两个月我经常失眠。
但爱上了旅行。
我参观了简奥斯汀心碎分手的老屋,来到莎士比亚的故乡,听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
在魂断蓝桥的拍摄地点呆坐了一下午,直到被黑夜淹没。
我走遍戏剧和文学中,刻画过爱情的地方。
祭奠一个叫做遗憾的亡灵。
我在英国重新深造,不是学表演,而是影视鉴赏。
面试官问我为什么不继续做表演?
我说:演员是出售感情的职业,我的感情在之前已经被掏空了。
那个面试官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
后来他成为了我的导师,总是问我:
瑶,你说怎样才算刻骨铭心的爱情?
我默不作声。
最深刻的感情,往往藏得最深。
随着岁月发酵,苦的那半蒸发散去,甜的那半沉在心底。
爱情,终有一天会改了面目。但回忆,只要愿意留着,就不会褪色。
19
三年后,萧路成为了视帝。
他的经纪人姜姐第一时间给我发了短信说:谢谢你的成全。
导师在课上播放了我杀青的那场戏,他要我鉴赏这段戏有什么缺点?
我说你给我点时间,我需要重新看一遍。
他瞪大眼睛问:「你之前都没看过?」
我说是。
从我三年前不辞而别算起,我就再也没看过萧路的戏。
我把目光集中在那场戏上,一边看一边回忆。
倒在血泊中的我,全部的力量都用来阻止自己去看萧路。
可怎么会没有遗憾?
如果不是隔着那道门。
如果他能在我面前。
如果命运的手掐断我的喉咙再慢一点,给我留下一口气,我一定会亲口告诉他:
「为你牺牲,是我的荣幸。」
20
我回国的那一年,萧路官宣了恋情,女友是圈外人。
那天,这个热搜像水缸中的瓢,不断被按下,又浮起。
落地后我才看到这个消息,打开朋友圈,最先出现的是姜姐的一连串感叹号。
人一旦有了底气后,会做出连自己都想不到的事。
因为这段恋情曝光,萧路和姜姐彻底闹翻,官司打了一年,萧路付出了千万赔偿金终获自由。
其实一切皆有预兆。
两年前,他尊重后援会的建议,改了粉丝名,不再和骆驼有关。
一年前,有网友举着我和他的剪辑视频,问他说:
如果你有机会,对剧中这个为你牺牲女孩子说一句话,你会说什么?
他连想都没想,就用官方的口吻说:
谢谢她,所做的一切。
所有人都能听出来,他的语气并不是感谢,而是告别。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待另一个人。
可有趣的是,连当事人都能释怀。
反而是看客走不出去。
官司结束那天,姜姐约我出来吃饭。
带着一脸抱歉,她问我:「林瑶,你说我当初劝你们分手,做对了吗?」
见过了那么多分分合合的大牌经纪人,竟然还在为我年少的感情黯然神伤。
我给她讲了个故事。
有个女孩为了疗愈爱情的伤痛来到英国,遇到了一个对她很有好感的男孩。
男孩问她什么是刻骨铭心的爱情?
女孩的嘴巴总是闭得严严实实。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男生敏感的察觉到女生陷进了过去的感情中出不来,后来终于鼓起勇气,让女生看了一段和她过去有关的视频。
看完视频后,女孩子就失联了。
男孩连夜寻找,最后在女孩跳桥前拦住了她。
女生那时已经有严重的自杀倾向,男孩立刻带她去医院治疗。
重度抑郁,是医生的诊断结果。
他替女孩办了休学,陪在她身边一点点走遍整个欧洲。
他说世界很大,总有意想不到的奇遇。
他们在巴黎时,所有钱财被偷,去警察局报警,因为会中文,被警察留下来帮忙,给了三天的报酬,钱包也失而复得。
他们用这笔钱买了卢浮宫的门票,看到门口有两个买不起票的小孩就把票给了他们。
晚上饿得不行,走进一家面馆,恰好看到了赠票的两个小孩。
面店是小孩爷爷开的,他们的晚餐一分没花。
后来去意大利,去德国也有类似这样的事。
男孩说的没错,人生如旷野,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女孩身体痊愈后,他们重返校园,在拿到毕业证书那天,男孩向女孩求了婚。
并让她听了一条语音。
是女孩子曾经最爱的人发来的。
那人说:
请原谅我没有勇气走到你面前,
说声恭喜。
但远远地看到你的笑容,我也安心。
一路跋涉到这儿,我只想告诉你。
林瑶,谢谢你曾经那么爱护过我。
他比我幸运,祝你们永远幸福。
21
姜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目瞪口呆。
我晃了晃无名指的戒指,告诉她这次回国是为了筹办婚礼。
顺便把爸妈接去国外陪我待嫁。
我察觉到她还是有话要说,示意她直言不讳。
她问:「林瑶,你,你是什么时候,不再喜欢萧路的?」
我说:「我老公求婚那天,我做了一个决定,如果萧路出现在现场,我就跟他走。」
「结果你也知道了,我们之间,永远只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