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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不圣母的末日文?

2022-07-23娱乐

1 ,第一例

这是A市封控的第18天,超过了官方通报的封控时间12天。

林飞站在窗前,看楼下空旷的街道和广场。外面晴空万里,空气里弥漫着初夏的清新气息。四周静谧,偶尔能听到远处一两声汽车鸣笛的声音,马路上跑过一个外卖小哥的身影,成了那条通往城中心的道路上的唯一一个能动的影子。忽然飞过来一只鸟,啪嗒一声撞到林飞面前的玻璃上。

林飞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他看到玻璃上竟然留下了一道血迹,往下延伸到窗户下面的水泥露台上。林飞顺着血迹看过去,发现那只鸟撞得头都歪到了一边,脖子断了,翅膀上的羽毛也秃了不少。

「哇靠。」林飞发出一声感叹,心里想封控的是人,又不是鸟,怎么它还先来自杀了?

日上三竿,林飞肚子饿了,他在屋里转了两圈,找到了一个乳酸菌面包一根吃了一半的火腿肠还有一瓶矿泉水。

这是家里所有的食物了,林飞拆开乳酸菌面包,咬了一口,那酸甜腻歪的口味让他胃里涌起一阵恶心。吃了两三口,林飞就吃不下去了,他把面包拿到虎皮面前,说:「你吃不?」

虎皮嗅了嗅,试着咬了一口,也没吃。林飞没辙,把最后半根火腿肠给了虎皮。

「狗子啊狗子,要是我先饿死了,你可得好好看护我的尸体啊。」林飞平躺在地上,望着白惨惨的天花板,「等你主人回来了给我收尸。」

这次封城来得很突然,官方没有任何提前通知,甚至发布封城前六小时,新闻上还在说封城概率很小。林飞家里只有两包泡面和一袋火腿肠,冰箱里有两根香肠一把青菜。他想第二天是休息日,他可以把前几天刚被种草的一部电视剧看了,看完一觉睡到中午,再起来打两把游戏,啧~美滋滋。

然而电视剧看到一半,微博上就频繁跳出消息,连续好几条,林飞瞄了一眼,看到消息说A市封城,只进不出。

林飞一愣,赶紧点开详情,看到微博下面的评论早已炸锅,大部分人都在喊真的吗?真的封城了吗?不是谣言吧?

林飞翻了两下,看到一条微博名为K先生的微博号发布了一条视频,是一群身穿防爆服的警员正对着一团扭动的物体开枪。视频光线很暗,但里面的声音除了枪响还有不明物种的嘶吼咆哮声。林飞大吃一惊,他长这么大,看到真正的开枪还是头一次!从前都是电视里演的。视频最后,那团扭动的物体忽然冲向镜头,林飞吓得当即丢了手机,在手机飞出去的那一刻,他看到最后定格在屏幕上的画面。

那好像…是一张人脸…

K先生给视频写的文案是:都成这样了,不封城等着全民变丧尸吗?!

林飞捡回手机再翻到K先生时发现那条视频已经被删除了。

他又往下翻了两页,看到大家的注意力都还集中在封城的事情上,大家都在说该去囤点物资了。

泡沫打来电话时林飞已经去楼下小超市买了干粮回来。官方说封城时间预计6天,他也就只囤了6天的食物和水。泡沫在电话里说:「飞飞呀,医院让我跟着一起去采样,虎皮没人照顾,你帮我照看两天呗,顺便给它买点儿狗粮。」

「完了请你吃火锅。」泡沫说。

泡沫是医院的护士,和林飞同住一个小区,虎皮是她养的边牧。泡沫上夜班的时候经常会把虎皮交给林飞照看,因为虎皮怕黑,晚上不敢一个狗在家。

疫情开始后,和A市所有医院一样,泡沫所在的第十人民医院,经常会派出小组去指定位置采集唾液样本,每次一去至少三天。泡沫被外派时,她就会把虎皮托付给林飞照顾。

林飞对此嗤之以鼻,呛泡沫,说:「你咋不说它会抑郁呢?」

「诶,它真的会。」泡沫说,「看着这么大条,其实心眼儿小得很,跟你差不多。」

虽然嘴上呛,林飞还是会去照看虎皮的。谁让他喜欢泡沫呢?喜欢一个人,不就得喜欢她的一切,包括她的狗。

泡沫家是电子锁,林飞知道密码。他一边收拾虎皮的狗粮和狗盆一边说:「狗子,你妈又要去防疫了,你跟我回我那儿去住两天,好吧?」

虎皮听了,转身跑进房间,出来时嘴巴里叼了个毛绒玩具。泡沫说过,这是它的安抚玩具小叮当,没有小叮当,虎皮就睡不了觉。

林飞轻哼一声,说:「行,带上吧。」

让林飞没想到的是到了第六天封控不仅没解除,反而更严厉了。官方没有发布消息,只有新闻上反复都在播送让所有人暂时居家,不要出门,若有困难,就找社区。

最开始社区的工作人员还来小区,每家每户登记,解决大家的食品药品危机。但过了几天,这些工作人员来的次数就不多了,到了今天——封控的第18天,更是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他们之前帮扶给林飞的食物已经告罄,虎皮饿得趴在地上直哼哼,眼巴巴地守在门口,想要出去觅食。

下午,林飞饿得实在受不了了,便戴上面罩拿起一个手推车打算到小区门口的超市买点食物。他抱起虎皮的头,说:「你在家等我哈,我去给你买吃的去。」虎皮哼哼了一声,趴下了脑袋。

在这之前林飞也尝试过出门,那会儿他还没有为食物发愁,只是想出去转转透透气。但打开门还没走到电梯口就被社区工作人员叫了回来。

「现在是居家隔离的特殊时期,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有食物药品方面的困难,你可以告诉我。」那人说。

这回林飞学聪明了,他不走电梯,走楼梯,为了防止发出声响引来社区工作人员,他还把手推车提在手里,蹑手蹑脚地往楼下走。

一路顺利出了单元门,外面安静得可怕,可空气却无比清新,林飞撤掉面罩,敞开双臂仰头望天。他在屋子里关了十多天,此刻出来,感觉身心都无比自由轻快。

享受了一分钟,林飞提上手推车就往小区外走去。小区门口有一家联合一百超市,他和那里的老板挺熟,打算去那里买点吃的。

小区里一个人也没有,初夏的阳光洒在碧绿的草坪上,花朵开在草丛间,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生机勃勃,那么平静美好。林飞第一次觉得自己住的小区竟然这么漂亮。

越往前走,林飞心里却开始发毛。

一个人都没有?

不是说业主,而是工作人员,小区物业和社区的工作人员,竟然一个也没见。整个小区空空荡荡,树叶落地都能听见声音。林飞满腹狐疑,掏出手机照了一张相发给泡沫。

「什么情况,一个人都没有。」

他发过去一条消息。

不过这样也好,不会有人再把他叫回去。

到了小区大门,林飞瞥见保安亭里坐着一个打瞌睡的保安大叔。他长了个心眼儿,没从小区大门出去,而是从旁边的围墙翻了出去。封控前两天,围墙塌了,物业还没来得及修,正好留下一个豁口,能从那里翻出去。

来到小区外的林飞看到外面街道空无一人,店铺大门紧闭。半空中随风飘着白色纸屑和落叶,风吹过,耳边只响着树叶的沙沙声。林飞咽了口唾沫,这是疫情四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萧瑟。

联合一百关着门,能透过玻璃门看到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和食物。林飞试着敲敲门,没人应。他又用力些,还是没人应。他趴在玻璃门上,两手放在额头上挡住四周的光,仔细看超市里面。

他从前经常半夜下班来买酒,和还开着门的超市老板闲聊,知道这个超市上面还有一间阁楼,老板就住阁楼上。

「老顾,是我林飞,我知道你在里面!」林飞凑在玻璃门缝里朝里面喊,连喊了四五声,老顾才睡眼朦胧探头探脑地从阁楼上下来。

「我寻思做梦呢。」老顾来到门口,「还真有人。」

「开门吧,我买点儿吃的,家里断粮了。」林飞做出可怜状,拜托老顾开门。

老顾的大脸贴在玻璃门上左顾右盼一阵,一边撤下玻璃门的锁一边说:「也就是你,换了别人,我才懒得管呢。诶你怎么出来的?社区不是不让出门嘛?」

林飞重新戴上面罩,走进小超市,他提上手推车,在货架中间搜寻,把泡面薯片饮料啤酒这些都些物品放进手推车,又提了一袋大米。

「就这么出来的呗,没人都,就一个保安大叔守着,我从那堵破墙翻出来的。」林飞一边说一边把货架最底层的火腿肠拿到推车上。

老顾见了,笑了一声,说:「你能吃得下这么多?」

「家里还有只狗呢,它就吃得很多。」林飞说,「算账吧。」

总共209.6元,老顾说:「200吧,收你个友情价。」

手推车被装得满满当当,有不少小零食,林飞寻思着这些小零食可以增添他看电视时的乐趣。现在全城封控,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在家看电视吃零食了。林飞拉着手推车往回走,这次他不翻墙了,直接从小区大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保安大叔这才反应过来有人偷跑出去,立刻戴上面罩走出来准备训一训林飞。林飞眼疾手快,掏出一盒烟递过去,说:「大叔,我实在饿了,没走太远,就在门口超市。送您一包烟,您值班辛苦了。」

保安大叔紧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接过了那包烟。林飞接着问:「大叔,社区的人都去哪儿了?怎么没见啊?」

保安大叔把烟塞到衣兜里,说:「听说是去支援了,金河区那边人手不够。」

林飞听了,想起泡沫去的地方绿林嘉园,也在金河区。

怪了,这场疫情很严重吗?不就是拉稀呕吐吗?用得着把津潭区的人调去金河区?

林飞满腹狐疑,推着推车往家走去。

虎皮见了那一车的食物高兴得又蹦又跳,缠在林飞脚边不停地甩尾巴。林飞当即拆开两条火腿肠喂给它,三下五除二就被吃得干干净净。

两条火腿肠当然喂不饱虎皮,林飞拆开大米,说:」狗子你等我哈,我给你做饭吃。「

吃了十几天的泡面和面包,林飞也恶心得不行,他舀了两盒米,淘干净了蒸上。又在冰箱里找出最后两节香肠,切成片,和大米一起放在电饭锅里蒸熟,做了一锅腊味煲仔饭。久违的米饭香味飘散在房间里,一人一狗都极其兴奋。

林飞把饭拌匀了给自己盛了一碗,剩下的都舀给了虎皮,把它的狗盆盛得满满当当。开动前,他专门照了一张相发给泡沫,并配文:吃晚饭了,狗子喜欢煲仔饭。

对方久久无回应,林飞一边搅动自己碗里的饭一边翻之前的聊天记录,泡沫给他回复的消息最近的一条已经是两天前。林飞说弹尽粮绝了没吃的了,泡沫回复他说坚持就是胜利,附带一个加油的表情包。此后再无消息。

林飞放心不下,又给泡沫同行的同事发了消息,询问那边的工作和泡沫的情况。

同事只回复了简短的两个字:没事。

林飞很想给泡沫打个电话,但转念一想,她工作时都穿着防护服戴着面罩,就算听见手机响也接不到啊,还是算了吧。

眼看太阳西下,橘红色的阳光照进屋子里来,林飞带着虎皮,一人一狗吃饱喝足,瘫坐在阳台上看风景。手机响了几声,林飞拿起来看到是微博的推送消息,有一条是这样写的:A市疫情失控,感染者出现‘狂犬病症’!林飞皱起眉头,狐疑地点开了这条消息。

消息是一个非官方账号发出来的,除了一大段似是而非的描述还带有一段镜头晃动声音恐怖的视频,林飞点开视频,看到一个穿着衣服的人形物体四肢趴在地上,像蜘蛛一样快速爬行,伴随着旁观者们的疑问一头扎进了路边的水潭。镜头一步步向前挪去,忽然间水潭里一阵翻滚,那人形怪物从水潭里一跃而起,嘶吼着朝人群扑去,混乱的惊叫声从手机里传出来,把虎皮吓了一激灵。

林飞眉头紧皱,翻看下面的评论,有人说这是合成视频,有人说是恶作剧。但有一条评论引起了林飞的注意。

那条评论说这是XP病毒感染后的狂躁症状,初期感染者会像狂犬病发作一样极度恐水,当病情持续发展,感染者则会很渴望水,然而遇水后会加剧病毒在体内扩散,要不了多久,宿主就会变得像丧尸一样。

林飞哆嗦着手点开这条评论的博主首页,这个博主名叫K先生,他的微博里空空如也,只有微博简介上写了一句话:活下去,不管用什么方式。

林飞想起十几天前他在微博上也看到过这个K先生。

林飞正在翻看K先生的微博时,忽然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一股巨大的火光在城市西边腾起,盖过了西垂的夕阳。虎皮惊叫一声,一下子跳起来。接着小区的住户们纷纷从阳台从窗户探出头来,望向火光冲天的西边。林飞站起来,看着被火光照得绯红的天空,心里止不住地发颤。

那个方向是金河区。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林飞赶紧接起来,喊道:」泡沫?泡沫?「

电话那头的泡沫带着哭腔哆嗦着回应:」林飞,这里爆炸了,加...加油站爆炸了...「

「你在哪里?!」林飞急切地喊道。

「绿林...绿林嘉园旁边,家…旅馆...」电话那头,泡沫的声音断断续续,掺杂着人们惊慌失措的呼救声。

泡沫没说完,电话断线了。

林飞再打过去,已经无法接通。而正巧此时,K先生发了一条新的微博。

「A市失控了,想活命的人早做准备吧。」

林飞抱了抱虎皮,说:「狗子,我去接你妈,你在家等我们,听见没有,等我们!」

说完,他抓起柜子上的钥匙和面罩,飞一般地冲下车库。那里停着他一个多月前才买的五菱电动车,个子娇小,车皮可爱。他用这辆车,载了泡沫一个月上下班。泡沫还笑他幼稚来着。

林飞一脚油门开出地下车库,冲向火光熊熊的金河区。

2,丧...丧尸?!

泡沫所在的绿林嘉园距离林飞居住的小区有17公里,全城封控的好处就在于大街上空空荡荡,没有车辆没有行人,林飞的四轮小电车在笔直宽阔的大街上开出了风驰电掣的感觉。

走了一半的路程,又一声巨响传来,像是刚才那声爆炸的延续。林飞把油门踩到底,心急如焚地往绿林嘉园赶。

到了金河区,街上的行人和车辆越是变得多起来。那些人戴着面罩,脸上都是疑惑和新奇,还有人拿着手机对着那冲天的火光拍摄。这些人应该都是听到爆炸声出来躲避的,毕竟这个时候还是离爆炸地点越远越好。

林飞摇下车窗,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物体被烧焦的气味,他感觉到如同盛夏里的灼热。有救护车、消防车的警报声,林飞知道那是救援人员在前往救火。

十分钟后,林飞到达距离绿林嘉园附近一所幼儿园。前方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人们三五成群,朝林飞来时的方向撤离。有人在高喊:「快走,快走!起火了,离远点。」这情景和林飞白天在小区外看到的景象大相径庭,让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小车再小也挤不过逆流的人群,林飞只好把车停靠在路边,给泡沫打电话。

但可能是因为刚才的爆炸,信号被中断,电话根本打不出去。林飞望着涌动的如潮水的人群,想也没想就冲进去,像一条逆流的鱼,拼命往泡沫所说的地方游去。

泡沫是跟着医院同事一起出来的,他们采集唾液样本,检验是否有X病毒感染。四年来,这是他们的主要工作之一。

既然是和单位的人一起,那只要找到人民十院的横幅就能找到泡沫。林飞在人群里奔走,他不知道绿林嘉园的具体位置,又没有信号,只好随机拉住一个人就问。问了十几号人,他才终于看到绿林嘉园以及那门口拉起的人民十院的黄色横幅。

横幅附近停了一辆救护车,里面空无一人。林飞想起泡沫说的她们住在附近一个家什么的旅馆,便又四处张望,找带家字的旅馆牌子。

空气中的热浪一股连着一股,汗水很快浸湿了林飞的T恤。眼前飘散了许多成块的灰烬,越来越密集地落在林飞身边,就像一场盛大的灰色的雪。前方不远的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喊叫,林飞抬眼望去,看到人们像见了鬼似的四下奔逃。路灯下几个黑影随机抓住奔逃的人们,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住脖子,撕开皮肉和血管。

鲜血淋漓。

登时,林飞像被电击一般,愣愣地立在原地。

那是什么鬼??

当看清被撕咬得血肉模糊的人时,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地靠在背后的矮墙上,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

这他妈是什么?这行为是什么?

这他妈是丧尸啊!

眼看着那黑影怪物越来越近越来越多,林飞使劲打了自己两巴掌,扶着矮墙,竭力站了起来。他在心里倒数五秒,然后心一沉,转身撒丫子狂奔。

跑了一分钟,他忽然瞥见路边的二楼上挂着一个牌子:家祥旅馆。

家祥旅馆!

是泡沫说的地方。

林飞回头望了一眼,依稀还能看到黑影怪物。他不管不顾地拨开人群,横穿过马路,一口气跑上挂着旅馆牌子的二楼。

果然,十院的人就住在这里,林飞看到他们的采集物品都堆放在旅馆大厅里。

「泡沫!」林飞冲进去,对着旅馆内大声喊道,「泡沫!」

无人应答。

林飞又喊了两声,他看到旅馆前台处探出了一个脑袋,直接走上前问道:「十院的人呢?去哪儿了?」

那人抱着一根铁棍,十分警惕地靠在墙角站着,说:「加…加油站,他们去救人了。」

林飞一跺脚,又一股风似的冲下楼。此刻外面已经一片混乱,惊叫声哭喊声呼救声此起彼伏,在这些混乱的声音里还夹杂着怪物的嘶吼,那声音听得林飞毛骨悚然。下到一楼,他背靠在墙面等了几秒,才缓慢探出头来,没见到街道上有怪物,他才又撒开腿一路奔向火光冲天气味呛鼻的加油站。

跑了约摸十分钟,林飞看到围了一圈消防车的加油站。刚才惊恐的人群已经被他远远甩在身后,怪物们似乎也还没有到达这里,不然这里围着的人也不可能这么心无旁骛地救人救火。

林飞喘着粗气,在车辆的间隙中寻找泡沫的身影,终于在最角落里发现了一辆救护车,泡沫正蹲在地上,给一个伤员包扎。

林飞径直冲上前去,一把抓起泡沫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走,快跟我走!」

泡沫被吓了一跳,她诧异地看着林飞,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狼狈。

「林飞你怎么了?去哪里?」泡沫不明就里地看着林飞,「火势控制住了,我们得留下来。」

「不是…」林飞喘着粗气,「不是火,不是加油站!」

「那是什么?」

「丧尸啊!」林飞喊道,「跟我走吧,别管加油站了,叫上其他人,都走啊!」

泡沫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飞,眼里全是不敢相信。

「飞飞,你睡糊涂啦?丧尸都在电视里啊。」泡沫继续手上的包扎作业。

林飞恨恨地跺着脚,说:「你相信我,我亲眼看见的!」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人影从大火中一步步蹒跚地走出来,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林飞盯着那人,双手不由自主地抓起泡沫和那个正在被包扎的伤员一步步往后退。

大火在那人身上燃烧,一个消防员拿上避火毯跑上前去一把抱住那人,下一秒他却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猩红的血顺着他的脖子、胳膊、腿淌到地上。

这一幕惊呆了众人,消防员第二声哀嚎传来,林飞大声喊道:「跑!」

话音刚落,火中又陆续走出四五个人影,朝着救火的人群扑去,哀嚎声此起彼伏。林飞再也不管泡沫是否愿相信,直接拉上两人就夺路狂奔。

来时的路已经不能走了,林飞的大脑飞速转动,回忆着刚才经过的路线。

有了!

他刚才从旅馆一路跑过来时,是顺着绿林嘉园的小区外墙跑过来的,一般这种老小区都是一个圆形,加油站在绿林嘉园后方,那顺着绿林嘉园的外墙一直往前跑,就能回到他最初的起点,也就可以回到他停车的幼儿园门口。

这样想着,林飞一手紧紧牵着泡沫一手牵着不知道是谁的伤员,顺着绿林嘉园的外墙一路向前。如他所料,骚乱目前只发生在绿林嘉园的前门和加油站处,他们朝着绿林嘉园的后门方向跑,能暂时躲开骚乱。

三个人跑得气喘吁吁,林飞也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他脑海里不断闪现着K先生十几天前发布的视频画面和他说过的话。林飞决定先从这里逃出去,回到益都小区,然后试着联系联系这个K先生,这个人似乎知道些不得了的秘密。

三个人跑到绿林嘉园后门,已经把身后的骚乱远远甩开了,只能隐约听到一些令人胆颤的喊叫。林飞放慢步子,拿出手机搜索路线,他要确认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不然他们这样漫无目的的跑下去,跑到天亮也回不到那所幼儿园。

泡沫实在跑不动了,她甩开林飞的手,蹲在地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问林飞:「到底…到底怎么回事啊?」

林飞只好也停下来,面容严肃地说:「具体我也不知道,但是外面有怪物,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为今之计只有先跑,先回家再说!」

泡沫想起刚才在加油站看到的一幕,她亲眼看到从火场里走出来的那个「人」咬破了消防员的脖子,鲜血四溅。这一幕无数次出现在丧尸电影里,她惊恐无比,瞳孔都跟着放大了一圈。

「丧…丧尸?」泡沫试探性地说出这两个字。林飞没点头,也没摇头。

「我说你两个,不要再聊天了,快点跑哇,后面追过来了!」说话的是被林飞一起被拉出来的伤员,林飞这时才发现这是一位阿姨,还穿着加油站的工作服呢。她说话时,往身后指了指,林飞看过去,果然见一群人正往这边玩命似的狂奔。

手机恢复了一点薄弱的信号,林飞趁机找准了前往幼儿园的路。

原来幼儿园离绿林嘉园直线只有两百米,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也只有不到五百米的距离。顺着绿林嘉园外墙走,经过一个路口和菜市场,再往前五十米左右就是幼儿园了。林飞一手牵着泡沫一手拉着加油站阿姨,又开启了狂奔模式。

跑了五分钟,眼前出现一个路口,林飞猛地刹住车,身体紧贴着外墙,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泡沫和加油站阿姨也跟着停下来,虽然满腹疑惑,也学着林飞将身体紧靠在外墙上。

「飞飞,怎么了?」泡沫小声问道。

林飞挺直腰背,指了指不远处的路口,那就是他刚才看到咬人怪物的地方。

此刻林飞来不及解释,也不敢多说话,怕有声音引来麻烦。他摆摆手,示意泡沫和阿姨等在原地,而他自己则缓慢地挪动着步子,来到外墙边缘,探出一只眼,观察路口的情况。

街道上空无一人,但地面上能看到许多还未凝结的血块,好几辆车子撞到一堆,像废铁一样挤在狭窄的街道上。绿林嘉园的前门大开,小区里传来忽远忽近的呼喊声。林飞攥紧的拳头上全是汗,他弓着背,朝泡沫和阿姨招手,三个人压低身体,安静迅速地穿过街道。街道对面,就是菜市场。

林飞已经看到幼儿园的蓝色房顶,他深呼吸一口,悄声说:「再跑五十米,拐过前面那个弯,我的车就停在那儿!」

泡沫和阿姨不约而同地点点头,三个人朝着那蓝色屋顶,再次狂奔。

拐过弯,眼看胜利近在眼前,林飞却忽然一个急刹车,身后的两人收不住脚,都一头撞到了林飞的背上。

呈现在三人眼前的如同一个地狱。

起码有二十多个丧尸怪物,张咧着嘴,露着利齿,三五成群围着它们的猎物——人类,大快朵颐。它们撕扯他们的肌肉骨骼,将一个完整的人瓜分殆尽,肝肠五脏落得满地都是,鲜血横流,混合着碎肉堵在下水道的入口处。而那些被啃食的人类,在绝望中落气,过了不知多久又拖着一副残缺的身体再次苏醒。只要大脑还在,他就会变成它再回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让泡沫和阿姨都忍不住作呕,这惊恐的情景更是让两人毛骨悚然,一声惊叫呼之欲出。林飞眼疾手快,赶紧捂住两人的嘴,朝两人摇摇头。泡沫和阿姨明白过来,狠狠地又把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和即将破喉而出的尖叫压了回去。

林飞的车就停在幼儿园门口,距他们现在只有几步之遥。

林飞看了一眼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丧尸怪物们,他们没有发现黑暗角落里的三人。林飞伏下身,蹲在一辆车下,泡沫和阿姨也蹑手蹑脚,跟着藏到那辆车背后。

「我们就从车后绕过去,一定要轻,不能惊扰它们。」林飞轻声交代说。

泡沫和阿姨点点头。

小电车后面停了车,正好成为林飞他们的掩体。三个人蹲着前行,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泡沫攥着林飞的衣角,林飞忽然想到一个成语:英雄救美。

这次若是能安然回去,指不定泡沫就芳心暗许了呢?

林飞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嘴角竟然挂着笑,看看四周的情况,他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傻X!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有命逃出去再说吧!

离车子只剩寸步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惊呼和求救声,林飞暗叫不好,心知那是刚才从加油站跑出来的人。他们也在往这个方向逃命!

紧接着四五个人从拐弯处冲了过来,不管不顾地拼命朝林飞三人跑来。在街道上专心啃咬的丧尸怪物们听到动静,立刻放下手里的残肢断臂,一窝蜂地涌向拐弯处。林飞站起来,迅速拉开车门,大喊一声:「上车!」

泡沫和阿姨听从指挥,也不管不顾地拉开车门,三个人一起冲进那个狭小的小汽车里。林飞坐在驾驶位上,泡沫和阿姨则硬挤在副驾上。

林飞看了一眼挤得脸都变形了的泡沫,心里知道此时不是心疼她也不是嘲笑她的时候。他目视前方,一脚油门轰下去,准备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车子却忽然被人拖住,林飞转头看去,在副驾驶的车窗是上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十院的两个同事,封控前,他们还曾一起吃过火锅。

两个人拼命敲打车窗,满脸血泪,哀求道:「泡沫!泡沫救救我们!泡沫救救我们!!」

然而不管是泡沫还是林飞,都无能为力,如今这个情景,车停下,都得死。

两个人还在拍打车窗,林飞一狠心,把油门轰到底。车子开出的同时,那两个同事就被怪物擒住。林飞在后视镜里看到那两人被怪物撕扯啃咬的惨状,他浑身发抖,像落入了冰窖。视线越来越模糊,林飞使劲眨了眨眼,两滴泪忽然滚了下来。

车子开得飞快,来时一路空旷通畅的大街上已经开始有车行驶,每辆车都开到了最快。林飞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也知道了怪物袭城的事,趁早逃命。

加油站阿姨从泡沫身上挪开,坐到了后座上。三个人互相无话,泡沫抱着双腿蜷缩在凳子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林飞甚至能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飞…飞飞,现在我们怎么办?」泡沫哆嗦着问。

林飞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四十。他深呼吸一口气,说:「先回家,虎皮还在家呢。」

3,最后的宁静

凌晨三点,林飞的小电车进入车库。

三个人惊魂未定,坐在车里久久缓不过劲来。过了十多分钟,后座的阿姨忽然掩面痛哭起来,咿咿唔唔不知道说些什么。泡沫递过去一盒纸巾,无力地轻轻拍打着阿姨的背。经过刚才那噩梦一般的逃生,泡沫也筋疲力竭,说不出一句话来。

又等了约摸五分钟,林飞的脑子慢慢清醒过来,他觉得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得做准备。

首先是吃喝,他们必须囤够食物和水,不管金河区的混乱是否控制得住,他们之后必将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躲在室内。然后是身体健康生命安全,要准备药品和防身用品。林飞拿出手机翻了一阵,信号恢复了,但没看到官方发布的消息,整个网络上都充斥着关于金河区的视频和图片。

林飞翻了一阵,看到一张绿林嘉园旁边幼儿园面前那条街的图片,大街上尸横遍地,残肢碎肉散落得到处都是。还有一张人物特写,林飞只看了一眼哇的一下就吐了。

「泡沫…」林飞蹲在地上,擦干净了嘴,说,「你和阿姨回家去,洗把脸,收拾一切食物水和药品,我们得做好准备。」

泡沫也看到了网络上的视频和图片,意识到事情已经不是简单的疫情。林飞说得对,他们要早做准备。

「那你呢?」泡沫问。

「趁现在,我要出去一趟。」林飞重新坐回车上。

泡沫点点头,接过林飞递来的房门钥匙,叫上阿姨一起坐上了电梯。

林飞重新发动车子,电量显示只剩20%,他一边将车开出地下室一边看车窗外停着的一排排大号轿车,在一根水泥柱子后方,停着一辆黑色的SUV,那车够大,是林飞的理想型。

小电车停到联合一百门口,此时还不到四点,他来到门口,用力敲打玻璃门,大喊:「老顾!老顾!」

只喊了两声,老顾就从货架后面探出一个头来。手机的光亮映在他脸上,惨白惨白的。

老顾打开门,一脸倦意,懒洋洋地问:「怎么了?你又来买吃的啊。」他说话时,手机里还放着一段视频。

林飞敲打着玻璃门,急切地喊道:「开门老顾,开门!」

老顾一头雾水,慌忙打开了门,林飞直接走进去,把摞在门口的五个购物篮全都一字排开,二话不说,直接将货架上易于存放的食物和水都搬到购物篮里。

见这汹汹气势,老顾一把抓住林飞的手,问道:「你…你要抢劫吗??」

林飞甩开老顾的手,继续扒拉货架上的货品,说:「你放心,我会给钱的!」

老顾躲着脚,说:「你怎么了,你买这么多你吃得完吗?就算有狗,狗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林飞装满了三个购物篮,又到下一个货架上开始扫荡。他一边把泡面饼干罐头这些质保时间长的食物装进购物篮,一边说:「老顾,你要是信我,就跟我一起收拾,到时候咱们一起走。」

老顾不明就里,不停地问林飞到底怎么回事。

林飞猛地站直身体,血红干涩的双眼紧盯着老顾,说:「你刚刚看的视频,都是真的!」

老顾一愣,半晌缓不过劲来,这消息对他来说太劲爆太突然了!要知道他刚才看到的可是丧尸啊!丧尸咬人啊!就跟电影里的画面差不多,甚至还要血腥恐怖。

林飞又转头去继续扒拉食物,说:「金河区乱成一团,要不是哥们儿我脑子灵活腿脚灵便,说不定就交代在那儿了!」

老顾仍不相信,跟在林飞身后,不停地说:「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林飞掏出手机来,把刚才翻到的图片翻出来怼到老顾眼前,说:「这就是金河区的现状,我告诉你这些视频图片不是合成也不是恶作剧,是真的,是真的老顾!」

老顾盯着林飞手机上的图片,愣在原地,两分钟前,他也刷到了这张图片,他还放大了看来着,内心很是佩服化妆的人技术真好。

叮一声,林飞和老顾的手机同时收到一条新消息。

是官方发布的。

「日前,我市出现不明原因骚乱,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中。呼吁全市人民,居家隔离,非必要不出门。」

林飞看一眼老顾,转身继续将货架上的食物和水搬下来,放进货篮子里。

这一次林飞总共花去了一千多块,他几乎搬空了小超市货架上所有的食物和水,还有卫生用品区的卫生巾。他把钱付给老顾时,说:「哥们儿,听我一句,把你仓库的食物都搬到车上,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老顾似信非信,帮着林飞把他买的东西都搬上了那辆小电车。

林飞开着塞得满满当当的小电车回到地下车库,此时是清晨五点,地下车库里静得可怕,林飞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他没有把车停到车位上,而是绕到一根水泥柱子后面,停在了那辆黑色SUV旁边。

老早以前,林飞就注意到这辆车。这车在这个车库里停了快三个月了,一直没动过,车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林飞从自己那辆已经没电了的小电车上下来,四下张望了一圈,没看到其他的人。他绕着那辆SUV走了一圈,最后在驾驶位旁边车门处停下来,将手里的砖块藏到轮胎后面。

如果金河区的情况得到控制,这块砖就派不上什么用场。可如果金河区的怪物持续扩散,那么这块砖就是林飞逃命的钥匙。

回到家,泡沫已经收拾打包好了家里所有的食物、水和药品,林飞入职十医院的护工岗位将近一年,在泡沫的影响下,他也准备了一个医药箱,里面放着常用的药物和消毒剂。泡沫找了一个大的整理箱,把那些东西都放了进去,最后又加了几件林飞的换洗衣服放在表面。加油站阿姨头上缠着纱布,应该是泡沫重新帮她包扎了。她正在阳台处焦急地打电话,林飞看到她不停地拨打又不断地挂断,始终没有接通。几分钟后她双手握着手机急切地走到客厅来,着急地说:「怎么办哦,打不通电话呀,我儿子还在理工大学呀!」

A市理工大学在高新区大学城,位于A市南面,靠近A市南站。

网上暂时还没有高新区骚乱的消息。林飞说:「我们先等等吧,看金河区那边能不能控制住,如果…」

「可以控制住吗?」阿姨一把抓住林飞的胳膊,满怀希望地问,「可以控制住的吧?政府不会不管的是吗?」

林飞勉强点点头,昨晚幼儿园门口的那情景,还有两个同事被撕碎的画面在林飞脑海里不断闪现。这样的情况,政府肯定不会置之不管。

但是…

那是丧尸啊…

管得住吗?

屋子里唯一没有被这惶惶不可终日的压抑气氛影响到的只有虎皮,见到十多天未见的主人泡沫,它高兴得又蹦又跳,甩着尾巴,不停地拿头拿鼻子去蹭泡沫。泡沫也抱着它,亲亲抱抱举高高。

林飞看了一眼泡沫沾着血的护士服,说:「我送你回去换件衣服吧,顺便拿一些你的换洗衣服。」

泡沫低头看自己的衣服,那上面沾了些血迹和污渍,点了点头。

泡沫就住在林飞对面的3栋单元楼,过去只需要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把虎皮托付给阿姨照看后,林飞就带着泡沫往隔壁楼去了。

小区里开始出现一些急躁不安的声音,不断地从单元楼的窗户里传出来。有人提着行李箱,急急忙忙地离开,林飞和泡沫两人浑身的血迹和污渍引来了那些人的注意。一个男人冲上来,一把抓住泡沫的手,问道:「是丧尸吗?真的是丧尸吗?」

泡沫被吓了一跳,用力地甩开男人的手。男人不甘心,再次扑上来。林飞猛地亮出一根晾衣杆,对着男人敲过去,吼道:「退后!退后!」

晾衣杆是他出门时,找遍了家里才找到的勉强能够防身的东西,现在看来,幸好有这根晾衣杆。

男人看见林飞那凶狠的样子和比划着的晾衣杆,这才平静一些,停在原地。嘴巴里仍旧在喊:「是真的吗?你们看见了吗?」

林飞让泡沫走在前面,自己举着那根晾衣杆亦步亦趋地跟在泡沫身后,时刻观察旁边的情况。幸好一直到上楼进到泡沫家里,一切都还算顺利。

泡沫的家是两室一厅,屋里摆满了颜色靓丽造型可爱的卡通摆件。两个房间,泡沫和虎皮住主卧,次卧用来堆放不穿的衣裤和不用的器具。

「你去换,我帮你守着。」林飞说着,下巴朝房子里面伸了伸。

「好。」泡沫说。

趁泡沫换衣服时,林飞掏出手机来,翻看网上的消息。越往下翻林飞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短短两个小时,除了金河区,A市的其他区也都出现了丧尸怪物袭人的消息。那些消息大部分是私人账号发布,有人在追问事情的真相,有人在呼吁囤积物资,还有人在说:这是末日。

官方消息一直循环滚动播放,内容千篇一律,就是让大家好好待在家里,不要轻易出门,政府正在竭力了解事情真相。

林飞翻了许久,没有看到任何消息在说骚乱平息,反而丧尸怪物的消息就像口袋漏了风,在网上不断翻涌,不断有新的地点和新的视频图片出现。林飞越看,对金河区骚乱能平息的希望就越渺茫。他渐渐觉得自己很快就能用上藏在那辆SUV旁边的砖头了。

林飞在搜索栏里输入K先生,发现28分钟前,K先生刚发布了一条消息:往东走,有生路!配了一张朝阳升起的图片。

东…

林飞所在的益都小区是津潭区,而津潭区就在A市东边。出了津潭区,再往东,是桃源山,一片开发做旅游景点的山。

要往山里走吗?林飞心里想着,点开了K先生的私信栏,输入一句话:金河是否已沦陷?

对方秒回:凶多吉少。

林飞心脏一阵狂跳,又问:无法控制?

对方答:早做撤离准备,进山。

不等林飞再说话,对方又发来两个字:保重。

泡沫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她洗了把脸,整理了头发,露出那张白净可爱的鹅蛋脸。就这么简单的样子,也狠狠地拨动了林飞的心。

等这场骚乱过去,就表白。林飞想。

泡沫收拾了几身换洗衣裳,又找出一顶帐篷来。之前有一段时间她特别迷野外露营,跟着那些大牛露营几次后就自己置办了一套帐篷,期待有一天能自己去一次。不过这个爱好就是三分钟热度,她的帐篷买回来后就在屋子里放着,已经好几个月,没打开过一次,反而现在成了备战物资。

「还有个棒球杆和医药箱。」泡沫说着,从柜子里翻出来一根崭新的棒球杆。

林飞皱着眉,把棒球杆接过来,狐疑地问:「你还会打棒球?」

「看动漫,跟风买的,不会打,嘿嘿。」泡沫笑起来,露出两颗俏皮雪白的虎牙。

「那你再找找,还有什么东西。」林飞说。

「没有了,我在你家的时候就想好要哪些什么东西了。」泡沫说,「就这些。」

林飞接过泡沫手里的包裹和医药箱,又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一圈,顺手拿了泡沫床上的毛毯。

「飞飞...」

林飞在屋里搜寻的时候,泡沫来到阳台上,她家在23楼,可以俯瞰整个小区中庭广场。网上的消息持续发酵,各种消息层出不穷。有人在小区业主群里发了一条视频,上面显示的是林飞和泡沫刚才浑身血污地走进单元楼的场景,这条视频很快引起群里一阵喧闹,有人说这就是丧尸袭人的证据,还有人说要找到视频主角,一问究竟。

而此时,小区中庭里聚集了许多人,那些人围成团,正四处搜寻林飞和泡沫的身影。

林飞应声回头,泡沫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手机又指指楼下:「那些人好像是在找我们。」

林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阳台,看到那些人戴着面罩,正在向泡沫家所在的单元楼靠近。他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这些人找到我们。

林飞只有26岁,但他从15岁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人生第一准则就是不与不相干的人打交道。因为这些不相干的人总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伤害到别人。

林飞一把牵起泡沫的手,毫不犹豫地说:「快走。」

从泡沫的家回到林飞家,从地面走要经过小区中庭广场,一定会和那些人碰面。但两栋楼地下有车库相连,林飞决定走地下车库。他们没有乘电梯,而是从楼梯直接下到地下车库,又迅速坐上2栋电梯,回到林飞家。

回到家,林飞换了一件衣服,走到阳台处往下看。小区的喧闹还在继续,那些人戴着面罩无头苍蝇一般在3栋单元楼里进进出出。泡沫走过来,轻声问:「飞飞,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飞抬眼望了一下天空中的白云,今天的天气极好,如果是平时,他说不定会找个地方去钓鱼,享受一下生活。又或者约上泡沫去逛超市,他最喜欢和泡沫一起逛超市,那会让他觉得很幸福。

但此刻...

林飞正在沉思时,小区里的来了社区工作人员,招呼大家回家。丧尸的消息还只流传在网上,没有人亲眼见过。但人太多,聚集在一起,就可能会引起疫情传播。有人拉住其中一个工作人员,急切地问:「网上说的是真的吗?」

被拉住的社区工作人员笑了两声:「咋可能嘛,又不是拍电影。」

头顶的白云飘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乌黑沉重的云朵。

林飞闻见一股饭香,他走进房间,看到阿姨也换下了脏兮兮的加油站工作服,穿了一件泡沫的T恤,正在从厨房里做饭。灶台上燃着火,锅里发出炒菜的滋滋的声响,林飞走上前去,看到阿姨炒的回锅肉,香味扑鼻。

「我儿子给我发消息了,说他那边一切都好呢。」阿姨喜滋滋地说,「诶,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姓刘,昨晚上多亏你啦,不过我儿子说骚乱已经平息了,没什么事。你肯定饿了吧?我给你们做回锅肉吃,阿姨做的回锅肉可是一绝呢,我儿子很喜欢吃的。」

林飞笑笑,说了声谢谢,转身走出了厨房。

另一边,虎皮趴在地毯上睡得正香,泡沫拿着手机靠在它旁边,正在打电话。信号断断续续,泡沫说了几句,电话就被挂断了。她抬起头来,看着林飞,眼里全是茫然无措。

「我爸妈还在老家,电话只通了两分钟...」她说,「林飞,阿姨说外面没事了,是吗?」

林飞勉强扯出一个笑脸,点点头。

林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手机信号极差,他在网上查看消息都无法刷新,他尝试联系K先生,联系医院的同事,联系从前的朋友,但无一例外,一条消息都发不出去。与K先生的对话就停留在保重二字。林飞心里沉重极了,他不知道刘阿姨儿子说的话是否靠谱,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看向门口的两只箱子,里面有他和泡沫的几套换洗衣服、家里大部分的食物和药品、一顶帐篷一个棒球杆还有两个蓄满了电的充电宝,此外别无他物。

」泡沫...「他喊了一声,」有任何突发情况,你一定要跟紧我。「

4 逃吗?逃啊!

刘阿姨的回锅肉端上桌,饭菜的香味刺激着林飞和泡沫饥渴的肠胃。刘阿姨一边往碗里添饭一边说:「你们呐别担心,我儿子说了,外面骚乱已经平息了,来来来,泡沫,吃饭。」

林飞当然愿意相信阿姨说的话,但他心里总隐隐觉得不安,昨夜的画面不断在他脑海中重现,那些四肢怪异尖牙利爪的怪物真的被消灭了?可幼儿园门口那么多残肢断臂,几乎覆盖了整条街!

饭吃了一半,小区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喊叫,虎皮被吓得一下子弹了起来,林飞放下碗筷,一步跨到阳台上。一眼望去,一个衣衫不整光着脚的女人从3栋单元楼里跑出来,她头发凌乱浑身是血,一边跑一边叫喊救命。在她身后跟着一个脚步歪跛、嘶吼着的男人。只一眼,林飞就知道那是和昨晚一样的怪物。下一秒,男人飞身扑去,将女人扑倒在地,一口咬下了女人脸上的肉。

「走!」林飞喊一声,转身就冲进屋子,把泡沫收拾好的箱子都搬到屋外。泡沫到阳台只望了一眼,也立刻加入林飞,把先前备好的东西往外搬——他们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刘阿姨手上的饭碗落地,啪地一声碎成了两半。

「怎么会呢?我儿子说,好好的呀。」

两只箱子,林飞将箱子一股脑地推进电梯,他哆嗦着手按了-1,随着电梯门关上,他的心脏也跟着剧烈跳动起来。

骚乱没有平息,丧尸没有被消灭,反而还有新的丧尸出现!

林飞此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电梯到了-1层,林飞、泡沫和刘阿姨合力把箱子抬到水泥柱子后方。林飞捡起先前藏起的砖头,毫不犹豫地砸碎了那辆SUV的车窗,泡沫被林飞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然而林飞来不及解释,他把手伸进车窗,麻利地打开了车门,坐到驾驶位上,一边弓下身体捣鼓车子一边说:」泡沫,把我车上的东西全都搬到这辆车上来,还有箱子,搬好了你和刘阿姨就上车,快!「

泡沫也不磨叽,虽然她顾及着这辆车的车主,但这个时候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东西还没搬完,林飞已经将车子打燃火了,他看一眼油表,还有大半箱油。

不远处,传来两声怪异的嘶吼,三个人的动作一下子顿住,泡沫和刘阿姨抬箱子的动作停顿在半空中,大气都不敢出,刘阿姨哆嗦着,牙齿不停地打颤。虎皮似乎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警惕地靠在泡沫身边。在车里的林飞心跳飞快,他缓慢地探出头来,看到大概五十米之外的左前方有一只丧尸正在挪动,一步一步地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林飞在身边摸索着,拿到了棒球杆。他轻手轻脚地下了车,绕到车后,准备接过泡沫和刘阿姨手里的箱子,放进车里。然而就在他伸手时,刘阿姨手一哆嗦,箱子啪嗒一声落地,响声在空旷安静的车库里显得震耳欲聋。

箱子磕破了一角。

刘阿姨慌乱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不远处的怪物听见声音,不由分说立刻嘶吼着冲跑过来。

林飞一把抱起箱子扔进后备箱,喊道:「上车!快!」

泡沫随即拉开车门,将吓得直哆嗦的刘阿姨推进到车里。就在这时丧尸猛扑过来,一下子到了泡沫眼前。泡沫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刘阿姨迅速关上了车门。

林飞站在车尾,他前面几步之遥的地方站着泡沫,而泡沫面前咫尺之距,就是那只低吼着发出怪异声音的丧尸。

这家伙真丑,丑得让人直犯恶心。

四肢和躯干已经干枯,青棕色的皮肤像皱纸一样贴在骨骼上,眼窝深陷,尖牙利齿,就像骷髅一般。它身上还穿着一件蓝色衬衣和长裤,小腿处横穿着一根长钉,后面拖着一块长方形木板。因为这块木板,这只丧尸走路时一瘸一拐,但他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除了有点瘸,别无异样。

这是三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真真切切地看到丧尸,已经坐进车里的刘阿姨吓得面如土色,哆嗦着躲到车子最角落,尽量离窗外的丧尸远一点。没来得及上车的泡沫面对如此丑陋恶心的怪物,内心惊恐无比,她双腿绵软心脏狂跳,虎皮吓得夹紧了尾巴,躲在泡沫身后。站在最后面的林飞则试图慢慢往前挪动,缓缓靠近泡沫。

此刻的林飞紧握手上的棒球棍,注意力集中在背对着自己的泡沫和不断低吼着靠近的丧尸身上,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滑下来,悬在下巴处,眨眼间滴落,砸向地面的灰尘。

丧尸猛地吼叫一声,直扑向泡沫。林飞飞跨一步,一把将泡沫拉到自己身后,同时抡起棒球棍毫不犹豫地砸向丧尸。

这一棍力量极大,沉重的力量回弹到林飞胳膊上,让他觉得胳膊又酸又麻。被重击后的丧尸面部凹进去了一大块,皮肉从骨骼上分离,悬吊着,看上去极其恶心。然而这一击只是让丧尸趔趄了一下,林飞胳膊还酸麻着,它又重新扑了过来。

「小心!」泡沫大喊一声。林飞顾不了许多,挥舞着棒球棍再次砸向丧尸,他怀抱巨大的勇气,每一下都狠狠击中丧尸的身体,他能听到棒球棍砸在丧尸身上发出的沉闷的声响,能听到它骨骼碎裂的声音。林飞视线渐渐模糊起来,眼前血红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鼻尖环绕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肉质腐烂的气味。林飞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般的不快,不停地挥舞棒球棍,一下一下捶打着面前的丧尸…

直到泡沫从背后拉住他,说:「飞飞,别打了别打了…」

林飞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渐渐平静下来,看到眼前头颅稀碎的丧尸。它已经倒地,残缺的身体趴在地上,像一只令人作呕的蜘蛛。林飞再也忍受不了这恶心感,扶着墙哇的一下吐了。

泡沫轻轻拍打着林飞的背,刘阿姨见丧尸倒地,战战兢兢地打开了车门,递上来一瓶水。

林飞接过那瓶水,喝了一大口使劲漱了漱嘴。

车库里又传来几声异响。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刚刚放松一点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林飞一把牵起泡沫,让她坐到车里。他双眼通红,狠狠盯了刘阿姨一眼,警告她刚才的作为是多么可耻。

三人都坐上了车,虎皮也跳上车,蜷缩在泡沫脚边,林飞一踩油门,将车开出了车库。

小区里已经一片混乱,惊叫声求救声响成一片,许多人都跑到了家门外,无头苍蝇一般四处狂奔。此时再也没人关心防疫政策。有人拿出手机打电话,但信号已经被切断,什么电话都打不出去。有人跑到小区外,大喊救命,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丧尸。那些丧尸如同潮水,瞬间将跑出来的人淹没。

林飞浑身发抖,牙齿上下不停打颤,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跑,必须要跑!

街道上也乱做一团,车辆碰撞在一起,街边店铺被哄抢一空,有的地方还燃着大火,电线杆被推倒,被扯断的电线闪着火花,旁边的店铺里全是漆黑一片。伤痕累累的人们走在街头,招呼着每一辆过路的车辆,希望能有一辆车能停下,捎上他们。

然而没有一辆车敢停下来,因为不知从哪里涌来的丧尸已经近在眼前。

林飞顾不上外面求救的人,他不是超人,救不了就是救不了。他也不是圣人,不能救就是不能救。

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丧尸正不断涌来,形成了一个密密麻麻浩浩荡荡的丧尸部队,它们不断吞噬着幸存者,队伍越发壮大。

林飞脚踩在油门上,说:「你们抓紧。」

泡沫和刘阿姨马上拴上了安全带,双手紧紧握住车门内的把手。下一秒,车速飙升。

泡沫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连续不断翻掉的车辆在视线尽头燃起大火,街道上四散奔逃的人们发出呼救和哀嚎,越来越密集的丧尸循声而去,像潮水一般将幸存者淹没…

泡沫害怕极了,她双手抱住头,把脸埋在两腿间,痛苦地呜咽。

刘阿姨坐在一旁,嘴巴里不断念叨着:「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这样啊……」

林飞把车开得飞起,在杂乱无章的大街上冲出一条生路。他从来没想过,他跑黑车时练下的车技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派上用场。

林飞决定往K先生说的桃源山去,不是因为他可信,而是如今这个样子,好像K先生所说的话有一定道理。

益都小区位于A市东四环外,离主城区较远,这里的居住密度不大,已经被丧尸攻击占领。要想活命,就要远离人群,也许往人少的桃源山走,会有更大的生存机会。

「泡沫,你放心。」林飞说,「我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泡沫停止了哭泣,抬起脸来。她双眼通红,坚定地点点头,说:「嗯!」

世界崩塌,林飞是她身边唯一能相信和依靠的人。

车子一口气开出数十公里,周围的骚乱渐渐平息下来。林飞却在这时猛然发现在他们车子后面跟着一辆小型货车。他皱皱眉,刻意降低了车速,再去看,发现那辆车也跟着降低了车速。林飞一脚踩下油门,速度骤然提高,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小货车也跟着提速。

林飞确定小货车是刻意跟着他们,前方依稀能看到桃源山的轮廓,柏油马路绕山而建,像一条黑色的绸带。周遭骚乱平息,林飞放缓了车速,一直观察着后方车辆。

十分钟后一个巨大的弧形弯道出现在林飞眼前,弯道两侧是一片小树林。当车子入弯,后方小货车暂时消失在视线里,林飞立刻回转方向盘,将车开进小树林。

突如其来的颠簸让后座的泡沫和刘阿姨一阵紧张,趴在泡沫脚边的虎皮哼哼两声,更加往泡沫身边凑近了些。

林飞将车开到一棵大树后面藏着,他转过身,朝身后的两人一狗做了个嘘声的姿势,轻声说:「后面有人跟着我们,别说话。」

泡沫紧张地转过头看向车窗外。

小型货车迅速超过了弯道,加速朝前开去。林飞仍然没动,他想让那辆车走得远一点。

离他们远一点。

然而不到十分钟,小货车又掉头回来,停在了距离林飞三人不到百米的空地上。此时已近黄昏,天色变暗,林飞「借」来的SUV是黑色,躲在小树林里不易被发现。小货车是白色,在暮色里仍然很显眼。林飞半趴在方向盘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小货车。他曾在街头混迹多年,挨了无数打,养成了对不熟悉的人和事保持极高警惕的习惯。泡沫和刘阿姨见状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就连虎皮都不敢哼声。

几分钟后,林飞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他瞥了一眼,竟看到是老顾打来的电话。林飞悄悄接起来,对面说:「你在哪儿呢?」

同时,小货车上的司机也下了车。

5 末日生存经

林飞整个身体顺着座椅滑下去,只露出一双眼睛,牢牢盯着不远处从小货车上下来的司机,棒球棒就在他手边。

那人胖胖的,半靠在驾驶位的车窗边,手扶着耳朵,似乎正在打电话?

信号卡顿,老顾在电话里的声音断断续续,林飞只隐约听到老顾在问他们的位置。不到一分钟,电话断了。林飞尝试再拨回去,然而手机上已经显示无服务。

背靠着小货车的司机忽然拍了一把车头的引擎盖,发出啪的一声响,在夜色逐渐覆盖下的山脚,这声音显得尤为震撼。

那人慢慢走出来,整个身体都暴露在林飞的视野里。只见他身材矮胖,剃着寸头,穿一件灰蓝色T恤一条花里胡哨的沙滩裤和一双黑色运动鞋。正高举手机,四处找信号。

林飞警惕地看看周边,确认小货车上没有第二个人后他下了车,喊道:「老顾。」

老顾一愣,循着声音看过来。

林飞挥挥手里的手机下了车,说:「我在这儿。」

老顾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借助手机微弱的光,看清了林飞的脸。他激动地冲上前,一把抱住林飞,说:「我追了你好久啊!从小区一直追着你!」

林飞拍拍老顾的胳膊,哑着嗓子说:「轻点轻点,勒到我了…」

车上的泡沫和刘阿姨见状,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带着虎皮慢慢从车里下来。四人一狗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林飞看看周边一团漆黑,说:「夜里进山没有视线,我们今晚暂时在这歇脚吧。我和老顾轮流值夜,泡沫和阿姨好好休息一下。」

其余三人都表示赞成。

然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又静得出奇的山脚,四个人的神经仍然紧绷着,毫无睡意。逃出来的这一路看到的可怖画面不停地在四人脑海里闪现。此时不管是否愿意,都必须承认:这个世界完了。

林飞燃起一堆篝火,拿出车里的水和食物依次分发。发到刘阿姨时,看到她眼睛浮肿面色惨白,林飞猜想刘阿姨应该挂念着儿子,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把食物和水放进刘阿姨手里。

老顾看到林飞手里的干面包和矿泉水,说:「你不是囤了泡面吗,面呢?这些东西吃到肚子里冷冰冰的都难受。」

林飞没说话,泡沫摸着虎皮的头,轻声说:「走得匆忙,没带锅。」

老顾一拍大腿,站起来走到自己的小货车处,打开车门,把半个身体都伸到车里。

「林飞,过来帮我一把。」他在车里喊。

林飞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泡沫,走到老顾的小货车旁,透过副驾驶的车窗他看到老顾的封闭式小货车里挤得满满当当,每个缝隙里都塞满了东西。此时的老顾正在车尾奋力把压在货箱底部的锅拿出来,他指着上方的一堆东西,说:「抬一下,卡住了。」

林飞伸手将那上面的东西一并抬起来,露出一点空间,老顾一使劲,把锅拔了出来。

一套完整的、没有拆封的锅具套装。

拿了锅,老顾又拿了自热火锅、鸡蛋、桶装水和食用油,一边往篝火处走一边说:「逃命嘛,不吃好怎么逃?」

四人一狗围坐在篝火旁,老顾架起锅,往里面掺上水,又另起一口平底锅,煎了五个鸡蛋,再拿出自热火锅和泡面拆开,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锅里的水开了。

「你知道要逃命吗?东西这么齐全?」泡沫不由得发出疑问。

老顾一看,发问的竟然是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儿,说他东西齐全那肯定就是对他的囤货工作很满意呀!便盘腿一坐,摆出了说书的架势,将早上和林飞分别后的情景娓娓道来。

「我开始啊,还觉得林飞骗我呢。网上的视频真真假假,丧尸这个东西都是电视里才有的,发生在现实世界还是不太可能,但是林飞扫荡那样子太可怕了,他把我店里的罐头泡面还有卫生巾全都买走了…」

听到卫生巾,泡沫看一眼林飞,林飞则别过脸,干咳一声,视线转移到锅里的水。

「我就觉得事情可能不简单,就又去网上翻了翻新闻,看到好多人都说有丧尸。我仔细研究了那些发消息的地址,都分散A市的各个地方,甚至A市之外的都有,我不敢不信了,就开始囤货。」

「我有一辆小拉货车,仓库里还存着不少货。我看了好多丧尸电视,世界末日要逃命就要先吃好,吃好了才有力气逃命呀是吧。我就把车开到仓库,把里面容易保存的食物都搬上了车,还有锅碗瓢盆打火机…」

老顾说得兴起,一边比划着一边蹲起来,一点点靠近泡沫。

正巧这时锅里的水开了,林飞趁机站起来,说火太大烤着他了,要换个位置,说完就一脚插到老顾和泡沫中间,把拆好的泡面放进锅里,自顾自地翻搅。老顾的「演说」被打断了,也感觉到了饿,便对泡沫说:「先吃饭,吃了再给你讲哈。」

一共煮了六包泡面加一个自热火锅,老顾一个人端了两碗面,他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还一边招呼泡沫和刘阿姨。

「你们快吃,要是不够,我那里还有其他的。」

刘阿姨挂念儿子,没有太大胃口,一碗泡面只吃了一半。泡沫勉强吃完了一整碗,她已经快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困乏得很。林飞见她萎靡的样子,便把车里的帐篷拿出来,搭好了,说:「去睡吧,我守着。」

泡沫看看搭好的帐篷,点点头。

「下半夜我换你。」她说。

「不用。」林飞拍拍泡沫的肩。

「不用不用…」老顾吸溜着吃完最后一口面,「有我和林飞呢,别担心,你和刘阿姨安心睡。」

泡沫和刘阿姨进到帐篷里,虎皮也想跟着进去,却被林飞一把抱住。

「虎皮同学,你也是男生哦,要学着保护你妈。」林飞揉着狗头,把虎皮拖到篝火旁边。

帐篷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林飞听到泡沫在说话,大概是让刘阿姨别太担心一类的安慰话。

老顾贯彻了他要逃命先吃饱的理念,先是吃完了自己的面,又吃掉了刘阿姨剩下的半碗,不够,又去他的小货车里拿了一袋薯片和泡椒鸡爪。看他安心又知足的样子,林飞觉得他不是来逃命的,是野炊来了。

老顾也不是只会吃,他问林飞:「下一步我们怎么走?」

林飞一眼望入漆黑连绵的桃源山,说:「可能进山吧,山里人少。」

老顾顺着林飞的视线看过去,若有所思地说:「山里人是少,可桃源山很大的,就这条进山公路都有四十多公里,你的油够吗?」

两个小时前,林飞停车的时候看了一眼油箱,还剩整整两格油,两格油跑五十公里倒是可以,可之后呢?之后怎么办呢?

林飞陷入沉思:两格油可以跑进山,可是进山后的情况又怎么样呢?两格油用完之后又该怎么办?

「桃源山另一个入口,健身步道那边有一个加油站,我得去那里加油。」林飞说。

桃源山靠近A市的山头被开发成了一个旅游景点,一共有四个入口,车道绕山而建,步道循山往上。健身步道是唯一一个车道步道并行的入口,也是如今离林飞一行人最近的加油站。

深夜,老顾在篝火旁边简单铺了一床被子一个枕头,直接睡了下去,他和林飞约定三小时轮换。不到五分钟,就响起了鼾声。

林飞坐在篝火旁,用一根拇指粗细的棍子刨着火堆。在漆黑的小树林中,四周除了老顾的鼾声和柴火炸裂的声音,一片寂静。他掏出手机看了看,还是没信号。林飞觉得自己就像一座孤岛,在逐渐分崩离析的世界里,失去了所有信息。他不停刷新着微信微博和新闻,都因为没有信号,刷不出来任何信息。手机上最后停留的消息是下午7点38分,那时正好是老顾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最后一条消息是:请各位民众,待在家中,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外出,在原地等待救援。

这条消息来自A市电视台。

林飞把手机放回口袋,他活了二十多年,经历过父母双亡、校园霸凌、中途辍学、街头流浪,为了生存端过盘子刷过碗、送过外卖开过黑车,最终在十医院找了个护工的活,认识并喜欢上了泡沫。他熟悉文明社会里的生存规则,在他的计划里,他努力工作攒钱,向泡沫表白,过他一直向往的安稳幸福的生活。可如今,文明社会崩塌了,迎接他的将是不清楚不明了的未来。

林飞此刻最大的精神支柱,就是泡沫了。

他要保护泡沫,活下去。

凌晨两点,一道火光在A市方向亮起来。林飞走到马路边,望向那团几乎染红了半边天的火光。

大火从高新区起,蔓延到金河区,最终将大半个城市纳入火海。遍布A市的丧尸拖着残缺的身体在大火中游走,直到大火烧到头颅,化成灰烬,才停住脚步。好不容易在丧尸的袭击下活下来的人们,在这场大火中也难逃厄运,一时间,悲痛的呐喊不绝于耳,响彻A市的上空。屈指可数的消防车四处灭火,但也挡不住火势凶猛。

林飞看着那火光,胸腔里的心脏狂跳,庆幸自己跑得快。不然不死在丧尸手里,也难逃这场大火。

老顾睡到凌晨三点,换了林飞休息。

林飞走到老顾的简易床铺边,倒头就睡。老顾这时发现了远处的火光,林飞说:「老顾,看着马路,有任何人经过都叫醒我。」

说完,不管老顾指着远处火光的惊诧,转身睡着了。

这一觉林飞睡得并不踏实,他梦见自己沉在一潭深不见底的泉眼里,眼睁睁地看着太阳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挣扎着想要跳出泉眼,脚下却被一个面目狰狞的丧尸拉住了双脚动弹不得。他低头,想要挣脱,却看见了泡沫的脸。

林飞猛然惊醒,发现天已大亮,四周很平静。

篝火还燃着,他身上盖着一张毛毯,是他从泡沫家拿出来的那张。

老顾冲好了五碗麦片还煮了五个鸡蛋,他说清早起床不能吃得太辛辣,要吃好吃饱。

林飞苦笑一下,四周看去,搜寻泡沫的影子。发现她和刘阿姨在小货车处,整理小货车里面的东西。

老顾的小货车塞得太满,还乱七八糟的,他自己仅能凭记忆在货箱里翻找东西。刘阿姨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带着泡沫整理小货车里的东西,顺便也整理一下林飞「借」来的那辆SUV里的东西。

林飞走到马路边,望向A市方向,昨晚的火势得到了控制,已经明显小很多。大量大火过后的灰尘漂浮在城市上空,让那里看上去雾蒙蒙的一片,像极了暴风雨前的样子。泡沫走到他身边,说:「没办法是吗?」

林飞知道泡沫问的是有没有办法救人或者灭火。

林飞摇摇头,他们自己都泥菩萨过河,怎么帮得了别人。

吃过了早饭,太阳也渐渐升起来。时值初夏,气温并不是太高。林飞又看了一眼手机,还是没信号。他决定执行昨晚的计划,先去把车子的油加满,继续往山里走,就算联系不到K先生,也得找一个像样的地方避难。他们如今所处的位置在桃源山山脚下,进山公路的弯道处,这里地势不宽阔也无阻挡,背后是小树林,不管是丧尸还是人从树林里袭来他们都不能马上发觉,太没有安全感。而面前的公路是一条主干道,总会有人经过,他们现在物资充沛,如果经过的人起了歹心,仅凭他们四个人的力量不一定能守住那些物资。所以要找一个既能遮风挡雨又易守难攻的地方。

老顾收好了临时铺起的床单枕头,又把泡沫的帐篷收起来。

林飞加入泡沫和刘阿姨,整理盘点两辆车上的物资。除了泡面饼干罐头易于之类容易存放的食物,小货车上还有薯片奶酪棒辣条之类的小零食,老顾说逃亡的路上吃很重要,不能仅仅为了填饱肚子,所以小零食他也拿了不少。除了食物还有药品,小货车上没有药品,所有的药品都来自林飞和泡沫的医药箱,当然泡沫的医药箱更全面,碘伏酒精感冒药退烧药消炎药都有,还有几张没有拆过的面罩。疫情期间,面罩是出入公共场合的必须品,不过如今看来,或许已经用不上了。食品药品都充足,林飞又看了一眼老顾货箱里的其他东西,才发觉老顾真是太适合生存在末日了。

货箱里除了那套崭新的锅具,还有七套碗筷,一个水盆,三袋卷纸一个望远镜一套完整的工具,螺丝刀老虎钳一应俱全,最角落里有一床揉成一团的棉被,旁边的整理箱里装着三盒完整的新电池、一把手电筒、两盒蜡烛和打火机。在货箱最里面,林飞竟还发现了一把工兵铲!这可比棒球棍得劲多了。

老顾倚在车门处,得意地说:「看吧,东西虽然乱,但是还是够齐全。我的小货车不够大,不然能把仓库里的东西都搬过来。」

「你家仓库还有东西吗。」林飞问。

「有啊。」老顾回答说,「这只是其中一部分。」

所有东西都摆放到空地上,刘阿姨一一清点后说:「我们现在有一箱药品,大概八箱泡面三箱小零食两箱饼干很多自热米饭和火锅,还有三袋卷纸和卫生用品,再有就是十件矿泉水和三桶桶装水。短期内,我们应该饿不着。」

林飞一边听着,一边观察着刘阿姨。

她眼睛已经消肿,看上去精神状态也还好。

「那就分一分吧,吃的用的放我小货车上,我的更能装…」老顾话还没说完,林飞却站出来说:「东西都平分成两半,两辆车各放一半。」

「为什么?」老顾问,「我的车能装一大半。」

「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明白吗?」林飞看向老顾,老顾听了,转念一想,好像是这么个理。

四人便将所有物资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放上老顾的小货车,一部分放上林飞「借」来的SUV。做完这一切,一行人便准备上路,前往健身步道入口。

老顾从驾驶位的车窗上探出头来,吆喝着说:「诶,你们车坐得下吗?要不要来个人坐这里?」

林飞的SUV虽然个头大,但内在空间并不算宽,后备箱堆满物资,后座也放了一个箱子。刘阿姨抱着虎皮坐在后座,泡沫则坐到了副驾,四个人一狗,恰恰好。

林飞转过头去,问空间略显拥挤的刘阿姨要不要去坐老顾的小货车,刘阿姨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我在这里挺好的,就跟着你吧。」

林飞欲言又止,回头对老顾说:「走吧,我们坐得下。」

6 救,或是不救

去健身步道入口需要往回开一段路,加油站就在一个Y字形路口处,Y字形路口连接着津潭区、高新区和桃源山景区。

车子行驶在蜿蜒平缓的柏油马路上,四下宁静,没有丧尸的嘶吼没有求生者的哭喊,初夏的阳光从山顶倾泻而下,让整座桃源山的植物都显得生机勃勃。林飞望向远处灰色的天空,市区内的大火好像已经得到控制,没有再看到火光。眼看车子驶出弯道,大概十分钟Y字型路口就出现在眼前。

刘阿姨伏在车窗上,眼看着窗外开始呈现出熟悉的风景。她坐直了身体,轻轻拍了拍林飞的肩膀,说:「林飞啊,一会儿加了油,能不能去一去大学城,我想去找找我儿子。」

林飞沉默着,不答话。

刘阿姨的要求显然已经超过了他的计划。

大学城在高新区,从加油站出发继续向南就能到。可那是人口密集的城市区域,丧尸在城中心爆发,昨晚又燃起了大火,现在城里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他费了那么大劲才带着泡沫逃出来,肯定不会轻易回头。

见林飞不说话,刘阿姨有些急了,说:「城里还有政府呢,他们肯定会平息这场骚乱的,你看我们昨晚在树林里睡了一晚上,都没人经过,说明骚乱肯定平息了呀,大家都不跑了呀。」

林飞还是不说话,泡沫转过头去,看到他紧皱的眉头,便说:「阿姨,现在形势不明,又没有信号,等我们安顿下来,看看情况再说吧。」

刘阿姨一拍大腿,显然有些急了。

「可是…可是我儿子还在城里啊,」刘阿姨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哭腔,「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

泡沫转过身,说:「阿姨,像你说的,如果城里的骚乱控制住了,那你儿子肯定会没事,放心吧。」

刘阿姨呜呜的哭出声来,她是真的担心儿子。

林飞目视前方,用不容质疑的口气说:「刘阿姨,现在这个情况,我肯定不会回去冒险。如果像你说的骚乱控制住了,肯定很快就能恢复信号,到时候我就送你去大学城。」

「那如果没有控制住呢?!」刘阿姨抬起头,瞪着眼睛看着林飞。

林飞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刘阿姨,平静地说:「如果没有控制住,我们回去就是送死。」

刘阿姨一愣,再也想不到其他的话来说服林飞,只好颓然地低下头,靠在座椅上轻轻抽泣。

林飞从后视镜里看到泡沫递上去一张纸巾,刘阿姨没接。

几分钟后,加油站出现众人的视线里。

加油站背靠着桃源村,是当初桃源山开发时为山上的居民修建的新型村庄,桃源山开发成旅游景点后,山上的人都移居到了村子里。不夸张地说这个村子的人口抵得上一个小镇。又因为地处山脚,地势平坦开阔,且靠近健身步道,村子里开了许多餐馆茶社之类的店铺,供游客休息。

然而此时,整个村子却出奇地安静,别说人声,就连鸟叫都没有。林飞放慢车速,缓缓靠近加油站,加油站附近横七竖八挤着十来辆几乎已经撞报废的车子,林飞关紧了车窗,小心地经过那些车辆。在车子行进时,他忍不住转头望向那些车辆,里面的人身体被牢牢卡在座位中间,变形的金属将他们的身体挤压得变了形,有些人的脑袋被挤碎,身体耷拉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林飞轻轻踩了一脚油门,掌控着方向盘,让车子在狭窄的道路中缓慢滑向加油站。

林飞正观察着加油站附近的情况,泡沫忽然伸手一把抓紧了他的胳膊。林飞转头看着泡沫,见她另一只手死死捂着嘴巴,极力将头别向自己这个方向。

「外面…」泡沫咬着牙,哆嗦着吐出两个字,泪水在她眼眶里直打转。

就在林飞看向副驾车窗外时,后座的刘阿姨惊叫一声,牢牢抱紧了虎皮,把头埋进了虎皮的皮毛里。

副驾的车窗外,加油站的花坛边,一个最多八九岁的小女孩儿被一辆小型轿车撞击,身体牢牢卡在车头和花坛之间,林飞顺着往下看,发现女孩儿的身体已经被拦腰截成两段,地上是已经凝固了的鲜血。

然而女孩儿并没有死,她正朝着林飞的车子嘶吼,嘴巴里不断流出暗红色的液体。

林飞闭了闭眼,立刻回头把车开进了加油站。

他跳下车,以最快的速度给车子加油。紧跟在他身后的老顾也看到了花坛边的女孩儿,下了车,双腿发软,几乎爬着摸到油箱,浑身战栗着给小货车加满了油。

SUV的油加满,林飞并不打算就此停下。

加油站旁边有一家24h超市,此时里面黑着灯,空无一人。林飞拿起棒球棍,让泡沫坐到驾驶位上。

「有任何突发情况,你就开车走,听见没?」他认真地看着泡沫,说。

泡沫搞不清楚林飞要干什么,不等她发问,林飞关上了车门,叫上老顾就往超市去了。

超市里面的货架已经被一扫而空,地上散落着各种商品的包装袋和纸屑,线路被破坏,整间超市里的灯都黑着,越往里走,光线越暗。老顾双手紧握工兵铲,小心翼翼地紧贴在林飞身后,他一边环顾四周观察情况一边问:「林飞,你…你进来这里干什么?不是说好加完油就走的吗?这里面…好…好可怕。」

林飞手握棒球杆,谨慎地往超市内部走去,他屏住呼吸,听着周围是否有异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

「加油站油箱里还有油,我们得去找个容器,把油装走。」

林飞说话时,两人已经走到超市最里面,面前是一道门,上面贴着标识,杂物房。

「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有容器?装汽油要用铁桶的,这里能有铁桶?」老顾说。

林飞手放在门把手上,悄声说:「你不找怎么知道没有。」

门打开的那一刻,老顾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林飞身上,他是真怕打开门看到的不是铁桶不是杂物,而是龇牙咧嘴的丧尸。电视里不都这么写吗?门后面常常是扑面而来的反派。

然而门打开,印入两人眼帘的不是杂物不是铁桶也不是丧尸,而是一块平坦的空地,空地四周还养着花花草草。林飞和老顾互看一眼,走进了那块空地。

空地四周围着半人高的白色栅栏,上面爬满了牵牛花藤,中间留了一道小门。左前方的角落里种着一株高大茂盛的三角梅树,旁边摆着一张小圆桌和两把椅子,头顶是蓝白相间的遮阳蓬。怎么看,这里都像是超市工作人员休息的地方。然而这里显然也被袭击过。白色栅栏上沾满血迹,牵牛花藤有一部分被扯下来踩进了泥土,小圆桌和椅子倒在地上,上面也有已经干涸了的明显的血迹。

老顾拍拍林飞的肩膀,指指身后,靠墙的地方摆放着扫帚簸箕等清洁工具,两只铁桶也摆在旁边。

林飞和老顾立刻抱上铁桶,准备去加油站。三角梅树茂密的枝叶后面却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同时伴随着让人心生恐惧的嘶叫声。老顾登时双腿发软,愣在原地不敢动弹。林飞轻轻放下铁桶和棒球棒,拿起老顾的工兵铲,面朝三角梅树一步步走过去。

林飞看到在三角梅茂密的枝叶后面,一只丧尸脖子上拴着麻绳,被吊在一棵大树枝干上正干巴巴地叫唤,它双脚离地面不足一米,上衣被撕破,露出一个巴掌大的溃烂的咬痕。林飞一眼望过去,看到那只丧尸的左肩上竟然挂着一个对讲机!

如今手机没有信号,对讲机对他们有极大的作用。老顾在后面轻声喊林飞,林飞转过身来,对老顾做出嘘声的姿势,接着就越过白色栅栏,弓着身体跑向丧尸。

林飞这一举动吓坏了老顾,一着急手上一滑,抱着的铁桶砰一下落到地上。丧尸被这声音刺激,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它双眼呈灰色,就像蒙了一层浓重的白雾,即使林飞已经近在眼前,它也只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嘶叫扭动。

看不见?

林飞心里猜想着,迅速跑到丧尸脚下。

果然这么近了,丧尸还是没看到林飞,仍朝着老顾那边嘶叫。

丧尸被挂得不算高,林飞如果跳起来的话,高举的工兵铲就能碰到对讲机。林飞试着跳了一次,丧尸这时终于发现了身边的人,朝着林飞张开散发着恶臭的嘴,整个身体扭动得更加剧烈。林飞再胆大,这么近距离地面对丧尸,也不由得一阵胆寒。可对讲机近在眼前,这或许能为他们之后的逃亡之路提供帮助。林飞咬咬牙,看准目标又跳了一次,这一次工兵铲正好打中对讲机。与对讲机一同落地的还有那只丧尸的身体和头颅。它的身体和头因为剧烈摇晃,被麻绳生生分离开,落地后伤痕累累的身体和散发着腥臭的血液都砸到林飞脚边,头颅则滚到不远处的一个凹坑里。令林飞没想到的是剥离了身体的丧尸头颅,竟然还在不停地张着嘴,不断嘶吼。

这是什么怪物啊??

林飞感觉到胃里一阵恶心,他一脚踢开丧尸的身体,捡起对讲机就往回跑。老顾在白色栅栏里不停喊:「快点快点。」

然而林飞却猛地停下了脚步,他停顿了几秒,急得老顾大喊道:「走啊,愣着干嘛?」

林飞不顾老顾的呼喊,直接掉头回去,走到凹坑前,举起手里的工兵铲,朝着那颗还「存活」着的头颅狠狠拍了下去。

两人抱着铁桶返回加油站,林飞拉住老顾,说:「你去加油,把两个桶都加满。」

「你呢?你还要干嘛去?」老顾急得快哭了,他现在觉得外面真是太他妈危险了!

林飞晃晃手里的对讲机,脸上划过一抹邪魅的笑容,说:「我要去找对讲机。」

老顾一跺脚,抱起两个铁桶就往加油站跑。林飞则转身又进了超市内,一般加油站都会给员工配对讲机,刚才那只丧尸穿着加油站的工作服,它有,那它的同事肯定也有。加油站和超市是一体的,那更衣室肯定就在超市里。林飞顺着走廊一直走到超市最里面,果然看到了更衣室。

更衣室的门紧闭,林飞放慢脚步,谨慎地往前走去,到了门口,他缓缓拧开门,露出一点缝隙,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直冲而来,再次熏得林飞想要呕吐。这股味道让林飞更加警惕,有血腥味说明里面发生过争斗,那就有可能有丧尸。林飞试着用工兵铲敲了敲门,驻足细听,没听到什么动静。他推开门,走进去。进去的第一脚,就踩到了一滩粘稠的物体。林飞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脚正踩在一潭乌黑的东西上,他抬抬脚,感觉到脚底的黏腻,再仔细看,发现那是一滩血迹。顺着这滩血迹看去,林飞在一个储物柜下方发现了一具身穿军队制服的尸体。

尸体背靠着储物柜,坐在地上,脑袋偏向一边,林飞靠近了些,看到尸体的脖子上被咬掉了一大块肉,脑袋上则是一个杯口大小的洞。林飞强忍着不适继续看下去,发现尸体右手上有一把手枪。

这一情景很快让林飞脑补出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位军人或许是被派到这里平息骚乱,没想到自己被袭击。被袭击后的伤口会让他变异,而他不愿意以怪物的方式「活」在世上,于是逃到更衣室,孤独决绝地自杀。

林飞觉得悲伤,眼泪像决堤一样涌出。他捂住嘴,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一分钟后,他擦干眼泪,拿起手枪藏到身上。尸体的上衣兜里露着一个角,林飞伸手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展开来看,竟然是一张军事地图。地图上标着好几个绿色的堡垒图案,林飞看到右下方的注解,绿色堡垒是躲避仓。

躲避仓…

是避难所的意思吗?

骚乱发生还不到三天,就有避难所了?

林飞满腹狐疑,又仔细看地图的标识,发现最近的绿色堡垒就在桃源山里,但那是还未开发的山头,远离A市,几乎可以说是深山老林。

深山老林里面修避难所,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难道丧尸已经出现很久了?还是说上面的人一直都知道,只是秘而不宣?

林飞不敢再想下去,他迅速收好了地图,把图藏到自己脚底。又在储物箱里一通翻找,真找到了一个对讲机。

林飞跑出超市,路过超市收银台的货柜时顺手拿走了里面最后的两包烟。

老顾和泡沫已经合力把灌了汽油的铁桶推上了小货车,因为那辆SUV高度不够,放不下。加油站剩的油并不多,只勉强灌满了一只铁桶,另一只则不到一半。

见林飞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满身血污,就连脸上都沾着血迹。泡沫吓了一跳,赶忙迎上来上下检查。林飞温柔一笑,说:「没事,不是我的血。」他朝身后的空地方向指指,「是刚才那家伙的。」

泡沫眼里闪过一丝惊恐,林飞安慰说:「放心吧,已经解决了。」

泡沫松了一口气,说:「哦对了,快看手机,有信号了。」

林飞急忙接过泡沫递来的手机,上面果真显示着两格信号。手机接到铺天盖地一连串的消息,林飞上下翻动,看了个大概,几乎每一条消息说的都是某某地方又沦陷,某某小区又出现了丧尸,总之没有一条是说骚乱平息的。林飞继续往下翻,甚至看到一个军队驻扎的地方也涌入了成片的丧尸。在私信栏里,林飞看到了K先生给他发的消息。

「往东走,桃源山28#。」

时间是17小时之前。

林飞赶紧回复道:「是否是避难所?」

然而对方一直无应答。

林飞大脑飞转,A市东面的桃源山脉连绵近百公里,是省内最长的山脉,然而开发出来作为景点的只有靠近A市这一个山头。再往里走,真的可以说是深山老林。K先生说的28#是不是就是地图上标志的绿色堡垒呢?如果是,那离他们现在有多远,他们的汽油能否到达目的地?即使那里真的是避难所,又有没有丧尸爆发呢?

一连串的问号在林飞脑子里回旋。身后忽然传来刘阿姨的呼喊,林飞和泡沫应声回头,十来个丧尸正兴奋地从他们进来的入口朝这边跑来。林飞立刻推着泡沫坐回车里,虎皮最机灵,最先跳上车藏到后座,刘阿姨紧接着也坐到车里关紧了车门。林飞上车前又把对讲机递给老顾,老顾急急忙忙把吃了一半的火腿肠塞进口袋,一边握紧了对讲机一边跑进车里,紧跟着发动车子,跟随林飞驶进村庄。

林飞一边开车一边朝对讲机喊:「老顾,找路线从村子绕出去,往东走,进山!」

顾不上问为什么,老顾只答了一声:「好!」

村子里道路修得还挺宽,林飞把车开得飞起,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越来越多的丧尸从不同方向涌出来,前方也出现了零星的丧尸,朝着车子扑来。林飞顾不上许多,踩足了油门,将挡在面前的丧尸纷纷撞开。那些丧尸被撞飞落地,紧接着又被车轮连续轧过,即使这样,仍然能够再爬起来,朝着有声音的方向行进。

泡沫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哆嗦着问:「它们…它们死不了吗?」

林飞紧盯前方,全神贯注。车子在平坦的水泥路上飞速前进。

「泡沫,你记着,要打它们的头,只有打它们的头才会死!」林飞说。

前方出现一个十字路口,林飞打起右转向灯,将车开进十字路口的右边,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老顾也紧跟着过来,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老顾看见了他打车灯提醒。老顾车子后方则跟着数不清的丧尸,林飞把油门踩得更深了一些。

然而车子向前开了不到一公里,拐过了一道弯,出现了一栋四层办公楼,办公楼面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游荡的丧尸。车子行驶的声音引来那些丧尸的注意,同时办公楼里响起爆炸般的求救声。车里的林飞、泡沫和刘阿姨循声望去,看见整栋楼每一层都站满了幸存者,大楼的唯一出口是一道紧锁的大铁门,此时那里已经聚满了饥渴难耐的丧尸。

7 要良心,还是要命

见到林飞和老顾的车辆,大楼里的人如同见了救命稻草,奋力呼喊救命。可他们不知道他们喊得越是大声,就越会引来丧尸。这些怪物看不见闻不见,全靠听觉指引。林飞真想捂住他们的嘴巴,让他们全都安静。可是他做不到,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开着车,继续往东走。

路过办公楼外的围墙,林飞瞥了一眼那上面挂着的招牌:桃源村村委会。

想必是骚乱发生时,大家都跑进了这栋全村容积率最大的楼。林飞看见办公楼前的小广场上还有穿军装的丧尸,便猜想这里的人大概已经经历了一次失败的救援,躲在大楼里,就是为了等下一次救援人员的到来。

数不清的丧尸包围办公楼,楼里的叫喊也吸引了本来跟在老顾车后的丧尸。越来越多的怪物向办公楼聚集,很快就围得水泄不通。老顾在对讲机里问怎么办,泡沫攥紧了手,望着外面的黑压压的丧尸,等着林飞说句话。

而林飞,他一声不吭,把油门踩到最底,加速离开办公楼。

泡沫忍不住问:「我们…不管他们吗?」

林飞看了一眼已经被包围的办公楼,无数丧尸从四面八方涌来,围堵在办公楼下面的广场上,它们朝楼里的幸存者吼叫,张牙舞爪地冲击办公楼的外墙和铁门。

怎么管呢?四个人去抗击这数都数不清的丧尸吗?

林飞拿起对讲机,对老顾说:「别停,继续走。」

泡沫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正常,她理解林飞的想法,他们只有四个人外加一条狗,可外面的丧尸却有上百只,他们去救人吗?恐怕刚下车就会被撕成碎片。泡沫将视线投出窗外,成群的丧尸拼命撞击着办公楼的外墙和大铁门,她看到二楼已经有人被扑倒,刺耳的尖叫声横穿尸群,直击泡沫的耳膜。

林飞目视前方,只想着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老顾却停下了。

一直跟在小货车后方的丧尸听见声音毫不犹豫地转向办公楼广场,加入了那里的丧尸大军。小货车猛地停下,老顾抓紧方向盘,深呼吸一口气,抓起副驾座位上的棒球棍拉开车门就跳下了车。

他心里恐惧不已,拿着棒球棍的双手不住打颤,可他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的性命无动于衷。

听见刹车声音的林飞从后视镜里看到老顾拿着棒球棍,一副要去和丧尸拼命的决绝模样。他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骂了句:「操!」就紧跟着停了车。

林飞从后视镜里环视了一圈车旁边的情况,没发现丧尸。他让泡沫坐到驾驶位,自己拿着工兵铲下了车,同时交代泡沫:「我叫你走,你就开车走,别管我。保命重要!」

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泡沫把头伸出车窗,朝林飞的背影喊:「飞飞!林飞!」

林飞没有回头,他握紧工兵铲,小跑到老顾身边,一把攥起老顾的衣领,试图把老顾拖回小货车上。老顾挣扎着,大喊道:「林飞,那些人需要我们,我们不管,他们必死无疑!」

林飞不管老顾如何挣扎,就是不放开手,他使尽全力拖拽着老顾,说:「我们救不了他们,救不了!」

老顾挣扎不过,反过手来抓住林飞,说:「可以的可以的,我们有汽油,我们可以用汽车烧死那些怪物,楼里的人就能得救!」

林飞停下脚步,一手仍攥着老顾的衣领,一手举着工兵铲指向那成群的丧尸,反问道:「你有多少汽油?你能把这些东西都烧死吗?啊?你看看,这里可是来过军队的,军队都救不了,你凭什么救!?」

老顾崩溃地喊:「那就什么都不做吗?啊?林飞,你看看,那些都是人啊!是活生生的人啊!还有小孩子啊!」

两人拉扯着互不相让,声音引来了广场边缘的丧尸,泡沫见状,从驾驶位的车窗上探出身去,大喊道:「飞飞,老顾!小心!」

泡沫话音刚落,一只丧尸朝着两人直接扑了过来,林飞松开老顾的衣领,提起工兵铲一把拍向丧尸的脑袋,一时间脑浆血液四溅。同时,另一只丧尸也从后方袭来,嘶吼着伸着双手,眼看就要抓住老顾。林飞一步冲上前去,挥起工兵铲划过那只丧尸的脖子。下一秒,丧尸的脑袋就整个朝后仰去,露出一道巨大的伤口。可林飞那一铲子没能完全砍断它的脖子,还有一部分骨头和皮肉将头和身体相连。

林飞举起工兵铲准备再砍一次,另外两只丧尸却从侧边出现,一把把他扑倒在地。这是林飞第一次离丧尸如此近,他清晰地看到压在他身上的丧尸,眼睛里的血丝和卡在牙缝里的碎肉。林飞才不愿意被这么恶臭的东西吃掉,他横着工兵铲,卡在丧尸上下牙齿之间,另一只则被他一脚踢翻,此时就在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翻身。

同时,被削掉半根脖子的丧尸仍朝着老顾扑来。老顾浑身战栗,比划着手里的棒球棍就是不敢出手。

「干它!老顾!干它!!」林飞咬牙抵抗着压在他身上的丧尸,此时的他实在无法去帮老顾。

听到林飞吃力的叫喊,老顾深吸一口气,大叫一声,握紧棒球棍,终于狠狠砸向了面前丧尸悬吊着的脑袋。脑袋像萝卜一样落地,老顾使出全身力量,狠狠将其砸碎。

被林飞一脚踢翻的丧尸翻过身来,继续朝林飞扑来。此时的林飞所有力量都已经用来抵抗压在他身上的丧尸,没有空余的手和力量再来抵抗另一只。他听到泡沫在喊:「林飞!」

「走!泡沫,走!!」林飞觉得自己一定会命丧于此,他能感觉到那只被他踢翻的丧尸已经到了脚跟前,那双散发着腐肉气息的干枯双手已经抓住了他的双脚,也许下一秒他就会成为这俩东西口中的碎肉。

另一边的老顾喊着林飞的名字,正挥舞着棒球棍,击打越来越多袭来的丧尸。

忽然一声狗叫,紧接着是刘阿姨的喊声:「虎皮跳出去啦!」

虎皮从SUV后座的车窗里一跃而出,飞奔向林飞,无比英勇地一口咬住林飞脚边的丧尸使劲往后拖拽。老顾暂时击退了走在最前面的丧尸,他来到林飞身边,一棍子掀翻了压在林飞身上的丧尸。林飞如获重生,立刻从地上跃起,挥起工兵铲,拍碎了被虎皮咬住的丧尸的脑袋。

两人一狗相互背靠着,移向小货车。泡沫朝他们喊道:「上车,走啊!」

越来越多的丧尸涌过来,林飞无法再回到SUV,他朝泡沫喊道:「泡沫,开车!往东走!快!」

泡沫听了,立即坐好一脚踩下油门发动车子,朝前驶去。刘阿姨紧紧抓住驾驶位的靠背,哆嗦着问:「怎么办啊,他们还没上车呢。」

泡沫内心无比惊慌,无限的恐惧和担忧在她心里如同一双大手将她拽入深渊,可她不能停下来,她必须要相信林飞,相信他们能逃出来。

眼看丧尸越来越多,硬碰肯定不行。林飞挥起工兵铲,喊道:「虎皮,上车去。」同时腾出一只手来打开了车门。虎皮听了指令,纵身一跃,从打开的车门跳进车里。

「老顾,该你了,上去。」林飞一边说一边背靠着老顾,不管他是否愿意,推挤着他上了车。小广场上的丧尸渐渐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仍在办公楼附近,另一部分则涌向林飞。林飞挥起工兵铲,敲翻靠得最近的丧尸。上车前,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办公楼,那里的大门已经被突破,无数丧尸从那个狭小的入口涌入,大楼里传来令人心惊肉跳的凄厉叫喊,一个又一个的幸存者被扑倒被撕碎。

虎皮在车里一声叫喊,林飞回过神来,他坐进车里,踩上油门发动车子,沿着泡沫离开的方向赶去。

老顾坐在副驾上,抱着那根沾满了血的棒球棍不停发抖。林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丧尸们一路追着小货车在出村的马路上越聚越多,嘶吼声密密麻麻地从身后传来。林飞从后视镜里看过去,发现小广场上几乎有一半的丧尸都调转方向追着小货车来了,它们的移动速度很快,跟一个正常人类的奔跑速度不相上下。而小货车因为载着物资和两桶汽油,即使油门已经踩到底,速度还是起不来,只能勉强和丧尸群拉开距离。

不久,车子开到了山脚下的柏油马路上。林飞远远看到泡沫驾驶的SUV,他拿起对讲机说:「泡沫,我们出来了,你继续朝前开,我就在你身后。」半晌,对讲机那头才传来泡沫带着压抑着哭腔的回答:「好,我知道了。」

林飞心里小小窃喜了一下,是不是泡沫担心他,以为他死掉了所以哭了呢?

真好,被自己喜欢的人挂念着的感觉真好。

林飞不敢大意,此时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张牙舞爪的丧尸群,他必须要想个办法甩掉这些怪物,不然走在前面的泡沫也会有危险。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小货车正行驶在进山的黑色柏油路上,一侧是山一侧是围栏,围栏外就是数米高的悬壁。没有岔路也没有可供躲避的地方,只有一条弯曲开阔的柏油路一直向前延伸着。

就在林飞发愁的时候,虎皮忽然叫了一声,紧接着一个简易的酒瓶炸弹就在小货车后方炸开,顷刻间点燃了跑在最前面的丧尸。林飞吓了一跳,老顾也如梦初醒,将头伸出车窗外查找酒瓶炸弹的来源。紧接着,一阵突突的枪声在两人耳边响起,越来越多的酒瓶炸弹从小货车上方的山腰上扔下来,在丧尸群中央炸开。

那些形态各异的玻璃瓶里装着半瓶液体,瓶口处的的易燃物点着火,玻璃瓶落地碎裂的瞬间,火苗腾地而起,尸群中央渐渐燃起大火,一只接一只的丧尸被火吞没,跟在小货车后面的丧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老顾顺着山腰往上看去,发现密密匝匝的树丛间有人影穿梭,那些就是扔玻璃瓶救他们的人。

林飞放缓车速,抬头看去,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树丛外的空地上,正往下看。两人对视几秒,林飞率先把头缩回车里。

他在陌生男人脸上看到的不是救人的悲悯,而是贪婪的阴鸷。他们救人,绝不是单纯的好心。

林飞重新踩上油门,在绸带一般的进山马路上飞驰向前。他要彻底甩开丧尸,也要远离山腰上的那伙人。

车子继续行驶,直到天色渐暗,林飞望着缓缓西沉的太阳感觉胃里空空落落,才想起今天除了那顿早饭,他们还滴水未进。林飞的肚子咕噜一阵响,老顾转过头来看他一眼,从兜里摸出来半根火腿肠。虎皮闻见了食物的香味,激动地直甩尾巴。老顾把半截火腿肠一分为二,喂给虎皮一节,剩下的递到了林飞嘴边。

林飞张开嘴咬下火腿肠,一边嚼一边说:「你怪我吗?」

老顾缓缓摇摇头:「你说得对,我们救不了他们。」老顾说着,眼泪从眼眶里不断溢出来,他使劲将头别向窗外,可最终还是没绷住,捂住脸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喊着说:「我们救不了他们,啊…救不了。」

林飞腾出一只手来拍拍老顾的肩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也多希望他有能力去救那些人,可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拿什么去救呢?

「林飞…那栋楼里有小孩子啊,有好多小孩子…」老顾痛苦地想起他停车的前一分钟,他看到顶楼天台,围栏后方站着许多孩子,那些小孩大的不过十五六岁,小的还在襁褓中被人抱着,如今他们全都变成了千疮百孔的尸体,或许已经成为了它们之中的一员。老顾此时真恨自己啊,恨自己救不了他们,也恨这个世界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林飞看向老顾,心里某个地方正在悄悄发生变化。

前方SUV停了下来,泡沫在对讲机里说旁边有一栋二层小楼,也许可以在这里住一晚。

林飞驾驶着小货车来到泡沫所说的地方,他把车停在路边,带着虎皮和老顾下了车。还没站稳,泡沫就猛地跑了过来,一下子抱住林飞,紧接着又上下检查他是否受伤。

林飞身上沾满血污,腥臭无比,心里的甜蜜却几乎快要溢出来,他抿嘴微笑着说:「没事,我没事。」

泡沫不听,双手在林飞脑袋脸和四肢上下摸索,确定没有任何伤口后才停下。悬着的心落地,泡沫憋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林飞心疼不已,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露出两根干净的手指抹掉泡沫脸上的眼泪。

「不哭了啊,不哭。」他安慰着泡沫,心里美滋滋的。

小楼所处的位置正好是柏油路的弯道,门前有宽的一块空地,柏油路一侧是小楼,能为林飞他们提供休息的地方。另一侧是数十米高的山崖,视线开阔,可以望见远处的A市,山崖下方则是茂密的丛林。小楼有两层,是农村的自建房,房主早已下山,简单给房子落了个锁。四周还有两栋房子,许久无人居住,房顶都已经垮塌,这栋二层小楼相对来说保存完好,至少房顶是完整的。

门口的锁已经锈迹斑斑,林飞用工兵铲轻轻一敲锁链就断了。他推开门,一股陈年灰尘扑面而来。房子里只剩了一个旧沙发和一张脱了漆的八仙桌,林飞举着手电在房子里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说:「就在这里过夜吧。」

小楼的厨房在房子后方,刘阿姨不敢去,就在门口挖了一个坑,捡了几块石头垒起一个简易的土灶,她从小货车上拿出锅具、食物和水,转身时发现老顾耷拉着脑袋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

「小顾,别怪林飞,他做得没错。」她说。

老顾抬起头,看着刘阿姨,脸上挂起一个凄惨的笑。

林飞拿起工兵铲准备到四周转转,现在他们已经到了桃源山里,远离A市,听不见喧嚣看不到混乱,也没有丧尸袭扰。但林飞的心老是放不下,陌生男人的脸在他眼前不断闪现,那双阴鸷的眼睛让他心神不宁。小楼所处的位置在桃源山半山腰,黑色柏油路沿着半山腰一直延伸到桃源山深处。太阳下山,夜色将近,林飞望着薄雾弥漫的桃源山连绵不断的山头皱紧了眉头。他不知道继续往里面走是否正确。

跟泡沫和老顾打了声招呼,林飞就提着工兵铲和对讲机掉头沿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他准备去看看那群人有没有跟过来,此时天色渐暗,进山的路视线不清,那群人如果尾随而来,就一定有灯光,有灯光林飞就一定能发现。他独自提着工兵铲,腰间别着对讲机,兜里还揣了一个打火机,沿着马路一路走去,山下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远处的A市陷在黑暗里,闪着零星的灯光,林飞知道那应该是城里幸存的人点亮的光。

走了约摸两公里,林飞猛地停下脚步,四周漆黑一片,一丝声音也没有。

他面前立着一根齐平小腿高的水泥桩,上面涂着红白相间的油漆,上面隐约写着桃源山07#的字样。

8 交个朋友

林飞感觉脚底一阵灼热,他坐到地上脱下鞋袜,掏出那张藏在脚心的地图。

之所以要把地图隐藏起来,是因为林飞信不过刘阿姨,也信不过老顾。刘阿姨是他半路阴差阳错救回来的人,他们相识满打满算也才刚刚四天,这四天,他们虽然一同出生入死,经历了噩梦般的逃亡,可林飞不了解刘阿姨,不知道她的为人,所以肯定不会让她了解他的计划和信息。至于老顾,世界崩塌前,林飞和老顾的所有交集都仅限于半夜一起喝罐啤酒一起抽根烟的程度,他们甚至只是一起喝了酒,都没一起撸过串。在今天和老顾一起抗击丧尸逃命前,林飞也只是把老顾当作一个可以为逃亡提供充足物资的「老板」。

他需要老顾,但也防备着老顾,所以会要求把物资平分,放在两辆车上。会把捡到的枪和地图都藏起来,也不告知他K先生的事。

在经过桃源村办公楼前,林飞一切作为都只为了泡沫和他能够活下去。

林飞掏出兜里的打火机,照着水泥桩仔细辨认,确认那上面写的就是【桃源山07#】这几个字,既然有07#,那就有28#,K先生不是在胡说!林飞展开地图,找到绿色堡垒的位置。那明显就在人烟罕至的深山里,按照07#水泥桩的位置推算,28#也应该在深山里,那是不是K先生说的28#就是地图上的绿色堡垒呢?

林飞决定赌一把。

找到避难所,他们活下去的几率就能更大。

此时对讲机里传来泡沫的声音,她叫林飞回去吃晚饭。林飞收好地图,又把别在腰上的枪拿出来看了看。他不了解枪械,也不会用,但现在这个境况,有一个其他人都没有的武器应该不是坏事。

刘阿姨煮了泡面和自热米饭,林飞胃里早已空空如也,泡椒味泡面和青椒肉丝自热米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让他口中唾液迸发。老顾在八仙桌上点起一支蜡烛,四个人围着烛光坐下来,安静地吃饭。

吃到一半,刘阿姨放下筷子,试探着问:「林飞,我们下一步是要往哪里走呀?」

林飞抬起头,发现刘阿姨、泡沫和老顾都看着他,他成了四个人的主心骨。

「还要往里走吗?我们现在这个地方感觉挺好的呀,有房子,有空地,又能一眼看到山脚,没有怪物,就在这里落脚等着救援吧。」刘阿姨说。

林飞不确定是否还有救援,他看到了在更衣室里被咬后自杀的军人,看到大火之后灯光黯淡的A市,还有一直无法恢复的通讯信号,这些似乎都在告诉林飞,救援的希望极其渺茫。

林飞看了一眼泡沫,还是决定继续往里走。

「找个更安全的地方吧。」林飞说。

刘阿姨坐直身体,还想要说什么。林飞先一步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有其他计划,我们可以在这里分手。」刘阿姨要说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上,她捏着两根筷子,一双眼睛左右看了看泡沫和老顾,他们两人注意力都在自己手上的泡面上,对林飞的话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夜里山中气温低,林飞拉起泡沫走到SUV后面,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找出一件外套披到泡沫身上。借助SUV的遮挡,林飞在泡沫耳边悄声说:「我捡到一张地图,上面标记了避难所,我计划先去找避难所,原地待着的风险太大。」

泡沫拉上外套拉链,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刘阿姨和老顾,她不明白为什么林飞要瞒着他们。

「不告诉刘阿姨他们吗?」泡沫悄声问。

林飞顿了顿,欲言又止,泡沫说:「你信不过刘阿姨?」

林飞看着泡沫,点了点头。

把自己的逃生计划透露给不信任的人,这样的风险太大,林飞承担不起。

晚上,还是林飞和老顾轮流值班。

房子里的沙发虽然落了灰,但掸一掸还是能睡。老顾把小货车上的棉被拿下来在地上展开,又在上面铺上一层床单,泡沫和刘阿姨就睡那里。沙发很窄,勉强能容纳一个人,正好老顾和林飞可以轮流睡。

夜深后,山里温度骤降,外面刮起了风,天空中乌云堆积,似乎是在酝酿着一场大雨。屋子里老顾卧在沙发上翻看手机,但没有信号,他翻了半天也没有新的消息弹出。刘阿姨躺在棉被上身上盖着一件外套已经睡着了。林飞坐在屋外的台阶上看着被风刮得枝桠不停摆动的树林,他搓搓胳膊,感觉到一丝丝凉意。一张毛毯忽然从他肩膀上盖下来,接着泡沫在他身边坐下来。

两人并肩坐着,林飞把毛毯展开披到泡沫肩上。毛毯够宽,两个人披着刚刚好。虎皮趴在两人脚边,哼哼着,闭上眼睡着了。

「联系你爸妈了吗?」林飞问。白天在加油站信号有短暂恢复,他想泡沫应该趁着那个时间联系她爸妈。

泡沫摇摇头。

「打了电话,没人接。」她转过头看着林飞,勉强笑了笑,问林飞,「老家离得远,丧尸不会传播那么快吧?」

林飞附和着说:「不会。」

林飞不知道丧尸的来源,但他隐隐觉得跟这些年的疫情脱不了干系。X病毒通过空气传播,感染者出现咳嗽腹泻等类似感冒的症状。大概半年前他在医院和同事闲聊时听说,感染X病毒的人出现了高热不退的症状,这种变异后的X病毒被称为xp病毒,之前K先生说过丧尸就是因为感染了xp病毒。丧尸的出现如果真的是因为疫情,那泡沫的老家也不见得能安然无恙。

林飞心里这样想,但他不敢说出来,他怕会增加泡沫的担心。等他们到了避难所,也许能知道更多的信息,到那时再做下一步打算吧。

乌云翻滚,一场大雨如期而至,泡沫打了个哈欠回到屋子里,躺下睡了。动静吵醒了虎皮,狗子觉得冷,挪到了林飞身边。林飞摸着它的头,说:「小伙子很棒嘛,都能打丧尸了。」可能是听懂了林飞的夸奖,虎皮一下子抬起头,摆出警惕的样子。林飞笑了笑,说:「不用你值班,睡吧。」

虎皮听了,把头放到林飞腿上,又继续睡了。

大雨滂沱,很快填满了房前的凹坑,雨点溅起来打湿了林飞的裤腿和鞋。林飞裹紧毛毯抱起虎皮走进房子里。老顾还没睡着,他趴在沙发上,看着林飞,忽然问:「你害怕吗?」

林飞不明白老顾的话,反问道:「什么意思?」

老顾从沙发上坐起来,说:「丧尸,你怕吗?」

林飞把虎皮放到地上,轻轻抚摸着它的狗头,说:「怕。」

老顾苦笑一声:「我看你出手那么干脆利落,还以为你不怕呢。」他伸个懒腰,从裤袋里又掏出两颗糖来,扔了一颗给林飞,说:「早知道该囤点啤酒的,这会儿咱俩还能再喝一杯。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老是半夜来我那儿买酒啊?」

林飞把糖放在手心,说:「因为那时候只有你开着门啊。」

老顾想了想,也是,凌晨一两点,谁还开门做生意呢。

「我是说你为什么半夜才回来?」老顾问。

林飞把糖放进口袋,看了一眼熟睡的泡沫,向老顾说起他在医院的工作。

林飞是医院的护工,照看那些没有家人照料的病人,他一般九点半就下班。但医院里还有个隐蔽的活就是抬尸体,太平间里无人认领的尸体医院会送去殡葬馆,殡葬馆里人手不够就会向医院借人,没什么人愿意做这种晦气的活,医院就给钱,抬一具尸体就给500块钱,这就成了林飞的副业。只是抬尸体要在每晚十点以后,做完事情再回家,基本就是深夜了。

丧尸爆发前,林飞每天最放松的时间一是和泡沫聊天,再就是去老顾的小超市喝一杯。

老顾忧郁的脸上渐渐展开笑容,谁不愿意早早关门睡觉呢,可他想找个人说说话,深夜下班回来的林飞就是很好的倾诉对象。

老顾的小超市是他爸留下来的,他爸去世后老顾就守着小超市过日子。超市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可愿意停下来跟老顾聊聊天的只有林飞一个人。

林飞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老顾愿意为他开门,为什么一心追着他进山。

两个人相视一笑,不再说话。

雨势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渐渐变小,林飞窝在沙发上睡得深沉又踏实。沙发让他恍惚觉得自己还在家里,什么丧尸火灾办公楼全都是一场巨大的噩梦。老顾摇醒林飞时,催眠曲一般的雨声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后面露出脸来,看上去是个晴朗的好天。

老顾说:「林飞,有人上来了。」

不出林飞意料,山腰上扔玻璃瓶的那伙人果然上山了。

林飞睁开眼,回到残酷的现实里。

刘阿姨刚拿了鸡蛋准备起锅,泡沫正在SUV的后备箱处整理帐篷和林飞老顾换下来的脏衣服,没有多余的水,她只好先把脏衣服装起来。老顾带着虎皮在柏油路上嬉闹,虎皮绕着他蹦了两圈,忽然停下来警惕地望向山下的柏油路。老顾顺着看过去,看到三辆车正在柏油路上朝着他们驶来。

林飞出门看时,那些车已经隐入树林,隐约能看到为首的白色小轿车。林飞立刻喊道:「收拾东西,快走,泡沫,上车!」

刘阿姨观望着近在眼前的小轿车,说:「可能是其他幸存的人呢?」

林飞提上工兵铲,说:「这是昨天救我们的那群人。」

刘阿姨听了,说:「那就是好人呀,跑什么呀?」

林飞说:「那些人来者不善,救我们是有所图。」

老顾快步跑向房子里去收拾还铺在地上的棉被和床单,棒球棍也还在房子里放着。林飞冲过去帮着老顾一起抱着棉被往外走,白色小轿车此刻却已经停在了房子门口,后面两辆车也接踵而至,五个男人从车上下来,带头的正是昨天林飞看到的那个人。

见到这群陌生人虎皮龇着牙,警惕地低吼着。林飞放下棉被,朝虎皮说:「狗子,回来。」

虎皮收回牙,走到林飞身边,仍凶狠地盯着面前的陌生人。

男人剃着板寸,脸上堆着笑,露出一排并不整齐的牙齿,他朝林飞走近,说:「哥们儿,别紧张,我们就是想问问你们,有吃的没有?」

林飞看向他身后的四个人,那些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木棍,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有一支狙击枪。

刘阿姨抱着鸡蛋慌忙跑到林飞和老顾身边,板寸头见了,惊喜地说:「诶,你们还有鸡蛋呢,那阿姨您受累,帮我这帮兄弟做点吃的,我们已经好几天水米没打牙了。」

板寸说完,一个个子高壮的光头男人就走上前来,伸手去拉刘阿姨。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坏了刘阿姨,她诶哟一声,赶紧跑到林飞身后躲起来。光头一脸横肉,看上去就不是善茬,林飞笑了笑,说:「阿姨别紧张,他们就是饿了,煮点东西吧。」

板寸笑着走上前来,说:「我叫秦跃,我这帮兄弟就是长得磕碜了点,不过都不是坏人,放心。」

他说放心的时候,林飞看到他朝后面的SUV扫了一眼,贪婪和狡猾暴露无遗,这可不是好人的样子。

「特殊时期,互相帮助。」林飞笑笑,平静地说。

秦跃看着林飞身后的SUV,问道:「你们还有其他东西吗?这几个鸡蛋也不够哥几个吃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越过林飞朝SUV走去。林飞紧跟上去试图拦住秦跃,秦跃却一把抓住林飞的手,狞笑着说:「哥们儿,有好东西就分享分享,特殊时期嘛。」林飞担心躲在车里的泡沫,这些人来者不善,如果让秦跃看到车里的泡沫,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林飞先秦跃一步走到SUV旁边,他朝里面望了一眼,没看见泡沫的影子。他对秦跃笑了笑,说:「你不是想吃好东西吗?我这都是泡面罐头之类的东西,怕你失望。」林飞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包烟来,秦跃一见,立马喜笑颜开。

「刘阿姨会做饭,你们来的正好是时候,一会儿我们可以一起吃饭。」林飞递给秦跃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根。趁着秦跃低头点烟的功夫,林飞又回头看了一眼车里,仍然没看见泡沫的影子。林飞望向老顾,老顾轻轻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泡沫去哪儿了。

光头带着刘阿姨走到土灶前,示意刘阿姨做饭,刘阿姨望向林飞,林飞正把手里剩下的烟递给其他几个人。

「刘阿姨,把剩下的鸡蛋都拿出来吧。」林飞说,「老顾,你帮帮刘阿姨。」

老顾听了,走到小货车旁边拿出了所有的鸡蛋和另外一些其他的食物,这些人面相凶恶,希望他们真的吃饱就走。

等刘阿姨生起火,锅里的食物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其他几个人都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好长时间没吃到外面的食物了。刘阿姨埋着头,不敢看那些人。

烟抽了一半,秦跃再次走向SUV,他拍着车门,说:「这是个好车,要不是世界末日了这开出去肯定能羡翻一片人。」

林飞心跳加速,不断搜寻着泡沫的影子。

秦跃一把拉开车门,把头伸了进去。林飞攥紧了拳头,已经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如果秦跃敢对泡沫做什么,他一定会跟这伙人拼命。另一边,老顾盯着就在他脚下的棉被,棒球杆就在棉被里裹着。

然而门打开,里面还是没有泡沫的影子。林飞松了一口气,可同时一个疑问冒上心头:泡沫哪儿去了?

秦跃在车里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你们就开这个车逃出来的?」

林飞点点头,他隐隐感觉秦跃来不是为了简单的一顿饭。他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又看了一眼对面手里的狙击枪,很明显,他们处于下风。此时,唯有听从他们的指令,再做打算。

「都说A市被丧尸占领了,也不知道情报准不准确。」秦跃从车里出来,说,「哥们儿,我呢,有个不情之请,我落了东西在大学城,得去把东西拿回来…」

听到大学城三个字,刘阿姨猛地抬起了头。

林飞说:「我可以把车借给你们。」

秦跃摇摇头,说:「我看你对付丧尸有两下子,我想让你去帮我把东西拿回来。」

秦跃又指指老顾,说:「你们俩可以一起去,有个伴儿。」

老顾想要说什么,林飞却一把拉住了他。

「现在A市形势不明,可能丧尸到处都是,我们肯定有去无回。」林飞看着秦跃,「现如今逃命最要紧,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林飞看着秦跃,他和后面那伙人穿着同样的衣服,上面都印着一行字:A市东坪监狱。

听了林飞的话,秦跃忽然哈哈大笑了两声,凑到林飞耳边说:「既然你这么聪明猜到是钱财,那就应该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世界末日又怎么了,活下来的人不需要钱吗?」

9 大学城

秦跃的脸上闪耀着扭曲的笑容,他凑近林飞,露出一排黄色的牙齿。

「你去把东西拿回来,我甚至可以分你一点。」秦跃说,「是黄金,不是纸币哦。」

听到黄金二字,围在刘阿姨身边的几个男人都住了嘴,竖起耳朵仔细听秦跃和林飞的对话,而刘阿姨,她只在意大学城。

如果林飞去大学城,或许她就能知道儿子的下落。

然而林飞平静地摇摇头,说:「我不要你的黄金,不过我可以把车给你,你自己去拿。」

秦跃当然不愿意,他又不是没见识过丧尸有多可怕。丧尸突破监狱时,他还和一帮兄弟兴奋得大吼大叫,大门一破,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出来却看到人咬人的可怖景象,一个同监的狱友就在他面前被扑倒,丧尸咬破了他的肚子,心肝肠胃洒了一地,鲜血淋漓。他吓得浑身发软,几乎是踏着死人堆一路狂奔,捡了一条命。逃出监狱后他身边纠集了几个一起逃出来的囚犯,他们不敢进城,一是怕警察追捕二是怕A市城里也有丧尸,于是就在桃源山里躲了几天。躲避的这几天他亲眼看到从城里疯狂出逃的人们,在桃源村里被丧尸围追堵截,车子横七竖八地撞到一起,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被一辆小轿车撞到花坛边,身体断成两截,大概十几个小时后小女孩儿又重新动了起来,张牙舞爪地胡乱嘶吼。不久后前来救援的军队也被袭击,成为那些丧尸中的一员。

秦跃这才明白世界好像完蛋了。

可是世界完蛋了,黄金却是永恒的,他在大学城藏了那么多黄金,不可能因为世界末日就变成废铁吧?人在哪个时候不用钱呢?

见林飞如此决绝,秦跃从兜里摸出一把弹簧刀,刀尖在林飞下颌上游移,他威胁着说:「至少你也得还我救你一命的恩情吧。」

秦跃话音刚落,刘阿姨忽然跑了过来,说:「我有办法让他去。」

秦跃一愣,他没料到刚才还被吓得面如土色的阿姨竟然会冲上来给他出主意。林飞诧异地看着刘阿姨,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办法。

「但是我有个条件,」刘阿姨急促地呼吸着,整张脸被丰富的血管涨红,她喘着粗气说,「你让他去找黄金,还得帮我找找我儿子,我儿子也在大学城!」

林飞的脸越来越冷,他死死盯着刘阿姨,心扑通扑通跳着,直觉告诉他刘阿姨说的办法会让他们天翻地覆。

「好。」秦跃答应得很爽快,「你告诉我,什么办法。」

刘阿姨看一眼林飞,决绝肯定地转过身,指着房屋后面,说:「那里藏着一个女孩儿,用她做筹码,林飞一定会去。」

刘阿姨话音未落,林飞猛地扑上去,狰狞地大喊:「泡沫,跑!!」

老顾不敢相信地看着刘阿姨,喊道:「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林飞和老顾分别被秦跃和光头牢牢钳住,虎皮狂吠两声,也被光头一脚踩住了脖子,只能发出呜咽。围在土灶旁的几个人,则左右分路跑到房屋后面。房屋后传来两声泡沫的呼喊,接着,她被两个男人连拖带拽地拉到了房前的空地上。

林飞的胳膊被光头牢牢捆缚着,动弹不得。秦跃笑得特别夸张,他甚至抹了一下自己眼角的眼泪。泡沫的出现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刘阿姨这一招实在是作用巨大的助攻。

「怎么样林飞?你去帮我拿东西,我帮你看着这个小妹妹。」秦跃一边说着,一边靠近泡沫,他把脸凑近了,使劲嗅了嗅,「你什么时候把东西拿回来,我什么时候把人还给你。」

「混蛋,你不许靠近她!」林飞咆哮着,瞪大的眼睛像是要滴出血来。

泡沫朝着秦跃猛地甩过去一巴掌,却被秦跃一下子攥住了手。

「小妹妹脾气这么大啊,要是我把你扔到这群臭男人堆里,不知道你脾气还会不会这么大。」秦跃说着,看向林飞。

「你帮我拿东西,我保证小妹妹的安全。只要我拿到想要的东西,就放你们走,怎么样?」秦跃说。

「我凭什么信你。」林飞的头已经被光头死死压在了地上,脸皮蹭着柏油马路,像刀子刻进了皮肉。

秦跃一把抓起泡沫的头发,说:「你不信我就马上把她送给这帮我兄弟。」

林飞的牙咬得吱嘎作响,恶狠狠地盯着秦跃,说:「好,我去。」

秦跃把SUV给了林飞,后备箱的物资几乎被搬空,秦跃晃着手里两桶泡面和一袋饼干,说:「我给你们准备了物资,可是要省着点吃哦。」林飞不答话,看着被光头钳住双手的泡沫,心里恨毒了秦跃,和刘阿姨。

「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把黄金完整地拿回来,我一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泡沫。」秦跃凑近了林飞,说。

泡沫双手被光头紧紧钳在背后,几乎动弹不得,她试图挣扎,但越挣扎,光头手上的力道就越大。林飞走上前,裂开嘴笑了一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来放进泡沫的口袋,哑着嗓子说:「等我。」泡沫看着林飞脸上被蹭破的皮,血正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她眼里噙着泪,坚定地点点头。

林飞又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刘阿姨,他知道刘阿姨自私,但万万没想到刘阿姨会出卖泡沫,她应该是看到了泡沫跑到房后藏起来,明明泡沫可以躲过这一劫。

「好了,别磨叽了,快去快回。」秦跃催促道。

老顾从棉被里掏出棒球棍,一旁的男人还想抢,秦跃拍着大腿,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武器要给人家的嘛,不然人家怎么给你拼命呀。你这跟压榨员工的老板有什么区别!」

老顾瞪了一眼那个男人,提上棒球棍和林飞一起坐到了SUV里。虎皮叫了两声也想跟过来,林飞说:「狗子,你留在这,保护好你妈。」虎皮听了,朝林飞叫了两声,转身走到了泡沫身边。

「哦对了,别忘了阿姨的儿子。」秦跃回过头去,向刘阿姨招招手,说,」来,阿姨,您儿子叫什么名字?「

刘阿姨一路小跑过来,对着车窗里的老顾和林飞说:」他叫章柯,文章的章,木字旁的柯,理工大学的学生。「

林飞回头剜了刘阿姨一眼,那目光冰冷凶狠,杀气腾腾,让刘阿姨如坠冰窖,心里腾起的不安几乎盖过了刚才看到秦跃的时候。

林飞把车开得飞起,他要尽快回来,救回泡沫。

秦跃的黄金说是藏在大学城,实际是在那附近的一个废弃工地上。只是要去那个工地,得横穿大学城。工地三年前就已经停工,当时铺天盖地的新闻说是那里要建一个大学城的现代化精装公寓,打造A市最火爆的年轻人社区。那时林飞还是黑车司机,每次跑车,都会经过那里。广告打了一年,工地忽然停工,留下建了一半的楼和没拿到工钱的工人。秦跃的黄金就藏在那栋没有完工的大楼里,用一堆水泥掩盖着,是他半年前入狱前藏起来的。

车子开到山脚,四周空旷,没有危险。林飞忽然一脚刹车,老顾差点一头撞向挡风玻璃。林飞盯着前方,说:」老顾,下车。「

老顾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着林飞,不理解林飞的意思。

」你别必要跟着我去送死。「林飞解释说。

老顾轻笑一声,扭动了一下屁股,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坐着,双手垫在脑后,说:」我又不是为了你,我也想英雄救美,万一泡沫一感动,以身相许了呢。「

林飞看一眼老顾,他竟然闭上眼开始打呼了。

林飞无奈地笑笑,重新发动车子往大学城方向开去。

车子越往里开,压抑恐怖的气氛就越浓郁,越来越多侧翻的、撞击的车子出现在马路边,尸横遍野惨不忍睹。上了绕城高架,林飞放缓车速,一眼望去,满目疮痍的A市,如同一坨焦炭,天上连鸟都没有,天空黑压压的,不是乌云,而是前两天大火之后升入上空的浮尘。厚重地像块不透气的海绵,牢牢挡住了高照的太阳。整个城市陷在昏暗的阴霾中,失去了所有生机。

车子继续往前行使,道路变得越来越拥挤,因为一连串的车祸已经将道路堵住。车子行使到高架出口,前方已经被无数车辆牢牢堵死,SUV根本无法通过。林飞停下车,拿上工兵铲,和老顾一起下了车。印入他们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寂静世界。林飞从来没想过他生活的世界有一天会以这么惨烈的方式走进历史。

大学城就在下高架后前方两公里处,那里除了理工大学还有师范和中医学院,有许多装修精美的小商店,售卖新奇的商品。此刻,曾经颜色亮丽的门楣都变成了焦黑的木炭。林飞和老顾站在高架上,一眼伸过去,没看到一个能动的活物。

要去秦跃所说的工地,最近的路就是从学院路穿过去,大学城呈一个圆形,学院路就是它的直径,穿过学院路就能到达工地。

」都死了?「老顾有点不适应这么安静的A市,他拉着林飞的胳膊,心里不断打鼓。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林飞看着他说。老顾呸了一声,率先扛着棒球棍走下高架。

城里的境况更加让人不忍直视,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奇怪气味,似乎混合了烧焦和腐烂,无数残缺的尸体被烧得焦黑,以怪异的姿势横在任何地方。走了不到五百米,林飞就忍不住,蹲在路边狂吐。他面前的草丛里忽然响起一阵声音,林飞抹了把嘴巴,用工兵铲拨开草丛,看到一只漆黑的丧尸,正极力爬过来。它浑身上下都被烧焦,只有头顶还剩了一小部分较好的皮肉,整个看上去就像是一具骷髅上贴了一层黑色的胶纸。林飞吐了一口唾沫,后退两步,拉上老顾继续往前走。

街道四处静得可怕,两个人的脚步是周遭唯一的声音。大约二十多分钟,两人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林飞远远看到师范大学的大门,和其他建筑一样,这里也被大火烧过,墙壁上遗留着大火后的痕迹。他放缓步子,竖起耳朵仔细听,周围除了他们的脚步声似乎开始传来另外一种声音。

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像一只脚半拖在地上,艰难缓慢地前行。

林飞拉住老顾,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同时嘶哑的低吼声也传入两个人的耳朵。

林飞和老顾互视一眼,立刻躲到了路边绿化带的树后面。两人的胸腔上下起伏着,巨大的紧张和压抑感就如不远处的丧尸群,逐渐逼近。林飞探出头,看到师范大学门前的宽阔广场上,无数耷拉着脑袋、皮肤干裂脸面枯萎的丧尸正漫无目的的挪动。这四周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它们也就没有目标。

老顾冷汗直流,他张了张嘴,林飞一把捂住他嘴巴,缓缓摇了摇头。

不能说话,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这里的丧尸比桃源村的丧尸还要多,一旦听到声音狂奔而来,他和老顾两人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可是他们需要从师范大学门口穿过,

老顾抓住林飞的手,露出嘴巴,用口型说:「怎么办?」

林飞左右看了看,学院路的路牌就在师范大学正对面,他们要去工地就要穿过学院路,要穿过学院路就必须要经过师范大学。

可是那里那么多丧尸,甚至越往大学城内走丧尸可能会越多。到时候,他们完全可能被困在里面寸步难行。

林飞决定声东击西。

他捡起脚下的石子,使劲朝路口对面的街道扔过去。石子落地,传来啪嗒两声响,声音不大,却打破了四周的寂静。丧尸听觉敏锐,捕捉到这一声响,疯狂地奔向石子落地的街道。

丧尸群浩浩荡荡奔涌向对面街道,空气中一股比刚才还要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面而来。林飞和老顾捂住口鼻躲在大树后面,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趁着尸群奔向对面街道,林飞拍拍老顾的肩膀,两人悄无声息地借助绿化带高大茂密植物的遮挡向学院路移动。老顾走在前面,小跑了一百米左右,忽然迎面走来一只丧尸,老顾大惊失色,挥起棒球杆就打过去,可是没打上,丧尸朝着林飞扑来。林飞握紧工兵铲,将开锋的那一面对准丧尸的脖子,使劲一挥,将丧尸的脑袋砍掉。脑袋落地势必发出声响,老顾来不及多想,直接伸手接住了丧尸脑袋。

那颗头滚到老顾怀里,晃来动去,嘴巴一张一合。老顾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炸裂开,一股电击一般的惊悚感从头窜到尾。他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林飞从他手里接过那颗脑袋,这东西真是越看越恶心,越看越想吐。

林飞还不能把它狠狠抛下,必须小心地慢慢地放在地上。

放好了,他们俩才顺着绿化带继续往前。

绿化带没有掩护林飞老顾太长时间,到了下一个路口,学院路上只依次种着树,每棵树相距一米左右,根本不能作为掩体。可路上各处还都分散着丧尸,十字路口离这里有大概五百米,这些丧尸丝毫没有受到小石子的影响。

故技重施吗?

林飞看看了地形,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笔直的街道,就算要扔小石子,也只能往他们来的方向扔。可是没有了绿化带的遮挡,他们无异于完全暴露在丧尸的攻击范围内。

就在林飞思考的时候,老顾拍拍林飞的肩膀,用口型说:「我有办法。」

老顾说完,悄悄走出绿化带,拐过了前方一个弯。林飞见状,也跟着悄悄走了过去。

老顾的办法是一辆货运三轮车。

货运三轮车就在弯道处,老顾悄悄摸到三轮车,他捡起一根木棍一阵捣鼓。气温不算高,他却汗湿了后背。林飞看着在街道上晃荡的丧尸,他们现在没有了绿化带的掩护,但凡发出一丁点声音,那些丧尸就会群起而攻。

五分钟后老顾缓缓转过身,朝林飞做了个ok的姿势。他在三轮车的油门上插了一根木棍,三轮车发动,他一松手,车子就能直冲出去,丧尸肯定一拥而上,跑去追三轮车。只要木棍一直抵在油门上,车子就会发出声音,丧尸就会被吸引过去。

林飞让开路来,老顾把木棍往下一压,棍子牢牢抵在了油门上,车子发动,声音引来丧尸朝这边走来。老顾松开手,车子顺着街道一直往前,尸群跟随声音,一路追去。

老顾和林飞趁机拔腿就往工地跑。

那栋没有完工的大楼很高,没跑多久,林飞就望见了大楼的顶端。一段路后,两人奔跑发出的声音开始引来零散的丧尸。林飞挥起工兵铲,不断打击着靠近的丧尸,他和老顾的身上脸上溅满了散发着恶劣腥臭的浆液,或许是血或许是脑浆。

好在大楼已经近在眼前。

林飞加紧步子冲上前去,只要拿到黄金,他就能回去救泡沫。

他一定要干翻秦跃!

工地入口有一道铁制的大门,用一道铁锁链拴着。林飞跑到大门处,门锁着,他试着推了推,竟然纹丝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挡住了。大门进不去,林飞只好停下来左右看了看,这里原来离大学城仅隔了一条街,整个工地都筑着围墙。林飞看向身后,越来越多的丧尸聚拢过来,嘶吼声响彻A市上空。他推着老顾走到围墙处,说:「翻过去!」

围墙约有两米高,老顾心里一阵发颤,从两米的围墙上跳下去,是种什么体验?

但是不翻不行。

可老顾体胖,爬不上去,林飞扶着围墙跪下来,拍拍自己的肩膀,说:「踩上去!」

老顾把棒球棍往墙里一扔,一脚踩上林飞的肩膀,说:「你撑住啊,我168斤!」

林飞咬着牙,用力抬起老顾的身体。老顾借助林飞的肩膀,顺利翻过墙头,落到围墙内。

此刻成群的丧尸呼啸而来,林飞把工兵铲先一步丢进围墙,又后退了十来米,一阵助跑,一脚踩在围墙上,他双手拉住墙头,右脚紧跟着踩上来。整个人坐到墙头,在他脚下,一侧是张牙舞爪的丧尸群一侧是空无一人还未完工的工地。

林飞翻身一跃,跳下围墙。

10 幸存者

围墙外,无数丧尸围过来,包围了整个工地。铁皮门被捶打得噼啪作响,林飞从地上爬起来,看到铁皮门背后停着一辆水泥罐车,难怪他在外面推不动。老顾屁股着地,虽然有点痛,但好在没受伤。林飞转身去拉他,他忽然大叫一声:「林飞,背后!」

林飞转过头,看到一个身型干瘦的丧尸正嘶吼着一步步走过来。这只丧尸个子不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衣,看上去它活着的时候应该也有六十多岁了。林飞拿起工兵铲把它拍倒在地。老顾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拉着林飞往大楼走,林飞却停下来,盯着那只丧尸看。

这只丧尸穿的衣服干净整齐,绿色的军胶边沿有一层灰色的土,没有打斗的痕迹,林飞蹲下来,上前细看,没有发现它身上有任何咬痕和伤口。

那为什么它会变成丧尸呢?

「林飞!」老顾喊了一声,惊醒了林飞,「走啊!」

围墙外的动静越来越大,林飞回过神来,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拿到黄金,回去救泡沫。林飞提起工兵铲,跟上老顾,冲进还未完工的公寓大楼。

秦跃说他的黄金藏在大楼第六层,东北角一堆水泥下面。林飞和老顾径直跑向六楼,上面沉积着厚厚的灰尘,林飞注意到这层厚厚的灰尘上有许多杂乱的脚印,脚印上面又覆盖了一层灰,但还有另一串脚印,那上面几乎没有灰尘覆盖,看上去就好像是几天前才被踩下的。林飞发现那串脚印是军胶的鞋底,巧的是楼下被他拍翻的那只丧尸,就穿着一双绿色军胶。

林飞猜想可能黄金已经不在秦跃说的位置了。

老顾跑在前方,顺利找到了秦跃说的水泥堆,他掀开那些水泥袋,巨大的灰尘扬起来,让老顾眼前呈一片灰色。水泥堆翻了个遍,老顾却没找到黄金,他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林飞。林飞皱着眉,停顿了一下,他走到楼层边缘,低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门卫室。

「在楼下。」林飞说着,掉头下楼。老顾不明所以,只好跑着跟了上去。

门卫室大门开着,林飞直接走进去,里面空间很窄,放着一张简易的木板床和一张掉了漆的桌子。木板床上堆着棉被,看上去很陈旧,掉了漆的桌子上放着水杯和许多花花绿绿的胶囊药片,林飞拿起一个药盒子,看到那是感冒药,主治咳嗽。林飞在屋子里打量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老顾站在门口,说:「黄金在这里?不像吧。」

林飞在屋子里来回转圈,围墙外尸群拍打铁门和围墙的声音越来越大,嘶吼声连成一片,听那架势,好像下一秒大门就要被冲破,围墙就要坍塌。老顾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他很担心工地里也有丧尸,忽然扑过来袭击他们。

林飞忽然一把掀掉了木板床,因为他发现门卫室的地上铺着红砖,其他地方的红砖都踩满了泥土,唯独木板床下的红砖看上去格外新。林飞不管三七二十一,掀开床搬开新砖直接开挖,不到两分钟,工兵铲果然触到一团坚硬的东西。林飞继续挖下去,一只黑色的小小皮箱渐渐显露出来。

这就是秦跃说的黄金了。

林飞从土里扣出皮箱,打开一看,果然是一箱金条。

那只丧尸是工地停工后留下的唯一一个看守的人,应该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大爷,他撞见了秦跃藏金条,在几天前把金条偷下来藏到了自己床下,他本以为可以就此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一场异常的感冒却夺走了他的性命,还把他变成了丧尸。

林飞提起箱子就往外走,他们打算往回走,可是如今外面丧尸成群,将来时的路堵得水泄不通,怎么走呢?

大铁门被撞得砰砰作响,响声吸引来了更多的丧尸。不多时,大铁门已经摇摇欲坠,林飞望了一眼天边,暮色升起天色渐暗,远处的桃源山渐渐沉入墨蓝色天空。

「找后门。」林飞说。

两人转身跑向另一个方向。

往前跑了几百米,后门没看见,一辆水泥罐车却出现在了林飞和老顾面前。

「老顾,上水泥罐车!」林飞一边喊着一边顺手把小黑箱子扔给老顾,「拿着。」

他爬上主驾驶位,用工兵铲砸开车窗玻璃,把手伸进驾驶室打开了车门。在主驾驶位上坐定,林飞又打开了副驾驶位的车门。老顾提着箱子爬上来,大铁门连带着旁边的围墙轰然倒塌,潮水一般的丧尸席卷而来,老顾连滚带爬地跌进车里,慌忙关上了门。林飞弓着身体,捣鼓线路。这虽然不是什么好行为,但却是一门好手艺。

丧尸很快围拢过来,在车子旁边抓狂咆哮,老顾紧紧抱着棒球棍,心里祷告着林飞能快点点燃车子。

一只被烧焦一半的丧尸忽然出现在车窗上,丑陋的脸紧贴着玻璃,老顾看到它脸上左边爆裂的眼珠,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

「林飞,快!!」

老顾话音刚落,水泥罐车就发出启动的声音,林飞系上安全带,在驾驶位上坐好了,一脚油门下去,直接撞上了面前的尸群。车子无比颠簸,那是因为平坦的道路上都挤满了丧尸,车轮轧过之处都是破碎的尸体。林飞熟练的倒退、掉头,朝着大门相反的方向、工地里面开去,前门挤满了那么多丧尸,想要逃命就要另辟蹊径。车子全速前进,林飞在后视镜里看到那一群丧尸疯狂无比,几乎是狂奔着追赶而来。就在这时,林飞眼前出现另一个大门,也是铁皮制成的,林飞说了一句坐好,毫不犹豫地开着车冲了过去。

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响彻云霄,林飞的水泥罐车头撞变了形,但好在铁门外的道路宽敞空旷,林飞驾驶着车子一路疾驰。老顾回头瞧瞧后面的丧尸,那些家伙不知疲倦地跟着水泥罐车狂奔,虽然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但那龇牙咧嘴疯狂嘶吼的样子还是让老顾心里一阵恶寒——要是被这些东西咬上一口,那会是什么感受。

学院路已经被丧尸占领,再想原路返回根本不可能。林飞一边开车,一边查看周围的道路,大学城里街道四通八达,除了学院路肯定还有另外的路能出城,林飞回转方向盘,在一条不知名的路上朝着来时的方向行进。此时天已黑尽,A市电路受阻,路灯早就不亮了,城市陷入黑暗,林飞只能靠水泥罐车的车灯勉强看清前路。

然而越来越多的丧尸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扑向水泥罐车,林飞只好猛踩油门 ,指望冲出重围。忽然车轮轧到了什么东西,车子一个趔趄,一声巨响,撞上了一堵墙,巨大的冲击让林飞和老顾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去,幸亏安全带牢牢捆住了两人。但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冲击撞晕了两人的头,这一刻,林飞觉得天旋地转,他好像感觉到左手一阵割裂般的疼痛,但持续的眩晕让他很快忽略了这疼痛。

四周的丧尸飞扑上来,很快爬满了整辆车,它们在挡风玻璃前嘶吼,玻璃承受不住它们的重量,开始出现裂痕。

下一秒,挡风玻璃碎裂,出现一个大洞,两只丧尸的头一同挤进驾驶室,离林飞和老顾只有咫尺之距。它们拼命从玻璃的洞里往前挤,张着沾满血污的嘴不断靠近林飞和老顾。它们的脸被尖锐的玻璃茬挂住,皮肉像腐烂的茄子剥离开裂,露出黑黢黢的骨骼。

林飞恍惚间看到几乎就要挨到自己的牙齿,那一排牙齿,牙龈黑红相间,红色的肉里渗出黑色的液体来,眼看就要滴落在林飞脸上。林飞猛然惊醒,挣扎着解开了安全带。他用工兵铲抵挡着面前的丧尸,大声叫醒老顾。老顾醒来,看着近在眼前的丧尸大叫一声。

「开车门!」林飞喊道。老顾使劲推着车门,可是从外面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老顾使尽全身力量也纹丝不动。

挡风玻璃的裂痕越来越深,如果玻璃破碎,压在上面的丧尸一拥而入,林飞和老顾将会死无全尸。千钧一发之际,副驾驶的门忽然被打开,有人拖住老顾的胳膊把他拉出了车外,紧接着林飞也被拉了出去。

林飞紧紧抓住小黑箱子,被人连拖带拽地拉出了驾驶舱。

车子倒下的旁边,是一道拱门。来人推着林飞和老顾进入拱门,紧接着大门呼啦一声被关上,林飞回头看去,看到一群人正七手八脚地把箱子之类的重物堆砌在大门背后。大门阻挡了外面的丧尸,只有它们的嘶吼声不断传来。

林飞和老顾被带进了一个大厅,里面点着零星几只蜡烛,勉强能看到地面。窗户用木板封了起来,林飞朝四周望去,看到大厅里有十来个人。

他们或站或坐,都看着林飞和老顾。房子里空间很大,林飞四周打量了一下,这有点像是个图书馆。

前面带路的人停下脚步,林飞问:「你们都是幸存者?」

那人转过身来,林飞看清了他的脸,是个最多二十出头的男生。身后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林飞回头望去,看到七八个男生正往这边跑来,他们就是刚才关门堵门的人。

男生点点头。

「这是哪里?」林飞问。

男生回答说:「这里是理工大学的图书馆,你们的车撞到了图书馆外面的柱子。」

听到理工大学几个字,林飞猛然想起刘阿姨的儿子章柯就是理工大学的学生。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走过来,递给林飞和老顾一人半杯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林飞抿了一口水,说:「逃过来的,市区遭了大火,现在…情况不乐观。」

「还有救援的人吗?」发问的是刚才的男生。

林飞摇摇头,说:「不知道。」

图书馆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几分钟后头发花白的男人叹了口气,说:「我是理工大学的老师,这些是我的学生。我们在这里躲了五天了,没水没电没信号,食物也不充足,出门就是怪物,好多学生都送了命,现在只有寄希望于外界救援了。」

「只剩你们还活着吗?」林飞问。

男人说:「逃到图书馆来的加学生和老师本来有一百多个人,有人试着出去找救援,结果都有去无回。外面怪物越来越多,剩下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加上刚才救林飞和老顾的人,整个图书馆里大概有二十人左右,男男女女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学生,头发花白的男人年纪约莫五十岁,是这群人的老师,姓周。周老师叫林飞和老顾先休息,过了这一晚上再说。林飞望向窗外一团漆黑,现在外面围满了丧尸,水泥罐车也报废了,此时出去一定凶多吉少。林飞转头看看老顾,他也精疲力尽,亟待休息。

考虑了一下,林飞决定先在图书馆过了今晚,明天一早再出发。

林飞看看周围,问:「你们是理工大学?」

刚才带路的男生点点头。

林飞想了想,问:「你认识一个叫章柯的男生吗?」

男生摇摇头,说:「你的家人吗?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林飞道了声谢,男生便挨个去询问其他人。

老顾说:「要是找到章柯,你会带他走吗?」

林飞没说话。

十分钟后男生回来了,他皱着眉,向林飞招招手。

章柯躺在图书馆里面的角落里,烛光照不进来,里面一片漆黑。一个衣着狼狈的女孩守在他身边。林飞蹲下身,借着手里的打火机看见他脸面青白,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脸颊凹陷双眼灰暗。林飞心里一紧,这副样子让他想到外面的丧尸。

「他怎么了?」林飞警惕地问。

一旁的女孩儿声音暗哑,说:「感冒了,高烧不退。」

林飞心里明白,这哪里是普通感冒,这分明是变异的前兆,林飞把工兵铲紧靠自己脚边放着,走上前去,对章柯说:「我认识你妈妈,她让我来找你。」

林飞看到章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刹那间又消失不见,他努力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林飞却只能听到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嘶哑的叫喊。下一秒,他灰暗的眼睛彻底失去光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半张的嘴巴里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女孩抱紧双腿,轻轻哭出了声。老顾拉了一下林飞,让他暂时离开这里。

周老师走了过来,看着眼前学生的尸体,一阵痛心疾首,他不明白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救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感冒会这么快就夺走一个人的性命。一个男生递上来一件白色衬衣,周老师接过来把衣服盖在了章柯脸上。

林飞说:「老师,有单独的房间吗?把他放到单独的房间吧。」

周老师不明白林飞的意思,但他还是指了指书架后方,那里有一个存放扫帚的杂物间。

林飞和老顾合力把章柯的尸体抬到了杂物间,老顾不明白林飞此举的意思,林飞低头看了一眼章柯,说:「希望是我想多了吧。」说话时,林飞瞥见章柯胸前的学生证,他把学生证摘下来,塞到自己口袋里。

林飞和老顾重新回到大厅里,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和隐隐的哭声,周老师走上前来,问:「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林飞说:「我见过一个丧尸,它也是感冒致死。」

周老师面色霎时惨白,不敢置信地说:「你是说我的学生也会变成怪物?」

林飞不再说话,而是靠着墙坐下来,闭上眼休息。他坐的地方正好是杂物间和大厅中间。老顾跟着他一起坐下来,这一整天经历了秦跃笑里藏刀的威胁,又在丧尸圈里逃命,此刻早已身心俱疲,只想好好休息一下。他靠在林飞肩头,不到五分钟就响起了鼾声。

林飞毫无睡意,他担心泡沫,担心她会受欺负。他望着图书馆的窗户,外面夜色浓郁,没有一丝光亮。A市上空还漂浮着大火之后的浮尘,林飞看不见此时天上有没有星星或是月亮,他手摸着黑箱子,只希望天赶紧亮。

11 泡沫

林飞受伤了,左手手臂被水泥罐车的碎玻璃刺穿了肌肉。血一直在流,他靠墙坐着,瞥了一眼胳膊上的血,本以为是打丧尸的时候沾上的,直到感觉到持续的疼痛,他抹了一把,才发现是自己受伤了,那道口子差不多十来厘米,淌出的鲜血有些已经凝固。老顾睡得很死,林飞把他的头推开,起身去找纱布之类的东西。他找到救他们的那个男生,没有纱布,男生给了他一块布条。

「本来是件衣服,我们撕了包扎伤口了,这是剩下的。」男生不好意思地说。

但尽管只是布条也帮林飞止住了血。

「你们有人受伤吗?」林飞一边用布条缠住伤口一边问。

「之前有人逃跑的时候刮伤了。」男生回答说。

林飞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又重新回到墙边,靠着老顾坐了下来。

他脑海里闪现的全是泡沫的脸,不知道她此刻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有没有挨饿。山上有没有去丧尸,她有没有危险。

老顾忽然说:「睡会儿吧,养足精神,明天我们就去救她。」

林飞转过头一看,发现老顾还眯着眼睛呢。

但林飞睡不着,他想起许多与泡沫的过往。

遇见泡沫时,林飞25岁,为了一千块钱,和人飙车,结果车子侧翻,他被甩了出去,整个人掉进路边的臭水沟。被送往医院时,林飞看见身边的医生护士都紧皱着眉头,到了医院,医生下了医嘱,却迟迟没人来给他处理伤口,因为臭水沟太臭了,让林飞整个人闻上去都像是刚从下水道里打捞出来的一样。

泡沫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林飞面前,她穿着白色的护士服戴着口罩走到林飞身边,轻手轻脚地帮林飞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末了,还给他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故作嫌弃地笑着说:「换上吧,你这身衣服太臭啦。」她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像月亮。

林飞是个孤儿,从童年长到少年,遭受了太多白眼和轻视。泡沫是为数不多地对他如此温柔的人。

养好伤后,林飞在泡沫工作的医院里找了份护工的活。他和泡沫在医院里再次相遇,泡沫叫住他,问:「你的伤好啦?」

林飞永远记得那天,初秋的阳光洒落在叶子枯黄的梧桐树上,金灿灿的,就好像泡沫的问候,让人心花怒放。

这么可爱善良的女孩儿,林飞不喜欢都难。

此后,他们成为朋友,一起逛超市一起上下班一起吐槽电视剧。林飞本来计划,等他多攒一些钱,就向泡沫表白。

他如此爱恋的姑娘,哪里舍得让她受苦受难呢?

林飞曲着一条腿,受伤的手臂搭在腿上,他背靠着墙,仰望被木板封起来的窗户外的一小块天空,那个方向就是桃源山。

泡沫,你等我。

深夜,一声响动从杂物间方向传来,林飞的神经忽然紧绷,他坐直身体,屏息细听。杂物间的门好像被打开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朝着大厅慢慢移动。林飞拍醒老顾,朝他做了个嘘声的姿势,朝着黑暗处的杂物间方向指了指,老顾这时听到了声音,立刻抱紧了棒球棍。

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喑哑的嘶吼声,林飞知道他的猜想是对的。

x病毒引起疫情,被感染的人咳嗽腹泻,变异后的xp病毒让人高热不退,直至夺去人的性命。然而这些被xp病毒杀死的人们却以另一种生物的方式活了过来,就是丧尸。工地里门卫大爷是这样,几小时前咽气的章柯,也会是这样。

声音越来越近,一个人形影子已经逐渐在黑暗中显露。

12 逃出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林飞握紧了工兵铲,严阵以待。

越来越近的声音惊醒了其他人,周老师手握一根拖布木棍,胆战心惊地走过来,他紧靠在林飞身边,声音颤抖地问:「是什么东西?」

大厅里弱小的学生纷纷往后退去,之前跑出图书馆救林飞和老顾的几个男生各自找了衬手的武器站成一排,形成一道人墙,站在林飞身后。

「丧尸。」林飞说。

老顾握紧了棒球棍,和林飞并排站着,黑影越来越近,忽然一声嘶吼,黑影冲着林飞和老顾飞奔过来,它就是几小时前刚刚落气的章柯。

此时章柯全身严重脱水,身体干枯,眼窝脸颊深深凹陷,它咧着嘴,牙龈上渗着浓稠的黑色液体,喉咙里发出喑哑的嘶吼声。那样子,跟外面的丧尸已然是一副样子。它速度极快,猛扑向大厅里的众人。惊恐地尖叫在大厅里响起来,林飞举起工兵铲,对准章柯的脑袋狠狠拍了过去,紧接着老顾的棒球棍也招呼上来,朝着章柯狠狠打击。

丧尸咆哮着扑向林飞和老顾,一块板砖忽然飞过来,正好砸中它的头。林飞趁机高举工兵铲,重重拍下去,丧尸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开了瓢。

红黑色的血液和灰白的脑浆从它破碎的脑壳里迸溅出来,溅到林飞衣服和脸上。老顾挥起棒球棍给了丧尸最后一击。

这一幕吓傻了大厅里所有人,周老师抱紧了拖布棍子,已经吓得说不来半句话。林飞环顾一圈四周,说:「它们是丧尸,会无差别攻击所有生物,要杀掉它们,就打击它们的头。」

此时天色渐明,林飞望望窗外,提上小黑箱子准备离开。大厅里的人还沉浸在刚才那可怖的一幕中不能自拔,林飞找到刚才扔板砖的男生,正是他昨晚把他们拖出了水泥罐车,又给林飞找了包扎伤口的布条。男生手上空无一物,林飞又往四周看了一眼,这些人最有力的武器也就是木棍了。

林飞把工兵铲递到男生手里,笑了一下,说:「这比板砖好用。」

男生愣了一下,问:「你怎么办?」

林飞拉过老顾,说:「还有棒球棍。」

一个女生拿着两个面包塞到林飞手里,说:「吃点东西吧,你们有力气才跑得出去。」

林飞说了声谢谢,提着小黑箱子和老顾离开了图书馆。

当然不能从图书馆正门走,那里聚集着丧尸。男生带着他们两人爬上楼梯来到图书馆顶楼天台。林飞发现图书馆与一栋教学楼共用天台,他们可以穿过天台从教学楼下去。林飞在天台围栏处绕了一圈,看到大部分丧尸都围堵在图书馆大门处,周边只有零星的几个丧尸。

林飞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说:「图书馆不是长久之计,别指望救援,早点离开找安全的地方吧。」

「可现在哪里是安全的呢?」男生说。

林飞想了想,说:「往东走,找桃源山28#。」他说完跟着老顾一起跑向了教学楼。

教学楼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和动静。老顾时刻都紧紧抓着棒球棍,他一边看着空无一人的楼道一步步往下走,一边说:「你就这样把我的工兵铲给人家了,咱们咋办?」

「不是还有你嘛?」林飞说。

老顾白了林飞一眼,继续往前走。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教学楼里的光线也渐渐明了起来。林飞看到满地的血污和散落的课本、书包。墙壁上喷溅着不明液体及粘稠的物质,每个楼道转弯处都堆积着数量不一的尸体,那些人死状惨烈,不堪入目。林飞每走一步,心里都忍不住震颤。

终于走到一楼,林飞望了一眼外面宽敞杂乱的广场,只看到几个零星的丧尸在漫无目的地游走。他们现在身处理工大学,离学院路大概有将近两公里。林飞决定不原路返回,就走理工大学门前的路,沿着来时的方向行进,这样也可以回到他们进入大学城的十字路口。

老顾同意林飞的计划,他靠墙蹲下来,说:「但你得等我一分钟,让我吃完这个面包。」

老顾说着拆开包装袋,三下五除二就消灭了面包。看着老顾大快朵颐的样子,林飞也感觉到了饿,算起来他也有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女生给他们的是两个乳酸菌面包,从前林飞最不喜欢吃的东西,现如今也觉得美味。

吃完了面包,两人稍作休整,便走出了教学楼。他们必须穿过教学楼面前的广场,在前方转过一个弯,才能到学校门口。他们尽量压低身体,避免发出任何细微的声响,惊动在广场游荡的丧尸。太阳升起来,勉强透过城市上空的浮尘,落到地面。两人走到广场中央,四周没有任何阻挡物,最近的丧尸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老顾紧张得大汗淋漓,他不敢伸手擦汗,眼睛紧紧盯着惨白的地面,心里无数次祈祷,老天保佑。

林飞轻轻呼吸着,每走一步都极其小心。在这个广场里被袭击,在只有一根棒球棍防身的条件下,他们会死得很难看。

两人如履薄冰般走到广场边沿,又顺着广场外的林荫小路转向学校大门。林荫路里树枝茂密,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烂恶臭。林飞仔细看去,发现隐秘的树丛间挂着飞鸟的尸体,树根旁也堆积着猫狗的尸体,无数苍蝇在它们周围盘旋。林飞强忍胃里翻涌的不适,快步走出了林荫小道。

走出林荫小道的瞬间,他张大嘴长长呼出一口气,天空中耀眼的白色太阳光照在他身上,他仍觉得一股恶寒从心底升起,左手手臂的疼痛如同电流,刺激着他整个身体。

学校大门近在眼前,林飞却在这时看到了旁边的停车位上停放着一辆完好无损的皮卡。他拉住老顾,指指皮卡车,老顾秒懂。

回去的路程二十多公里,即使回到高架上SUV旁边,也有七八公里,要是有一辆车,这段路就不在话下。就算在路上遇到危险,逃生的几率也更大。

林飞顺手捡起一块石头,轻手轻脚地走向皮卡车。走近了他惊喜地发现车窗竟然开着,车子没锁!就在林飞准备伸手拉车门的时候,一双干枯的双手忽然从车窗伸了出来,驾驶位上坐着一只丧尸,正拼命地朝林飞挣扎咆哮。林飞吓得后退一步,老顾也顿在了原地。

丧尸双手一直在原地扑腾,并没有像林飞想象的那样扑过来。他试探性地往前两步,才发现丧尸被安全带拴着,只能在座位上挣扎。

林飞甩起小黑箱,一下子砸碎了丧尸的脑袋。他拉开车门,解开安全带,在丧尸身上一阵摸索,果然在腰间摸到了一串钥匙还有一把短匕首。林飞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又把丧尸拖出了车。他看到丧尸的脖子上有一大块悬吊的腐肉,里面已经发黑的血管神经清晰可见。这应该就是它转变的原因吧。

小黑箱砸碎丧尸脑袋的声音引来了周围其他的丧尸,纷纷调转方向朝着皮卡走来。林飞喊一声:「上车!」

两人一同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在十几个丧尸扑向车门的前一秒,林飞发动车子,奔向学校大门外的街道。

皮卡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林飞把车开得飞起。周边听到声响的丧尸渐渐聚拢过来,只有车子开得够快,他们才能甩开这些怪物。

皮卡一路向前,连续撞击着扑面而来的丧尸。十多分钟后,十字路口出现在两人眼前,但那里密密麻麻站着昨天聚集的丧尸,冲上去无疑自找死路。林飞忽然调转车头,车子偏离街道,朝着另一条面对桃源山的小路开去。

如果原路返回,他们必须经过十字路口,上高架,在绕城高速上朝北行驶一段路后才能回到加油站处的山脚。再从山脚顺着柏油路上山。但这样走风险太高,仅仅是通过那个十字路口就足以让林飞和老顾有来无回。即使他们顺利经过了十字路口上了高架,车子一旦上了柏油公路,他们的行踪就会被山上的人发现,那他们会再次处于被动地位。林飞不愿意再被秦跃挟持,要扳倒秦跃救回泡沫拿回物资,他们就要悄悄上山。

躲开他们眼睛的唯一办法就是不走柏油路。

林飞选择了一条最近的路,就是大学城到桃源山的直线。他调转车头,将车面向桃源山方向一路疾驰。

车子后方跟着的丧尸越来越多,林飞一边猛踩油门,一边说:「老顾,你看看车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派上用场的!」

老顾得了指令,就在车子内一通翻找。几分钟他说:「好像有酒啊!」

皮卡的后座堆着两个纸箱,老顾翻过座位,爬到后座座位上,拆开纸箱,里面果真是满满当当的两箱白酒。他用棒球棍砸碎了后座的玻璃,又把衣服撕了一块下来塞到酒瓶里,点燃了火,奋力一甩,把酒瓶仍向了尸群,酒瓶在尸群中间炸开,火苗蹭一下窜了起来。老顾紧接着把剩下的酒瓶都砸向火烧起来的位置,火越来越大,吞噬了跑在最前面的丧尸。老顾大笑两声,扣开最后一瓶酒的盖子,往嘴里猛灌了两口,又转身,把酒伸到林飞面前,二话不说就往林飞嘴里灌了两口。

林飞险些被呛死。

「怎么样?还可以吧?难怪上千块一瓶呢!」老顾说着,把最后一瓶狠狠砸向了尸群。

这一场大火阻止了大部分的丧尸,林飞把车开得更快些,很快就到了大学城边缘。

大学城边缘是一块待开发的空地,上面架着绕城高速,正前方就是桃源山。林飞把车子开上空地,这块地平坦广阔,一直延伸到桃源山下。顺着这个方向向前,他们可以直接上山,节省在绕城高速上绕圈的时间。当然前提是这块空地前方有可以上山的路。

林飞看了看后视镜,后方跟来的丧尸不多,而且他们车速很快,前方又没有阻挡,这些丧尸追上来的几率不大。林飞把油门踩到底,朝着正前方一路疾驰。

多年前,桃源山还没开发的时候,山上住了很多人家,下山的路有无数条。开发成旅游景点后,政府建起的柏油马路和健身步道,成为上下山最主要的道路。但林飞想这并不代表从前上下山的小路就没有了。

车子朝前行驶了二十多分钟,山脚出现在眼前。

林飞放缓车速,最后将车子停了下来。

没有公路,皮卡车上不了山,他们只能靠自己爬上去。

对老顾来说,这是极其有挑战性的体力活。

林飞提上小黑箱子,拉上老顾就往上山走。山林里树木枝繁叶茂,阳光照射下来,碎成无数光斑。老顾用棒球棍做拐杖,跟着林飞沿着一条早已荒废的小路往山上走。

「林飞,你跟那个学生说桃源山28#,什么是桃源山28#啊?」老顾一边走一边问。

林飞停顿了一下,拉着老顾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脱掉鞋,从脚板底扣出地图,一边展开一边说:「在加油站,更衣室里,我看到了一个自杀的军人,在他衣服口袋里找到了这张图。」林飞指着上面的绿色堡垒,「这里很可能是一个避难所。」

「还在益都小区的时候,大骚乱之前,我在网上看到了丧尸袭人的视频,有个叫老K的人说事态无法控制,让我早做准备往东走,在加油站的时候他给我留了最后一条消息,就是桃源山28#。我又在小楼附近找到了17#的标志,所以我猜测地图上的绿色堡垒就是老K说的桃源山28#。」

解释完这一切,林飞又重新把地图收起来,藏到脚底。

老顾渐渐反应过来:「所以丧尸一出现,你就直接往东边走,还执意要往深山里走。」

林飞点点头。

「可是…丧尸出现才一周,就有避难所了?还是在深山里?」老顾不明白。

这也是林飞没想通的地方。

继续爬了一段路,林飞仰头望了一眼山上,桃源山很大,山脉很长,但所幸不算太高。柏油路从半山腰横穿而过,所以即使是从荒废的小路爬上去,也不会太费劲。目光穿过丛林,林飞隐约看到了上方的柏油路,忽然一两声狗叫传来,是虎皮的声音,林飞心里一阵狂喜,他知道他们离二层小楼已经不远了。

看天上的太阳,像是已过午后。林飞不打算大白天去找秦跃,他们有五个人,且都是五个大男人,林飞没有胜算。如果直接拿着金条去找秦跃,以他们这种人的德行,收下金条也不一定会放过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拿金条做筹码,换回泡沫,再用秦跃做筹码,换回他们的小货车和物资,以及生路。

两个人顺着小路又向上爬了一段,小路蜿蜒曲折,将两人带往距离二层小楼约摸两公里的小树林。林飞远远看到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他和老顾摸爬着过去,看到那是一堆被人遗弃了的衣服,应该是山上的人搬家时扔下的。林飞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从那堆衣服里找出两件来,在地上铺开了。老顾见状,说:「你干嘛?换衣服啊?」

林飞打开小黑箱子,说:「换什么衣服,我们不能把金条就这么提着。」林飞一边说一边把金条分成两部分分别放进衣服里,又将衣服裹紧了,做成两个腰包形状。他把其中一个递给老顾,另一个绑到了自己腰上。

「这是咱们的筹码,得拿好了。」林飞把金条紧紧扎在自己身上,又检查了一下老顾的那袋,确保不会掉。做完这一切林飞抬头看去,望见上方就是柏油路,路边有一根画着17#的水泥柱子,这里正是两天前,林飞巡视到达过的地方。

林飞和老顾走出小树林,穿过柏油马路,背靠着山体,慢慢摸索向前。前方转过一个弯,就是泡沫所在的二层小楼。林飞指了指小楼后面的土坡,说:「我们爬上去,等天黑。」

老顾赞同地点点头,紧跟着林飞爬到了土坡上。

他们伏在草丛里,静待天黑。

他们躲避的位置刚好面对小楼面前的空地,小货车上面的物资几乎都被搬了下来,这些人这两天几乎消耗了一大半的食物和水。刘阿姨蹲坐在土灶边,正在烧火,锅里沸腾着煮着东西。光头端着那支狙击枪在小楼面前的柏油路上来回巡视,秦跃和其他几人围坐在地上热火朝天地打牌。而泡沫,不见踪影。

林飞仔细观察了那群人,他们一共五个人,光头身强力壮,看上去是整个团体里最不好对付的人;秦跃是头目,之所以成为头目,可能是因为林飞手里这箱金条,这些人不知道A市如今的境况,或许还以为只要有了钱就仍可以去外面的花花世界潇洒;剩下的三个人,虽然面目凶狠,但看上去明显各自心怀鬼胎,他们的目的也就是想在秦跃手里分到一点黄金。林飞注意到有一个男人并没有参加秦跃的牌局,而是一个人坐在小货车旁边,不停咳嗽,他面色苍白,两只眼睛像充血一样通红。

林飞慢慢挪动了一下身体,调整方向,仍没有看到泡沫的身影,不安就像藤蔓,在他心间不断缠绕。

13 同归于尽

夕阳落山,暮色四合。

桃源山与远处的A市都陷入了无穷的黑暗中。刘阿姨在小楼外的柏油路上点起一堆篝火,看样子昨天夜里他们应该也是这样点燃了一堆篝火,因为林飞看到了旁边的灰烬。没多久,阵阵饭香飘了过来,老顾肚子咕咕叫个不停,气愤地悄声说:「那可都是我费好大劲才搬出来的!可恶!」

秦跃一伙人各自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林飞也在这个时候终于看到了泡沫。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被一个男人粗鲁地从房间里推出来。林飞捏紧了拳头,沉住气仔细看,没有发现泡沫有被欺负的痕迹,但她左脸红肿一块,看上去就是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样子。

男人一边推着泡沫一边大声说:「大哥,这丫头给饭吗?」

秦跃端着一碗泡面过来,夹起一筷子来喂到泡沫嘴边。泡沫瞪着他,不张口。秦跃见状,把那一筷子泡面塞到了自己嘴里,一边嚼一边说:「你倒是硬气,两天了,一口水都没喝。林飞真的会为了你回来吗?我那个箱子里可是金条哦。」

泡沫冷笑一声,说:「你该去看看现在A市是什么样子,金条有用吗?」

秦跃喝了一口泡面汤,说:「管他什么样子,都要花钱,老祖宗说的呀有钱能使鬼推磨。」

泡沫别过脸,不再看秦跃那副嘴脸。秦跃也识趣,挥挥手,让男人把泡沫又押回里房间。

藏在草丛中的老顾悄声问:「咱们什么时候下去?」

林飞盯着那伙人,说:「等夜深。」

这伙人吃着饭,围着篝火又唱又跳,老顾屯下的零食几乎全被拿了出来,一袋接一袋地撕开。林飞在那群人中间刻意寻找那个生病的男人,他只端走了一碗泡面,吃了一半就放到了一边。有人叫他一起去玩儿,他说不舒服,背靠着小货车坐着,闭着眼。

直到篝火燃尽,这群人才尽兴,打着哈欠进到屋子里睡觉,只留下了一个人在房子外的柏油马路上巡逻。小货车旁边的男人半晌都没动静,巡逻的男人叫了他一声,他歪了歪头,没有答话。

时机到了,就是现在!

林飞和老顾慢慢爬出草丛,匍匐着爬到房屋后面。趁着巡逻的人转身时,他们贴着墙壁,悄声闪进房子里。

除了大门外巡逻和小货车旁边睡着的两个人,房子里加上秦跃还有三个人,光头和另一个男人睡在老顾的棉被上,秦跃仰躺在沙发上。而刘阿姨、泡沫和虎皮,都不在房间内。林飞猜想她们可能是被关在了另外的房间里。

鼾声此起彼伏,林飞悄声摸到沙发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匕首放到了秦跃脖子上。那冰冷的触感让秦跃猛然惊醒,林飞狠狠地悄声说道:「别动,不然我马上割断你的脖子!」

秦跃见是林飞,冷笑一声,不屑地说:「你可不像是会杀人的人。」

「是吗?」林飞使了点劲,匕首锋利的刀刃抵在秦跃脖子上。林飞当然不敢杀人,他做这些只是想救回泡沫,拿回货车和物资。除了腰上缠着的金条,秦跃也是必不可少的筹码。秦跃感觉到一丝疼痛,便收起脸上的笑意,说:「你想干什么?」

「放了泡沫,还有货车和物资。」林飞咬着牙说。

动静吵醒了睡在棉被上的光头和另一个男人,林飞见状,抵着秦跃的脖子站起身来,让秦跃面朝那两个面露凶色的男人,自己躲在秦跃身后。老顾双手握紧棒球棍,对准了光头和男人,光头指着林飞,吼道:「你们干什么?你放开我大哥!」

林飞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凶狠且平静地说:「把泡沫和虎皮交出来,还有我们的货车和物资,你的大哥还有你大哥的黄金我就给你。」

「你拿到黄金了?」秦跃欣喜地转身,但被林飞的匕首牢牢抵着,他不敢动得太厉害。

林飞说:「拿到了,整整一箱呢。」

秦跃脸上浮现着掩饰不了的激动,对光头说:「去,把小妹妹和狗带出来。」

光头转身进到里屋,没多久,就押着泡沫走了出来,虎皮和刘阿姨都跟在他们身后。看到林飞,泡沫眼里忽然绽放出光彩,挣扎着想要奔向林飞,然而她的手反绑着,被光头牢牢攥在手里。

林飞盯着光头,说:「放开她。」

光头看一眼秦跃,秦跃笑了一声,说:「好,放。」

光头一把扯掉了泡沫手上的束缚带,老顾眼疾手快,立马把泡沫拉到了自己身后,虎皮也紧跟着跑了过来。刘阿姨在双方徘徊,她看了一眼林飞,不太敢上前。

「可以吧兄弟?完璧归赵,能放开我了吧。」秦跃说。

林飞勒着他的脖子,缓步后退,慢慢往小货车方向移动。

「别急,会放你的。」林飞双眼盯着亦步亦趋跟过来的光头和男人,老顾背靠他,把泡沫和虎皮护在两人中间,提防着屋子外巡逻的人。

等到林飞他们退出房子,来到屋外的柏油路空地,巡逻的男人才察觉异常,端着枪跑过来,对准了林飞。林飞则把秦跃挡在面前,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他沉着嗓子,说:「放下枪,不然你们谁也拿不到黄金。」林飞说。那些人听到黄金就像见了骨头的饿狼,眼睛里都闪着绿光。不等秦跃说话,端枪的男人就放下了枪。

林飞挟持着秦跃缓慢移动到货车旁边,车头处坐着的男人一动不动。林飞瞥了他一眼,大胆地赌他不会醒过来。

「老顾,检查物资,」林飞喊了一声,「带上泡沫虎皮,上车!」

老顾随即拉开车门,让泡沫带上虎皮上了车,把腰间的衣服解下来递给林飞。他又绕到车尾,看了一眼里面剩下的物资后关上了后备箱。做完这一切,老顾才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坐了上去。刘阿姨在光头身后观望,她似乎有所顾虑,并没有上前。

秦跃笑着,他已经听到老顾解衣服时金条相互碰撞的悦耳声响,说:「好了,可以把黄金给我了吧?」林飞从腰间解下衣服,里面丁零哐当一阵响,秦跃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林飞把装着金条的衣服扔到地上,一同被扔下来的还有一张学生证,那是章柯的学生证。围在林飞面前的三个男人一窝蜂冲上去抢黄金,林飞趁机松开秦跃,进到车里关上了车门。

「开车!」他说。

老顾拧动钥匙,然而期待的发动车声音却没响起来,老顾又试了一次,还是没反应。

车外,秦跃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极其夸张,甚至笑弯了腰。林飞预感不妙,他扒开货车方向盘下方的操作台,才发现里面的零件都被挖空了。

这辆小货车已经变成了一个货仓。

林飞面色惨白,如他所料,秦跃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们,但他没料到秦跃会把车子掏空。他故意让林飞坐到车里,让他发现逃离无望。

秦跃端起狙击枪对准了林飞,他把枪口晃了晃,示意车上的人下车。他怎么会轻易放过林飞呢?他们可是从监狱跑出来的人,他不知道A市的情况,不知道是否还有警察,万一有,轻易放走林飞不就等于告诉警察他们藏在这儿吗?

光头走到小货车旁,拉开车门,一把抓住老顾的后颈,像拖小鸡一样将老顾从车上拖了下来,顺带拿走了老顾的棒球棍。他咧开嘴,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笑容。另外两个男人沉浸在得到黄金的喜悦里,不断在金条上哈气擦拭。秦跃调转枪头,毫不犹豫地朝其中一个人开了枪。

嘭的一声,枪声回响在绵长的桃源山里。

男人应声倒下,鲜红的血液喷溅出来,溅到金灿灿的金条上。老顾泡沫以及站在最后面的刘阿姨都吓了一大跳,泡沫全身不停颤抖着,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枪杀,林飞紧紧牵着她的手,意识到秦跃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要活命,就得顺从。

秦跃继续上膛,枪口瞄准了另一个男人,那人吓得双手一松,捡起的金条稀里哗啦落到了地上。他举起手,哆嗦着。

秦跃没有朝他开枪,而是笑着说:「捡起来,帮我收好。」男人哆嗦着蹲下去,将金条一块一块地捡起来。

枪口再次回到林飞面前,秦跃说:「下车,我不想说第二次。」

林飞拉开车门,牵着泡沫的手下了车,虎皮挡在两人面前,凶狠地朝秦跃龇着牙。

秦跃说:「林飞,你有种,我不会杀你,跟我混,包你吃香喝辣,还有你的小妹妹。」秦跃看一眼泡沫,他当然不是因为单纯的林飞有种,就要将其「收入麾下」。A市现在形势不明,怪物遍地。他看到过林飞在桃源村办公楼前打击丧尸,又能在A市进出,顺利拿到黄金,说明他对付丧尸有一套,这样的人放走岂不可惜?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那么漂亮乖巧的女孩儿。

林飞瞥了一眼车头前的男人,他一直没有动静,胸口也没有起伏。

林飞抬眼看着秦跃,语气放软,说:「是吗?也会分我们黄金吗?」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像是贪婪的光。他紧紧牵着泡沫,把她护在身后。

秦跃说:「黄金是你和你兄弟拿回来的,当然应该分一些给你们。」秦跃认为林飞也是人,只要是人,见财就会起意。

「好啊,那我跟你混。」林飞说。

老顾愣了一下,喊道:「林飞你疯了吧,这可是个杀人犯!」

林飞笑着转过头,对老顾说:「老顾,识时务者为俊杰,更何况,秦跃不是答应我们要分我们黄金吗?我们在A市遇到的救援队伍不是说过吗?骚乱正在平息,丧尸都被消灭了,我们拿了黄金,可以回去买房买车,不好吗?」

老顾闻言,皱起眉头。救援人员?什么救援人员?他们不是只遇到了一群大学生吗?老顾正在疑惑时,注意到林飞的目光停留在货车车头前男人身上,只一秒,林飞移开了视线,老顾一下子明了了。

林飞在诈降!

听了林飞的话,秦跃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神色,他果然没猜错,哪有那么多世界末日?等骚乱平息,他拥有的这些黄金仍然可以让他在A市过潇洒富足的生活。

一旁的光头也忍不住激动起来,他甘心跟随秦跃,不就是想过有钱人的生活吗?

站在最后方的刘阿姨,疲倦惊慌的眼里放射出活力,她还没有看到夹在金条中间的学生证,林飞的话让她觉得成城里一切正在恢复正常,她的儿子一定还活着。

小货车前的男人轻轻动了动,极细小的动作,却还是被林飞捕捉到了。他朝秦跃伸出一只手,笑着说:「那我们…合作愉快?」

秦跃放下枪,伸出手去。

两人手握紧的瞬间,林飞忽然一使劲,将秦跃拉向自己,回转了一个方向,朝着秦跃的胸口狠狠一脚,将他踹向货车车头。秦跃没有防备,重重摔进了男人的怀里。男人睁开眼睛,死死抱住了秦跃,张嘴咬在了秦跃的脖子上。光头没料到会出现这样一幕,立刻想要上前帮秦跃。老顾忽然转身,一脚踢到了光头裆部,光头吃疼,捂着裆部痛苦地蹲了下去。老顾趁机夺回棒球杆,毫不犹豫地一棍子挥向光头。

秦跃迅速反应过来,拿起手里的枪就朝已经变成了丧尸的男人肩上开了一枪,他挣扎着站起来,狠狠一脚踢翻了丧尸。秦跃忍着脖子上的疼痛,把枪对准了林飞。然而林飞没有给他机会,不等他站稳,一脚踢到他手上,狙击枪飞了出去。

秦跃意识到受骗,愤怒地直冲向林飞。林飞推开泡沫,挡住了秦跃砸过来的拳头。两个人瞬间扭打在一起。秦跃本就是混子,打架斗殴早已是家常便饭,林飞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出手又快又狠,林飞很快落了下风,被他压在身下,一拳一拳不断地打击。林飞左手负伤,伤口溃烂,根本使不出劲。老顾见状,提起棒球棍就要往秦跃头上砸去,身后光头却忽然站起来,抓住了老顾,一把夺过棒球棍,一棍子打在老顾肩膀上,紧接着又朝老顾踢了一脚。老顾被打翻在地,光头的脚就踩在他头上。虎皮冲向秦跃,一口咬在秦跃砸向林飞的拳头上,秦跃大叫一声。光头挥起棒球杆,利落地打向虎皮,虎皮哀叫一声,整个身体都飞起来,重重地砸到了几步之外的柏油路面上。

林飞大喊一声狗子,试图反抗秦跃,可他被秦跃牢牢压在身下,脖子也被死死卡住,根本反抗不了。

狙击枪落在不远处空地上,捡金条的男人发现这是个翻身的机会,他可以干掉这里所有人,拿走所有的金条。他站起来冲过去捡狙击枪,然而一双手先他一步把枪捡了起来。

泡沫端起狙击枪,枪口对准秦跃,想也没想直接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起,巨大的后坐力冲向她,把她往后推了两三步远。然而子弹并没有打中秦跃,而是擦着他的脸击中了地面。泡沫不断扣动扳机,然而没有上膛,枪没有一丝反应。秦跃松开几乎奄奄一息的林飞,恼怒地站起来一把抢过泡沫手上的狙击枪,他麻利地上了膛,瞄准泡沫…

忽然一声嘶吼,被秦跃打中肩膀的丧尸重新站起来,冷不丁地咬在了光头的脖子上,一时间鲜血迸溅,光头痛苦地大叫一声,松开了踩在老顾头上的脚。丧尸爬上光头的肩膀,牢牢抱住光头,疯狂地啃咬。光头挣扎着,不断甩着肩背,希望能把丧尸甩下来。他往前走着,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栽向堆积在一起的金条上。

哗啦一声,金条四散。

一个东西跟着一根金条一起冲击到刘阿姨脚边,刘阿姨一愣,哆嗦着捡起来看。

那正是章柯的学生证,那上面沾满了已经凝固的血。

光头的脖子几乎被咬断,露出气管来,他痛苦地捂着脖子,朝秦跃伸出手,嘶哑地喊救命。

秦跃却没有动,黑洞洞的枪口仍对着泡沫,他的食指就放在扳机上。千钧一发之际,林飞爬起来一把抱住他,两人纠缠在一起朝着柏油路边缘移动,在泡沫的呼喊中,枪声响起,两个人纠缠着,一起滚下柏油路一侧的山崖。

泡沫大喊一声:「林飞!」

她伸出手,试图抓住林飞,然而相隔半米,她没能抓住。

光头落气了,老顾爬起来从他手里夺回棒球棍,疯狂击打着丧尸的头部,丧尸倒地,他又提起棍子三两下砸扁了光头的脑袋。

老顾身上沾满了血迹和脑浆,整张脸上都没了本来的颜色,只有两只瞪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倒在地上的光头和丧尸。

之前捡金条的男人被如此疯狂的老顾吓得直哆嗦,再也顾不上金条,拔腿跑了。刘阿姨看到儿子的学生证,似乎猜到了什么,她拉住老顾,哀求着问:「你们找到我儿子了吗?是找到他了吗?他怎么样?他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回来?」

老顾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他朝刘阿姨点点头,当刘阿姨问到儿子的现状时,老顾没说话,只看了一眼地上已经被砸碎了脑袋的两具尸体。刘阿姨在他的目光里得到答案,她看着那惨不忍睹的身体,软泥一样瘫在了地上。

林飞和秦跃一同滚下山崖,迅速没入茂密的丛林中,泡沫扑在柏油路边,朝着数十米的山崖大声呼喊林飞的名字。

然而偌大的桃源山,没有一点回应。

14 变天了

泡沫的声音回响在绵延起伏的桃源山里,没有得到丝毫回应。柏油马路下是笔直的山崖,山崖下茂密的树林一直绵延到山脚。

没有一丁点林飞的影子。

泡沫顺着柏油路跑向前去,她试图找一条能下山崖的路。老顾紧跟上去,他叫了一声虎皮,摔倒在地的虎皮吃力地爬起来,和老顾一起跟上了泡沫的脚步。

他们往前走了很久,才发现一条可以下山崖的小路。泡沫扒开半人高的荒草和缠绕在大树之间的藤蔓,一边艰难地往下走一边呼喊林飞的名字。日上三竿,他们没有找到林飞的任何踪迹。老顾站在小路上,抬眼望向山崖。山崖高约二十米,白森森的岩石崖壁上攀着藤蔓,山崖下方虽然有茂密的树林,但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肯定凶多吉少。

好不容易来到山崖下方,也不见林飞和秦跃的影子,连跌落的痕迹都没有。泡沫的嗓子都喊哑了,回应她的仍只有无边的回声。

两个人不死心,沿着山崖下的丛林不断搜索,直到暮色降临,仍没看见林飞的影子,也没有一丝声音。

泡沫累得瘫坐在铺满落叶的地上,她朝着密林大声喊林飞的名字,眼睛通红,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老顾想了想,决定先带泡沫回去。他扶起泡沫,一边往来时的方向走一边强颜欢笑着说:「你放心,林飞肯定不会有事的,你不知道他打丧尸的时候可厉害了,几千号丧尸都抓不住他…」

老顾说着,回头看到泡沫红肿的眼睛,剩下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嘴边,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们沉默地回到小楼,屋外的空地上还躺着两具尸体。散落的金条不见了,应该是刚才逃跑的男人回来收走了。刘阿姨捏着学生证,目光涣散地瘫坐在地上,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

老顾把泡沫扶着坐到小楼外的台阶上,他又累又饿,看看泡沫,她也已经精疲力尽,虎皮趴在泡沫身边,哼哼着,有气无力的样子。老顾来到小货车后方,打开货箱门,里面还剩一些面包泡面之类的干粮,他拿在手里,又找了两瓶水出来。

拿上这些食物,老顾先走到泡沫身边,他把拆开的面包和水递到泡沫手里,说:「先吃点东西吧。」泡沫愣愣地接过老顾递来的东西,她其实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秦跃那伙人要她满足他们提出的极可耻的条件才愿意给她饭吃,她吐了秦跃一脸唾沫,骂他流氓,然后一直撑到现在。

胃里虚空,她却毫无食欲,盯着食物的眼睛又红又肿,她多害怕,从此失去林飞。

老顾拆了一袋鸡爪给虎皮,虎皮嗅了嗅,慢慢地啃了两口。

老顾又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刘阿姨,想了想,他还是站起来,走过去递给刘阿姨一个面包。刘阿姨没有接,嘴巴里一直嘀咕着说着什么,老顾没细听,只是把面包放下又走回到了泡沫身边。

夜色越来越浓郁,天空中堆积着厚重的乌云。

老顾在房子里点起两根蜡烛,他让泡沫睡沙发,自己则在门口守夜。

「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我们再去找林飞。」老顾说着,把毛毯盖在泡沫身上。

泡沫侧过身去,面对墙壁,林飞坠崖前她听到枪响,她不确定林飞有没有避开那一枪。泡沫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断浮现中枪倒地的林飞,浑身是血地躺在山坳里。她害怕得直哆嗦,只好整个人都埋进毛毯里。

不远处刘阿姨还是同样的姿势瘫坐在地上,老顾背靠着门框,瞥了一眼刘阿姨,内心毫无波澜,他无法同情刘阿姨,如果不是她出卖泡沫,他们或许不会被秦跃胁迫,不会进城冒险,也就不会走到现在这样的境况。

可老顾也不怪刘阿姨,身为一个母亲,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罢了。如果章柯没有死,林飞或许会带上他,让他们母子团聚。

老顾抬头望向天空中密布的乌云,气候闷热,远处似有雷声,一场大雨势在必行。

林飞还活着吗?

老顾不知道。

他希望林飞活着,可内心总有一个不详的预感,他尽量不去探索那不详预感里面的详情,可脑海里总还是不断浮现林飞毫无生气的身体。

这一夜,不管泡沫还是老顾,都睡得极不安稳。担忧如同一块沉重的云浮在头上,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大雨没有如约而至,持续的闷热让老顾觉得浑身黏腻。他身上的衣服散发着腥臭,头发打了结,脸上的血污也结了痂。趁泡沫还没醒,他躲到货车后面,找了一件干净衣裳,迅速换上。虽然臭味仍有,但总比刚才好。他拿上食物和水,来到房子里,却看见沙发上空无一人。

泡沫和虎皮都不见了。

老顾匆忙把面包塞到口袋里,顺着柏油路往前走,他估计泡沫肯定是带着虎皮去找林飞了。

休息一夜后,泡沫精神恢复了不少,她简单揣了一瓶水,带上虎皮又沿着前一天的小路下了山崖。丛林里树木枝繁叶茂,枝桠之间牵着手腕粗的藤蔓,半人高的杂草覆盖了所有土地。泡沫捡了一根树枝做拐棍,一路边走边敲打两边的草。

林飞从前说过,气温回升,天气变暖,蛇虫鼠蚁就特别多,走在道路不清有杂草的地方用一根棍子敲敲打打,不仅打草惊蛇还能探知风险。

泡沫问他:「探知什么风险?」

他说:「探知你可能掉进了坑的风险。」

这些对话发生在泡沫特别迷野外露营的那段时间里,林飞总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教泡沫野外知识。除了打草惊蛇,还有识别方向,他还告诉泡沫身上口袋里随时要装一个打火机,因为如果迷路,有光就能被找到。

泡沫很好奇林飞怎么知道这么多。

林飞拍了一把她的头,特别嫌弃地说:「这些都是常识好吗?不是我懂得多,是你太笨。」

泡沫抱着必要找到林飞的信念,一路仔细搜寻。她嗓子早就哑了,此时喉咙干涩刺痛,每喊一声就像有针刺在她的喉咙上。可若是不喊,林飞又怎么听得见呢?

「你也帮我喊好吗?虎皮。」泡沫哑着嗓子说。

虎皮哼哼了一声,鼻子在周边不断找寻林飞的气味。

老顾下了山崖,加入泡沫和虎皮。

两人一狗,在山崖下的树林里找了大半天。

一无所获。

眼看时间渐晚,两人体力渐渐不支,虎皮忽然朝着小楼方向叫了两声。老顾循声望去,看到一股大火窜起。

小楼那边起火了!

一个女人尖利的笑声传过来。

是刘阿姨!

天边雷声滚滚,天空就像要垮下来一般。

泡沫和老顾急忙往回跑。他们到达时,一股浓重的汽油味扑面而来,还放着物资的小货车燃着熊熊大火,刘阿姨正在把火引向小楼。她拿着火把,又蹦又跳,大笑着嘴里唱着山歌一般飘忽的调子。老顾跑上前想要抢救一下小货车里的东西,那里面有水有食物有汽油,是他们的身家性命!可大火熊熊燃烧,根本不能靠近。

眼看刘阿姨的火把已经放到了小楼旁边的枯草上,泡沫冲上前去,一把抢过火把丢在地上使劲踩灭。

「你干什么呀!?」刘阿姨大喊了一声,一把推开泡沫,「我在给儿子办葬礼呀!」她说着,重新捡起泡沫脚下的火把,冲向小货车,试图点燃火把。泡沫上前去抱住她,大声喊道:「刘阿姨,不能去!」

刘阿姨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泡沫忽然发觉刘阿姨身上湿滑,还有一股难闻的汽油味。

泡沫猛地反应过来,刘阿姨在自己身上浇了汽油!

「老顾!」泡沫死死抱着刘阿姨,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开手,放任刘阿姨冲向火海。

「她身上有汽油!」泡沫奋力喊着,尽管她喉咙疼痛,如同有一把针狠狠扎向她。

老顾刚上前跑了两步,刘阿姨就扒开泡沫的手,一头扎进了火里。大火点燃汽油,迅速包裹全身,刘阿姨尖叫着,在柏油马路上癫狂地奔跑。老顾赶紧上前,拖走了身上也沾上了汽油的泡沫。

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刘阿姨痛苦地在他们面前倒下,她的皮肉她的骨骼她的毛发被火吞噬,蜷缩成一团。小货车几乎被烧成了空架子,里面的所有物资都化成了灰烬。一同葬身火海里的还有被老顾砸碎了脑袋的尸体,应该是刘阿姨把它们拖到了小货车旁边。

唯一庆幸的是小楼没有着火,里面还留着两只蜡烛一床毛毯还有昨夜泡沫没有吃的面包。

大火渐渐熄灭,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物体烧焦后的气味。靠近小货车的树木和草都被烤干,燃起来渐渐蔓延到更远的地方。老顾眼疾手快,上前去几脚踩灭了火。

小货车只留下了一个光秃秃的铁架子。

老顾看着这一片狼籍,懊丧地蹲在地上。

他们如今,队友不知生死,物资变成灰烬,也没有任何援救。

似乎,已经走上绝路。

夜晚再次降临,周遭一切都静得可怕,老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恐惧甚至超过了他看到丧尸。他和泡沫两人蹲坐在石阶上,一言不发。饥饿和困倦如同两只怪兽,正在吞噬两人。

就这么等下去吗?老顾想,就坐在这里等死?

那他们当初出逃的意义何在呢?早知今日,当初就懒得那么拼命地往外跑了。

泡沫递给老顾一块面包,那是他们现如今留下的唯一的食物了。老顾盯着那块面包,刹那间,很想念自己的小超市。超市是他爸留下来的,为了他今后有资本成家。他就住在小超市的阁楼上,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电磁炉,和一副碗筷,这些东西撑起他悠哉悠哉的宅男生活,他给自己定了一个休息日,每周一休息一天,就在阁楼上看看动漫打打游戏…

老顾忽然一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猛地拍一把大腿,他还有个仓库啊!仓库还有吃的啊!小货车没有了,可是仓库可能还在啊!他去一趟仓库,不就可以补充物资了吗?他和泡沫也不至于被饿死啊!

老顾激动地握住泡沫的肩膀,说:「泡沫,我要去回去一趟A市,我的仓库里还有好多吃的,我可以去拿!」

泡沫却摇摇头,表示不同意。

「市里有丧尸,很危险!而且A市遭了大火,你怎么知道仓库就完好无损呢?」泡沫说。

老顾冷静了一下,他咬着手指头,想了一会儿,说:「那也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强。」他摸了摸虎皮的头,抬起眼看着泡沫无比认真地说:「山脚下有一辆皮卡,是我和林飞回来的时候停在那里的,那辆车有油,空间够大,我可以开那辆车去我家仓库。泡沫,你和虎皮就在这里等我。」

泡沫不赞同老顾的办法,去A市风险太大,老顾完全可能有去无回。

「我们现在没车没水没吃的,耗在这里也就是几天的事。我去拿物资,你就待在这里,林飞命大,肯定会没事,他如果回来,也不至于跟我们失去联系。」

泡沫还想说什么,老顾已经整装待发,他对虎皮说:「虎皮,守好啊,我给你带火腿肠回来。」

老顾顺着他和林飞回来的山路下山,天色已晚,他决定早去早回。桃源山距离益都小区并不远,如果他车速够快,完全可以在天亮时就赶回来。为什么要留下泡沫呢?因为A市有丧尸,很危险,如果他运气好,可以带上物资回来;如果点儿背,他就可能交代在那儿,泡沫留下,至少不会被丧尸吃掉吧。

老顾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英雄,他从前在电影里看过许多孤胆英雄,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那样的主角。

天空中的乌云越来越沉重,雷声由远及近,在耳边炸响。闪电劈开夜空,照亮泡沫的脸。此刻她身边只剩下虎皮了,刘阿姨和另外两个陌生人的已经烧成灰烬的尸体就在不远处,和浓厚的夜色融为一体。天边雷声再次响起,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泡沫抱起虎皮进到房子里,关上了木制的大门。周围很快响起哗啦啦的雨声,泡沫抱着虎皮窝在沙发里,她点燃了一根蜡烛,在跳动的烛火前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

大雨直到清晨也没有停歇,天空仍挤着厚重的乌云,雷声和闪电也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泡沫渴极了,她打开门,用空掉的矿泉水瓶接了点雨水喝,口袋里还有半块面包,她撕了一部分下来喂到虎皮嘴边,虎皮张了张嘴,咬下一小口。

「虎皮,你怎么了?怎么没精打采的?」泡沫捧起虎皮的脸,话音刚落,哗哗的雨声中间忽然传来一声枪响,泡沫一愣,冲向柏油路外的山崖。

枪声就是从山崖下传来的!是林飞!

泡沫不顾大雨,直奔向山崖下,虎皮紧跟其后。雨势浩大,在泡沫眼前织成一片朦胧的雨雾,将整片桃源山和远处的A市都笼罩着。泡沫一边往山崖下跑,一边呼喊林飞的名字,大雨将她浑身浇透,脚下湿滑,她连续摔了好几跤,浑身都是泥水和伤痕。终于跌跌撞撞到了山崖下,泡沫奋力喊出林飞的名字,声音却迅速被哗啦啦的雨声掩埋。她不死心,在草丛和树林间不断翻找搜索。

「林飞!你在哪里啊?你回答我一声好不好?」

泡沫一边喊一边往前走,她的声音在茂密的树林间回响,虎皮跟着叫两声。她知道那声枪响就是林飞,他一定还活着,他不是说过吗?他要追她,让她做女朋友的,怎么会轻易死掉呢?

虎皮忽然停下脚步,朝着一丛藤蔓狂吠。泡沫走过去,扒开手腕粗细的藤蔓,看到下方有一个凹坑,坑里竟有两个人!

一个是已经没气了的秦跃,一个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林飞。

「飞飞!」泡沫大喊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她就知道,林飞不会那么容易死。

15 桃源山28#

那颗子弹与林飞擦肩而过,只在他小腿上的留下了一道血痕。他和秦跃纠缠着一起滚下山崖,无数枝桠在他眼前晃过,他坠落在山崖下一个坑洞里,昏死过去。醒来时,大雨倾盆,雷声轰鸣。秦跃就在五米外朝他张牙舞爪地嘶吼狂叫,黑红色的血液从它口齿间淌出来,它的皮肤如同皱纸一般覆盖在骨头上,整个身体像脱水后的干尸。秦跃脖子上曾被咬伤的地方,像一块巨大的腐烂斑藓,呈现出黑红色,溢出黄色的脓液。

秦跃被藤蔓缠绕,无法前进。林飞掉落坑洞时扭伤了脚,他本身就受了伤,昏迷一天一夜,只觉得头昏脑涨视线不清。他试图敲打手边的石头发出声响,但雨声太大,声音传不出坑洞,反而让已经变成丧尸的秦跃听到动静,更加兴奋,逐渐挣脱开藤蔓。林飞在身边摸索,想要找到一件可以防身的物品,但周围大部分是湿滑的苔藓,完全不能作为武器。眼看秦跃挣开藤蔓,就要扑过来,林飞的手忽然碰到腰间一个硬物。

是手枪!

是他在加油站那个人军人身上拿到的手枪!

他一直把这支枪作为最后的武器,现在看来,终于派上用场了。

林飞一把拔出手枪,对着秦跃扣动扳机,然而他不会用枪啊,连续扣动好几下,枪也没有反应。情急之下,林飞一双手在手枪上一阵捣鼓,忽然听到啪的一声,林飞来不及多想,拿起手枪对准秦跃,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秦跃应声倒地,声音传出坑洞,林飞长舒了一口气,扶着洞壁想要站起来。但洞壁湿滑,他又浑身是伤,想要凭一己之力爬出去,根本不可能。

洞口忽然传来狗叫声,林飞抬头望了一眼,是虎皮!同时泡沫的声音也传来。林飞笑了笑,咚地一下栽倒在地。

坑洞约有两米高,泡沫找了一个相对平缓的地方跳下去,她来到林飞面前,林飞半眯着眼,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泡沫泪如泉涌,心里悬着的巨石总算落了地。她擦擦眼泪,笑着说:「飞飞,你坚持一下啊,我这就带你出去。」

泡沫说着,先四周看了一眼,秦跃变异后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她心里一惊,但也不再害怕。她跳下来的地方坡度很缓,但很滑,她一个人走上去或许没问题,但带上行动不便的林飞,肯定上不去。泡沫看了一眼四周,这个坑洞里除了苔藓,还有许多藤蔓,这些藤蔓不就可以铺在路面增加摩擦力吗?泡沫没有工具,只有一双手,她不管不顾地用手扯起那些藤蔓,将它们堆到出坑的小坡上,手腕粗的藤蔓像妖怪,泡沫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有这么大的力气,能将它们扯断。虎皮也用牙帮忙咬住藤蔓,只是泡沫没有注意到,在虎皮咬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血印。

藤蔓铺到小坡上,泡沫又上前去踩了两脚,确保平整后,她来到林飞身边,将林飞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慢慢地踩着藤蔓一步步往上。虎皮在后面推着林飞,以此减少泡沫的压力。林飞还残存一点意识,他努力地抬出脚,跟随泡沫的脚步,慢慢挪出坑洞。

大雨如注,浸透了伸向柏油马路的小径,泥土变得松软黏滑,每往前走一步,泡沫都要很小心地抓紧脚趾头,因为稍有不慎,她就会和林飞一起摔倒。可尽管她已经很小心地往前走,还是没能避免摔跤。脚下一滑,她整个人都扑向泥泞的小路,林飞也被摔在一边,泡沫感觉到膝盖处一阵疼痛袭来,低头一看,两边膝盖都破了皮,鲜血涌出来,混合着雨水流到小路上。顾不上受伤的膝盖,泡沫转身就去找摔了的林飞。他几乎没有意识,躺在草丛里一动不动。泡沫走上前去,把林飞扶起来,将他的双手搭在自己肩上。

她让林飞扑倒在自己背上,双手紧紧握住林飞垂下来的手,吃力地站起来。她抬头看一眼前方曲折蜿蜒的小路,想起医院里也有一条林荫小路,中午午休的时候她就和林飞一起坐在路边的长凳上吃饭。她做的便当丰盛可口,林飞的饭盒里装着的却总是一碗干巴巴的米饭和一份看不出颜色的菜。她嘲笑林飞这样的厨艺早晚饿死,林飞却说他最拿手的是做腊味煲仔饭。

「现在没有腊肉香肠,等冬天有香肠了我做给你吃。」

但泡沫一直没机会吃上,泡沫还记得这场可怖的灾难来临之前,她在绿林嘉园做唾液采集,林飞发给她一张照片,就是腊味煲仔饭,虎皮的碗都被装得满满当当。她那时候发过去了一个生气委屈的表情,但聊天记录上却出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飞飞…」泡沫紧紧抓住林飞的手,她能感觉到林飞温热的胸腔里缓慢跳动的心脏,「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我告诉你啊,我也学会做煲仔饭了,什么时候咱们切磋切磋,让虎皮做裁判。」

「你的煲仔饭肯定没我做的好吃,你不信是不是?那咱俩赌一顿大宅门火锅好不好…」

泡沫一边说一边艰难地往上走,她的声音渐渐呈现出难以掩饰的哭腔,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如同决堤的瀑布,从眼眶里疯狂涌出。林飞压在她背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但她不敢有一丝放松,大雨滂沱,她不敢再摔跤了,林飞承受不住那样的撞击了。

「飞飞,忘了跟你说了,我爸爸做的酸菜鱼特别好吃,你不是喜欢吃鱼吗?我爸爸说了,等你去我家就给你做酸菜鱼吃。」泡沫一边顺着小路往上走,一边说,「我妈还给你做了鞋垫,我跟我妈说你脚臭,我妈说那是因为脚出汗,穿上鞋垫就不臭了。」

「飞飞,你听到了吗?你坚持住啊,我们就快到了。」

往上的小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拖痕,那是林飞的脚在地上划出的痕迹。泡沫弓着背,尽量让他脚离地,但她个子不够,即使弓着背,也无法让林飞的脚悬空。虎皮跟在泡沫身后想要贡献些力量,但有心无力,于是又跑到前面去开路。

大雨一直下,终于走上了柏油马路,泡沫已经浑身沾满污泥,膝盖上的伤口也都糊上了泥水。她几乎累得瘫倒,但她还不能放松,因为林飞浑身是伤,被大雨长时间浇着,会有性命之忧。

她不能让林飞死。

上了柏油公路,路面不滑了。泡沫撑起最后一口气,把林飞背到小楼里,雨声在屋外哗哗作响。泡沫把林飞放到沙发上,脱去他身上又脏又破已经湿透了衣裤和鞋袜,又把抓起毛毯裹在林飞身上。当林飞光秃秃的身体暴露在泡沫眼前时,泡沫才看到他身上交错横叠的伤痕和淤青。

林飞浑身瑟瑟发抖,即使是初夏,淋过一场大雨后他还是止不住地觉得冷。

泡沫四下张望了一遍,目光落到那张八仙桌上。她二话不说,直接掀翻了八仙桌,用脚踢断了桌腿踢破了桌面,八仙桌闲置已久,木质腐朽,泡沫稍微用点劲,桌子就成了一堆柴火。泡沫点起火,房子里渐渐暖和起来,林飞裹紧了毛毯,缩在沙发角落里,沉沉睡了过去。泡沫伸手摸摸林飞的额头,才发觉他额头滚烫。

可他们囤积的药早已经全部葬身火海。

泡沫用矿泉水瓶接了些雨水,在刘阿姨先前挖的土灶上找到了一口幸存的锅,她把锅架上,烧起一锅开水。

此时天色大明,应该快到中午了。然而上山的柏油公路上还是没有老顾的影子。泡沫把烧开的水晾凉,喂到林飞的嘴边。她祈祷林飞没事,也盼望着老顾平安无事,能快些回来。

林飞躺在沙发上,他额头滚烫,四肢却冰凉。泡沫撕下衣服的一部分,做成一个简易的毛巾,用雨水揉搓一遍后搭在林飞额头上,此刻,这是唯一能给林飞降温的措施。

虎皮趴在火堆边一声不哼,它望着来回忙碌的泡沫眼皮越来越沉重。当泡沫再次起身去屋外清洗毛巾时,它垂下眼,睡着了。

许久,泡沫摸出口袋里早已被泡发的面包递到虎皮嘴边,轻声说:「虎皮,饿了吧?吃一点吧。」

泡发的面包早已没有了让人吃下去的欲望,可是,这是泡沫身上唯一的食物了。

虎皮没有动,泡沫轻轻拍了拍虎皮的头,还是没有动。泡沫喊了一声,虎皮仍然静静地趴着,泡沫心里油然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慌忙抱起虎皮,才发现狗子早已落了气。湿透的皮毛包裹着的躯体已经冰凉。泡沫摸索着虎皮的身体,才发觉虎皮头上有一道又深又长的伤,那应该是之前光头用棒球棍敲打它时造成的。

虎皮死了。

泡沫无法想象它死前的痛苦,这些天,它是多么坚强啊,忍着头顶的巨大伤口,守在泡沫身边,到死都没有发出一声哀嚎,到死都没有让泡沫知晓它的痛苦。

泡沫的心忽然漏掉了一个口子,呼呼地灌着令她心碎的风。

她抱着虎皮绵软没有生机的身体,沙发上的林飞正陷入昏睡,老顾一去不返生死难料,她眼前就剩这堆跳动的火苗,提醒着她不能倒下去。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汽车的声音,夹杂在哗哗的雨声里,由远及近。泡沫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坐直了身体,仔细听,的确是车子的声音。

是老顾吗?是老顾回来了?

泡沫站起来,一把拉开门,出现在她眼前的却不是老顾。而是三辆统一型号的越野车,泡沫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车上下来了几个穿着黄色防护衣的人,他们从头到脚穿着严密的防护服,只露出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有四个人手持狙击枪站到小楼外的柏油路上,目光冷冽地盯着四周。另外三个人则径直走向小楼。

泡沫意识到来者不善,立刻后退两步关上了大门,但下一秒,大门被踹开,腐朽的木门直接裂开成了两半,哐的一声砸向地面。泡沫跨过火堆,试图扶起林飞离开。然而她才刚碰到林飞的手,一个防护服就冲了上来。泡沫立马蹲下身,捡起一个火把在那群人面前不断晃动,她害怕得浑身发抖,仍站在沙发前紧紧地把林飞护在身后。

见泡沫无法靠近,其中一个防护服说:「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们是成宁生物的救助员,昨晚看见这边有火,猜到是幸存者,你放心,我们是来帮助你们的。」女人的声音温和亲近,让泡沫渐渐放下了戒备,她手里的火把渐渐垂下来。

女人继续说:「你的朋友受伤了吗?我们有药物,可以帮助你朋友,你先放下火把行吗?」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试着靠近泡沫,就在她试着慢慢接过泡沫手里的火把时,另外两个防护服直接走向沙发,抬起林飞就要走。泡沫那句「你们干什么」还没说完,女人就把她手里的火把夺了过去。紧接着,又有一个人走过来,在泡沫脖子扎下一针。泡沫先是觉得一阵电击般的疼痛,紧跟着一阵酥麻感袭遍全身,她的四肢绵软无力,大脑就像灌进了无数浆糊,视线越来越模糊。

泡沫和林飞被黄色防护服搀扶着走向越野车,泡沫想反抗,浑身上下却使不出半点力气。在上车的那一刻,她瞥见防护服的背后写了一行字:

成宁生物,桃源山28#

桃源山28#,真眼熟啊…

泡沫昏睡过去,再无感觉。

三辆越野车冒着倾盆大雨,又调转车头,开往桃源山深处。

黄昏时分,雨势减小,上山的柏油路上行驶着一辆满载而归的皮卡。老顾坐在驾驶位上开心地哼着小曲儿,他在A市经历了有生以来最恐怖的一天,此刻浑身都是污血,整张脸都覆盖着厚厚 一层血痂。他手边立着的棒球棍已经变形,上面污血和肉糜堆积着,早已看不出棒球棍原本的模样。老顾把油门踩到最底,口中不断念叨着:泡沫,虎皮,等我哈,我回来了。

16 避难所,还是实验舱

林飞的眼前出现两个光点,左右不断地晃啊晃啊,让他想起吊在渔船上的灯泡。两个光点越来越亮,越来越大,渐渐分离出四个…六个….

「泡沫…」林飞试着喊出声,一阵尖利的疼痛却在嗓子里扩散开来,就像有一把尖刀,生生割开了他的喉咙。林飞忍着痛,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道强烈的白光直射着他的眼睛,他左右动了动头,看了一眼周围,眼前似乎有许多人影在晃。他们各自拿着不同的器械在林飞身边来回走动,甚至有人还拿着册子和笔在记录着什么。耳边响着不同仪器发出的滴滴声,一声紧接着一声。

林飞的大脑迷迷糊糊,他抬了抬手,触到一丝沁人心脾的冰凉,那是金属身上特有的冷。就跟十医院太平间里躺尸体的手术床一样,甚至比那还要冷。

林飞强撑一口气,一把抓住身边走过的一个影子,说:「这是哪里?是哪里?」

那影子没有回答林飞,而是拿起一支注射针扎进了林飞的胳膊,林飞感觉到某种液体正在进入自己的身体,渐渐地他觉得眼前的光点正在缓慢消失,从六个,变成四个,又变成两个,最后所有一切又再次沉入黑暗。

林飞在这无穷无尽地黑暗中漫无目的地行走,他努力回想坠下山崖后的情景,他记得变成了丧尸的秦跃,他用那支在加油站捡来的手枪打死了它;他记得一场瓢泼大雨把他浇得如同一只落汤鸡,他还记得泡沫带着虎皮救他来了,把他拖出了坑洞,回到了小楼。

可刚才那一幕又是什么呢?

是他的梦吗?

有那么真实的梦吗?

林飞在黑暗里行走、思考、回忆…所有记忆如同裹在一起的毛线球,一点头绪都没有。林飞就在这黑暗裹挟的未知空间里漫无目的地走啊走啊,他甚至不知道哪里是梦境,哪里是现实,他就像掉进了一个没有底的虚空境地,什么都感受不到。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狗叫,像一块砖敲碎了林飞身边的黑暗。他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展现在眼前是一张绵软的茶色沙发,一张原木色极简茶几,而林飞身下是一张铺着席梦思的单人床。林飞瞪大了眼睛,打量着四周,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房间内,除了沙发、茶几和床,他还看到门口的柜子,和上面摆着的鲜花,还有右边的窗户。林飞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这是哪里?他怎么到了这里?他动了动手,感觉到一阵酥麻,低头看去,他看到手背上的针眼。

针眼让林飞觉得刚才那些光点和人影,可能都不是梦境。

房门忽然被打开,一个身穿职业西装戴眼镜的女人走进来,她踩着高跟鞋,鞋跟与地面接触发出声响,每一声都敲在林飞头上的问号。

女人走到林飞床前,微笑着说:「你好,我叫安微,是这里的管理员,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告诉我。」她的笑容温和近人,反倒让林飞倍觉警惕。

林飞警惕地看着安微,双手藏在被子里,虽然他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这是哪里?」他问。

安微笑着说:「这里是桃源山28#。」

桃源山28#?!

林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避难所,如今就是他身处的地方?可是怎么会呢?他怎么到了这里来呢?

「我们的救援人员发现了你们…」

你们?安微说你们?

那就是除了林飞自己,泡沫和虎皮还有老顾也在咯?

林飞压抑着心里的狂喜,打断安微,仍旧沉着脸问:「我朋友呢?」他不敢把喜悦表现得太明显,这里确实像是避难所的样子,可是没有了解这里的一切以前,特别是没有看到泡沫虎皮和老顾以前,他不敢放下戒备。刚才无数人影在眼前晃动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些人不像是救援,反而让林飞想到了另一个词:

研究。

那些人是在研究他,还有人在写研究笔记,

如果这是一场可怖的白色梦境,林飞完全会将其忘到九霄云外,好好享受避难所里的新生活。可如果不是呢?

安微笑了笑,走到门口的柜子边找出一个杯子接了水,她笑脸盈盈地把水杯递到林飞手里,说:「你别担心,你的朋友淋了大雨,正处于高热阶段,我们的工作人员正在为她做退热治疗。」

高热阶段…

退热治疗…

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说发烧和退烧吗?避难所里的人都这么咬文嚼字?

林飞没有暴露自己的疑问,只是说:「那我下午再去看他。」

此时的林飞并不知道安微说的人是泡沫还是老顾。

安微走后不久,一位阿姨推着餐车走了进来,她在桌子上摆下丰盛的午餐,一份红烧肉一份清蒸南瓜一份炒时蔬,还有一盅虾仁汤。林飞惊讶地看着那些食物,不敢相信在外面丧尸遍地世界崩塌的情况下,他还能吃到这么新鲜且搭配科学的餐食。

这里真的是避难所吗?

避难所的生活开得这么好?

送餐的阿姨摆好了食物,转身笑着对林飞说:「小伙子,来吃饭吧,看你的样子应该好久没吃一顿饱饭了吧?」

林飞掀开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旧衣早就被脱掉换上了一件直筒的一体病号服,身上除了这件齐膝盖的衣服什么都没有,两腿间都是空空荡荡的。他有点不好意思,耳根都红起来了。

「别不好意思,这里的人都这么穿。」送餐阿姨说着,推着餐车往门外走,关门前她还不忘回头嘱咐林飞,「快吃啊,一会儿我来收盘子。」

饭菜的香味诱惑着林飞,他从床上起身,朝着食物一步步走近。他身上有许多淤青和伤痕,走路时浑身肌肉都在震颤,他忍着疼,一步步走到桌子边,看到那一桌子的食物,唾沫咽了一口又一口。

他试着凑上前闻了闻,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便再也忍不住坐在沙发上对着桌上的食物一顿狼吞虎咽。

他太久没有吃一顿像样的饱饭了。

酒足饭饱,林飞仰躺在沙发上打了个饱嗝,这屋子里的结构和陈设极其简单,除了林飞所在的屋子还有一间很小的洗手间,装有一个马桶和一个洗脸盆。两个房间粉刷的墙壁是一片明晃晃的白,上方的灯都是嵌在天花板里的。林飞坐着的沙发和面前的茶几还有门口的柜子都是牢牢钉在地面,正对着沙发的床也被牢牢固定住,完全挪不动。林飞走到门口,伸手去摸柜子上的花瓶,发现花瓶是金属的,也被牢牢焊死在了柜面,里面的花虽然鲜艳但也是无法被拿起来的假花。

一切看上去干净整齐。

一切又是毫无生机,处处透着诡异。

林飞走到窗边,想要看看外面的风景,他伸手去推窗户,伸手触碰到的却是坚硬冰冷的墙壁。

那里根本没有窗户,有的只是一张极其逼真的窗户画像。

也就是说,那道褐色大门是进出房间的唯一通道。

林飞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不安也越来越重。他走到门口,伸手拉下门把手。

可是…

门把手却没有动,他使了使劲,门把手还是没反应。

他打不开这扇门!

这意味着他被关在了这狭小的空间内,完全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林飞坐回到床上,心砰砰地剧烈跳动着。

安微说这里是避难所,可什么样的避难所会把幸存者关起来呢?什么样的避难所会给幸存者穿病号服呢?

什么样的避难所会有这么食材多样搭配科学的餐食呢?

他们提前囤货吗?

他们早就知道会有丧尸会有世界末日吗?

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

林飞心底升起一股恶寒,他重新躺回床上,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各种画面和猜想。从加油站军人到标着避难所的地图,从K先生到桃源山28#,一切的一切看似合理合据,却又处处透着不合规矩。林飞无法推理出这其中的真相,他觉得自己像一粒沙,掉入了无边的海浪。

餐车阿姨再次推门进来,看到桌上吃得干干净净的饭菜,脸上堆满笑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小伙子好样的,得吃饱喝足养好身体嘛。」

林飞笑了笑,摆出好奇的样子,问阿姨:「阿姨这是哪儿啊?」

餐车阿姨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大大方方地回答说:「避难所啊,安老师没跟你说吗?这里是第28#避难所。」

「那还有其他避难所咯?」林飞像抓住了头绪。

阿姨把碗筷都放回到餐车上,说:「有啊,不过这里是仅存的了。」

不等林飞再次发问,阿姨又开门出去了。林飞注意到阿姨开门时并未使力往下扳把手,而是大拇指放在把手头上,轻轻一碰,门就开了。

房间门原来是指纹锁。

怎么可能有避难所用指纹锁呢?

林飞闻到一股兰花香气,让他想到舒适棉软的大床,他觉得身体逐渐变轻,像跌入了一个巨大的白色云团里,困意席卷而来,将他包裹吞噬。他仅剩的最后一点清醒也在这令人迷醉的兰花香气里消失。

他又沉入了巨大的无边的黑暗。

他在这片黑暗里恍惚听到有人在说:这个年轻人身体不错,就是太疲倦,好好修养,对我们的工作大有裨益。

还有一个声音在说:丁主任,那姑娘醒了。

姑娘…

是泡沫吗?

林飞多想睁开眼问问在他身边说话的人,泡沫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然而他的眼皮像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

这场漆黑的梦境持续了整整一夜,林飞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南瓜小米粥和小馒头已经摆上桌,两个穿着护士服的女孩儿正在床边为林飞抽血,针刺的疼痛让他立刻清醒过来,他看到安微站在不远处,茶几上已经摆好了南瓜小米粥和馒头鸡蛋。

这些食物让林飞恍惚觉得自己前段时间经历的末日是不是才是梦。

「我想见我朋友。」林飞张口说道。

安微脸上挂着招牌般的微笑,她说:「你的朋友很好,正在休息,不便被打扰,而且你的身体状况也不支持你活动太多。」

安微说话的语气温和平静,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威严,话外音就是告诉林飞:现在不能让你见。

林飞看到护士身后的小推车,上面放着刚好采集完成的血样,他的血样被放在第一层,一共三支,上面贴着标签,写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一串编号。

甲770号。

小推车第二层,是另外三支血样。编号是丙1047号。

林飞看向安微,他越发觉得,这里不是避难所,而像是一个实验室,他就是小白鼠…

之一。

采集完血样,安微注意到林飞落在小推车上的目光,她笑着说:「你刚到这里,我们需要为你做一个全面体检,从血样开始。吃饭吧,等你养好身体,我们会继续下一步的检查。」说完就转身出去了。房间里再次留下林飞一个人。茶几上的食物散发着香味,林飞走过去坐到沙发上,盯着碗里的南瓜小米粥想起了老顾,老顾说过要逃命,总得先吃饱。

林飞拿起筷子端起饭碗,开始吃饭。他身上大多是皮外伤,虽然仍旧很痛,但勉强可以走路活动。安微说要为他做全身体检,体检什么呢?他的血样编号又是什么意思呢?

林飞决定静观其变。

餐车阿姨来收碗筷的时候,林飞坐在床沿,故作轻松地说:「阿姨,这里的伙食一直都这么好吗?」

阿姨回答说:「那肯定啊,你们吃的都是最新鲜最有营养的食物。」

「那你们吃什么呢?」林飞似乎抓到了漏洞,赶忙问。

阿姨似乎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了嘴,顿了顿,她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

「一样的嘛,哈哈…小伙子你饭菜够不够,不够的话我中午多给你打一份。」

林飞见套不出什么话来,也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够了够了。」他回答说。

阿姨收拾好碗筷正要离开,又有一个人开门进来。那人戴着帽子,拿着清扫工具,进来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开始扫地。

「小杨啊,这里的边角也要扫一扫哈。」阿姨指了指门口柜子的角落,说完就推着车出去了。

被称作小杨的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点了点头,他看上去个子和林飞一般高,文文弱弱的,一身书生气。在阿姨走后他把扫把伸向了柜子边,开始打扫。林飞注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他像个强迫症患者一样,在某一个位置上要反复扫很多遍,扫完又拧了一块抹布,把房间里的所有地板都仔细擦了两遍。他这些动作让林飞觉得很震惊,这个避难所,服务是不是太好了?

「小哥,这里还有其他幸存者吗?」趁小杨站起身收拾东西的时候,林飞赶紧问。

小杨抬起头看了林飞一眼,没搭话,拿上自己的工具走到门边,依旧用指纹开了锁。

几秒钟后,门开了,小杨走了出去。

林飞躺回床上,因为挂念着泡沫和老顾,又越发觉得这里太诡异,心里焦灼不安。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这里人生地不熟,胡乱做出动作,说不准会引来什么事。

林飞闭上眼,打算好好休息,尽快养好身体。

房间里没有钟,林飞不知道时间也分不清白天黑夜,唯一能够提醒他时间的就是来送餐的阿姨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的兰花香气。

几天后林飞大概摸清楚了规律,餐车阿姨肯定是饭点左右出现,闲聊中她会说是早饭还是午饭。午饭后大概三十分钟,兰花香味出现,林飞就会陷入冗长的睡眠中,他在恍惚间总会看到不同的人影在眼前晃动。到了第二天清晨他醒过来,看到的第一人是安微,她带着两个护士,要么检查他身上的伤口要么采集他的体液。这几天,林飞的血液、唾液、汗液甚至是尿液都被采集过。而那个打扫卫生的男生大概四顿饭左右的功夫才会出现一次。

林飞的伤日渐好转,安微再次出现时,他站到安微跟前,说:「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能不能让我见见我朋友?」

安微一愣,笑了笑,说:「可以,我会让人来接你。」

林飞皱着眉,不太理解安微的意思,他只想看看泡沫虎皮和老顾,怎么还要人接?

不等他发问,安微就出门去了。

关门的声音响起,房间里正在打扫卫生的小杨忽然冷笑一声,低着头说了句:「蠢货。」

林飞听得真切,他看向小杨,问:「你说我?」

小杨头也没抬,专心地擦着地,带着嘲讽的笑意轻声说:「你不会真以为这里是避难所吧?」

林飞的心忽然被这句话击中,他所有的不好猜想全都浮现了出来。

「什么意思?」林飞故作镇定地站起来,试着走到小杨身边。小杨却忽然厉声说道:「别动!别靠近我!」

林飞吓了一跳,重新坐回到床沿。他看了一眼小杨,又把脚伸出来,一边观摩着一边弯下腰去抠自己的脚指甲,悄声说:「有个网友给我发消息,告诉我往东走有生路,还告诉我桃源山28#,你刚才是什么意思?这里不是避难所?」

听了林飞的话,小杨手上的动作猛地停顿了一下,只一秒他又继续擦地。林飞抠了半天脚也没等到他的回答。直到擦地即将结束,小杨才轻声说:「注意头顶的灯。」

林飞直起身,一下子仰躺在床上,正好可以毫无痕迹地观察头顶的嵌入式灯箱,他看得很仔细,才发现灯箱最里侧有一个针尖样的红点。

那是个监视器探头。

林飞觉得一股寒意直冲脊背,原来他这些天在房间里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下。

避难所是不会监视幸存者的,只有不怀好意的实验室会。

小杨走后,兰花香气再次袭来,林飞憋住气,躺到床上,他侧着身体,用枕头捂住口鼻,尽可能少的吸入那些会令他沉溺的气体。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这次没有身穿白大褂的人走进来,来的是四个身穿黄色防护服的人,他们抬起林飞走出门,把他放到一张可移动病床上,推着他顺着走廊走过去。

林飞虚睁着眼,悄无声息地观察四周的环境。这是一条笔直的走廊,两侧都是紧闭着门的房间,病床轮子哗啦啦地响着,是这周遭唯一的声音。迎面过来一个影子,走近了,林飞看到那正是提着清洁用具的小杨,他正在开另一个房间的门。病床与小杨擦身而过,小杨回过头,看到躺在床上的林飞。

林飞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下一秒林飞又迅速闭上眼,他没有听到小杨检举他。

林飞被推向走廊外,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着他的眼睛,他感觉到洒在身上的炙热的阳光,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花香,还有轻拂过来的微风。

这一刻,林飞从里到外如获新生。

然而下一秒,他就推入另一个更阴冷的走廊,消毒水的味道直入鼻腔,刺激着他的鼻黏膜。阴冷的空气包裹着林飞,如坠冰窖。

17 K先生

林飞被推到了一间手术室,里面依次排开了各种器械仪器,进门右手边的桌台上整齐摆放着许多烧瓶和器皿,有的里面盛放着绿色或黄色的液体,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各式毒药。

身穿黄色防护服的四个人抬起林飞,把他放到另一张固定着的手术床上,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林飞睁开眼睛,看到四个金属套圈正放在自己手脚上。他猛地弹起来,跳下手术床,顺手抄起手边的输液架子对着四个人,凶狠地喊道:「退后!」

然而四个防护服只是轻微吓了一跳,片刻后他们从惊吓中恢复,那样子不是惧惮林飞或是他手中的武器,而是被林飞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其中一人甚至轻笑了一声,接着无奈地说:「快把他弄上去吧,别磨蹭了。」

他们完全没有把严阵以待的林飞放在眼里。

另外一个人拿来一只枪,对着林飞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林飞感觉自己胸膛被飞镖一类的东西扎中,接着大脑一阵眩晕,他咚地一声栽倒在地,闭眼前他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手上输液架落地。

林飞被重新抬上了手术床,他的脚腕手腕都被冰冷的金属套圈牢牢捆住,这种冰冷的触感让林飞恍惚想起几天前,他的手触碰到的就是这种感觉。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悬在额前的无影灯,那上面原来是五个灯眼,并没有第六个。

「姜教授什么时候来?」一个防护服在发问。

「半小时后。」另一个回答,「还有一个人,把他弄过来,时间差不多。」

话音落下后不久,传来了手术室门关闭的声音,接着周围静下来,死一般地寂静。

林飞使劲摆动自己的头,却无法准确感知自己的脑袋在什么位置。此刻他无比确定,这里不是什么避难所,这是一个实验室!拿活人做实验的地方!

泡沫和老顾怎么样呢?

他们是不是也被带到了这样的手术室里,被牢牢捆缚住呢?

「泡沫...」林飞张开嘴,努力发出声音,努力大声叫喊,他多希望自己的声音能穿透手术室,传到泡沫或是老顾的耳朵里。然而他浑身的肌肉都软绵绵的,他奋力喊出的声音其实只能被他自己勉强听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飞挣扎着,仍然无法挣脱。身上的麻醉感渐渐褪去,他左右动了动头,看到手术室里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林飞看着那里面的液体,几乎猜到那些液体会在之后的某一时刻里注入自己的身体,如果运气好,他也许可以死得像个人。

手术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一个人跑过来,手忙脚乱地在手术床边按压。林飞抬了抬头,意外地看到小杨的脸!

「看什么看!?」小杨瞥了一眼林飞,把拇指按压在他手腕脚腕上的金属套圈上,咔嚓一声,套圈各自打开,小杨一把抓起林飞,说,「起来,跟我走,快!」

林飞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小杨是来救他的!

小杨扶起林飞,径直往手术室外跑去,他步子极快,一边跑一边悄声说:「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的警报系统遍布整个28#,一旦被发现,咱俩插翅难逃!」

林飞仍觉得肌肉疲软,但他不敢落下步子,一步紧接着一步,靠小杨的搀扶跑向手术室外。

「我们去哪儿?」他问。

小杨头也不回,说道:「逃啊,逃出去再说!」

林飞猛地停下步子,说道:「不行,我朋友还在这里,我要救他们!」

他转身想要朝着来时的方向去,那里并排着那么多房间,泡沫和老顾肯定就在其中!他要回去救他们!

然而小杨一把抓起林飞,拖着他径直往前。林飞不知道年龄身型跟他差不多,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小杨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回去就是送死明白吗?顺带把我也害死!」小杨气急败坏地压低了声音怒喊。此时,警报声忽然想起,红色的警灯在冗长的走廊里不断闪烁,刺耳的警报声也跟着响起来。

「听见了吗?再不快点,咱们都别想跑,我们的所有准备全都功亏一篑!」小杨根本不理会林飞要回去救人的诉求。他抓着林飞的衣领,径直朝走廊尽头奔去。林飞挣脱他的手,喊道:「他们留在这里会死的!」

小杨忽然转过头,一把将林飞推到旁边玻璃门上,压着他的头面对玻璃门里面。林飞的脸都被挤得变了形,他看到玻璃门后方就是跟他刚才所在的一模一样的手术室。此刻,那张手术床上躺着的人被固定住了四肢,不断挣扎嘶吼着,那根本不是人,是丧尸!是固定着被当作试验品的丧尸!

「你看到了吗?你不跑,这就是你的下场!」小杨狠狠地说,「让你来这里是我的错,你跟我走,我救你出去!」

林飞一头雾水,不理解小杨这话的意思。

「飞鱼,你是飞鱼对吗?你要救你的朋友是吗?那得先保住命再说。」小杨说着松开林飞的衣领,周围的警报声越来越响,同时一连串的脚步声也紧跟着响了起来,他们身后已经有人追来了。

林飞皱紧了眉头,疑惑地看着小杨。

飞鱼…是他社交网络上的ID,小杨怎么会知道。

「我是K!K先生!给你发消息的K先生!」小杨解释道,「我叫杨宽!」

林飞更疑惑了,这里是28#啊,是K先生让他来的地方啊!

「听着飞鱼,我现在没有时间向你解释,这里面前因后果和变化太复杂,我们现在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杨宽抱住林飞的肩膀,郑重地说,「我向老师保证过,十分钟把你救下去。」

林飞一头雾水,但此刻他只能选择相信杨宽,如果不跑,他会被抓回去,变成活体实验品。林飞咬咬牙,狠狠一跺脚,跟着杨宽一起朝前狂奔。

他在心里不断说:泡沫,老顾,你们等我,我一定会救你们。

杨宽带着林飞走楼梯,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连续下了两层楼后,杨宽忽然停住了脚步,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来,打开了楼梯旁边的一扇小铁门。一边推着林飞往门里钻,一边说:「这里面有一根管道,抱着它滑下去,老师在下面等我们!」那扇铁门只有半人高,林飞没多想,弯腰钻了进去,里面果然有一根管道,他顾不上那么多,抱上管道顺着滑了下去。杨宽紧跟其后,两人落地后,林飞看到管道原来连通地下一层,周围是一片漆黑的空地。身后响起两声哨声,杨宽朝林飞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嘱咐他不要出声,又猫着腰拉着林飞朝哨声传来的方向走去。黑暗尽头,两束光一扫而过,杨宽猛地拉着林飞蹲下身,躲在黑暗处,直到有人喊:「这里没有!」

等一切又重新归于黑暗,杨宽才又拉起林飞站起来继续朝前走。

哨声来自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叔,皮肤黝黑、留着络腮胡,穿一件蓝色的工服。杨宽称他为罗叔。罗叔身后是一个年逾七十的老人,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目光坚定。杨宽说那是他的老师,丁曌巍,是成宁生物的首席病毒疫苗研究员。

不等林飞仔细看一眼,罗叔先发问了:「会开车吗?」

林飞点点头。

林飞不知道这群人是干什么的,但看上去,这些群人好像要比研究所里的人要更好对付一些,林飞决定先跟着他们走,他要先逃出去,再想办法救泡沫救老顾,还有虎皮。

天已黑尽,罗叔指了指右后方,说:「我们从那里走,探照灯每两分钟会经过一次,我们就趁这个间隙依次出去。」

他转过头对杨宽说:「小杨,你走前面,这个小伙子和丁老师走中间,我断后。一定要安静一点。」罗叔嘱咐了一句,拍拍杨宽的肩膀,杨宽便猫着腰朝着罗叔指的方向过去了。紧接着丁曌巍也跟上前去,林飞一言不发地跟上丁曌巍的脚步,罗叔四周看了一圈,确定没有尾巴后也跟着走了上去。

前方是一道平缓的坡道空地,铺满了鹅卵石,再往前百米外是一处围网,看样子,他们将从那里出去。

杨宽做了个伏低的手势,林飞便跟着丁曌巍和罗叔一起趴在了地面。他听到不远处有狗叫的声音,不断有人在喊丁教授跑了!去找人!找人!

林飞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偌大一个研究所,大约有六七栋高低不一的楼房,警报声不断响着,四盏探照灯带着笔直强烈的光来回晃动,其中一束直朝他们几人而来。罗叔一把抓过林飞的头趴在地上,悄声骂道:「不想被发现就低头!」

林飞的头被牢牢压着,在他眼前,丁曌巍也紧贴着地面一动不动。林飞想不明白,既然他是教授,怎么还要逃跑?他的职责不就应该在研究所里做实验,解决外面的灾难吗?

探照灯的光束在四人身上一闪而过,光束经过时,林飞抬眼看到他们身边有一个类似信号塔一样的金属建筑,光束照过来时,巨大的阴影投下来,刚好覆盖在他们身上。探照灯刚刚移开,杨宽就站直了身体,朝前猛冲过去。林飞看到他跑到围网处停了下来,往左一转,闪进了旁边的变电箱后面。当探照灯再次经过后,丁曌巍也顺着杨宽的路线跑了过去,接下来又是林飞,再是罗叔。

杨宽打开变电箱的门,从里面拿出一把大钳子,二话不说转身夹断了围网,一个可供一人出去的口子被剪开,杨宽先一步走了出去,接着是丁曌巍然后是林飞最后是罗叔。

研究所的探照灯突然停了下来,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了一个点上,那是研究所最高的一层楼。远远的,林飞看到了安微,她旁边有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

在他们身后,四个身穿防护服的男人正押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和林飞一样的病号服,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被旁边的人架着。即使相隔百米远,林飞也一眼就认出,那是泡沫。

那是泡沫!!

她的样子看上去那么憔悴疲倦,像个破口袋一样毫无意识地被人粗鲁地提着。

林飞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像一头丧失理智的野兽,转身就要往回冲。杨宽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暴怒的林飞,把他狠狠按压在地上。

林飞喘着粗气,吹起地面的灰尘,灰尘漂浮起来落到林飞的眼睛里。

「放开我!放开我!」林飞怒吼着不断挣扎。眼看就要挣脱杨宽,一旁的罗叔赶过来帮着杨宽一起压住了林飞。

远处,那个拄拐杖的男人拿着高音喇叭开始喊起来:「770号,你出来吧,你忍心你的女朋友受苦吗?」

林飞想起自己被抽的血样,那上面的编码就是770号。这个男人是在跟林飞说话!

「我们看了监控,知道是杨宽带走了你,但是你的女朋友还在啊,你忍心丢下她吗?」

男人一边说一边来回踱步,一副语重心长循循善诱的语气。

林飞被两个男人死死压着几乎动弹不得,嘴巴也被牢牢捂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听到那个男人继续说:「这样吧,你出来,顺带把丁教授和小杨一起带出来,我就把你女朋友还给你,怎么样?」

这一瞬间,林飞觉得这是个好买卖,他为什么要因为刚认识不到24小时的人失去泡沫呢?那里可是研究所啊,把人当作活体试验品的研究所啊,他不回去,泡沫不知道会经历什么。他断不会允许泡沫遭受那些非人的苦难的。

林飞不断挣扎着,嘴唇触碰到一根粗糙的手指,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了下去。然而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叫声,周围还是死一般的寂静。林飞加大了牙齿咬合的力量,他甚至感觉到嘴巴里已经有了一股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然而还是没有声音,罗叔和杨宽几乎一动不动,仍旧死死压在他身上。

对面的人还在说着什么,林飞已经不想再听了。他要起来,要把这三个人交回去换回泡沫。他还没表白呢!还没告诉泡沫他的心意呢!

拄着拐杖的男人等了几分钟,没看到什么动静,他站在楼顶,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研究所内,而研究所外,只有逃照灯才能勉强照亮的地方是一片浓厚的黑暗。

这样的环境里,丁曌巍一旦逃入深山,他便无计可施了。

他没有可以威胁到丁曌巍的东西,丁曌巍幸存下来的唯一的学生已经一起跑走了。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手上的女孩儿,这女孩儿跟770号一起被接回来,就算不是男女朋友,那也应该是关系斐然的朋友。770号跟杨宽走了,说明他们现在就在一起,只要用女孩儿作饵引出770号,那丁曌巍也无处遁形。

只是男人不敢拖延太久,因为就在770号逃走前一小时,这个编号丙1047号的女孩儿已经被注入了病毒。

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转变成丧尸。

他对着无限的黑暗喊着,没有半点回应,泡沫耷拉着的脑袋却轻轻动了动,一旁的安微谨慎地看一眼泡沫,看到泡沫手上和脚上的金属镣铐后她轻轻松了一口气,对后面得四个人说:「看住她。」

安微话音落下不久,泡沫的身体忽然剧烈抖动起来,押着她的几个人不约而同松了手,不自觉地往后退去。楼顶上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被注入身体的病毒起了反应,这个女孩儿即将变成丧尸。

泡沫渐渐醒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她的思想正在分崩离析,一张张可怕的脸在她脑海里不断闪现。她看到自己的皮肤上有兽皮一般的黑色斑块出现,口腔里正在淌出黑色的液体,她拿舌头舔了舔,闻到一股恶劣的味道,像极了当初林飞在益都小区地下车库里打死的丧尸的味道。

「林飞…」泡沫轻轻喊了一声。

她用最后一丝清醒回忆起林飞。

她和林飞被人抓上了车,被带到了桃源山28#。他们被分开关押,她不断被抽血被检验,她问安微林飞在那里。安微告诉她林飞正在接受退热治疗,等林飞身体养好就让他们见面。可泡沫没有等到和林飞见面。今天,她被带往一个手术室一样的地方,被注入了一支灰色液体,醒过来时就到了这里。

林飞去哪里了呢?

虎皮的尸体还没有葬…

不知道老顾回来了没有…

18 真相

安微大叫一声:「姜教授!」

拄拐棍的男人猛地后退一步,四个防护服男人一拥而上,其中一人举着针头一下子扎进了正在转变的泡沫体内。

林飞挣脱了杨宽和罗叔,他站起来,还想继续冲回去,杨宽从背后一把抱住他,说:「林飞!你冷静点!你跑出这一步,丁教授就会暴露,他被姓姜的抓回去,这世界就完了!」

「这世界本来就完了!!」林飞使劲抠着杨宽的手,然而杨宽虽然看着文弱,手却像是锁链,死死捆缚着林飞。

就在这时,丁曌巍走上前来一巴掌打在林飞脸上,林飞混乱的理智一一下子平静下来,他看着丁曌巍,目眦尽裂。

「如果成功研制出解药,这世界就不会完!」丁曌巍掷地有声地说。

林飞愣住了…

解药?

这些丧尸有解药?

忽然一声枪响,林飞的注意力再次转向远处研究所的楼顶天台,蓬头垢面的泡沫嘶吼着抓向身边的人,手脚被锁链束缚着,她伸出的手只抓到了安微的脸颊,鲜血直流,安微尖叫一声,更加刺激着泡沫。一个防护服掏出枪直接扣动了扳机,但这一枪没有打中泡沫。泡沫猛扑上去,又一声枪响,泡沫应声倒地。

林飞的心随着那声枪响升上漆黑的夜空,枪声回音未断,泡沫已经倒在了地上。林飞的身体一震,大脑瞬间空白。

泡沫…

他的泡沫…

他的希望…

杨宽趁机拖起林飞往密林深处走去,罗叔在前方开路,他们很快到了一处空地,那里停着两辆皮卡,用迷彩布盖着。罗叔上前去一把拉开迷彩布,车上堆放着一些食物和水。罗叔搀着丁曌巍上了其中一辆,杨宽则拖着林飞上了另一辆。

林飞像个木偶一样被杨宽拖着,塞进车里。他仰躺在皮卡车后座,缓慢地蜷缩起身体,直勾勾地瞪着前方,眼睛里没有丝毫光亮。

是梦吧,枪声、丧尸、世界末日…都是梦吧,是他做的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林飞闭上眼,清空了大脑里的所有画面,他想象自己是一只气球,无忧无虑漫无目的地漂浮在空中。他望向地面,那绿树成荫青草遍布的地面,母亲推着新生的孩子在花园中漫步,身穿白色绸缎面料衣服的老人在打太极,一群年纪不一的小孩在相互打闹追逐,相爱的人依偎着看天边绚丽的云彩…

这么多人啊…

为什么不见泡沫呢?为什么没有泡沫的影子呢?

林飞把脸埋进角落,他没有觉得悲伤,只是觉得空,浑身上下都是空空荡荡的,像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的灵魂…好像跟着泡沫一起离开了。

林飞在皮卡车的后座睡了整整三天,没有吃一口饭没有喝一滴水,整个身体陷入枯竭。

杨宽和罗叔开着车,他们好像已经离开了桃源山,要去往另一个城市了,林飞想起老顾和虎皮,他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或许也在那个研究所里被当成了实验品…

林飞不敢去想。

第四天,杨宽把车停下,递给林飞一瓶水。林飞没有接,他便拉开车门坐了进来,自顾自地说起故事来。

「你知道成宁生物吗?就是那个研究疫苗的公司,我们之前打的很多疫苗都来自他们。我的老师丁曌巍是他们的研究员之一,学术造诣颇深。X病毒肆虐的时候,是他和姜教授一起研制了疫苗。可是病毒变异了,变成了XP,并且很快从实验室里流传出去并迅速占领了A市。」杨宽说。

「不仅如此,XP还进化了,有了飞沫传播的能力。严格来说,正面迎击过丧尸的人都是感染者,如果这时候死掉,就一定会转变成丧尸。」

林飞的手指动了动,呆滞的眼睛缓缓移向杨宽。他想起理工大学,刘阿姨的儿子章柯,浑身没有任何咬伤,却因为高热死去,不到两小时就转化成了丧尸。

林飞的手指动了动,呆滞的眼睛缓缓移向杨宽。

「我和老师还有几位师兄一路闯出来,最后只留下了我和老师。我本以为桃源山28#是避难所,结果到了才知道,这里其实是成宁生物建在深山里的一个研究所。XP病毒就是姜教授在这里研制出来的,老师得知真相后,大怒,摔门而去,但被姜教授的人软禁了起来,他想让老师和他一起研究解决XP病毒的方法。」

林飞伸出手,一把抓住杨宽的衣领,他浑身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杨宽,愤恨地说:「你早知道…这个地方是个火坑,那你为什么还要我来?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山里有生路?」

杨宽沉默了一下,说:「对不起,我并不知道,当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没有办法再联系你。」

「我也被软禁。研究所里也曾爆发过一次XP病毒,公司花了很大功夫才平息骚乱,勉强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姜教授觉得必须要尽快研制出治疗药物,不惜用人做实验…」

林飞惨白的手指嵌进杨宽的皮肉里,狠狠问道:「什么实验?」

「AB对照双轨实验。他们将研制的疫苗、解药和病毒分先后注入不同的人身上,注入疫苗的人一小时后再注入病毒,注入病毒的人一小时后再注入解药,看他们各自的反应。实验对人体要求极高,姜教授把等级分为甲乙丙三列,在你们来之前,这场实验已经进行了上百例,无一成功。」

「老师反对姜教授拿人做实验的做法,拒不配合姜教授的指令,老师手上有解决病毒的理论依据,想要联系政府进行研究。但姜教授不同意,也不会放人,因为XP病毒是他研制出来的,流传到A市他是首要责任人,如果被追究,他一定身败名裂,老师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和罗叔花了很长时间准备物资和逃跑路线,制作指纹钥匙,现在…我们要去邻市,找援军,林飞,你跟我们一起吧。」杨宽说。

林飞这时反应过来,杨宽说这么多,是为了让他加入他们。

「你在研究所见过泡沫吗?」林飞忽然问。

杨宽愣了愣,缓缓点点头。

他在见到林飞之前就见到了泡沫,泡沫也曾问他有没有看到林飞,她还向他描述林飞的样子。可那时的他眼看逃跑计划在即,头顶又挂着监控,实在不敢出任何岔子。

林飞一鼓作气,飞起一脚踢向杨宽,杨宽没注意,一下子从车上跌落。林飞紧跟上去,骑在杨宽身上,一拳接一拳地砸向杨宽的脸。

罗叔的手上包扎着纱布,那是林飞咬下的伤口。走上前来想要分开两人,杨宽却说:「让他打!只要他同意和我们一起走!」

「只有懦夫才会一蹶不振,你喜欢那姑娘的话就应该为她做点事!」

林飞再次一拳砸下去,但这一拳,他砸到了长满青草的地面上。

「还有一个人,一个胖胖的男生和一条边牧,你在研究所见过吗?」林飞抱着最后的希望问。

这次杨宽摇了摇头。

「只有你和泡沫。」他说,「整个研究所,只有你和泡沫是接来的人。」

林飞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倒在地。头顶的天空是湛蓝色,飘着棉花一般的白云,就跟他梦里一样。他眼前再次浮现出泡沫倒地的情景,他觉得自己是个懦夫,他不应该走的,不应该离开研究院,尽管杨宽阻拦,他也不应该走的。

林飞的心像被生生挖掉了,胸口呼呼地灌着令他窒息的寒风。他是个懦夫,他的懦怯害死了泡沫。

他站起来,大步走向研究所的方向。杨宽一把从背后抱住他,喊道:「你要干什么?你现在回去,是送死!!」

林飞狠狠掰开杨宽的手,咬牙切齿地说:「放开我,我要去找姓姜的报仇!」

可杨宽力气很大,林飞刚掰开一点,他的手又立马像钳子一样被牢牢捆住。

丁曌巍这时走过来,站到林飞面前。林飞狠狠地瞪着丁曌巍,丁曌巍也不恼,他轻轻拍拍杨宽的手,示意他松开林飞。

丁曌巍说:「我的妻子,也是研究员,在一次试验中不慎感染。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变异,什么都做不了。」

林飞没想到丁曌巍会跟他说这些,他刚要继续走的身体一下子顿住了,目光落到丁曌巍身上,一夜逃奔,他衣服上都是泥土。

「最后是我的学生送走了她。」丁曌巍继续说,「她转变前用最后的一点清醒的意识跟我说,要把疫苗研发出来,我最后也的确研发出来了…」

说到此处,丁曌巍的语气哽咽起来,杨宽接着他的话说:「老师是用师娘的遗体研究出解药的。」

林飞的心像是被什么揉捏了一下,丁曌巍摸出口袋里的手绢擦了擦眼睛,说:「年轻人,跟我们一起吧,有了解药,我们就能结束这场灾难,就能让尽可能少的人经历生离死别。」

「我理解你对姜汉青的恨意,可你只身前去,结局肯定是被当作试验品再抓起来。跟我们走,结束这场灾难,姜汉青势必会收到惩罚。」

桃源山17#旁边的柏油路,二层小楼的大门被修缮了一番,小楼旁边的空地上堆砌着两个坟墓,两块木板上分别刻着虎皮和刘阿姨之墓。老顾用斧头砍来树木,在小楼附近圈起一个结实的栅栏,上面用鱼线挂满了啤酒拉罐,如果有东西碰到,那些拉罐就会噼里啪啦地响起来。老顾坐在写着桃源山17#的水泥桩旁边,思考林飞曾跟他说过的28#。他拿不准林飞和泡沫是否还活着,如果他们活着,为什么会把虎皮丢下不管呢?如果他们死了,那尸体又去哪里了呢?

老顾决定守株待兔,他有足够多的食物和水,他本来就是宅男,也无惧那漫长的黑夜与孤独。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林飞和泡沫…他们到底还活着吗?

其实林飞一直想错了。

桃源村的军人并不是去救援当地百姓的,而是在事态还未恶化前接到了去桃源山28#的指令,查询真相。所以林飞在那个军人身上拿到的地图会直接标注出桃源山28#。

只是没人想到,丧尸事态恶化得竟如此快。

19 丁与姜

丁曌巍决定去M市。

A市的一切都已经分崩离析,政府所有部门,消防、警局、城管以及部队都在XP病毒灾难中化为乌有。如今整个A市就是个巨大的丧尸乐园,回去就是送死。

去M市只有一个原因,灾变蔓延时,官方发布的最后一条消息就是他们将在M市建立临时指挥部。

丁曌巍坚信,去M市就能找到组织,就能将手里的解药交出去,就能结束这场灾难。

趁着天色尚早,研究所的追兵也没有赶上来,罗叔和杨宽收拾东西准备前往M市。林飞走到丁曌巍身边,说:「加入你们,我有个条件。」

丁曌巍正在整理自己脏乱的衣衫,他这样的老学究,可能已经习惯无论何种场合都注重自己的仪表吧。

「什么条件?」丁曌巍抬起头来问林飞。

「回一趟小楼,我想看看我朋友还在不在。」林飞说。

在丁曌巍原本的计划里,他们会直接驱车顺着脚下的山路赶往M市。如果顺利,他们会在15小时后离开桃源山,进入M市的范围。但研究所的人肯定会追过来,姜汉青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躲避姜汉青的追捕,他们就要昼夜不停地赶路。林飞的话忽然给了丁曌巍另一个思路。

如果他们没有直接前往M市,而是绕了路,让姜汉青跑到他们前面去,这样或许会更顺利地到达他的目的地。

丁曌巍说:「好。」

简单吃过了午饭,一切准备就绪,两辆皮卡车调转车头,顺着一条崎岖不平杂草丛生的的山路前往之前的小楼。林飞和杨宽同乘一辆车,后面跟着丁曌巍和罗叔。

林飞换掉了研究所的病号服穿上了杨宽拿给他的T恤和裤子。两个人年纪相差不大,车子一路疾驰,杨宽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如果你朋友不在那儿呢?」

其实林飞心里也打着鼓。他对掉下山崖后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他开枪打死了秦跃,听到了虎皮的叫声。好像也恍惚感觉到泡沫帮他脱掉衣裤。可在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始终没见到老顾的影子,老顾去哪儿了呢?他还活着吗?

「其实接受一个人死掉确实是件很难的事。」见林飞不说话,杨宽开始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丁老师有五个学生,我是年龄最小的一个。我的四个师兄在灾变的时候都倒下了,我的二师兄陆平,是为了掩护我和老师逃走死掉的,我在车窗里看到他被十几个丧尸扑倒,咬得血肉模糊,他的惨叫声好长时间都是我的噩梦。」

「丁老师的妻子,我们的师娘,是一个很优秀的生物研究员,她被感染后,是我杀掉她的,她的血溅了我一身,我眼睛闭得特别紧,不敢看。等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丁老师抱着她,哭了。」

林飞转过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杨宽,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杨宽看着前方蜿蜒崎岖像是永远没有尽头的山路,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沉重。

杨宽就读于A市医科大学,大约一年前考上研究生,成为丁曌巍的学生。丁曌巍不仅是医大的教授,同时也是成宁生物的研究员,是行业里备受尊敬的前辈。能成为他的学生,杨宽自是无比自豪。加上杨宽,丁曌巍一共带了五个学生,其中包括两个即将完成学业的博士。毕业于名校,又出自名师,这两位师兄很早就收到成宁生物抛来的橄榄枝,如果不是突发的XP病毒,他们本可以顺利结业,入职成宁生物,与敬爱的师长成为同事。

林飞知道成宁生物,疫情四年,大部分人注射的疫苗都出自这家公司。

「那姓姜的呢?」林飞问。

「姜教授和老师是同事,共同研究疫苗。但X病毒的致死率一直居高不下,他们就想研究出新的预防和治疗手段,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发现了XP病毒。」杨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

最初XP是作为治疗手段用于临床的,所有实验数据都显示,XP可以解决X病毒在人体身上的症状,也就是特效药。这本可以完美结束那场折磨了所有人四年的疫情。但当XP真正作用于人体时,却出现了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现象。

感染X病毒的人会出现咳嗽腹泻等类似感冒的症状,可通过唾液、粪口以及空气传播,所以疫情四年,官方都号召大家戴面罩。虽然症状类似感冒,但X病毒的致死率极高,大部分人都会因为无法控制的腹泻造成身体脱水,极速死亡。林飞在医院见过感染X病毒后急性发作的病人,不夸张的讲,那些人上面在补液,下面就在漏液。大便如同稀水,飞流直下。一旦失水的速度大于补液,这个人便回天无力。

本以为一切实验数据都完美无缺的XP会是解决疫情的特效方法,却没想到,当第一例病人被注入XP后,咳嗽问题是得到了解决,接踵而至的却是病人极速脱水,紧接着各项生命指征迅速下降。姜汉青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将病人救回来。当丁曌巍赶到时,一切都晚了。

这例临床试验是在金河区第三人民医院进行的。

姜汉青和丁曌巍在办公室里大吵一架,丁曌巍责怨姜汉青为了邀功鲁莽行事,姜汉青却认为这是约定好的事,不能因为丁曌巍无故迟到,就暂停试验。两个人吵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办公室里两个脸红脖子粗的人身上,躺在病房里的病人只交给了当值的护士。

「你老师迟到了?」林飞打断杨宽,问。

杨宽说:「那天距离医院最近的路口发生了一场特大车祸,老师的车子在路口被堵住了,三十多分钟后才赶到医院。」

「后来呢?」林飞问。

谁也不曾想到,各项生命指征都归零,已经宣判死亡的病人会忽然活过来,并且毫无人性地攻击见到的所有人。它袭击的第一人就是听到动静前去查看的当值护士。接着,骚乱就在三医院中迅速扩张。官方以为这是爆发了X病毒疫情,当天晚上就下令封控三医院,第二天清早,又紧急下达了封控全市的命令。因为那时,XP病毒已经蔓延至整个医院,丧尸无故袭击的事情在医院里层出不穷,整个三医院,一夜之间,如同地狱。

最初,官方严控所有消息,不准透露一丝一毫。杨宽悄悄录了一段部队抗击丧尸的视频,发布至微博后两小时就被删除。姜汉青怕担责,迅速跑去了桃源山28#。官方出动部队前往桃源山,想要查清真相,但丧尸发展得太过迅猛,百十人的队伍只到达了山脚就没了音讯。

「你们怎么跑出来的呢?」林飞问。

杨宽看着前方的弯道,放缓了车速。

丧尸出现后,丁曌巍想做些什么来补救,但所有的原始数据都在桃园山28#,而且A市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丁曌巍只好带着几个学生前往深山,一是逃命,二是期望找到补救的办法。

杨宽跟着丁曌巍不足一年,许多深度的研究都没有参与。他本以为桃源山28#是成宁生物类似避难所的地方,等到达后才知道,那里其实是成宁生物建在深山的研究所,也是XP病毒的诞生地点。在逃亡的路上,杨宽失去了四个师兄,成为了在丁曌巍身边唯一的学生。他一直认为桃源山28#是避难所,所以一有信号就抓住机会发消息。有相信他的人都纷纷往东逃命,但最终能上山并到达28#的只有林飞和泡沫。

到达28#后,杨宽见到了丁曌巍的妻子,他的师娘,也发现一切并非他所想的那样。他们虽然有了高高的围墙,距离灾变的A市也相距甚远,也暂时不会被丧尸威胁。但紧接而来的研究却让他身心俱疲。

师娘许平君一直是丁曌巍最得力的助手,在她刚得知XP临床失败后,姜汉青抢先一步回到研究所,要求她交出丁曌巍手里的资料。虽然共同研究,但出于一些利益,两人的一些资源并未互通。姜汉青怀疑是丁曌巍手里的数据出了问题,他要求许平君交出所有资料,许平君却执意要等丁曌巍回来再说。

等丁曌巍到达28#,迎接他的是一群荷枪实弹的工作人员。

杨宽就这样和丁曌巍、许平君一起被押进了实验室,一同来的还有姜汉青。不同的是,姜汉青出入自由,杨、丁、许三人则24h都被人看管。

新的研究小组组成,杨宽也由此知道XP的详细结构。单从数据上看,XP的确可以抑制X病毒,但为什么会在临床应用中失败,而且还能让人「起死回生」,这成为了所有人的难题。丁曌巍拿出自己所有的资料,和姜汉青一起力求找到漏洞。许多个日夜后,眼看成果将现,许平君和其他七个工作人员却不慎感染了XP病毒,只用了不到18小时,他们就因极度脱水而亡,并在大概5个小时后,又「起死回生」。

变异后,它们在研究所内四处袭击,28#的大部分人都惨死在它们的攻击下,也正因此,当林飞到达28#时,里面并没有剩下多少人。

好不容易平息了骚乱,姜汉青和丁曌巍意见相左,丁曌巍被软禁了起来。杨宽被打发到清洁处,填补人员空缺。

「他们是争论该不该用活人做研究?」林飞手撑着下巴,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天色渐暗,林飞看了一眼车上的屏幕,上面显示时间是下午4点50分。山路崎岖不平,比起平滑的柏油马路的确难走得多。

姜汉青决定用人做试验,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以期快速找到XP病毒的漏洞以及处置方式。但这一方式立刻被丁曌巍否决,两人因此彻底决裂,丁曌巍被软禁起来。

「在你们到来之前,姜教授的有过两次人体实验,一次是他的一个学生,主动提出的。」杨宽说,「他将疫苗注入学生体内,48小时后再注入病毒,那个学生硬挺了三天,最后还是变异了。另一个,是逃到28#来的幸存者。」

林飞的心一阵阵地抽痛,他咬着牙,问:「泡沫呢?」

杨宽回头看了一眼林飞,顿了顿,说:「泡沫最先被注入病毒,2小时后再注入血清,如果她没有变异,就说明血清是有用的。」

林飞无法遏制地想起泡沫倒地的瞬间,她嘶吼着奔向面前的人,那副样子跟林飞见到的丧尸毫无区别。眼泪在林飞眼眶里打了几个转,重重地砸了下来。

「可他的血清没有用,是吗?」林飞声音颤抖地说,「丁曌巍呢?他的解药有没有用呢?」

前面的路变得宽敞起来,杨宽踩下油门,车速提了起来。

「老师是国内医学界里的泰斗,我相信他的研究可以帮助我们结束这场灾难。」杨宽坚定地说,看得出,他很相信丁曌巍。

车子内又陷入长久的沉默,此刻,暮色逐渐降临,四周的光线渐渐暗下来。杨宽手边的对讲机里响起罗叔粗闷的声音。

「小杨,别开车灯。」他说。

林飞从后视镜里看到身后的皮卡车,开车的罗叔一只光着的胳膊搭在窗户边沿,那姿势看上去竟有些惬意。杨宽应了一声:「好。」

林飞说:「罗叔呢?」

杨宽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山路上,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罗叔是丁老师的司机。」

6点17分,林飞等人到达二层小楼。

小楼周围被结实的木头栅栏围成一圈,许多易拉罐被鱼线串起来,形成一个简易的警报器。栅栏里面,洒落着几个食品袋,还有两个自热火锅的包装盒。小楼左侧,刘阿姨挖的简易土灶里,还有残留的柴火。怎么看这里都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林飞心里涌起一阵热血,他下了车,伸脚跨过木头栅栏,一边走一边喊:「老顾!老顾!」

林飞来到小楼大门口,门板已经不见踪影,房屋内,八仙桌变成了一堆柴火,沙发上丢着一件又脏又破的衣服,林飞拿起来一看,发现那是他之前穿的T恤。

「老顾!!」林飞又喊了一声,却没有声音回应他。

林飞走出门,围着小楼转了一圈,没有发现老顾的影子,却在路边看到了虎皮的坟墓。

虎皮…

狗子…也死了吗?

林飞感觉挨了当头一棒。

他内心,不详的预感像海浪汹涌地朝他扑来。

老顾…还活着吗?

「林飞!」忽然杨宽的声音传来,林飞应声回头,看到杨宽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林飞、泡沫,28#是陷阱,千万不能去。我已前往M市,那里有部队。」

落款,是老顾。

「如果你们还活着,我正横跨桃源山。」

20 老顾-1

十五天前,小楼。

大雨滂沱。

老顾在屋子里点燃一支蜡烛,闪烁的烛光成为无尽黑暗里唯一的光亮。他拆开一袋薯片,倚在门框上一边吃一边看外面的倾盆大雨。孤独和绝望像一张巨大的手,牢牢拉住他,把他拖入深渊。

这是第八天,仍然没有林飞或是泡沫的丝毫消息。

老顾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孤独,他目光所及的地方是一整片一整片浓郁的黑暗,只有远处的A市里闪着零星的火光,那应该是城市里的幸存者升起的篝火。

A市已经毁了。

这座历经千年沉淀的城市,不到一个月,就在丧尸和大火的冲击下变成了一座焦黑的废墟。丧尸们不分昼夜地游荡在街道上,幸存者们藏在残垣断壁中苟延残喘。小楼外停着一辆皮卡车,上面装满了老顾从超市仓库里搬出来的物资。如果是从前,这些东西足够老顾在这深山里舒舒服服地过一阵子,但现在,他挂念着林飞顾念着泡沫。也有可能与人同行时间久了,习惯那种热闹有伴儿的感觉,猛地变成孤身一人,反倒有些不适应这种孤独了。

第九天,大雨停了。

老顾走出大门,围着木栅栏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山下蜿蜒的柏油路上也是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将就刘阿姨之前搭建的土灶,老顾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当早饭。他端着碗,坐到林飞滚下去的山崖边。一边吃一边看着数十米高的崖壁,自言自语地说:「林飞啊,你和泡沫到底哪儿去了?狗子也升天了,就留我一个人在这…」

老顾不知道,就在他拉着满满一车物资回来的前几个小时,泡沫和林飞已经被人带走,前往更深的山里去了。

但他知道林飞一定还活着。

他回来时,林飞的衣裤就丢在沙发上,旁边有一块叠成豆腐块儿一般的破布,那是泡沫衣服上的布料。屋子里八仙桌被拆散了架,地上还有燃尽的火堆,这些都在告诉老顾,他们俩都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去哪儿了。

吃完了泡面,老顾提上一根木棍,又开始了每天的搜寻任务。

皮卡车的油箱见底,现在停在原地,动弹不得。老顾只能步行去找林飞和泡沫,但他也不敢走得太远,因为所有的食物和水都在皮卡车上,如果有人在他不在的时候上山,这些物资肯定会被哄抢。失去了同伴,再失去物资,那他可就真没活路了。

第十天,林飞和泡沫还是没有音讯。老顾走遍了方圆一公里,没看到任何有人的迹象。晚上,他仍旧在屋子里点燃一根蜡烛,呆呆地望着星辰满布的夜空,思考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那两个人。

其实越找,老顾心里的谜团就越大。

虎皮死了,它的尸体就这么随便地仍在地上。这着实不像林飞和泡沫的做法。他们可能遭遇了什么措手不及的事,才匆忙离开的。可是这山上,没有丧尸,他们遇到的棘手的事只有可能是人类。

山里还有其他人,是什么人呢?

老顾想到了桃源山28#。

林飞说过那里是避难所,他们有没有可能去避难所呢?可是林飞滚下山崖肯定受了伤,又没有车,仅凭泡沫扶着他去避难所吗?

是有人接他们?

而且来者不善,不然他们怎么会一点信息也不留,怎么会连虎皮的尸体都不处理?

老顾回过神来,被自己这一大段的推理吓了一大跳。

第十一天。

老顾在背包里准备了更多的食物和水,决定走得更远一点。他想印证自己昨晚的猜想。临走,他在房子旁边挖了一个很大很深的洞,将车上剩下的食物和水打包好都埋了进去。又在上面胡乱堆了些树枝之类的杂物,打眼看去,那倒是个不太明显的藏匿点。

做完这一切,老顾就上路了。他计划沿着柏油马路继续往山里走走,早上出发,傍晚回来,他腿脚快一点,应该可以走很远的路。

一路上,四周寂静无声,偶尔听到一两声鸟叫,都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老顾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的地形。桃源山不高,但是山脉绵长,树林茂密,柏油路就沿着南北走向的山脉修建,横穿半山腰,最终通向哪里,老顾也不得而知。

走了不知多久,老顾再回头,发现小楼已经被很多个弯道掩盖,隐入山林。往前看,则仍是弯弯绕绕的柏油路,看不到尽头。这一路,他也没发现任何人的迹象。走得累了,老顾就选了个视线较为开阔的地方,在路边坐了下来,一边吃包里准备的食物,一边看山下的风景。太阳高高挂在天上,阳光洒下来,气温直线上升,即使只穿着T恤和短裤,老顾身上也不断冒着汗。

现在应该是夏天了,也不知道是几月几号。老顾望着远处的A市想。

简单地休息过后,老顾站起来继续往前走,直到太阳西下,暮色降临他才停下步子,当然,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他望着前路,迷惘又无助,叹了一口气,转身朝着小楼方向走去。

太阳完全西下,夜幕降临老顾才隐约看到小楼的影子,他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往前挪动步子,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张破旧但软和的沙发。眼看就要走到了,老顾却猛地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越靠近小楼,声音就越大。到最后,老顾清楚地听到食品包装袋撕开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咔嚓咔嚓咬食物的声响。老顾放慢步子,背靠在柏油路一侧的山体上,一点点缓缓靠近小楼。

当小楼的的轮廓逐渐全部展现出来,老顾看到一个漆黑的人影正趴在皮卡车上,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也正是从那里传出来。老顾心跳加速,他猫下腰,身体紧靠在山体上,一点点缓慢靠近皮卡车。

忽然一道刺眼的手电光射过来,紧接着一声大喊:「一帆,有人!」

话音刚落,靠在皮卡车上的人影转过身来,和老顾四目相对。那人二话不说,抹了一把嘴巴,提上手边的工兵铲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但他明显又累又饿,走路时身体都不站不稳。老顾见状,上前去,扬起手肘,就把那人撞翻在地。

那人下巴挨了一击,重重地栽倒在地,工兵铲也从他手上飞了出去。老顾趁机上前,抓起那人的的双手背到背后,又用脚牢牢压住那人的肩膀,凭他一百六七的体重把那人压得动弹不得,整张脸都紧紧贴在地面。那人拼命挣扎着,每喘息一次,就把地面的灰尘吹得老高。

「一帆!」手电光不断晃动,老顾朝着声音望去,隐约看到门框边,一个浑身狼狈的人正吃力地往这边爬过来。两人中间,掉落着刚才那人落下的工兵铲,老顾盯着那铲子,只觉得眼熟得很。

那是他的铲子啊!

是他从家里拿出来,林飞一直用着的,然后在理工大学,林飞把它送给了那里的一个男生!

老顾皱紧眉头,仔细看了看被他压在腿下的男生,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手电光,渐渐看清男生的脸。

那人脸青面黑,双颊凹陷,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渍,两只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但他的确看着面熟。

「你们是理工大学的?」老顾试着问。

男生闻言,停止了挣扎,斜着脸看向老顾。几秒钟后,他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一把挣脱了老顾的束缚,老顾还在懵圈中,男生爬起来,一脚踢到了老顾胸口。接着像只暴怒的狮子扑向老顾,把老顾压在身下,狠狠砸上去两拳。一边砸一边吼着:「都是你们!都是你们!!」

老顾认出这就是理工大学的那个男生,但不明白男生的暴怒从何而来。他双手捂着头,喊道:「干嘛…干嘛呢?我招你了?」

男生毫无停手的意思,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下来,嘴里喊道:「都是因为你们,我们才走到今天这个局面!都是因为你们!!」

男生的拳头又狠又密,老顾很快就招架不住了。几分钟后,男生才终于停下来,他松开老顾,整个人瘫坐在一边,竟呜呜地哭出了声。老顾哭笑不得,挨打是他,鼻血都打出来了,怎么这哥们儿还哭了呢?

老顾坐起来,摸了一把鼻子,撩起衣角擦干净了血。他扫了一眼打他的男生,还有旁边那个行走不便的人,说:「真是你们。」他说着走到皮卡车旁边往里面张望,车里只有一包干脆面和半瓶水,老顾想起来,这是上山那天,他随手塞在车门缝隙里的,早上藏东西的时候没发现。

看来刚才男生吃的应该是干脆面。

老顾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藏的物资应该没有被发现。

老顾捡起工兵铲,从身上的背包里拿出两个面包分别递给那两人,说:「吃点东西吧?」又走到土灶边,从一个角落里翻出他之前藏起来的锅,烧起了开水。

两个人三两口就吃完了面包,眼睛盯向锅里的开水,老顾瞥了他们一眼,说:「等着啊,我给你们泡面吃。」

「有药吗?」打老顾的那人哑着嗓子问。

老顾抬眼看了他一眼,说:「没有。」

「程昱受伤了,需要消炎药。」那人站起来,走到小楼门口。撩开那个叫程昱的男生的裤腿,借着火光,老顾看到程昱青紫的小腿,和那上面已经化脓感染的伤。

「怎么回事?」老顾收回目光,不忍再看第二眼,「你们在学校好好的呀。」

那人说:「你的那个同伴跟我说往桃源山走,有生路,我们在图书室里讨论了很久,愿意冒险一试的人有九个,我们就一路前往桃源山,没想到…」

这个男生叫江一帆。

他们没想到理工大学外的境况那么可怕,遍地都是丧尸,见人就咬,还没出校门,就有两个同学被丧尸分食。在江一帆的带领下,他们剩下的七个人来到停车场,开着校车朝着桃源山的方向前进。他们在图书馆里找到了A市的全景地图,本来计划离开大学城后直接从绕城高速开上桃源山,但车子一出校门,一切就都乱套了。成群结队的丧尸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校车像一叶轻舟,被海浪一般的丧尸推挤着偏离了预定的道路,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车子侧翻,七个同学又损失了三个。

那三人被无数丧尸淹没,惨叫连连。救援无望,剩下的人只好忍痛趁着同伴被分食的时候朝桃源山方向拼命地跑。到了山脚,江一帆就带着剩下的三个人步行上山,他们满怀希望地以为只要上了山,就能找到避难所,就能活命。

可他们很快迷失在桃园山的密林里,甚至走着走着,连柏油路都不见了。带的地图起不了多少作用,他们在山里转了好几天也没找到路。身上的食物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了半瓶水。雪上加霜的是一个同学不知什么时候被丧尸咬伤,在路上发生变异,和走在最后的同学扭打在一起。一人一尸滚下山,落到一块空地上,当江一帆和程昱找到他们时,正好看到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正押着他们上车。那个同学摔得头昏脑胀,问:「你们是什么人?」

没人回答。

他试着挣扎了一下,一个枪托直接砸了过去。

江一帆和程昱本以为那是避难所的救援人员,看到砸下去的枪托时,两个人紧紧藏在草垛后面,动也不敢动。

那个同学最后被带去了一个筑着围墙的建筑楼,江一帆看到大门口挂着的牌子上写着:成宁生物,桃源山28#。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日思夜想的的桃源山28#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眼前。来不及高兴,江一帆却觉得围墙里面透着诡异。那里面大约六七栋楼,地面却一个人也看不见,惨白的白色墙体和青灰色的地面,还有贴在墙上的黄色警告牌。一切看上去压抑又诡谲。这里不像避难点,更像是研究所之类的地方。

江一帆和程昱在附近的树林里躲了两天,靠着草根和露水充饥解渴。他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万一这只是一个修得像研究所的地方呢?万一里面可以提供救援呢?

第三天,江一帆看到两辆车停在大门口,几个身穿防护服的人抬着两个担架下了车,径直送进了28#。队伍里有个人在说:「把他们送进病房,立即采样,检测他们的体质。告诉教授,有新人到。」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病房、采样、检测这样的字眼让江一帆心底冒出一阵寒意,这些字眼怎么看都不像是避难所。他躲在大树后面,眼看着那些身穿防护服的人把担架上两个昏迷不醒的人抬进一栋大楼里。

第四天,天色未明,大楼里出来了两个人,抬着一个一人长的黄色袋子。一只手丛黄色袋子里滑出来,程昱看到那只手腕上戴着一圈红绳。

他们的同学,手上也有那样一圈红绳。

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两个人不自觉地跟上那两人的步伐。两个防护服绕到大楼背后,又在几栋建筑之间走向更隐秘的方向,约莫十分钟后,他们走到一片光线昏暗的地方,一使劲把袋子扔了出去。

等两个防护服走了,江一帆和程昱才悄悄从山坡上滑下来,在一股怪异的腐臭味和烧焦味中摸索到被扔下的黄色袋子。

两个人对视一眼,捂着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解开了黄色袋子,一张眼睛似铜铃一般瞪着的熟悉的脸印入眼帘。那就是他们几天前被带进28#的同学,此刻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照射过来,江一帆看清了同学青黑的面孔,和他脖子上笔尖一般粗细的针眼。同时,周围的景象也因为渐渐亮起来的光线变得明了起来,他们两人正身处一个巨大的凹坑中,无数有燃烧痕迹变得残破不堪的黄色袋子袋子一层叠一层。就在两个人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地狱一般的恐惧中时,凹坑上方扔下来一支火把,很明显,是要焚毁他们扔下来的裹尸袋。

江一帆和程昱因此被发现。两个人顾不上害怕,扒拉着层层叠叠的黄色袋子跑向来时的山坡。身后有人在喊叫,江一帆甚至听到了一声枪响。他们慌不择路,上了山坡就在密林里不管不顾地往前跑。程昱腿上的伤就是在那时被一棵枯树桩刮到造成的。

两人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夜色降临,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后才停下来。程昱腿上的伤因为没有及时做处理,一直都在淌血。当他们停下来,江一帆撕下自己衣服上的一部分当作绷带把他的伤口简单包扎了起来。

这一通跑,两人彻底在山中迷失了方向,程昱的腿痛得无法走路,江一帆就扶着他,一步步,漫无目的的走。28#的希望破灭了,他们只好去找另一条生路。可是偌大的桃源山,生路难寻。

江一帆采集山里的野果和露水,给两人充饥解渴。他们不敢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巨大的困倦袭击他们,他们就真的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山里。巨大的求生欲望让江一帆咬着牙不断前进,终于在这天夜幕降临时,看到一栋二层小楼和空地上的皮卡车。

遇到老顾前,他们已经在山里走了十天。

老顾看着两人困倦的脸,程昱有气无力地倚靠在门框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或许是因为腿上感染了的伤口,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是一片灰白色。江一帆气色稍好一点,脸上也没什么光彩,应该是长久的疲倦和饥饿让他看上去特别颓废。

老顾叹了一口气,终是于心不忍,他站起来绕到小楼后面,掀开树枝,拿起工兵铲锹开了土,从里面拿出更多的食物和水来。一边拆包装袋一边说:「我没有药,只有一点吃的。」

老顾在两人的泡面里各自加了三根火腿肠,又拆了两块巧克力和两罐功能饮料。江一帆和程昱见到食物就像狼一样端起来就吃。老顾烧着火,说:「慢点吃,又没人跟你们抢。」

老顾-2

夜色笼罩着整座桃源山,天空中布满星辰。小楼前的空地上点起一堆篝火,老顾没有消毒的药水,也没有消炎的药物,他只有用一点清水大概清洗一下程昱的伤口。尽管老顾已经尽量温柔,但程昱还是疼得冷汗直流。老顾轻轻扒开伤口,那里面塞了很多枯叶泥土之类的杂物,灰白色的脓液散发着恶臭,老顾皱了皱眉,把清水淋了上去,用一块干净的布轻擦洗。他看到程昱的整个左边小腿,皮肤已经呈现青紫色,和另一条腿下相比,相距甚远。

老顾转过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江一帆,眼神复杂。

清洗完后,程昱躺到沙发上睡着了,老顾给他盖上去一张毛毯,顺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

滚烫的。

老顾走出门来,江一帆率先开口了。

「我想带程昱去M市,你能不能帮我?」他单刀直入地说。

老顾坐到篝火边,看着江一帆,说:「为什么?」

江一帆心里想出许多说服老顾的理由,其实他只是想救程昱,但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把程昱送到M市,更何况,他们还没有物资。他看着老顾,说:「因为我们是听了你们的话才…」江一帆说了一半,声音渐渐小下去。

他们走到今天这样的境况,怎么能怪他们呢?他们也不知道那里是研究所啊。

「我是问你…」老顾扒拉了一下篝火堆,「为什么是去M市?要救程昱,A市离得更近啊。」

老顾心里有数,程昱的伤口再不处理,他大概率会死于感染。

可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寻求外援。

江一帆愣了愣,没料到老顾问的为什么原来是这个意思。他赶忙铺开随身带着的地图,指着上面的一个点说:「A市已经全部沦陷,我们回去就是送死。灾变初期,我在网上看到消息,说官方会在M市建立临时指挥所,我们去M市,找部队找政府,就可以得救!」

老顾皱紧眉头,看着江一帆手指指着的那个点,那是M市的地域范围。M市与A市中间横亘着一座桃源山,翻山倒是未尝不可。但M市真的有部队和政府吗?现在距离灾变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一个月,什么变故都有可能发生。

但江一帆说得也有道理,A市已经全部沦陷,他们如果冒险进入A市,只怕凶多吉少。老顾想起自己进城去拿物资的情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可如果他们待在原地不动,程昱必死无疑。老顾不忍心,他就这么死掉。

那就按江一帆的计划,去M市吧!

老顾从地下挖出所有物资,逐一清点。水和食物都基本足够,除此之外,他还有两个大背包,一张泡沫留下的毛毯、一支手电筒、一口锅和一根变形了的棒球棍。江一帆手里只有一张纸质地图和一支快没电的手电筒。老顾把必要的食物和水都塞进大背包里,准备和江一帆一人一个背包,搀扶着程昱翻山。

第二天清早,太阳刚刚升起,三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后,开始向M市出发。从小楼的位置可以望到山顶,他们只要爬到山顶,就能看到M市,也许就有生路。

江一帆给程昱做了一根拐杖,这样可以让他走路不那么费劲。

老顾看着正在试拐杖的程昱,看到他面色更加苍白,心里不由得冒出一个不太吉利的想法: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老顾顺着柏油路最后望了一眼,他在山上呆了十天,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老顾撕下江一帆地图的一角,用柴火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林飞、泡沫,28#是陷阱,千万不能去。我已前往M市,那里有部队。」

末了,老顾又加了一句。

「如果你们还活着,我正横跨桃源山。」

「老顾。」

老顾相信,如果林飞和泡沫看到这个纸条,一定会跟上他的步伐。

临行前,老顾在虎皮的墓前插了三支树杈作香,还烧了一根火腿肠,说:「狗子,如果我还能回来,我就给你修个更气派的墓,你等着我啊。」

21 为了未来

林飞绕着小楼找了很多遍,除了那张纸条、虎皮墓前的三根枝桠和停在空地上的没有油了的皮卡车,再没发现老顾留下的任何痕迹。他拿着纸条反复看,发现那是地图的一角,最角落印着「A市理工大学印发」的字样。林飞喘着气,抬头望着山顶,大喊一声:「老顾!」

无人回应。

丁曌巍走上前来,拿起纸条看了一眼,说:「你的朋友应该是朝着山顶去了,翻过山顶,就能看到M市。他们的目的地和我们一样,如果我们速度够快,也许可以追上他们。」

「我们还有车,追上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林飞望着小楼和山顶中间的密林,许久才慢慢平复下来,他喃喃地说:「皮卡车走不了这样的路。」

丁曌巍决定就地休整一晚,明早再出发。林飞坐在虎皮的坟墓边,抚摸着坟头上的泥土,轻声说:「狗子,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妈。」

夜幕降临,四周的光线渐渐暗下来。已经是夏天的节气,山里气温低,很凉爽。杨宽升起一堆篝火,他们三人围坐在火堆边,简短地吃了饭。杨宽递给林飞一盒饼干和水,说:「吃点吧,养好精神。」

林飞站起来,说:「28#的人没有追过来,山里也没有丧尸,我跟不跟你们一起都无所谓。你们休整,我现在就要上山,去追老顾。」

话音落下,他接过杨宽手里的饼干和水,说:「这些,当我借你的,有机会一定还给你。」

杨宽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林飞也不等他们的回复,揣上水和饼干就要走。刚走了两步,丁曌巍忽然叫住他,说:「林飞,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留下来和我们同行。」

林飞顿在原地,回头看丁曌巍。昨晚一片混乱,这位老者身上的衣服上沾满了污泥,一身狼狈。此时,他身上的衣服上还是沾满了污渍,却被理得平平整整,花白的头发服服帖帖,脸上看不见一点污痕。见林飞停下脚步,他走过来,腰背笔直,看那行走的姿势和坚定的目光,就不难想象他正如杨宽说的那样,平易近人,学识渊博。

「既然你的朋友目的地也是M市,那你们终究会相遇。我已经风烛残年,路途遥远多有不便,你与我们同行,多少能有个照应。」丁曌巍的语气平和,神情恳切。林飞听得出他是在请求自己别走。

但林飞还是狠了狠心,说:「罗叔和小杨都在,他们完全可以保护你。」

丁曌巍不急不缓地摇摇头,说道:「你以为我让你跟我们同行,是为了保护我吗?」

林飞没说话,但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丁曌巍笑笑,小心翼翼地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箱子,他打开箱子,展示出一支小小的试管,里面装着一管浅绿色液体。林飞皱着眉,大概猜到这应该就是丁曌巍之前说的解药。丁曌巍说:「这一支是我被软禁期间,花费很多时间研制出来的解药,有了它,我们或许就能结束这场灾难。可是,盯着这支药的人很多,除了姜汉青,还有其他人,个个都是心怀鬼胎。我已经七十岁了,生命于我多一天少一天并无大碍,可是这支药却是许多人活命的机会,如果我倒下了,你们还可以带着药继续走,多一个人,这支药被送到官方手里的机会就多一点。」

「林飞,跟我们一起走吧。」丁曌巍看着林飞,眼睛里都是殷切的期盼。林飞好不容易 狠下的心像被抓住了一般,他看着眼前的老人,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他在益都小区地下车库下打死的丧尸、桃源山脚加油站外被轧成两段的小女孩儿、桃源村办公楼里呼救的村民、老顾的哭声、在高热下丧命变成丧尸的章柯。

还有…被当作试验品变异成丧尸的泡沫。

这样的生活,林飞受够了。

「好。」他说。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明,杨宽已经为所有人准备好了早餐,当然,还是饼干和水。丁曌巍和罗叔坐在小楼外的台阶上,林飞走上前去,对罗叔说:「罗叔,您的手怎么样?」

罗叔把那只被林飞咬伤的手拿出来比了比,笑了一声,说:「没大碍,不妨事。」

林飞顺势在罗叔身边坐下来,说:「您别怪罪,那个时候我…」

罗叔摆摆手,笑道:「没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简短地吃过早饭,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皮卡车不能直接爬山,丁曌巍决定还是走山路,绕到山顶去。虽然罗叔嘴上说没事,但林飞清楚他那一口咬下去的力道,肯定是一条很深的口子。趁杨宽收拾东西的时候,林飞四处搜寻罗叔的影子,最后在小楼后面找到他。

」罗叔。」林飞没多想,朝着罗叔的背影喊了一声。

罗叔的身体一抖,紧接着把手往兜里揣了一下,这一细小的动作完整地落进林飞眼里。

「嗯,什么?怎么了?」罗叔转过身来,看着林飞。

他双手握着裤裆处,那姿势是在小便。林飞嘿嘿笑了两声,说:「找您呢。」

罗叔提好了裤子,朝着林飞走来,说:「我方便一下,怎么了?」他一边说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一包湿纸巾来擦了擦手。

林飞瞥了一眼他的裤兜,仍旧笑着说:「您手没好呢嘛,我开车吧,您坐前面那辆。」

两个人一起回到小楼外的空地,丁曌巍和杨宽在车头上铺开一张地图,他们已经确定好了路线。丁曌巍指着图上说:「我们先顺着柏油路往前走一段,在前面的岔路口往上。桃源山景区还没开发完全,柏油路新修不久,从前的山路应该也都还在。我们顺着这条山路走,应该可以顺利到达山顶。」

罗叔拗不过林飞,和杨宽坐到了前面的那辆皮卡车,林飞和丁曌巍坐到后一辆。太阳渐渐升起来,两辆车子一前一后行驶在崎岖颠簸的山路上。丁曌巍精神很好,他问林飞:「那个朋友对你很重要吧?」

林飞看着前方杂草丛生的路,认真地说:「很重要。」

丁曌巍笑了笑,感叹道:「真好。」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和老姜从前也是很要好的朋友,我俩都认识四十多年了。」

林飞来了兴趣:「四十年?」

丁曌巍说:「是啊,我们两个是校友,我呢,比他高两届,后来又几乎同时入职成宁生物,在X病毒疫情前,我们还共同研发了很多生物制剂。」

「那你们的研究理念差得也太远了些。」林飞说。他指的是姜汉青用人做实验这件事。

丁曌巍叹了口气,说:「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总是不管不顾的。」

「我跟我的学生和老罗都说老姜是害怕担责,迫切地想要解决灾变才走了极端。其实啊…是他想要得一大笔钱。」

林飞一愣,转头看了一眼丁曌巍,他不明白丁曌巍这话的意思。

「我们的一切实验数据都是正确的,之前的生物研究也都证实我们的药剂对X病毒是有治疗作用的。如果老姜真的按照我们的数据研制药剂根本不会出现丧尸。」丁曌巍说。

林飞拧紧了眉头,缓慢地吐出话来:「您意思是说,姓姜的故意弄错了数据,然后在人身上使用,他是故意制作丧尸的?」

丁曌巍对上林飞的目光,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拿出一条手绢擦了擦眼睛,继续说:「有人给他开出了一个非常优厚的条件,让他制造混乱,一旦事成,他能得到许多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东西。」

林飞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使劲,指节处开始泛白,他无法接受,A市几十万口人,还有他的泡沫,都是因为一个人的一己私利惨死。他恨毒了姜汉青,若有机会,他一定亲手把他送进地狱。

丁曌巍长叹一口气,说:「这些话我这一直没告诉小杨和老罗,我还是希望老姜能回头是岸,如果我们早点把解药送到官方手里,老姜被抓,我还能帮他保留一点作为老教授的颜面。」

林飞忽然拍了一把方向盘,吼道:「他这样的人还配有颜面吗?!」

丁曌巍轻轻拍拍林飞的肩膀,说:「林飞,理解一下我这个半身入土的老年人吧,老姜一时糊涂酿成大错,但作为朋友,我还是想拉他一把。」

林飞看向身边的老人,此时在他心中,丁曌巍的形象忽然变得高大起来。

皮卡车在密林间的山路上奔驰了大半天,山顶依稀可见。林飞看了一眼油箱,还有大半箱油。如果他们的速度够快,晚上就能到山顶。林飞不断地看向四周,没有发现老顾的影子,也没看到任何其他有人的迹象。他在心里盘算,等到了山顶,在地势高的地方往下看,也许能更清楚地看到山腰上的情景吧。得亏这座山不高,不然林飞还真没信心找到老顾。

然而越往前走,上山顶的山路就变得变得越窄,而且越来越陡越来越忐忑。到最后,皮卡车根本开不进去,杨宽无奈只好停下车,林飞见状也跟着下车走上前去查看。前方已经无路可走,杂草和树木将地面掩埋,看样子只能步行。林飞抬头望了一眼山顶,在这样的密林中见步行,肯定举步维艰。

「没办法了。」杨宽说,「步行吧。」

杨宽把车上的食物和水和收集起来,装进一个背包里。东西不多,林飞看了一眼,都是压缩饼干和瓶装水。除此之外还有一支小手电和一把精巧的匕首,这些东西属于罗叔,是四个人唯一的防身用品。皮卡车只能被丢下,四个人步行上山。夜幕降临,他们找了一个地势相对平坦的地方歇息,第二天清早,又继续上路。

太阳越升越高,气温也渐渐升起来,四个人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中途休息时,林飞向罗叔伸出手,说:「罗叔,还有纸巾吗?给我一张。」

林飞说着,似是不经意间把手挥过去,碰到罗叔的裤兜。罗叔敏捷地将腿一伸,躲开了林飞的手。他从口袋里摸出湿纸巾来,一人分了一张,一边分一边说:「擦擦汗吧,用完揣上可以继续用。」

林飞接过来,展开来往脸上抹了一把。

林飞的手指触碰到罗叔的口袋时,他明显感觉口袋里有个硬物,在小楼后面,他看到罗叔手里的是一个类似手机一样的东西。但现在没有信号,即使有手机也没什么用。可罗叔遮遮掩掩是为什么呢?

林飞说了声谢谢,藏起自己的疑惑。

第三天上午,他们终于爬到山顶。山顶的空气格外清新,林飞站到地势最高的地方,往下张望,还是没有看到老顾的影子。他心里想他们开着车,都走了三天,老顾全靠步行,肯定会花更长的时间,他那么胖,速度肯定也慢。

林飞猜想老顾肯定还在山腰上。

在山顶休整了一会儿,丁曌巍决定继续往前走。站在他们现在的地方,一面是A市,一面是M市。林飞转过身,望向M市的方向。一大团雾气笼罩在半山腰,山下的一切都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看到城市方向是一整片灰色。也没有一丝声音,林飞屏息细听,四周都是静悄悄的。

丁曌巍着急去M市,找到官方交出解药。林飞知道这件事刻不容缓,他拿出老顾留给他的纸条,撕下一块卡在一棵树上,又用罗叔的小刀在树干上刻了一行字:我已下山。

林飞相信,如果老顾路过,看到这些,一定知道这是他留下的信息。

休整完毕,林飞跟随丁曌巍往山下走去。

下山颇为顺利,黄昏时,四人已到达半山腰。远处,M市的轮廓渐渐显露出来。天色渐暗,可以看到远处城市里逐渐亮起了灯光。

那些灯光比起A市要密集得多,甚至远远看上去,会让人觉得这是一座干净安全的城市。又走了一段路,山脚的路慢慢显露出来,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路边高高低低的房屋影子。杨宽说:「我们加把劲,下山去,找个房子先过夜。」

很快盘山公路也出现在众人眼前,丁曌巍说这条盘山公路和A市的柏油马路相通,如果开车翻过桃源山到达M市,正常情况下只需要十多个小时。但他们这样绕路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甩掉姜汉青的追捕。姜汉青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会步行翻山。

跟着盘山公路又走了约莫一个钟头,路边开始出现房屋。和A市不一样,靠近M市的桃源山没有开发成景点。盘山公路建好后,山下居住的人也都居家搬迁到了M市内。这一片的房屋和土地几乎都荒废了。

此时已是深夜,四人都走得精疲力竭。林飞朝M市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的灯光很多,但很分散。他停下脚步仔细听,不管是周围还是远处,几乎都没有声音。林飞还记得丧尸是靠听觉辨别方向的。这么安静,让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丁曌巍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杨宽扶着他,在最后缓慢前行。罗叔快步往前走去,在一栋水泥房子前停下来,他拿出一个手电筒,围着房子走了一圈,确保安全后,他挥挥手,示意大家过去。

房子是一座水泥平房,应该多年无人居住,大门早已不翼而飞,房子内堆着些破烂的棉絮和衣物,散发着馊味。林飞在里面走了两步,踩翻了一个泡面桶,一瞬间,令人作呕的食物腐败味道扑鼻而来,林飞皱皱眉,把泡面桶踢到了一边。

罗叔很快在房子里收拾一处干净的地方,他和杨宽一起扶着丁曌巍坐下来。杨宽拿出一瓶水递到丁曌巍嘴边,轻声说:「老师,您喝一口。」

林飞在地上捡了一根木头,比划一下,勉强趁手。他在房子内搜寻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出来时,丁曌巍和杨宽已经靠着墙睡着了,罗叔坐在门边,正在查看手上的伤口。林飞拿了一瓶水走上前去,说:「罗叔,您歇着吧,我来看着。」

罗叔接过水,抬起头来看着林飞,说:「不用,你去睡,我累了就叫你。」

林飞笑了笑,说:「好。」

但林飞睡不着,他靠着墙角坐下来,在黑暗中借着月光默默观察罗叔。这个男人皮肤黝黑,脸上有皱纹,说话时语气温和,笑起来时平易近人,怎么看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司机。可是他个子高大,一身肌肉,却又不像是个普通的司机。此刻他正看着房子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林飞用罗叔的匕首刻字的时候发现那把匕首小巧精致,刀锋锐利,寒光熠熠,比起之前他在理工大学捡到的那把,完全称得上是杀人利器。

后半夜,林飞抵不住排山倒海般的困意,最终还是倚在墙上睡着了。天蒙蒙亮,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忽然惊醒,罗叔的脸离他只有一掌的距离,厚重的鼻息撞击到林飞脸上,一道寒光在他眼前晃过,那是罗叔手里的匕首。

「嘘。」罗叔食指放在嘴上,轻轻说。

22 M市

林飞的心脏狂跳,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罗叔,他的手在地上慢慢摸索,悄悄握住了睡觉前放在身边的木头桩子。这一刻他对罗叔的所有疑问都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罗叔真的只是司机吗?

什么样的司机会用那么一把精巧锐利的匕首呢?

什么样的司机会遮遮掩掩使用手机呢?

在小楼后面时,林飞分明看见罗叔在用手机通话,因为自己突然出现,打断了他的通话。上山时,林飞又故意借湿纸巾,看似不经意地碰到罗叔的口袋,口袋里是个方形的硬物,比普通手机好像要厚实一点。

现在所有手机信号都已经中断,还能通话的只有一种。

那就是卫星手机。

一个普通司机会用卫星手机吗?

罗叔肯定不简单,林飞发现了端倪,所以罗叔要杀人灭口!

林飞的胸腔上下起伏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就在他即将挥起木桩时,杨宽的声音忽然传来。

「有后门!」他在黑暗里悄声喊道。

罗叔推了一把林飞,声音低沉地说:「快走!」

林飞愣了一下:不是要杀他?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沙哑的嘶吼声,这声音像刻在林飞的脊骨上,已经无比熟悉。

那是丧尸低吼的声音!屋外有丧尸!

「从后面走。」罗叔又推了一把林飞。林飞抓起木桩一骨碌爬了起来,紧跟在罗叔身后走向杨宽声音传来的方向。穿过两个黑乎乎的房间,一扇破旧的小木门出现在林飞眼前。丁曌巍已经站在小门面前,罗叔走上前去,悄声说:「丁老,您退后。林飞,你看着后面。」

罗叔谨慎地抬起小木门,因为年久,木制的门板关节处已经腐朽,一碰上就发出吱嘎的一声响。那声音像劣质的二胡,拉破黑暗中的寂静。四个人屏住呼吸,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林飞紧握着木桩,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过来的方向。丧尸行走的声音就在门口,稍有不慎,那些丑家伙就会蜂拥而至。另一边,木门的声音转瞬即逝,并未引来什么异常。罗叔双手握着木门,就像端着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他轻手轻脚地将门板移开,外面黑咕隆咚,没有一丝声响。

罗叔轻轻探出一只脚,整个身子缓慢地移了出去。他又拿出小手电,前后照了一遍,确保没有问题后,才向身后三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丁曌巍走在第二,杨宽紧随其后。就在杨宽半个身子刚出去时,一只丧尸低吼着出现在林飞的视线里。下一秒,杨宽脚下传来啪嗒一声响,是他踩断了一根枯朽的枝桠,发出的声音。

声音很小,却被几步之外的丧尸捕捉到了。它迅速转过身,朝着林飞奔来。林飞放下木桩,敞开双手。眼看丧尸已经近在眼前,他看准时机,一把抱住丧尸的头,狠狠一使劲,掰断了丧尸的脖子。丧尸的身体立时软了下去,林飞眼疾手快,一把将尸体抱住,轻轻地在放平在地上。更多的丧尸正在靠近,林飞推着已经被吓得面如土色的杨宽走出小门。顺着房子的墙根,悄悄摸索着前进。

顺着墙根往前,转过一个弯,罗叔在不远处朝林飞和杨宽挥手——他找到了一个储水缸。

房屋后面修着一个约莫两米左右宽、半人高的储水缸,上面盖着一个破败的草席。他们身后,越来越大的声音逐渐靠近,罗叔想也没想,揭开草席,就把丁曌巍先安顿了进去。林飞和杨宽也紧跟着藏进水缸,又把破草席盖在水缸表面。四个人蹲在水缸里,背部紧紧靠在水缸表面,仔细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声响。

水缸外,房子周围,一大群丧尸正在缓慢移动。浓烈的腐败味道充斥着周围每一寸空气,每一次呼吸都令人作呕。这群丧尸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会去哪里,没有猎物,就不断地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但凡有一点声音,它们就会群起而攻。林飞抬起眼睛,盯着破草席上的一个洞,大气都不敢出。

一只丧尸的脸忽然出现在洞里,嘶哑的吼叫声就像贴在耳边响起,让人皮肉一紧。杨宽吓了一跳,牢牢抓住林飞的手,紧闭着眼,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灾变后,他离得最近的丧尸是他的师娘,那也是他唯一出手杀掉的丧尸。所以,他还是忍不住害怕。

这只丧尸并未发现藏在水缸里的四个人,它只是被水缸挡住了去路,转不过弯。

林飞看到这个家伙穿着一件T恤,沾满了灰尘和污渍,肩膀处还破了一个大洞。T恤下,是它干枯变色的身体。它的脖子上缺掉了一大块肉,发黑的血管暴露在外,让林飞想到腐朽的电线。它的身体靠在水缸的外墙,不断摩擦着,口腔里发黑发臭的涎液滴落下来,正好落在林飞手背上。

所有人的心都悬着。

这个水缸只有半人高,如果这只丧尸再用力点往前,或是身后有外力推助,它完全可能一头栽进来。

林飞握紧了手上的木桩,虽然他心里清楚,这只枯朽的木桩其实没什么杀伤力,但手上有个武器,总好过赤手空拳。

水缸外的声音越来越大,让人头皮发麻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如果此时林飞能站起来,就能看到晨光熹微下的小村庄,数十栋破旧的房子中间,横来竖往的道路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丧尸。那些丑陋的东西呈现出一片令人绝望的灰色,它们皮肉早已干枯,像一张皱皱巴巴的纸覆盖在骨骼上,头发已经整块整块地脱落,头顶上早已经所剩无几。它们带着不同的伤痕行走在丧尸群中,有的甚至整个腹腔都被掏空,只有一副骨头架子撑着一颗脑袋机械地前进。

这是一群令人胆寒的行尸走肉!

林飞的眼睛盯着水缸外的那只丧尸,举着木桩,随时准备给它致命一击。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才逐渐小下去,到最后,只剩一两声远处的吼叫。林飞感觉到有人在拍他,他回过头,看到罗叔把自己的匕首递了过来。

罗叔指指水缸外的丧尸,林飞明白他的意思。

林飞离丧尸最近,他接过匕首,拉开刀刃,一伸手,毫不费力地捅穿了丧尸的脑袋。下一秒,乌黑发臭的粘稠液体像开闸一样流出来,刚好砸在林飞头上。

这一刻,林飞甚至想割掉自己的头。他撩起衣服,在头上一顿擦拭,勉强擦干净了头上的粘液。

罗叔站直身体,缓慢地探出头,在水缸四周望了一眼。尸群已经走远,所经之处一片狼籍。罗叔把丁兆巍扶出来,因为久蹲,丁兆巍的双脚麻木,站立时身体都在颤抖。杨宽背起背包,也慢慢爬出水缸。

简短的休息后,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四周重归宁静。丁兆巍站起来,说:「走吧,尽快找到组织。」

林飞从兜里拿出老顾留给他的纸条,又撕下一块,贴在水缸旁边的墙壁上。又用石子在墙上写下两个大字:入城。

四个人继续上路。

桃源山离M市市区并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后,城市边缘渐渐显露出来。

M市已经变成一座空城,四周寂寥无声,空旷的大街上飞舞着各种纸屑和塑料袋,各种汽车横七竖八撞到一起,燃起的大火将那些车子烧成了黢黑的铁架子,有些车辆直接冲撞进了街边的店铺,稀碎的玻璃散落一地。因为断电,路口的红绿灯早已成为摆设,林飞一眼看过去,觉得那三盏灯就像三只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四人看。再往前走,诡异的气氛越来越浓,那些挂着xx超市xx副食的商店,早已被洗劫一空;银行的大门被砸破,里面杂乱不堪;大街上挤满了车辆,几乎每一辆车的车门都开着,每一辆车里都没有人。林飞挨个看过去,希望能找到一辆相对完好的车,这样他们就能开车前往临时指挥所。

他趴在每一辆车上看,走到第四辆时,毫无防备地看到车子后座的安全座椅上,一个最多两岁的孩子被安全带绑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椅子旁边,一个尸体已经腐烂的女人倒在座椅上,脑袋上有一个被枪轰开的大洞。

林飞一愣,颤抖地伸出手,尽管心里大概知道这个孩子肯定没气了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孩子灰白色的脸时,那孩子忽然睁开眼睛,长着乌黑的嘴巴朝林飞吼叫。

他已经变异了。林飞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杨宽从背后走过来,说:「你看什么呢?」

林飞猛地转过身,推着杨宽走到另一边,说:「没什么,看看其他地方吧。」

在林飞找车时,罗叔在街边挨个搜寻商店,他希望能找到一些用得上的东西。来到一间服装店前,玻璃门开着,竟完好无损,里面没有灯光,一片漆黑。罗叔拿出匕首,小心翼翼地走进店里,四下搜寻。店里挂着许多衣服,罗叔随手拿了一件搭在肩上,又打开小手电,一步步往商店最里面走去。商店后方有一个很小的隔间,摆着些锅碗瓢盆和佐料,看上去应该是商店老板自制的厨房。罗叔在厨房里翻找,还真在搭建的灶台下方找到了一把挂面和一罐午餐肉。

他拿起面和午餐肉,又提了一口锅走出来,朝其余三人招呼了一下。杨宽见到有新的食物,不由得喜上眉梢。他走上前去,接过罗叔手里的挂面和午餐肉,就在街边架起锅,用背包里的水煮起面来。

罗叔又把肩上的衣服丢给林飞,说:「换了吧,怪臭的。」

林飞接过来,二话不说脱下身上的T恤,套上新的衣服。罗叔收起匕首,转身对丁曌巍说:「丁老,您歇着,我往前面走走,去探探路。」

丁曌巍点了点头。

罗叔朝着前面笔直的马路走过去,林飞看着他渐渐远离的身影,心里泛起嘀咕。

罗叔肯定不是一般的司机,但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是丁曌巍保镖之类的人呢?丁曌巍是国内享有盛誉的医学专家,又研发着各种生物制剂。这些东西对一些心怀叵测的阴谋家们来说可是一把利器。丁曌巍说过追击他的人不止姜汉青,还有其他人。罗叔有没有可能是以司机身份隐藏在他身边的保镖呢?这一路走来,罗叔并未做出危害到丁曌巍的事,反而时刻都警惕地看守在丁曌巍身边。

是不是误会他了呢?林飞忍不住想。他抬起头看四处张望了一圈,看到不远处的街边有一家五金店。

罗叔走远了,杨宽还在煮面,丁曌巍坐在路边,看手里的地图。杨宽问他:「老师,指挥所会修在哪儿呢?」

丁曌巍指着地图说:「杏林街。那里是M市的市政府所在地。」

「还远吗?」杨宽问。

丁曌巍说:「杏林街在北边新城区,我们现在在M市西边,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

林飞没来过M市,不知道丁曌巍口中的杏林街,也不了解新城区。此刻的他计划着等把丁曌巍安全送到目的地,他就回头去找老顾,也不知道他留下的记号,老顾有没有看到。

面还没好,林飞站起来,朝四周看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都风平浪静。此刻太阳已经升到头顶,大约是中午十二点左右,夏天的气息已经很浓郁,道路两旁的绿化树长得极为茂盛,但是因为无人修剪,长得很是肆意妄为。林飞头也没回,对杨宽说:「我过去一趟,有事你叫我。」说完,朝着街边店铺走去。

他径直走进街边的五金店,里面的东西几乎都被搬空了,店铺最角落里躺着一把被踩变形了的铲子和一根拇指粗细的铁钎。

林飞拿起铲子和铁钎来到第四辆车旁边,车里的孩子咧着乌黑的嘴巴面目狰狞地朝林飞吼叫,林飞看到他嘴里整整齐齐的一口乳牙,还是忍不住一阵心疼。这个孩子的牙才刚长齐,人生还没开始,就以这么恶臭的方式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结束了。唯一庆幸的是,他的妈妈还在身边。

林飞用铁钎刺穿了那孩子的头颅。

如果丁曌巍的解药终结了这场灾难,希望这孩子再投胎回来,享受真正的世界。

林飞打开车门,解开安全座椅的安全带,他抱起小孩穿过车子对面的十字路口,转了一个弯,在绿化带背后的一块空地上停下来。他把孩子放在地上,拿起那把变形了的铲子开始挖坑。铲子虽然变形,但勉强还能用。他想给这个孩子,和孩子的妈妈起一个坟墓。大家不是常说吗?入土为安,入土才能安。

铲子的把手是木质的,涂着土黄色的油漆。林飞拿着铲子一下一下地铲下去,泥土很松软,很快就挖出一个坑来。他丢下铲子又去车里,把小孩的妈妈也抱了过来。

林飞毫无情感波动地把那两母子放进坑里,他挖的坑不算太深,刚刚好能埋住这两母子。等把这个简易的坟墓垒起来后,林飞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腿,轻轻喘着气。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株费利菊上。

当林飞离开这座坟墓时,蓝色的费利菊已经移植到了坟墓前。

提上铲子走向杨宽所在的方向,他要在前面转个弯右拐,顺着马路往前走一段路才能到达杨宽和丁曌巍所在的地方。路上都是横七竖八挤在一起的车辆,林飞转过弯,往前走去。忽然一阵电流的滋滋声传来,听上去,像是通讯设备的声音。林飞猛地收住脚,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辆高大的货运车挡在眼前,电流声就是从车子的货箱后面传来的。接着,一个故意被压低了的沉闷声音响起来:「我们在M市西,桐南路。」

林飞转头看向马路边的蓝色路牌,那上面清楚地写着三个字:桐南路。

林飞一步步慢慢靠近货车末尾,他蹲下身,悄无声息地探出头,看到距离他三辆车之外,罗叔正拿着卫星电话与人通话。

「好,你们在老地方接我们。」他又说了一句。

说完,罗叔收起电话,若无其事地走向百米外的杨宽和丁曌巍。

他没有发现林飞。

林飞背靠着货车车厢,待罗叔走远后,他才放松下来,大口喘着气。

罗叔真的不是司机那么简单。他在跟谁通话呢?是官方的临时指挥所吗?还是其他人?

林飞不能让罗叔察觉到他已经知道他的秘密,简短地想了想,林飞转过身,朝着刚才来时的方向走去,他绕到绿化带后面,在空地处左拐,仍旧顺着马路方向往前走,又从前方的路口左拐出去,这样他就可以避免和罗叔从同样的方向出现在杨宽和丁曌巍面前。

看到林飞,杨宽赶紧挥挥手,用不大的声音喊道:「林飞,快来,面都坨了。」

林飞走过去,接过杨宽递来的面。罗叔已经端起碗开吃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林飞手上的铲子,看似不在乎地问:「去哪儿了?」

林飞笑了笑,说:「学您,探路去了,捡到个铲子。」

罗叔挑起面放进嘴里,说:「下次我走你就别走了,要留个人保护丁老。」

林飞说:「好。」

23 追兵

吃了好多天的压缩饼干和矿泉水,这一碗白水面显得格外美味。林飞端着一次性饭盒,三下五除二把面吃了个精光。杨宽把剩下的一次性饭盒装进背包里,那些是他在街边一个炸土豆的小吃摊上找到的。挂面还剩一半,杨宽也把它放进书包里。林飞又撕下地图纸条,张贴在路边的墙壁上,并在下方写了几个大字:去新城区。丁曌巍走上前来,看着林飞写下的字,说:「你就这么确定,你的朋友能看到你做的这些记号?」

林飞说:「不确定,但是留记号总有希望。」

一切准备好,四人继续上路。

走进M市城区,林飞看到许多大的广告牌上都写着北极新城的宣传标语,原来丁曌巍说的新城区全名叫做北极新城,是M市近几年全力修建发展的新型城区,配备有超甲级写字楼、住宅、城市公园和星级酒店等,是一个多功能城市综合体。如果没有这场灾变,按照这个走势,北极新城肯定会成为全国乃至全球最高端的金融机构聚集核心区。

「可惜了。」丁曌巍看着面前写字楼上挂着的巨大海报,上面就描绘着北极新城繁华的蓝图,「本该已经入驻了的。」

杨宽向林飞解释说:「成宁生物的总部本来是要迁到这里的,但是新城区正式开放前夜,丧尸就爆发了。」

林飞看着海报上的蓝图,那上面描绘着高大的写字楼、宽敞的购物中心还有风景秀丽的城市公园。临时指挥所修建在这里,确实是个很好的选择。

林飞看了一眼走在最前方的罗叔,这一路,都是他在前方带路,林飞观察着街边的道路指示牌,根据那上面标注着的南北辨别方向。就目前来看,他们暂时还走在往北的路上。

往前走了一段路,街道渐渐变得空旷起来,路上还是一片杂乱,没有一点声音。一个地面停车场出现在众人眼前。罗叔很高兴,快步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一辆还停在车位上的SUV,他二话不说,径直上去,用手肘撞破了车窗玻璃,一头钻进车里一阵捣鼓。等林飞三人赶到时,他已经成功发动了车子。

有了汽车的加持,路走起来就轻松多了。罗叔开车,丁曌巍坐副驾,林飞和杨宽坐在后座。杨宽一边捶着腿,一边夸赞还是车子坐着舒服。他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体位,几分钟的功夫竟然睡着了。林飞瞄了一眼丁曌巍,发现他也眯着眼休息。

车子里和外面一样,安静得可怕。只有车子的电子显示屏上,一个小小的指南针正在摆动。

林飞趴到驾驶位的座椅上,笑着问罗叔:「罗叔,您知道去新城的路吗?」

罗叔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林飞会来和他聊天。

「知道啊,」他说,「丁老经常来这边出差,我也就经常跑这边的路,大方向上错不了。」说完,他嘿嘿一笑,那样子,就是一个质朴的司机模样。

「您跟着丁老好长时间了吧?」林飞问。

「好长时间了,」罗叔看着前方,皱着眉思考了一下,「算起来,估计得有三十年了。」

「那比家人还亲呢。」林飞说。

罗叔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说:「可不呢,丁老可好呢,每年新年都让我和他们一起过。」

林飞凑近了些,说:「您不回家吗?」

罗叔尴尬地笑笑,说:「我就是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车子继续在越来越空旷的街道上飞驰,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偶尔能看到一两只丧尸在路边游荡,构成不了什么威胁。

在林飞的设想里,他们从桃源山下来,应该位于M市西边。M市跟A市一样是个环形城市,要去北边,只需围着城市边缘绕过去就行。这样既节省时间,又能避免横穿市中心。市中心是人员聚集地,肯定有许多没有幸存的人变异成的丧尸,穿城而过,明显不是最好的选择。

但车子自带的指南针却显示,他们是在往东走。

他们正在穿城而过。

就在林飞握紧铲子时,车子忽然停了下来。罗叔将头伸出窗外,往四周望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

他走下车,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林飞趁机看向周围,并不觉得面前这栋光秃秃的大厦会是临时指挥所的所在地。林飞悄悄拍醒杨宽,又轻轻摇醒了丁曌巍。杨宽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到了吗?」

林飞手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他在杨宽迷蒙不解的目光里走下车,拉开驾驶位的门,坐了进去。

「你们抓好。」林飞说。

杨宽这才惊醒过来,拉着林飞肩膀,说道:「什么?你要干嘛?罗叔还没上车呢!」

林飞一脚踩下油门,说:「罗叔是内奸,他出卖了丁教授,我们现在必须马上离开!」

丁曌巍大惊失色:「怎么可能?老罗他不是这样的人。」

林飞发动了车子,简短地解释道:「他有一部卫星手机,我亲耳听到他和别人通话,确定碰面地点。我们本应该去北边北极城,但现在我们在市中心!」

杨宽闻言,将头伸出窗外一看,不远处金鼎大厦四个字印入眼帘。

林飞说得没错,这里是M市市中心,金鼎大厦就位于M市市中心!

林飞迅速倒车,车子刚起步,忽然砰的一声响,是枪声!几乎在枪声响起的同时,车子迅速往左倾斜,方向盘也不受控制地往左旋转。

轮胎爆了!

又一声枪响,子弹擦着车身飞过。林飞前后看了一眼,发现枪声是在车子左后方响起的。车子轮胎已经爆了,走不了多远,待在原地不知会遇上什么人,那只好背水一战了!

林飞迅速挂起档,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发出轰鸣声,径直冲进金鼎大厦的大门。

车头撞到大厦前台,好在有安全带,紧紧拴着身体,林飞的头才不至于被撞上方向盘。他拉开车门,绕到副驾驶位,一边喊杨宽一边拉开副驾的车门,扶起丁曌巍就往大厦深处跑去。

身后汽车的声音响起,听声音,大概有两三辆车。

林飞顾不上许多,带着丁曌巍和杨宽跑到楼梯处,他们爬上二楼,随便找了一间屋子躲进去。三个人一起藏进一个办公桌下,轻喘着气,相互凝视着,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大厦里紧接着响起追击而来的脚步声,大约有三四人,那些人在大厅里来回看了一圈。其中一个人绕到前台后面的楼梯口,他朝身后的两人招招手,伸出脚轻轻踏上了楼梯。

林飞心跳加速,握紧了手里的铲子,他听到屋子外的脚步声,很谨慎轻巧,但在空旷的大厦里还是能听得很明显。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吱嘎一声,林飞三人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杨宽瞪着眼睛,死死盯着林飞,他的嘴唇都咬得发白,林飞看他那样子都担心他下一秒会晕过去。丁曌巍紧蹙着眉,面容冷峻,他紧紧攥着随身背包的带子,整个人严肃得像座雕塑。

门开了,三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飞甚至感觉自己和他们就隔着一张桌板,只要有一丝声音,他们下一秒的遭遇就难以预想。可就在这时,丁曌巍的脚忽然动了一下,鞋底蹭着地面,发出呲的一声响。

这声音实在太刺耳了!

林飞和杨宽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林飞下意识的按住丁曌巍的脚,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他好像感觉到丁曌巍还在动,似乎是想挣脱林飞手的束缚。

万幸的是,外面的人并没有听见着细微的声响。

「没有,估计不在这里。」外面响起了声音不大的说话声,「走吧,去姜教授那边。」

姜教授?姜汉青?!

丁曌巍的脚不动了,他攥紧了背包带子,面色苍白。外面的脚步声远了,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滴汗紧接着从额角滑了下来。

这一幕落在林飞眼里,不知为何,他心里朦朦胧胧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这感觉让他从心底升起一股恶寒。

他基本确定罗叔就是内奸,是姜汉青的人,他一直都在通过卫星电话向姜汉青通报行程。他们约好在金鼎大厦汇合,所以罗叔根本不会把车开往北边。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几分钟后所有声音都落下,周遭一切归于宁静。林飞从桌子下面钻出来,天色已晚,一切都陷入黑暗。林飞站直了身体,摸索着顺着一排办公桌走到窗边。

楼下,潮水一般的丧尸正从四面八方涌来,扯着嘶哑的嗓子低吼着。周围黑得可怕,看不见一丁点儿光亮。林飞回想起前一晚,他在山上往下看时,明明看到城市里亮着星星点点的光亮,虽然不多,但仍昭示着M市里是有活人存在的。林飞看了一眼楼下正不断涌向金鼎大厦的丧尸,心里想如果他是幸存者,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亮灯,成为众矢之的。

尸群应该是被刚才的枪声和车子撞击声吸引,才朝着这个方向前来。林飞从窗户缝里探出一只眼,看到那些丧尸正一股股地涌进金鼎大厦,隔着一块楼板,林飞感觉到楼下大厅已经挤满了丧尸,正饥饿难耐地吼叫着,寻找猎物。

杨宽脸已煞白,慌慌张张地来回踱步,嘴里一直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丁曌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说:「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得离开这里。」

杨宽抓着头发,几近绝望地悄声说道:「离开?老师,楼下都是丧尸啊,我们怎么走?往哪儿走?」

林飞向杨宽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他来到门边,趴在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楼下丧尸成群,吼叫声不绝于耳,但它们好像并没有上楼来,可能没找到上楼的通道,也可能没有上楼这项技能。

林飞缓缓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儿,外面的过道上,闪着绿莹莹的安全通道标识的灯,把空旷的过道照得阴森诡异。但过道上空旷寂静,如果他们手脚够轻,就可以穿过通道。

然后上楼。

杨宽不敢置信地看着林飞。

「上楼?」他长大了嘴巴,尽量只表现出口型,而不发出声音。

林飞看了一眼杨宽,又看了看丁曌巍,悄声说:「对,上楼,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等天亮。」

「这里和楼下就隔了一层楼板,但凡有一点声音,下面的家伙就会冲上来。往上走,即使不小心发出声音,生还的几率也更大些。」

林飞说完,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丁曌巍点点头,他认为林飞说得有道理。杨宽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林飞走在前头,他缓缓拉开门,伸出一只脚去,顺着墙慢慢走向楼梯口。他身后,丁曌巍尽量放松呼吸,缓慢地移动身体,他尽量只让鞋底和地面接触,以期最大程度地减小分贝。最后是杨宽,虽然怕得要死,但他还是选择垫底,因为这种时候,保护老师比什么都重要。

在研究所的时候,失去妻子和其他学生又被软禁起来的丁曌巍曾对杨宽说:他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不怕死,就怕解药无法送到官方手里,就怕这场灾难永远无法结束。

杨宽坚定地认为丁曌巍是医术精湛医德高尚悬壶济世的良医,成为他的学生,是他这辈子最高的荣耀。在千百万条生命面前,他太渺小了。而要解救这些生命,老师的存在又是多么重要。杨宽胆小,但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帮助丁老师逃离研究所,来到M市。

三个人在绿莹莹的光线下,慢慢摸索到了楼梯口。往上是一片漆黑一片寂静,往下则是嚎叫不断。林飞继续往上走去,他身后紧紧跟着丁曌巍和杨宽。

在黑暗中摸索着上了四楼,尸群嚎叫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楼梯间里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和腐臭味,但好在一路走上来并没有遇到什么异常。林飞走到窗边,看了一眼楼下,一楼的大厅估计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因为金鼎大厦外的街道小巷都被密密麻麻的丧尸堵住,无法前进。它们伸着手,在空气中胡乱抓挠着。

又继续往上走了一层,林飞看见楼梯拐角处挂着一个牌子,他走上前去仔细辨认,看到那上面写着「金鼎酒店-客房部」的字样。

这里竟是个酒店。

林飞趴在拐角处的墙上,朝着走廊看去,即使在黑暗中,借着窗外的月光他也看到走廊上大片大片的已经凝固的血迹和成堆的垃圾。有些房门大开,血迹从房间里延伸出来,混入走廊。无数残肢碎肉和破损的衣物散落在地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这情景,昭然若揭地告诉林飞,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极其恐怖的袭击。

「在这里落脚吧。」丁曌巍悄声说,「金鼎大厦有36层高,上面有数不清的公司和工作室。这一层是酒店客房,我们或许能找个干净的房间休息一下,明早再做打算。只要不发出声音,楼下的丧尸不会上来。」

「那…姜教授呢?」杨宽问。

「他们肯定也被困在大厦里,我们尽量隐蔽。」丁曌巍说。

林飞赞成丁曌巍的办法,他走在前面,挨个检查那些房间,希望能找到一间干净一点的,让他们稍作休息。但那些房间无一不是一片凌乱,大片的血迹让林飞想到港剧里的凶案现场,甚至有的床上还躺着已经发烂发臭的尸体。往前走了一段路,他才终于找到一间相对完好的房间。

房间门虚掩着,门口是干净的,林飞缓缓推开门,一双脚忽然朝着他的额头踢了过来,紧接着,丧尸的吼叫在他头顶响起。杨宽立刻把丁曌巍护在身后,林飞抬起眼,看到天花板上竟悬着一只丧尸,一根麻绳套在它的脖子上,另一端则绑在一根钉子上。

这个人是自杀的,钉子应该是它自己订上去的。

它悬在半空中的双脚已经被啃得白骨尽显,此刻,那些暴露出来的骨头,也已经是灰黑色。

林飞淡定地挥起铲子,砍断了麻绳,又一使劲,拍碎了丧尸的脑袋。用力太大,铲子的木头把手竟然啪的一下断开了。

林飞把尸体横在门口,房门仍旧虚掩着。房间里的床还算干净,床边放着一个帆布背包,但里面早就被翻空了。杨宽不死心,又把帆布包倒过来,找到了一块已经融化了的士力架。

夜已经很深,简单吃了两块饼干喝了一点水,林飞和杨宽约定留人守夜,林飞守上半夜,杨宽守下半夜。

当丁曌巍和杨宽躺到床上,逐渐陷入沉睡后,林飞站在窗前,看楼下的情景,那些丧尸还在,而且越来越多,林飞皱着眉,不知道天亮后,他们应该怎么走。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房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林飞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丁曌巍和杨宽也从床上惊醒,在黑暗中紧张地对视。

林飞猫着腰,摸索到门边,透过房门缝隙,看到两个人正在走廊中通过。他们步子轻巧,谨慎小心地穿过走廊。

林飞越看越觉得那两人眼熟。

那明显是两个女人的身影,一个是姜汉青身边的安微,而另一个,让他的眉头越锁越深,他感觉一块巨石正从头顶砸下来,砸得他头晕眼花。

另一个人…是泡沫。

是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忘记的身影。

24 第三派人

林飞瞪大眼睛看着走廊上悄声走过的人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拉开门,就要走上去确认自己的猜想。杨宽却忽然从背后抱住他,诧异地低声问道:「你干什么?」

林飞挣脱杨宽,说:「那是泡沫,是泡沫!!」

杨宽一愣,死死抱住林飞的肩膀,任由他挣扎。他拖着他往房间里移动,说道:「泡沫死了!泡沫死了!」

这句话像刀子,戳进林飞心尖。

是啊,泡沫死了,在研究所的天台上,他亲眼看到她倒下去的。那些人给她注射了病毒,她变成丧尸死掉了。

是错觉,他刚才看到的只是一个和泡沫相似的人,只是相似而已。

可是,怎么会有那么像的人呢?

林飞挣扎着,一脚踢向杨宽,他要去看个究竟!他一定要去看个究竟!

杨宽被林飞一脚踹翻,脑袋磕在旁边的桌腿上,他不顾头上的疼痛,又一下子翻起来,抱住林飞的腿。几乎是恳求着说:「林飞,你冷静一点!那只是相似的人,泡沫已经死啦!你明白吗?死啦!」

「你现在出去,就暴露了我们的位置,一切就都完蛋了!」

林飞愣在原地,木讷地看着外面漆黑安静的走廊,他像忽然被抽走了灵魂,枯朽得如同一棵老树。

杨宽把林飞扔在墙角,林飞蹲坐在地上,脑子里一团乱。他看到的那个和泡沫相似的人是谁?安微没有死,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姜汉青也在附近?姜汉青要抓丁曌巍,可他才是坏人啊,为什么丁曌巍不去告诉研究所的人真相,还要小心翼翼地隐蔽?

林飞被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扰得头疼,他背靠在墙上,皱着眉紧闭着眼,脑子里不断浮现刚才从外面走过的人影。

那真的不是泡沫吗?

丁曌巍猛地清醒了,刚才的困倦一扫而光。他来到门边,谨慎小心地探出头,四处张望。四周什么也没有,他轻轻松了一口气,杨宽见状,走上前去轻声安慰说:「老师,您别担心,我一定会保护您安全到达。」

林飞睁开眼,在黑暗中静静注视着丁曌巍。

丁曌巍听了杨宽的话,点了点头。

天将明时,一个响声忽然传来,惊醒了林飞和丁曌巍。守在门边倚靠在墙上的杨宽猛地抬起头,搜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像是楼上传来的。紧接着又是哐当一声响,林飞睡意全无,他站起来走到屋子中央。这次声音的方向更加明确,就是来自楼上。

和哐当一声几乎同时响起的还有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隐约听到有人声,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林飞来到窗前往下望去,看到楼下还是挤满了丧尸,一夜过后,它们的数量不减反增。刚才的声音让它们更加躁动,急切地往大厦里面涌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些人似乎正在下楼。

一个清楚的人声传来:「姜老,走这边!」

丁曌巍背好背包,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说:「我们得离开,马上!」

杨宽二话不说,拉起林飞就往外走。三个人朝着与声音传来的相反方向行进,幸好走廊两侧都有楼梯,他们来到左边楼梯口,在右边楼梯口另一行人出现的前一秒踏上楼梯,并迅速前往上面的楼层。然而当他们在楼梯上走了一半,就听到上方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声。

是丧尸!

林飞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拉住丁曌巍和杨宽。他把手指放在嘴上,做出嘘声的姿势。三个人背靠着墙壁,轻轻喘息着。在离他们大约十步之外的五楼楼梯口,一扇浅灰色的门虚掩着,成群结队的人影从缝隙里闪过,伴随着嘶吼声,它们纷纷往前走去。林飞盯着那门缝,巨大的紧张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挤过来。就好像下一秒,就会有成群的丧尸蜂拥而来。杨宽的手指扣在墙壁上,指甲都陷进了墙灰里,丁曌巍牢牢攥着背包带,两只眼睛紧紧闭着。

林飞手里只有一把断掉的铲子,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武器。

几分钟后,门外终于恢复平静。林飞猜想那些丧尸应该本就在大厦里,是被姜汉青那一行人惊扰后才开起暴走模式。它们正在追击姜汉青一行人,这也说明昨晚姜汉青一行人和他们可能只隔了一层楼板。

林飞摸着墙壁,慢慢走上楼梯。他来到门后,通过缝隙望向外面。走廊上一片安静,林飞目光所及之处,只看到几滩凝固了的血和散落的棉被枕头,他轻轻把门拉开了些,探出身子,看到了走廊的全貌。这一层也是客房,和四楼差不多的情景。只是林飞的身体探出来时,一只只剩了半截身子的丧尸正在朝他爬来。

那只丧尸的下半身被斩掉,只剩下腹腔以上。它的胸口,腐烂的肉已经剥离身体,和肠子肝脏等器官一起拖在身体后方。它脸上的皮肉也垮掉,露出巨大的眼窝和上下颌骨来,即使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它仍有生命,仍有进食的欲望。它朝着林飞爬过来,林飞皱着眉,用铲子结束了它不堪的生命。

见外面没什么动静,丁曌巍和杨宽也从门后走了出来。丁曌巍看了一眼林飞脚下的丧尸,没说话,自顾自地往前走。但仍有嘈杂的声音不断传来,离他们忽远忽近。

丁曌巍急切地走在走廊上,趴在每一面窗户上往下看。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丧尸,那些家伙受声音刺激,熙熙攘攘地挤在一起,伸着双手仰头朝大厦里吼叫。

杨宽赶上丁曌巍的脚步,也在每一面窗户上往下看,试图找到一条可以离开这栋大厦的路。

这条走廊约莫十来米长,丁曌巍走在最前方,杨宽紧随其后。林飞跟在他们身后,从一个窗户里看出去,楼下是密密麻麻的丧尸,已经将每一条路堵得水泄不通。如果要离开这栋大厦,走楼梯下楼明显已经不可行。林飞想到往上走。金鼎大厦一共有36层高,又位于M市中心,如果他们能上到顶层,就可以想办法发出信号,让临时指挥所的人看见。

然而不等林飞将这个想法说出来,丁曌巍就已经找到了另一条路。

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是一间杂物房,堆放着各种清扫器具。杂物房开着一扇小窗,从小窗看下去,正好可以看到一个用砖砌起的垃圾堆,垃圾堆上方是一个通道出口,而通道入口就在林飞身处的杂物房里。

金鼎酒店的客房部共有三层楼,客房的垃圾会在严密打包后从杂物房的入口丢下,直接落到楼下垃圾堆,再被垃圾转运车运走。

林飞从窗户看出去,他所在的金鼎大厦旁边是一栋灰色楼房,楼顶写着享途旅游公司几个字,与金鼎大厦大约有五十米楼距,两栋楼之间是一块空地,两边用铁皮围起,刚好与两栋楼组成一个方形的包围圈,把成群的丧尸隔绝在外。空地上停着一辆吉普车,车窗车门都紧闭着。旅游公司那栋楼还开着一道小门,如果他们从垃圾通道下楼,就可以通过小门进到旅游公司里。大部分丧尸都围堵在金鼎大厦附近,如果可以经那道小门穿过隔壁大楼,他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开尸群,找到一条生路。

林飞认真观察了一下楼下的地形,脑海里大概已经有了逃跑的路线。他往四周望了一眼,猜想罗叔应该已经和姜汉青汇合。他们也在这栋大厦里,刚才那一群丧尸应该可以拖住他们很长时间,这正好给林飞三人创造逃跑的时间。

想到姜汉青,林飞脑海里就闪过昨晚走廊上经过的人影。那影子真的太像泡沫了。

那真的不是泡沫吗?

丁曌巍把背包抱在怀里,走到通道入口处,里面散发着怪异的臭味,丁曌巍深呼吸一口气,抬脚准备进入通道。杨宽却一把拉住他,说:「老师,让我走前面吧,如果我能顺利下去,你们再下来。」

说完,就抬脚进入了通道。

林飞认为胆小的杨宽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等灾变结束,他要约上杨宽和老顾一起喝酒。

林飞来到窗边,几分钟后他看到垃圾堆里伸出一只手来,那是杨宽在向他们释放信号。

丁曌巍抱紧背包,进入通道。等了一会儿,林飞也跟着滑了下去。

通道笔直幽暗,只在入口和出口处有两个拐弯,林飞在通道里急速下坠,身体在通道四周撞来撞去,发出哐当的声响。

「飞飞!」

忽然一声呼喊从管道上方传来,林飞猛地睁开眼,眼前忽然一亮,身体跌落在一团软软的物体上,那应该是垃圾堆里的垃圾。然而下一秒,一支坚硬冰冷的东西忽然戳到林飞脑门上,林飞睁开眼,看到三个黑衣人站在垃圾堆外。

他的脑门儿上顶着一支枪。

一旁的杨宽也被枪指着,惊惶地举着双手。

林飞往旁边看去,看到一个男人正扶着丁曌巍跨出垃圾堆,而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罗叔。

罗叔其实不是四人组的内奸,他跟姜汉青也不是一伙儿的。

他只跟随丁曌巍。

丁曌巍走出垃圾堆,不远处的吉普车上下来一个男人,他径直走向丁曌巍,礼貌地笑着向丁曌巍伸出手,用一口撇脚的中文说:「您好,丁教授,很高兴您选择与我们合作。」

男人叫保罗,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衣着考究谈吐得体。

丁曌巍冷着脸推开他的手,沉着声音说:「你们保证的飞机在哪里?」

保罗自信地将手一挥,指向头顶,两架直升机正飞过来停在旅游公司楼顶。螺旋桨旋转的声音刺激着铁皮围墙的尸群,它们激动地拍打着铁皮围墙,发出持续不断的吼叫。

「那您保证的解药呢?」保罗微笑着问道。

丁曌巍把怀里的背包露出来,拉开拉链,打开装着解药试管的盒子。他打开盒子,在男人面前晃了一下。保罗眼睛里登时放射出欣喜的光亮,急切地走上前来想要仔细看看,丁曌巍却猛地关上了盒子,说:「不急,答应你们的东西我不会食言。」

保罗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样子有点失态,只见他轻咳了一声,整理了一下仪容,仍旧微笑着说:「那好,我们走吧。」

说着,朝前伸出手。

「您放心,这栋楼里已经清洗干净,我们直接上楼。」保罗说话时,旁边另一个端着枪的男人打开了旅游大楼的小门。

丁曌巍收好背包,头也不回地就要走向小门。

林飞一下子全明白了,罗叔一路上都在用卫星手机联系的不是姜汉青,而是这个外国人,罗叔没有往北走,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打算要去指挥所。他们约定好的地方就是金鼎大厦,这个外国人用飞机接走罗叔和丁曌巍,条件就是要丁曌巍手里的解药。

丁曌巍之所以不敢面对研究所的人,不是因为那些人被收买了,而是因为他才是那个出卖国家和人民的人。他反咬姜汉青,是为了把林飞和杨宽牢牢捆在自己身边,作保镖也好当丧尸挡箭牌也好,总之林飞和杨宽的存在就是为了保证他自己的安全。此时他安全了,林飞和杨宽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们跑进金鼎大厦,躲在二楼的办公桌底下时,丁曌巍的脚动了两次,是因为他以为外面追来的是来接他的人,准备离开桌子底下,正好那时研究所的人声音响起,他听到他们说姜汉青,才无奈又将脚收了回来。

事实上,保罗的人确实也进去了金鼎大厦,那几个人的脚才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就被外面蜂拥而至的丧尸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从大厦后门跑掉了。

「老…老师?」杨宽不可置信地看着丁曌巍,满是疑惑地叫了一声。林飞和他都还被人用枪顶着头,看这情形,丁曌巍并不打算带上他们俩,丁曌巍一走,他们俩肯定在劫难逃。

保罗一行共有四个人,除了保罗,剩下三个人都是身穿黑衣的壮汉,各自端着一支枪。林飞抬头悄悄扫了一眼周围,目光最后又落到丁曌巍的包裹上。

那里面是解药,一定不能被拿走。

丁曌巍听到杨宽的声音,身体顿了一下,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为什么啊?」杨宽几乎绝望地问。

他一直当作信仰的丁教授,竟然要出卖自己的国家。

丁曌巍没有回答,定定地立在原地。

「因为价钱合理啊。」

最后是保罗给出了答案。

铁皮围墙被敲得啪啪作响,外面的丧尸已经急不可耐。丁曌巍缓缓转过身,看着杨宽,说:「这是我一生的心血,它不应该被低估。」

说完,转身就要往小门走去。杨宽的信仰,在丁曌巍转身的那一瞬间,轰然坍塌了。

砰!!

忽然一声枪响,保罗应声倒地,紧接着,又是一声,打在丁曌巍一步之外的墙壁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吓了一跳,那三个拿枪的男人举着枪四处找枪响的地方。林飞趁机冲上前去,一把扑倒丁曌巍,狠狠夺过他手里的背包。保罗的尸体就在旁边,一股股的鲜血从他太阳穴上涌出来,淌到地上。

铁皮围墙外的丧尸更加暴躁,眼看那围墙已经摇摇欲坠,许多干枯的手已经从裂开的缝里伸了过来。

林飞拖着丁曌巍往小门里面走,他的肩膀上忽然出现一双大手。

是罗叔!

罗叔抓住林飞的肩膀,想要甩开林飞,救丁曌巍。林飞大声喊道:「杨宽!杨宽!帮忙!」

杨宽如梦初醒,一把擦掉眼角的泪,冲上前一头撞开了罗叔。林飞趁机抓起丁曌巍的脖子一头扎进小门里。但罗叔身材壮实,杨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林飞再回头,看到杨宽的头已经被罗叔踩在脚下,他的眼镜整个飞了出去,整张脸都在地上摩擦。林飞顾不上许多,上前就是一脚踢向罗叔的裤裆,但一个男人却忽然一伸手拦腰抱起了林飞。这个男人比罗叔还要壮硕,林飞在他手里跟小鸡仔差不多。他举起林飞,猛地将林飞扔到水泥地上,砰的一声响,林飞的背部着地,脊骨就像要断掉一般,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脑子都被摔得迷糊,只用最后一点理智,牢牢抱紧丁曌巍的背包。

男人抬起脚,朝着林飞的头踩下去。

此刻的林飞,脑袋就像一个西瓜。

只听啪的一声…

25 重逢

粗大的脚底距离林飞的眼睛只有一掌的距离,忽然听到啪的一声响,男人捂住后脑勺转过身去,紧接着,传来金属落地的声音。林飞应声看去,看到一把工兵铲。

工兵铲!

林飞转头望向男人身后,下一秒,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从小门里飞出,猛地扑倒男人。

是老顾!

林飞无比惊喜,这一路的记号没有白留!

老顾将整个身体都死死压在男人身上,但男人又高又壮,老顾明显占不了上风。林飞飞快地爬起来,捡起不远处的工兵铲,二话不说一铲子拍向男人的后脑勺。这一铲子要不了男人的命,但足够把他拍晕。

男人停止了挣扎,林飞和老顾互视一眼,紧接着下一秒,枪声就在耳边响起。

「小心!」

林飞来不及看清是谁在喊话,他侧头的瞬间一颗子弹从他脸上划过,留下一道血口子,灼热的疼痛感迅速弥漫开来。

枪声刺激着铁皮围墙外的尸群,它们用更大的力量捶打外墙,金鼎大厦附近的尸群也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林飞看到铁皮外墙已经被挤变了形,许多丧尸的身体正挤进越来越宽的缝隙里。

林飞朝着枪声枪响起的方向看去,保罗手下的另外两个男人正端着枪指着林飞和老顾。他们身后的垃圾堆里却忽然露出一个人头来,那人翻出垃圾堆,猫着腰迅速来到其中一个男人身后,极其敏捷地挥起手上的斧头,干脆利落地砍向他的脖颈。男人瞪大了双眼,丢下手上的枪双手捂住脖颈上正大口大口冒着鲜血的伤口。他缓慢转过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一个个子瘦高的影子。

那人穿着的灰绿色T恤上沾满了血污,无数碎肉残渣与血粘黏在一起,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让他闻上去与墙外的丧尸别无二致。那人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背上背着一支狙击枪。在他的手腕上林飞看到一个浸透了鲜血的绷带。

林飞愣了一下,虽身处丧尸遍地的末日,可见到砍杀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头一遭。刚才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被枪杀已经出乎他的意料,眼前这一幕则更让他心惊肉跳。但他很快平复过来,目光落到那人掉落的枪上。

看到两个同伴一个被击杀,一个被拍晕,剩下的最后一个黑衣男人拿起枪就朝灰T恤瞄准,不等他抠动扳机,林飞冲上前去,拿起地上的枪,对准了黑衣男。他不会用枪,但端枪的姿势还算有模有样。黑洞洞的枪口离黑衣男的额头不足二十公分,让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三个人就这样相互对峙着。另一边,垃圾堆里又翻出两个人来。

铁皮围墙在尸群疯狂的撞击推挤下折断,两三只丧尸已经翻过铁皮围墙,嘶吼着走了进来,离它们最近的是被林飞拍晕了的黑衣男人。

灰T恤见状,看了一眼林飞,一边提防着眼前的黑衣男一边关注着身后大约二十步之外的丧尸,喊道:「教授!进门去!」

话音落下,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姜汉青,拄着拐杖快步走向旅游大楼的小门,他腿脚不灵便,快步行走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门里丁曌巍见到迎面而来的姜汉青,脸色立刻阴冷地沉下去,一边大喊老罗一边攀着墙站起来。

罗叔松开杨宽,上前一步跨向旅游大楼的小门,他一只脚已经跨入门内,杨宽却翻身一把抱住了他的另一条腿,眼看姜汉青就要走近,罗叔转过身来,抬起另一只脚毫不心软地踢向杨宽。此刻,杨宽不再是丁曌巍的学生,而是他们逃跑路上的绊脚石。杨宽疼得身体蜷缩成一团,却仍抱着罗叔的腿不撒手。

从围墙缝里挤进来的丧尸已经逐渐靠近,罗叔再也没有耐心,他亮出匕首,对准了杨宽的背部刺过去。只听一声惨叫,匕首刺穿了杨宽的肩膀。即使这样,杨宽也没有松开手,眼露凶光的罗叔狠狠地说道:「小杨,这是你自己找死。」说着又举起匕首再次刺下去。就在这时,老顾对着罗叔,利用他的体重优势,径直冲上去撞倒了罗叔,又用工兵铲一把铲掉了罗叔手里的匕首。罗叔重心不稳,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匕首也被甩了出去。老顾趁机扶起杨宽,把他推入小门内。丁曌巍见此情景,转身走进了旅游大楼。

此时的他,寄希望于楼顶的直升机,只要直升机还在,他就能逃走。解药没了没关系,所有的实验数据都在他脑子里。即使保罗死了,即使没有老罗,只要他能顺利逃走,他还是可以拿到一大笔报酬,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老师!」杨宽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跟上去,他抱着最后的一丝幻想,希望丁曌巍回头是岸。可丁曌巍并不理会,径直朝前走去。杨宽不死心地跟上去,但一只手忽然出现阻拦了他。

「老丁…」

是姜汉青,他对着丁曌巍的背影喊了一声。同时,他手里的手枪也对准了丁曌巍。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开枪。」姜汉青冷着脸说。

丁曌巍这才停住脚步,缓慢地转过身来。

另一边,铁皮围墙的缺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丧尸从缺口里走进来,嘶吼着朝众人扑来。和姜汉青一起翻出垃圾堆的人正拿着一把横刀抗击越来越多的丧尸。他个子娇小,动作敏捷,每一刀都砍在丧尸的要害。他手里的横刀闪着寒光,极其锋利,丧尸的头像萝卜一样或被劈开或被砍落。然而双拳难敌四手,铁皮围墙也紧跟着整块垮塌,尸群嘶吼着,涌向空地。

林飞把丁曌巍的背包背到身上,大喊一声:「走!进门里去!」

老顾闻言,想也不想,直接一脚跨进了门。黑衣男也顾不上和林飞、灰T恤对峙,这个时候还是保命最重要。他举起枪,朝着离他最近的丧尸扣动了扳机,然后转身就要往小门里面跑。然而一只手却忽然抓住了他的裤脚,黑衣男低头一看,发现是刚才被拍晕的同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爬到了他脚边。

林飞不会用枪,但修长的枪身是个很好的武器,他抓住枪口,甩起枪托砸向步步逼近的丧尸,一时间恶臭的液体四处飞溅,沾到林飞的衣服、脸和头发上。

灰T恤距离林飞大约两三米,迅速涌入的丧尸很快挤过来,两人背靠在一起,距离小门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而拿着横刀的人离林飞最近,林飞伸手拉住他,喊道:「进门里去!」

「好!」

竟是个女生的声音。

女生话音刚落,一只丧尸就从她侧边扑了过来。林飞来不及多想,一把抓起那女孩儿的肩膀,反手将她推入小门内。而那只扑过来的丧尸,抓住了林飞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

那种疼痛果然撕心裂肺。

灰T恤一斧头过来,砸碎了丧尸的脑袋,脑浆血液四溅。丧尸的身体倒下去,嘴巴里还含着一口从林飞胳膊上咬下来的猩红的肉。

另一边,黑衣男被同伴拉住裤脚,走动不得,他拿起枪,毫不犹豫地朝着同伴扣动扳机。

鲜血横流的新鲜尸体立刻成为尸群争相抢夺的饕餮大餐。黑衣男趁机脱身,并立刻闪身进入小门。在身体进入门里的同时,他伸手关上了门。

老顾眼疾手快将工兵铲横在门缝里,小门才不至于被锁上。

黑衣男也不管,径直走向最前面的丁曌巍。

他完全没有把姜汉青的手枪和女孩儿手里的横刀放在眼里。他大步走向丁曌巍,抓起丁曌巍的肩膀就要往楼上走。姜汉青见状,直接开了枪,但这一枪没有打中黑衣男的要害,只打到了他的胳膊。

黑衣男头也没回,只是抓着丁曌巍径直往前走。

眼看他们到达楼梯,即将上楼。姜汉青决不允许丁曌巍被这些人带走,他手里有XP病毒的所有资料,还有解药。如果落入那些金发碧眼的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但姜汉青腿脚不便,根本追不上。他拿起枪,朝着黑衣男的背影连开好几枪。但他们已经转过弯,上了楼,所有子弹都打在了墙壁上。

姜汉青拄着拐杖追过去,拿横刀的女孩儿紧随其后。

「老顾!你要救飞飞!」她喊道。

老顾随即回头,这才发现拿横刀的女孩儿,是泡沫。只是她脸上衣服上都糊满了血污,压根看不清脸。

泡沫跟着姜汉青跑上楼,追赶丁曌巍和黑衣男。

杨宽捂着伤口,也紧跟上姜汉青。

他也清楚地知道,不能让黑衣男带走丁曌巍,不能让他们之间的交易达成。

此时,老顾站在门里。

门外是林飞、灰体恤和罗叔。

老顾打开门,看到整个空地都已经丧尸挤满。林飞和灰T恤离门不远,在他们身后是罗叔。三个人都在奋力打击身边的丧尸,拼命往小门靠近。

老顾把门打开了些,朝林飞喊道:「林飞,快过来!」说话时,老顾明显感觉到尸群抵着门的巨大压力,他拼尽全力,抵住门留住空隙。

尸群像潮水,一浪接着一浪涌向空地上的三人。林飞和灰T恤背靠着背,缓慢地向门口移动,丧尸一只接一只在他们面前倒下,又一只接一只地扑来,枯树一样胳膊手指在两人面前晃动,每一只都龇牙咧嘴的嘶吼着,想要把林飞和灰T恤撕成碎片。林飞挥舞着枪托,每一下都打在迎上来的丧尸头上,灰T恤的斧头更加生猛,砍出去的每一下都将丧尸的头砸得粉碎,甚至斧头刃都有了缺口。两个人在尸群中左劈右砍,一只接一只的丧尸倒在他们脚边,他们背靠着背,顺着墙壁一点点挪向小门。眼看就快到门口,罗叔的脸忽然出现在林飞眼前。

罗叔拉开林飞和灰体恤,将他俩分开,他自己则站在两人中间。林飞甚至已经感觉到丧尸们的手指都抓到了他的皮肤上,指甲陷进肉里,狠狠一抓,身上的皮几乎都快被撕掉了。罗叔抓着林飞和灰T恤的脖子,用他们俩的身体推开迎面而来的丧尸。和林飞一样,灰T恤的身上也出现了许多抓痕。罗叔的手死死捂住两人的脖颈,两人无法挣脱。丧尸近在眼前,两个人用手里的武器拼命驱赶尸群,奈何这些臭东西太多了,像永远打不完一样。倒下一个,立刻又来两个。

卡在林飞和灰T恤之间的罗叔却像拥有两个盾牌,林飞和灰T恤帮他挡住了大部分的丧尸,他趁着这个时间,大跨两步,眼看离门只有一步之遥,他的腿上却传来一阵猛烈的撕扯,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大叫一声,低头一看,竟然是变异了的黑衣男,此刻正抓着他的腿啃食。罗叔甩起脚,试图把黑衣男甩开,然而黑衣男的双手却像是爪子,怎么也甩不掉。他阵脚大乱,狂乱地叫喊着。

林飞和灰T恤趁机挣脱他的双手,门口的老顾拿着工兵铲走出来,杀掉了门口堆着的几只丧尸,为林飞和灰T恤扫开了路,两人抬脚一跨,跳进小门里面。

罗叔的哀嚎声传来,四五只丧尸围在他身边,疯狂地啃咬着他的胳膊、胸膛和大腿。他持续不断的痛苦嚎叫,吸引来更多的丧尸,不一会儿,就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林飞在门口望了一眼,皱了皱眉,紧接着后退一步,将小门关了起来。

小门被重重的关上,虽然是铁制,但也耐不住成百上千的丧尸在外面推挤敲打。

猛烈的拍门声和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声混合在一起,小门很快就出现了凹陷,不多时,门缝里就出现了一只手。灰T恤拿上斧头就要上去砍,却被林飞一把拉住了。

「走吧,挡不住的,我们要离开这里。」林飞说着,拉上老顾和灰T恤就往大楼内部走。

走廊幽深冗长,没有什么光线。往前大概五六米,就是楼梯口,老顾说:「上楼,俩老头和泡沫都上楼了。」

林飞一愣。

泡沫?

「你说泡沫?」林飞停顿一步,拉住老顾的肩膀,不解地问。

「对啊。」老顾并不了解研究所发生的事,对于泡沫已经死了的事更不知道,「她和那个姓姜的追着另一个老头上楼了。」

林飞不知道该怀疑是老顾看错了人,还是自己听错了话。灰T恤拍拍林飞,说:「是泡沫,她还活着。」

26 时间线1

离开桃源山的二层小楼,老顾和林飞实际前后脚只差了5.6个小时。这一路,他们之间也只差了几公里。老顾跟随林飞留下的记号一路追赶,最近的时候,他们之间相距不到两公里。

程昱的腿伤很严重,且恶化速度极快。因为没有车,上下山的路又布满荆棘和碎石,他努力跟上老顾和江一帆的脚步,却在即将到达M市的时候出现高热。老顾看着他虚弱的身体,轻轻撩开他的裤腿,看到发黑空虚的伤口周围,组织已经溃烂,露出一个很大的凹洞来,暴露着黑色的血管和若隐若现的骨头,一阵腐败味扑鼻而来。

当天晚上,老顾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他睁开眼,嘶吼着的程昱正向他扑来。江一帆举起一块大石头从背后砸碎了程昱的脑袋。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云层里冒出来,老顾和江一帆一起为程昱起了一个坟墓。在给程昱刻墓碑的时候,江一帆说:「我们本来约好今年暑假去青岛玩儿的,他女朋友做了特别详细的攻略。」

江一帆顿了顿,继续说:「灾变刚开始的时候,没人觉得是末日,学校还组织志愿者维持秩序。程昱和我还有他女朋友都去做志愿者,我们看到一个老师,很痛苦地趴在操场上,他女朋友认出那是她的高数老师,就急匆匆地跑上去。结果那个老师已经变异,抱着他女朋友就咬了一口…」

「过了大概半天,她也变成了丧尸。她是我身边第一个死掉的人,接着是郭伟、赵孟頫、简易、刘洋、周老师…」

江一帆长叹一口气,把墓碑立在程昱坟前,无比凄凉地说:「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死了…」

老顾拍拍江一帆的肩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因为林飞留下的记号,老顾和江一帆决定追上林飞。

当林飞在绿化带后面的空地上埋葬那对母子时,老顾和江一帆就行走在他后方不远处。街口忽然出现的丧尸打断了两人的进程,他们势单力薄,只好躲进旁边的店铺里,直到那一小股尸群离开后才走出来。当他们再次找到林飞留下的记号时,旁边的火堆还没完全灭掉,轻烟缕缕。老顾和江一帆加快脚步朝着林飞离开的方向追去。

当他们终于发现林飞四人的踪迹时,一辆SUV猛地从停车场开出来,如果林飞那时往后看一眼,或许就能看见一边奔跑一边呼喊的老顾。可那时林飞的所有注意力都在罗叔身上。

SUV一骑绝尘,很快消失在高楼林立的M市。江一帆这时看到路边倒着的一辆电动三轮车,他拉上老顾,骑上电动车,朝着SUV离去的方向追赶。老顾把三轮车的油门踩在底,江一帆站在后座,勉强能看到车子的影子。幸亏三轮车个小灵活,可以在拥挤杂乱的街道上快速穿梭,SUV一直在大道上行进,江一帆站在三轮车上勉强可以看到它快速前进的影子。

可是三轮车的电力很快告急,车速渐渐慢下来。眼看SUV渐渐没了踪影,老顾和江一帆干脆丢下车,跑步追赶,希望在前面能找到一辆能代步的车子。

最初,还能勉强听到SUV行进的声音。

老顾和江一帆就跟着声音辨别方向,顺着街道一路向前。但很快,沉重的背包就让老顾和江一帆体力不支,车子的声音也消失在逐渐下沉的夜色里。四周寂静无声,巨大的穹顶下,只有老顾和江一帆两个孤孤单单的影子。

周围几乎没有声音,拥挤的街道上回荡着老顾和江一帆的脚步声。

两个人精疲力竭,江一帆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老顾在他前面几步的地方也停了下来,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整颗心渐渐失去和林飞重逢的信心。

M市这么大,高楼林立道路交错,如果没有指引,老顾甚至不知道北在哪里。

两个人落寞地坐在街边,一边干嚼着面包,一边讨论下一步去哪里。

林飞留下的记号只有短短四个字:去新城区。

可新城区是哪里呢?

老顾在堵塞了许多车辆的街道上四处张望,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狼藉。空气里弥漫着物体被烧焦的气味,偌大的城市,一点生气都没有。远处有一栋高楼,楼顶立着一块巨大的牌子。老顾看到那块牌子上写着四个字:金鼎大厦。

老顾知道这栋大楼,大约是前年,这里开办了一次漫展,有个网友在展会里直播。老顾在小超市里就跟着这位网友的直播,看完了整场展会。

夜色渐浓,天空像一只墨蓝色的蛋壳笼罩在老顾和江一帆头上。在他们面前是一条四车道的宽阔马路,路上横七竖八挤着许多车辆,车子里的人早已风干成了干尸,有的彻底已经死去,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有的则变异成丧尸,被安全带拴着,发出嘶嘶的声音。老顾看着离他最近的一辆车,车子里一家三口,母亲和孩子早已没了气息,驾驶位上的父亲则变异成了丧尸,双手伸出窗外,朝着老顾抓挠。老顾皱着眉,大概能想象得出,这家人仓皇逃命的样子。

江一帆缓缓站起来,指着马路对面的商场说:「你朋友说的新城区会不会是那里?」

老顾抬头看去,看到商场的外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海报,借助清冷的月光,老顾看到那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北极新城。

老顾站起来,看着那副巨大的海报,冷不丁一声枪响,把他吓了一个激灵。

枪声回响在蛋壳一样的穹顶下,老顾和江一帆一愣,转头望向枪声响起的方向。

那正是SUV消失的方向!

听声音,和老顾他们相隔应该不远。

老顾迈开步子,往枪响的方向快步走去,他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最后完全是狂奔。江一帆紧紧跟上去,一边跑一边喊道:「老顾,你等等,可能不是林飞!」

江一帆话音刚落,第二声枪声又响起来。声音惊动了藏在各个道路和建筑里的丧尸,它们正缓缓探出身子,嘶吼着走向枪响的地方。老顾看一眼周围,数不清的丧尸正像一个包围圈,慢慢地朝他们靠拢。一股股溪流一般的丧尸渐渐汇集成洪流一般的尸群,将老顾、江一帆和不远处的金鼎大厦包围起来。

老顾步子飞快,末日于他最好的事情就是他的身体越来越灵巧越来越轻便,一口气三五公里早已不在话下。江一帆紧随其后,他们连续狂奔,金鼎大厦的楼身在视线里渐渐完整清晰起来。大厦一楼的玻璃门被撞碎,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轮胎印记,从那个被撞碎的缺口里老顾能看到SUV的车屁股。就在他准备前往金鼎大厦一探究竟的时候,江一帆忽然拉起他进入路边的灰色大楼,紧接着,一只丧尸扑过来,两只手抓住了老顾的衣角,江一帆抬起一脚将丧尸揣倒在地。手边的架子上正好有一只花瓶,江一帆拿起花瓶就砸向丧尸的头。

这只丧尸躺在地上没了动静,然而门外的丧尸犹如行军一样正在经过,那密密麻麻的阵仗让人胆寒心惊。老顾和江一帆捂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脏,相互背靠着背,一步步退入房子里面,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大门。外面的尸群并未发现他们,它们被枪声吸引,都在向金鼎大厦聚拢。

老顾和江一帆走进的房子,就是享途旅游公司的大厅。大厅内一片黑暗,断掉的电线从天花板上悬吊下来闪着火花。大厅左边是单独的洽谈室,用一块磨砂玻璃隔着,玻璃上喷溅着已经凝固了的暗红色液体。老顾拿起工兵铲慢慢走过去往里瞧了一眼,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脑袋上有一个杯口大小的洞,鲜血从那个洞里喷出,溅到桌子和玻璃上。老顾皱皱眉,退了出来。右边的墙上贴着一幅巨大的地图,旁边摆放着许多旅游景点的展架,经过一场混乱,展架都被撞倒在地上。老顾缓慢走上前去,他的脚忽然踢到一个柔软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条腿!

顺着那条腿看上去,一个面目狰狞的丧尸正从倒掉的展架下缓缓坐起来。老顾挥起工兵铲朝它的头一把拍过去,只一下,丧尸就倒了下去。

大厅里还有一个高大的展示架,应该是用来摆放花瓶摆件之类的装饰品的。江一帆绕着展示架看了一圈,除了刚才他顺手抓起来的花瓶,架子上也没剩下什么东西,许多瓷器都落到地上碎成了渣。

一阵脚步声哗啦啦地响起来,气氛骤然紧张。声音是从洽谈室那个方向传来的。老顾朝那里看了一眼,隐约看到黑暗里好像有一条走廊。老顾朝江一帆打了个手势,两个人猫着腰,躲进洽谈室里的会议桌下。

会议桌呈长方形,桌子下方中间隔着一块木板,老顾和江一帆躲在木板内侧,正好完美避开房间外走过的人的视线。黑衣男在洽谈室门口望了一眼,只看到趴在桌子上自杀死掉的人。

保罗一行四人和罗叔从旅游大楼的后门进入,他们在大厅里来回搜寻了几圈后,相互交谈了几句就从一个拐角处走上了楼梯,前往二楼。

老顾听到一个沉闷的男人说:「你要的解药在教授手里,丁教授和姓林的的小子在一块儿,想要解药,你得先把教授救出来。」

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来:「放心,丁教授是我们尊贵的合作伙伴,我们一定不遗余力救他离开。」

这个声音说着撇脚的中国话,让老顾想到电视里不安好心的洋鬼子。而他们说的姓林的小子,肯定是林飞。

等他们上了二楼,老顾从会议桌下悄悄摸了出来,他和江一帆一前一后跟上二楼,躲在拐角处的墙后面悄悄观察这行人的一举一动。

他们一共五个人,三个体型健硕穿黑色上衣端着枪,一个衣着考究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还有一个年纪稍大皮肤黑黄的男人。单看这行人的体型,就是老顾和江一帆无法匹敌的对手。老顾决定就悄悄跟着他们,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等天一亮,就会有直升机来,到时我们再救教授一起走。」保罗笑呵呵地说。

老顾朝地面狠狠吐了一口痰,悄声骂道:「这帮家伙肯定不安好心!」

江一帆点点头,说:「他们说的丁教授有解药,会不会是丧尸的治疗药物?」

老顾看着江一帆,恍然大悟。对啊,肯定是治疗药物。不然一个外国人为什么要跑来这里,把自己置身于成百上千的丧尸中,冒着随时都可能被撕成碎片的风险?几百年来,这些金发碧眼的家伙不都是无利不起早吗?

老顾和江一帆躲在黑暗里,看着那行人。他们在二楼的每一个房间都转了一圈,偶尔传来几声脑壳碎裂的声音,老顾知道那是他们正在杀死留在这栋楼里的丧尸。

旅游大楼只有两层,最上面是一片宽阔的天台。就在保罗一行人正在勘查时,忽然一声巨响从金鼎大厦的方向传来。一行人朝金鼎大厦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下楼,顺着走廊疾步走向金鼎大厦。

老顾和江一帆悄悄跟上去,他们经过的走廊中间,有一个装着变电箱的隔间。老顾拉住江一帆的衣角,悄悄藏了进去。他们把变电箱的门露出一条缝,盯着不远处的那伙人。

老顾这才发现,走廊尽头是一扇小铁门。那行人在门口等了很久,个子高壮年纪稍大的男人站在门外一点,不断地朝上看,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面露欣喜地在朝上面挥手。一分钟后,他退回门内,把门重新关上。老顾本以为他们会再走回来,却发现那五个人就在门后静静站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在干什么?」江一帆皱着眉轻声问。

老顾摇摇头:「不知道,等等看吧。」

大概五分钟后,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个重物从高处摔了下来。当第二声闷响传来时,那五个人立刻开门跑了出去,年纪稍大的男人走在最前面,三个黑衣男端着枪走在中间,金发碧眼的那个走在最后。老顾赶紧推开变电箱的门一脚跨了出去,为了方便点,他和江一帆把背包脱下,藏在变电箱里。老顾猫着腰快步走上前去,就在他即将到达门口时,林飞忽然从一个管道口里滚了出来,还来不及抬头,他脑袋上就被顶上了一支枪。

老顾一时气血攻心,就要上前去救林飞。江一帆牢牢拽住他的胳膊,压低了嗓子喊道:「等等!等等!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老顾心急如焚,他千辛万苦才找到林飞,万一他就这样被人一枪崩掉了,那多亏啊!

江一帆狠狠压住挣扎的老顾,小门外,黑衣男端着枪,指挥着林飞和另一个男生走出垃圾堆站在原地。那个看上去七十左右的老人也走出垃圾堆,他们的对话都一字不落地落进老顾和江一帆的耳朵里。

头顶果然传来直升机的声音。江一帆松开一点老顾,说:「楼上肯定有接应他们的人。」

老顾也听到了楼上直升机的声音,看门外的情景,那些人肯定是不打算给林飞留活路的。忽然一声枪响,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应声倒地,场面变得混乱起来。

老顾转过身,看着江一帆,说:「你上楼去,拦住上面的人,别让他们下来。我去救林飞!」

江一帆看看门外,又望了一眼楼上,应道:「好!」

两人兵分两路,老顾小跑向前,一个黑衣男刚把林飞摔到地上,正抬脚踩下去。老顾一着急,想也没想就把手上的工兵铲砸了过去,正中男人的后脑勺。

上了楼的江一帆紧张得大汗淋漓,他爬上楼梯,听见天台上的直升机螺旋桨旋转的声音,有个人在用英文高喊出了什么事。二楼楼梯和天台中间是一道铁门,楼道里没有灯,一片黑暗,铁门外则是一片敞亮。

此刻,天已大亮。

直升机的螺旋桨停止了转动,有人从直升机上下来,两人一边交谈着一边走到天台围栏边往楼下望。

江一帆不敢弄出太大动静,他俯下身,将整个身体都紧贴在楼梯上,像蜘蛛一样缓慢向上爬行。当他爬到铁门口时,看见离他最近的直升机驾驶位上竟然放着一把冲锋枪!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站在围栏前的两个人,他俩应该就是直升机的驾驶员。江一帆心里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来,他把脸紧贴在地面,急促的呼吸吹起地面的灰尘,呼出的水雾和紧张的汗水融合在一起,打湿了一小块水泥地。长长地深呼吸一口气后,江一帆抬起头来,确定那两人还在围栏旁边后,他站起来,一路奔向离他最近的直升机,抱起冲锋枪就往回跑。

听到动静转身的两个驾驶员对着江一帆就是一阵吆喝,紧接着一整排子弹打在江一帆脚后跟后面的水泥地上。

本来这两人一人配有一支冲锋枪,其中一个在下直升机的时候把枪一起带上了。而另一个,把枪落在了驾驶舱里。

就在即将到达门口的时候一颗子弹贯穿了江一帆的小腿,江一帆惨叫一声,疼痛像电流一般窜上全身。他咬着牙,用另一条腿狠狠一跳,纵身跃进铁门里面。那两个人紧跟着跑过来,江一帆一把关上门,把旁边的门闩卡了上去。

门闩是一块长方形的金属横杠,一卡上去,除非是把横杠踢断,否则外面再怎么使劲,门也打不开。

门外的两人气急败坏,对着铁门又是一顿射击,江一帆抱着头,躲到墙后。这样一来,这两人无法下楼就帮不了忙。下面的人上来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枪声刺激着楼下的丧尸更加焦躁,铁皮围墙已经被突破,尸群涌向空地,响彻云霄的嘶吼声穿过层层墙壁传进江一帆耳朵里。

黑暗的楼道里响起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时间线 2

泡沫做了一个冗长恐怖的梦。

梦里的她全身溃烂,眼睛和口鼻流出黑色的液体,各种可怖的画面在她眼前不断闪现,无法遏制的饥渴感像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拉扯着她。她对食物的欲望达到巅峰,总想要用食物填满自己空虚的胃。然而普通食物于她却味如嚼蜡,她想要血液,想要新鲜的、鲜红的血液和大块的生肉。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她看也不看,径直冲上前去抱着那人就啃咬起来。当淋漓的鲜血四处迸溅,腥臭的生肉填满齿间,她那可怖的食人怪念才终于得到一丁点满足。

可是每咬一口生肉饮一口血,她的肌肉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留下焦黑的皱纸一般的皮肤贴在骨头上,黑色的血液从她眼睛和口鼻中流出,牙龈迅速萎缩,就连嘴唇都跟着从脸上剥脱,露出可怖的上下颌骨和牙齿来。

面前忽然出现一面镜子,将她的样子完整地照出来。

她吓得惊叫,捂着眼睛不敢看。

泡沫在这个梦里挣扎了好久,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她的名字,她寻着声音找去,却又陷入一片白茫茫的境地。她害怕地抱紧双臂,无助绝望地在这片白色荒野中行走,她张开嘴,发出声音,试图回应叫她的那个声音,然而她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是嘶哑的吼叫声,就像被撕掉了声带。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终于挣脱梦魇,清醒过来,眼前亮着一盏闪亮的手术灯。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你醒了?」

姜汉青的实验成功了,泡沫是他的第六个实验品。

他的实验成功一半得益于他庞大的实验数据和扎实丰富的医学知识,一半得益于泡沫的特殊体质。

泡沫是rh阴性血,千分之一的血型概率。

XP病毒进入人体后,会被血红细胞膜上的D抗原所吸引,进而迅速攀附。大量血红细胞因此被破坏。当血红细胞大面积死亡后,人类宿主也因此丧命。此时XP病毒再侵入死亡后的人类大脑,让他再次复活。复活后的人类会失去身为人类时的所有情感、记忆和思想,变成一具只有进食欲望的行尸走肉。

rh阴性血的血红细胞膜上没有D抗原,XP病毒没有着陆点。正是因为这样,在姜汉青为泡沫注入XP病毒后,泡沫才没有死去,只是在病毒的作用下陷入思想浑浊意识不清的状态,当她在研究所的天台上挣扎着醒来,以为她已经变异了的姜汉青又为她注入了B组治疗药物。泡沫就此陷入无限的昏迷中。

泡沫没有死亡,更没有变异,她只是昏迷,并在四天后醒来。醒来的泡沫身体出现呕吐、腹泻的症状,但都算是轻症,姜汉青积极对症治疗,没过多久,泡沫就基本恢复了正常。

姜汉青找到了突破口,他以泡沫的血样为基础,改进了B组治疗药物,他将改进后的B组治疗药物命名为B1。但B1还没来得及用于临床试验,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就破解了罗叔的卫星手机,并追踪到了他们的位置。那时丁曌巍他们已经到达桃源山山顶。

姜汉青向位于M市的临时指挥所发送消息,却一直没有收到回复。等待整整一夜后,姜汉青终于坐不住,决定自己先去追丁曌巍。他和研究所的人一起踏上追击丁曌巍的征程,泡沫也被带上一起。

追踪到的丁曌巍的位置信号一直断断续续,但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捕捉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就是罗叔和对方约定的碰面地点。

金鼎大厦。

姜汉青一行八个人,除了姜汉青、泡沫、安微,其余五人都是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一路上,姜汉青一边尝试联系临时指挥所,一边继续追踪丁曌巍的位置。但M市的信号桃源山还要糟糕,进入M市境内后,他们的仪器几乎陷入瘫痪,只有卫星手机还能使用。他们驱车沿着盘山公路进入M市境内,比林飞一行人先一步到达金鼎大厦,并在大厦六楼找了两间相对干净又位于楼梯拐角处较为隐蔽的房间藏起来。

从他们藏起来的房间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金鼎大厦下方广场的全貌,还能看到大厦前方的主干道。罗叔驾驶的SUV在道路尽头出现,就已经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罗叔将车子停在大厦门口后,便下车去找保罗。他们本打算汇合后,就坐直升机离开M市。然而林飞察觉了罗叔的异样,以为罗叔是姜汉青的人,在他当时的认知里,姜汉青是出卖国家的人,而丁曌巍是正派的老学究老教授,一心只想把解药送到指挥所。林飞发动车子时,罗叔正与保罗一行人交谈,保罗率先开抢,打中了车子的左前轮。这个时候,泡沫就在六楼,亲眼看着林飞将车撞进金鼎大厦的大厅。

那些隐匿在大街小巷的丧尸被枪声吸引,纷纷朝着金鼎大厦走来。保罗一行人跑进金鼎大厦大厅搜寻丁曌巍,却被逐渐靠拢的丧尸逼退,从大厦后门离开,逃到了旁边的享途旅游公司。保罗并不打算用自己的性命去救丁曌巍,他被派来执行接丁曌巍的任务,但前提是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林飞带着丁曌巍和杨宽藏进二楼办公楼的桌子下,姜汉青一行人,兵分三路下楼来找他们。当林飞躲在桌子下,隔着桌板听到两个人的对话时,泡沫就和唐禾、安微两人在隔壁屋子里找他们。泡沫轻声叫起林飞的名字,但那一点点声音很快就被楼下越来越大的丧尸嘶吼声淹没。

楼下的丧尸越聚越多,天色也越来越暗。金鼎大厦早已断电,即使有月光,四周也是黑黢黢的,视线不清。而且大厦里也有无法预知的危险,姜汉青决定先回到六楼,一切都等天亮后再说。

但泡沫放心不下林飞,也想尽快和林飞重逢。她在房间里坐卧不安,等其他人都睡着后,她悄悄起身,拿上一支手枪和手电又回到二楼。但这时的林飞已经去了五楼,正在其中一个房间里休息。

泡沫用一只小手电照明,在二楼挨个寻找林飞。她动作极轻巧,脚步缓慢,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在她脚下的一楼,成群的丧尸正拥挤在大厅里,发出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上二楼的楼梯口较为隐蔽,没有被那些没有思考能力的丧尸找到,如果泡沫不发出什么异响,尸群就暂时不会上楼。泡沫不担心楼下,她更害怕藏在大厦里的丧尸。他们刚进入金鼎大厦时,就有数十个丧尸从角落里走出来,让人猝不及防。

泡沫的呼吸回响在空旷的二楼走廊,月光清冷得让人害怕,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听上去,它距离泡沫只有三四米距离。泡沫停下脚步,心跳和呼吸同时急促起来。她关掉手电筒,缓缓转过身,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她看到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只影子正缓缓移动,慢慢靠拢过来。

泡沫往左移了一小步,半个身体隐入旁边的房间里。她手里只有枪,但枪声势必会引来更多的丧尸。她往四周看了一眼,看到房间里面的桌面上摆着一只玻璃的烟灰缸。影子越来越近,泡沫往后退入房间,影子却忽然加快了脚步,闪身到了泡沫眼前,泡沫赶紧往前跨了一步,拿起烟灰缸,转身就要砸过去。

「嘘…」那影子忽然发出声音,是人声。

泡沫仔细一看,是安微!

安微身后跟着一只丧尸,正是它的鞋底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

这只丧尸没有发现房间里面的人,它从门口径直走过去了。泡沫拿上烟灰缸悄悄跟上去,丧尸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刚一回头,就被烟灰缸开了瓢,倒在了地上。

「你来干什么?」泡沫问。

泡沫出来时,安微已经睡着了。

「我听见你出门了,不放心,来看看。」安微说。

这一路,泡沫和安微建立了不错的友谊。安微告诉了泡沫所有的事,包括这场灾难的起源。

「你这样找你朋友,风险是不是太大了?」安微略带责怪的语气说。她走在前面,泡沫紧随其后。

「他被丁曌巍骗了,我不能让他一路走到黑。」泡沫说。

安微停下来,轻声说:「放心吧,姜教授不会放走丁曌巍的,你朋友会知道真相的。」

两人又陆续在三楼四楼找了一遍,仍没有见到林飞的影子。当她们来到五楼——金鼎酒店的客房部时, 泡沫刚打开了一扇门,就在这时,安微手里的卫星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他们从研究所出来时,一共带了三部卫星手机,其中一部在半路上摔坏了。剩下两部,一部在姜汉青手里,一部在安微手里,都是用来联系临时指挥所的。手机上一次响起还是五天前,他们还在桃源山的时候。

安微握着手里的手机赶紧接起来,听筒里却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安微轻轻喂了一声,听筒里就传来一个女声。

「这里…是临时指挥中心,正尝试联系…系成宁生物姜汉青…」女声断断续续,安微走进房间站在角落里,捂着嘴急切又轻声地说:「我是姜教授助理,我们在M市金鼎大厦,亟待救援!」

「我们在M市金鼎大厦,亟待救援!」

听筒里持续着滋滋的电流声,十几秒后,声音戛然而止。

对面挂断了电话。

安微和泡沫对视一眼,泡沫知道现在应该立刻去找姜汉青,将电话的事情告知。如果临时指挥所来了救援,那么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两人轻巧快速地穿过走廊,走上六楼。如果不是门口挡着的尸体和虚掩着的门,泡沫也许就能看到门后的林飞。

安微和泡沫回到他们暂歇的房间时,姜汉青正在接听电话。

电话持续了将近两分钟,姜汉青的脸色越来越沉,眉头越锁越深,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他铁青的脸色上预感到不好的消息。

果然…

M市的临时指挥所已经覆灭,丧尸攻占了那里,许多人都死在了打击丧尸的战斗里,并成为那些怪物的其中一员。临时指挥所有军队保护,但围墙一旦开始破溃,坍塌之势就势不可挡,许多军人为掩护撤离,都被丧尸攻击,变成怪物。

姜汉青挂断电话,颓然地抬起头,望着围在他身边的七个人。

「可能不会有救援了…」他严肃且悲凉地说。

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唐禾拿起手里的横刀,说:「那也不能让丁曌巍跑掉!」

这句话起到了很好的振奋人心的作用,有人说:「对啊,至少要抓住这个卖国贼吧。」

外面晨光初现,所有人都再无睡意,简单吃过一点食物后,唐禾开始清点他们现有的武器。从研究所出发,他们每人都配备了不同的武器。他们一行八个人,除了姜汉青和泡沫,余下的六个人,有两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研究员,一直跟着姜汉青做研究;一个是研究所的后勤人员,通俗点说就是研究所做卫生的阿姨;剩下的一人和唐禾、安微同属研究所安保人员,安微兼任姜汉青的司机,实际上,她的工作性质和罗叔一样,就是保镖。

事实上,他们八个人是研究所仅剩的人员了。灾变发生后,研究所里本就没有多少人,在丁曌巍的妻子许平君被感染变异后,研究所的大部分人都死在了那场骚乱里。

唐禾清点着他们所有的武器,共有四把狙击枪,两支手枪,一对横刀,一把斧头和两柄匕首。但子弹,加起来不到两百发。唐禾抬头看一眼安微,露出一个很是难看的笑容,说:「我要是死了,你记得把我头砍下来,我才不要变成臭东西。」

安微的嘴角往上扯了一下,唐禾站起来,说:「怎么笑得这么难看。」他伸出双手扶着她的嘴角,往上一提,说:「这样漂亮多了。」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安微说:「我买了秋千,给你装在阳台了,你看到没?」

唐禾点点头,笑着说:「我还坐上去试了试,还不错。」

泡沫看着这两人,现在房间里的所有人就算知道他们俩的关系也不会反对了吧。研究所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他们俩的地下恋情持续了整整七年。

他们俩本来打算今年辞职结婚的。

姜汉青走到泡沫身边,把一直随身带着的小盒子放到泡沫手里,泡沫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里面有三样东西,一支血清,是我用你的血样做基础研究出来的,如果我的数据没有错,它应该可以克服现在的XP病毒,但只能作用于感染初期。一个U盘,里面记录着我所有的研究数据和日志。还有我的工作证,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你要活下去,找到指挥中心,把东西交给他们!」姜汉青认真地说。

「泡沫,你一定要活下去!」

时间线 3

忽然一声巨响,惊醒了所有人。声音是从走廊尽头传来的,一个高大的壁柜砸向地面,紧接着爆炸般的吼叫声响起,成群的丧尸从壁柜后方的屋子里涌出来。看样子,是有人将这些丧尸关在屋子里,又在门外放了一个壁柜,以期将这些臭家伙永远阻隔在房间里。

但楼下尸群的吼叫越来越大声,刺激了被关在房间里的丧尸。它们不断推挤房门,最终挤破房门,推倒了壁柜。

唐禾走到门外,率先走出的丧尸已经进到跟前,朝着他猛扑过来,唐禾举起枪,扣动扳机,砰的一声,丧尸应声倒地,灰色的脑浆迸溅到墙面上。其余丧尸被枪声刺激,纷纷狂奔而来。唐禾朝身后大喊一声:「走!」

屋子里的人鱼贯而出,朝着走廊另一个方向逃去。泡沫扶着腿脚不灵便的姜汉青走在最前面,她手里拿着一支手枪,安微教过她怎么用。一声惨叫传来,泡沫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小研究员被抓住了腿,三五只丧尸趁机扑上去,将他压倒,惨叫连连。后勤阿姨想要救他,却在背后被袭击,丧尸朝着她的头一口咬下去,整块头皮都被撕掉。

唐禾和另一个安保人员的注意力都在扑面而来的丧尸身上,两个人互相协作,子弹一颗接一颗打在涌在最前面的丧尸头上。没有了子弹,唐禾拿出匕首,每一刀都扎进丧尸的太阳穴。另一个安保员像砍萝卜一样不断挥舞着手里的斧头,丧尸一只接一只地在他们面前倒下。不多时,他们身上脸上都被血浆脑浆糊满,只露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尸群却像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后面的丧尸被声音刺激,更加凶猛地扑上前来,迅速扑倒了两人。

「阿禾!」安微大喊一声。

唐禾摔倒在地,几乎必死无疑,他一边用枪托挡住龇牙咧嘴的丧尸,一边高喊道:「走!快走!!」

话音刚落,一注温热的鲜血洒到他脸上,一声惨叫惊惶地贯入他的耳朵。许多丧尸一拥而上,淹没了他和另一个安保人员。

现在只剩下了最前面的泡沫和姜汉青、安微以及小研究员。

泡沫和姜汉青先来到楼梯口,姜汉青抬腿就要往楼上走。泡沫一把拉住,喊道:「姜老,这边!」

泡沫决定下楼,因为昨晚她和安微到过五楼,那里没有丧尸出没。五楼有许多房间,现在尸群暂时被唐禾拖住,他们可以下楼进入其中一个房间,只要保持安静,尸群就不会发现他们。

安微和小研究员紧随其后。

尸群并没有被拖住太久,因为僧多粥少,从后方涌来的丧尸直接朝着泡沫四人狂奔而来。他们走下楼梯,眼看七八只丧尸已经来到跟前。安微举起枪,对着它们一通射击。泡沫趁机带着姜汉青来到五楼,打开楼道的防火门躲了进去。更多的丧尸朝楼梯处涌过来,泡沫把小盒子塞回姜汉青手里,说:「教授,你既然有我血液样本的数据,肯定就能研制出新的解药,你才是希望。」

她说完,转身就要往楼梯走去。

姜汉青猛地拉住泡沫的手,抢过她手里的枪,说:「不行,你不能出去,国家有很多我这样的研究员,但是你,你的血型本来就很稀有,现在这个境况,你很可能就是rh阴性血唯一的幸存者。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听见了吗泡沫!」

姜汉青拉起泡沫将她推到防火门里面,自己则一脚踏出门外,转身将背部牢牢抵在门上,任凭泡沫怎么喊也不开门。安微很快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子弹也没有了,只靠一把匕首勉强抵挡。她脚下忽然一滑,踩空了梯子,整个人直接滚下了楼梯。此时只剩下一个小研究员还在奋力抵抗。

安微扭伤了脚,疼痛难忍。姜汉青拖起她,也将她推入防火门内。不等安微和泡沫说话,他再次把门关上,整个身体紧靠在门上。

「小郭,快来!」姜汉青大喊一声,他打算让小研究员也到楼道门里面去,等三个年轻人都进入门里躲避,他再往楼下走,引开尸群。

泡沫和安微合力推开防火门,露出足够一人通过的空隙。小郭放倒跑在最前面的几只丧尸,反身一跃,翻过楼梯围栏跳到了姜汉青面前,不由分说,就推着姜汉青进入空隙,笑着说:「姜老,您要救这个世界啊。」

说完,他拉上门,把自己的枪卡在门的把手上,大声唱起歌儿来。

小郭一边唱着歌一边顺着楼梯跑向楼下,同时不断拍打楼梯围栏,发出更大的声音。这样一来,大部分丧尸都紧跟着小郭涌向楼下。防火门后的姜汉青被安微和泡沫牢牢攥住,三个人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门外,成群的丧尸正疯狂涌向楼下。小郭的歌声里开始夹杂着惨叫,声音无比痛苦,隔着防火门,那惨叫也让人胆战心惊。几分钟后,他的歌声完全被惨叫替代。

安微扶着姜汉青站起来,如今只剩下她能保护姜汉青和泡沫,必须要让这两个人活着离开这里。

防火门外,有几只零散的丧尸并没有跟随大部队下楼,许是听到门后的动静,它们将脸紧贴在门上,发出怪异的吼叫声。安微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她让泡沫扶着姜汉青先躲进旁边的房间,自己拿着枪垫后。就在泡沫和姜汉青走进房间的瞬间,一只鸟忽然撞到身后的玻璃上,发出啪嗒一声响,声音一下子刺激到防火门后的丧尸。十余只丧尸推门而入,安微不敢开枪,只能用枪托做武器,迎击面前的丧尸。但双拳难敌四手,安微很快落了下风,她的枪托刚砸倒其中面前的一只,另一只就从侧方将她扑倒在地,并迅速在她肩膀上咬下一块肉来,顿时血肉模糊,血腥味四散。剧烈的疼痛撕扯着安微,安微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哼,因为她知道,但凡她发出一点声音,楼下的丧尸就又会回来。那所有同事的牺牲就都没有意义了。

安微被压倒在地,其余丧尸见了,也纷纷拥上来,抱起安微的四肢、趴在她的身上…

安微已经能感觉到丧尸们尖利的牙齿已经接触到了自己皮肤…

忽然一把椅子飞了过来,一下子砸翻了其中一只丧尸,紧跟着,一个拐杖头伸了过来,像打棒球一样,精准地打在每一只丧尸的头上。

泡沫用姜汉青的拐杖做武器,打翻了离她最近的几只丧尸,她趁那些家伙还在翻身的时候一脚踢过去,像踢西瓜一样,踢碎了它们的脑袋。

安微口吐鲜血,指着前方空旷的走廊,吞吞吐吐地说道:「走…快走…」

泡沫低头一看,才发现一只丧尸已经剖开了安微的肚子,她的肝肠都被扯了出来,正在被那个臭家伙塞进嘴里。泡沫愤怒地吼叫一声,眼泪哗地一下滚了出来,她挥起拐杖把那只丧尸的头砸了个稀碎。

声音惊动了楼下的丧尸,那些家伙又调转方向上楼来。泡沫起身扶起姜汉青就往走廊前方走,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姜汉青活下去!

防火门被猛地拉开,泡沫举起手枪对准门口。此时,是否有声音已经不重要了。

可出现的人,竟是唐禾。

他浑身是血,背上背着狙击枪,一手拿着横刀一手握着斧头,手腕上还挂着一条锁链。他进门后立刻转身,将防火门关起来,用锁链牢牢拴住了防火门内侧的把手,又把横刀的刀鞘卡在门把手上,这样就能暂时阻挡门外的丧尸。

安微的尸体印入眼帘,那惨烈的景象让唐禾痛苦不已,他举起横刀,一刀刺入安微的额头——只有这样,她死后才不会变成丧尸。

防火门被推得咣咣作响,现在必须要马上离开这里,否则尸群一旦破门,他们必将全军覆没。唐禾走上前,喊道:「走,离开这里!」

三人跑到走廊尽头,忽然一声闷响传来,唐禾来到窗边往下一看,竟有一个人滚到了垃圾堆里。当看到垃圾堆上的出口时,他立刻反应过来,那是杂物房的垃圾通道,之前他在金鼎大厦住过几天,知道他们处理垃圾的方式。

垃圾堆位于一块空地上,周围有铁皮围着,暂时将尸群隔绝在外。唐禾想,他们也可以通过这条通道离开金鼎大厦,穿过空地进入小门,就能到对面楼上去。这样一来,他们不就得救了吗?

就在这时,又一个人从通道出口落到垃圾堆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丁曌巍!

姜汉青见状,立刻说道:「他们在楼上,我们上楼!」

泡沫身上没有多余的东西,她跑得最快。六楼的丧尸已经从走廊另一侧的楼道下到五楼去了,泡沫跑上六楼,走廊上只有一片狼籍。她快步来到杂物房,一只脚刚踏入杂物房的房门,林飞就从通道入口滑了下去。

「飞飞!」泡沫大喊一声。

从六楼杂物房的窗户上,姜汉青看到和丁曌巍做交易的保罗,他们共有八个人,贸然下去,肯定不是明智之举。

此时丧尸被困在五楼的防火门外,就算门被突破,没有声音指引,它们也很难找到六楼的杂物房来。而杂物房的窗户正好可以看到楼下的一切,姜汉青决定按兵不动,先看看楼下情况再说。

泡沫压低了声音,说:「教授,林飞是被丁曌巍骗了,如果知道真相,他肯定不会再与他们为伍的。」

姜汉青点点头,说:「你男朋友或许是被丁曌巍骗了,但还有七个人,我们贸然下去,就很有可能被七个人包围,这样,对我们不利,对你男朋友也不利。」

泡沫想纠正姜汉青的说法,但转念,又没有。

唐禾悄悄支起了枪,枪口正对着保罗。听他们的交谈,原来就连丁曌巍的学生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就在丁曌巍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唐禾立刻扣动扳机,一枪放倒了保罗。紧接着,他又瞄准了丁曌巍。

「别杀他。」姜汉青说。

唐禾把枪口左移了一寸,子弹打在了丁曌巍一步之外的墙壁上。

林飞飞身一跃,夺过丁曌巍手里的背包…

唐禾背起枪,把横刀交到泡沫手里,说:「你手枪没子弹了,用这个吧。」

泡沫看一眼手里的横刀,刀身沾满了血,刀刃上寒光熠熠。

泡沫听安微说起过,这对横刀是唐禾按照环首刀定制的,他是个疯狂的历史爱好者,热爱研究古代兵器,这对横刀本来是做装饰用的,没想到最后会成为末日的武器。

唐禾把刀交到泡沫手里,说:「我先下去,你们看准时机再下来。」

唐禾说完,顺着通道滑了下去。他翻出垃圾堆,紧握斧头,猫着腰摸到一个黑衣男身后,干脆利落地砍向黑衣男..

27 天台

「我叫唐禾,是研究所的安保人员。」唐禾看着林飞说,「泡沫还活着。」

林飞愣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泡沫的脸和刚才那女生的身影交替浮现在他眼前,最后重叠成一个影子。

那个影子是灾变刚开始的时候,他带着泡沫回家去取东西,脱下沾满污渍的工作服的泡沫简单梳洗一番后,扎起马尾轻轻爽爽地站在他面前。

就那副简单的样子,也狠狠拨动了林飞的心。

门外,无数丧尸正在用力捶打门板,眼看门板已经开始松动,老顾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搬出一个大箱子,和唐禾一起将箱子抵在门后。

「走!」唐禾喊道。

林飞如梦初醒,迈开步子跟着唐禾老顾一起跑向楼上。

顶楼天台,门闩并没有支持太久。再加上门外两人的疯狂扫射,铁门很快就被打成了筛子,那两人狠狠一踢,门就被破开了。江一帆被那两个男人一把拎起来,拖到天台上。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江一帆眼睛都睁不开,他一只手挡住眼睛一只手捂着受伤的小腿,身体像拖把一样被拖着前行,在地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长长的血痕。

江一帆被拖到天台围栏旁边,他抢来的冲锋枪已经被夺了回去。那人举着枪对准他的头,江一帆闭上眼睛,准备接受自己的命运。

忽然咚的一声,有人将铁门完全打开,两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是黑衣男带着丁曌巍过来了,黑衣男推着丁曌巍走向直升机,下一秒,伴随着一声枪响,他猛地跪倒在地。丁曌巍猝不及防,也被他连带着摔在了地上。

见同伴中枪,两个男人顾不上江一帆,端着枪躲到了直升机后面,并将枪口对准了通道铁门。姜汉青、泡沫和杨宽此时就在铁门内的阴影里,姜汉青的枪没有子弹了,但他还是对准了丁曌巍,因为一旦放下枪,黑衣男就会趁机反客为主,同时发现他拿着的是支空枪。姜汉青喊道:「老丁,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黑衣男还想挣扎着站起来,但他身上已经两处负伤,姜汉青最后一枪打穿了他的膝盖,要站起来着实有点难度。而他手里的枪同样也没了子弹,他举着空枪,虚张声势地瞄准了门里的姜汉青。躲在直升机后面的两个男人也跟着走出来,举着枪缓步靠近。可这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观望,他们看不清门里的状况,贸然上前,只怕会伤到自己。

听到姜汉青的喊话,丁曌巍慢慢站起来,看了一眼离他五六步远躲在直升机后面的两个男人。他缓缓转过身,看着铁门后面阴影里的姜汉青。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研究所,他被姜汉青关起来,昼夜不分,靠每天来送饭的阿姨估算时间。一次晚饭后姜汉青来找他,让他交出手里的实验数据。他的理由冠冕堂皇,说是要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结束这场地狱般的灾难,并且还要找到数据的漏洞在哪里,为什么他们的实验一切都很完美,运用到了临床,却出现了这么可怕的后果。

姜汉青怎么也想不通。

丁曌巍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两声:他当然想不通了。

「老丁,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姜汉青上前两步,半个身体暴露在阳光下。他身后,杨宽也在喊:「老师,不要一错再错了…」

丁曌巍笑了笑,目光落到姜汉青身上,说:「你知道,为什么XP运用到临床会失败吗?」

姜汉青的身体僵在原地,这是他一直都想不通的问题。XP是他和丁曌巍共同研究的,所有的实验都说明XP对X病毒是具有治疗作用,可为什么用于临床后竟发生了这么可怕的后果?姜汉青苦思冥想找不出答案,他赶回桃源山28#,整理所有自己的实验数据,几次三番也没有发现任何错误。那时丁曌巍尚未赶到研究所,他就找许平君。身为丁曌巍的妻子和第一助手,许平君手上肯定是有数据资料的。但许平君不给他,等到丁曌巍赶到时,一个消息也接踵而至。

官方接到密报,指认姜汉青故意将有问题的药物用于临床,故意制造丧尸,因为他收取了境外势力一大笔钱。

姜汉青如五雷轰顶,他殚精竭虑搞了一辈子研究,竟然在须发皆白的时候被扣上了「卖国」的罪名。可百口莫辩,他收到上面的指令,要求他待在原地,等待军方移送。然而谁也没想到丧尸事态发展如此迅速,前往桃源山28#的军人在桃源村被丧尸袭击,无一生还。同时A市也陷入亘古未有的混乱。姜汉青冷静下来后,决定先找出XP问题所在,只要找到问题,就能证明他的清白。

那时相信姜汉青并没背叛国家的人不多,安微和唐禾是其中之一。姜汉青被看管起来时,安微也被监禁,全靠唐禾从中斡旋,为安微提供所需物品。

安微本想黑进丁曌巍的电脑,找到他的实验数据交给姜汉青,不料,没找到实验数据却找到了丁曌巍与境外势力交谈的通话备份。

安微立刻将这些证据上报,却发现信号已经中断,研究所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姜汉青由此知道,自己多年的老友就是那个污蔑自己、背叛国家的人。他也因此怀疑,实验数据的错误出在丁曌巍那里。解除监禁后,姜汉青找丁曌巍要资料,并提出如果丁曌巍配合,他们一起解决了丧尸事件,他就能在将来的审判时,极力为丁曌巍争取。

丁曌巍却哑然失笑,否认那些通话备份是自己的,更否认实验数据错误出现在自己身上。

他拒绝和姜汉青合作,并一口咬定,姜汉青才是出卖国家引发灾难的人。

姜汉青担心丁曌巍与那些不怀好意的境外势力达成一致,便将他软禁起来,自己埋头研究。但失去和外界联系的研究所,资源少之又少,姜汉青的学生顾书未大胆提出,将新的药品在他身上试验,姜汉青摇摇头不同意。顾书未就在一天晚上自己悄悄进入实验室,先注射了病毒。当姜汉青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

姜汉青赶紧为顾书未注入新研制的解药,然而在短暂的清醒后,顾书未吐出一口黑墨般的浓稠血液,痛苦地死去。

临死前,他攥着姜汉青的衣领,说道:「老师,医学研究回避不了死亡,我愿意做先行者。」

姜汉青抱着顾书未,呆坐了许久,直到一小时后变异了的顾书未醒过来,才将他绑上实验室的手术床。顾书未成为了姜汉青的观察对象,杨宽之所以深信丁曌巍所说的的「姜汉青拿活人做实验」,正是因为他曾在打扫的时候看到过绑在手术床上的顾书未。

他认识顾书未。

他们是同年进入各自老师名下学习的学生。

杨宽带走林飞时,隔着玻璃窗看到的丧尸,就是顾书未。

顾书未死后,姜汉青又改进了解药。他的确在活人身上注入病毒和解药,想要获得更完整的实验数据。他曾在一个变异不久的年轻人身上用药,那个年轻人硬挺了一晚,状况时好时坏,最好的时候,他还喝了一盒牛奶。可惜的是,这个年轻人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

姜汉青一共用了六个人做活体实验,这是一个非常不人道的做法,但在当时四周一切都在崩塌,所有人都被丧尸包围,物资一天天紧缺的境况下,姜汉青别无选择。

幸好泡沫出现,结束了这个会让人折寿的实验。

但姜汉青还是没能搞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本来是特效药的XP,怎么就变成了丧尸病毒。

太阳升至头顶,看样子,应该已经到中午了。

姜汉青往前走了一步,心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答案,他面色铁青地问道:「你知道?」

丁曌巍嘴角挂着一抹别有深意的微笑,他说:「只需要把a变成v就好。」

如同一瓢冰水从头顶浇下来,姜汉青从心底升起一股恶寒。

「方程式被修改了…是你…」姜汉青看着丁曌巍,眼神复杂,「是你更改了方程式?」

杨宽惊异地看了一眼姜汉青,又望向丁曌巍,他实在无法相信,他的老师…是这场惨绝人寰的灾难的始作俑者。

丁曌巍的脚往后退了一小步,手臂自然垂下来,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阴冷起来,他说:「是啊,只需要一点点很小的改动…」

话音刚落,丁曌巍忽然甩起手,一支锃亮的匕首从他的袖管里飞了出去,径直朝着姜汉青而去。匕首飞出去的那一刻,他猛地转身,奋力跑向身后的直升机。一直躲在直升机后面的两个男人见状,举起枪就对铁门里的众人一顿扫射,子弹打击着水泥地面,扬起许多尘土,刚才中枪倒地的黑衣男还未站稳,就在这顿疯狂的扫射中身中数弹,当即毙命。

匕首飞身而来,姜汉青和杨宽猛地被人扑倒在地。

是及时赶到的林飞!

匕首擦着林飞的头顶飞过,刀尖划过水泥墙,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枪声过后,丁曌巍已经爬上了直升机。

直升机舱里很小,只能容纳两个人。两个驾驶员各自登入自己的飞机,他们这次的任务是接走两个人,一个是丁曌巍一个是保罗。

接到丁曌巍也算是完成任务。

负责驾驶丁曌巍这架直升机的男人刚踩上机舱,另一条腿就被人拖住。

是江一帆!

他顾不得腿上的伤,牢牢抱住男人的腿,大声朝铁门里面喊:「老顾!老顾!!」

林飞松开杨宽和姜汉青,和老顾唐禾一起跑向天台。男人拿起枪,用枪托狠狠砸向江一帆的头。下一秒,又把枪举起来,瞄准了跑在最前面的林飞。就在他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江一帆奋力一扑,撞了上去。

男人一个趔趄,子弹飞出却歪了方向,从林飞脸上擦过。下一秒,林飞已经来到男人面前,一拳头狠狠砸到了男人脸上。紧接着,唐禾的斧头迎上去,沾满血渍已经卷边了的斧头刃挨到男人脖子上,男人手一松,丢掉了手里的枪。

另一边,另一架直升机的螺旋桨已经飞转起来,升上天空,巨大的风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丁曌巍从机舱里探出头来,看着渐渐远去的直升机,又看了一眼被唐禾用斧头抵着脖子的男人。就在这时,铁门里忽然传来一声嘶吼,林飞抬眼一看,一只丧尸已经冲上楼梯,杨宽拉起姜汉青跑出门外,只剩下泡沫还留在门里。

林飞大惊失色,飞奔着朝铁门跑去。

「泡沫!」他大声喊道。

门里的泡沫挥起手上的横刀,直接削掉了那只丧尸半个脑壳。然而紧接着,更多的丧尸冲上楼梯,狂叫着扑上来。林飞一个飞跃来到门边,攥起泡沫的手,将她拖出门外。

「用门!」泡沫喊道。

林飞当即明白她的意思,这道铁门是连接楼梯和天台唯一的出入口,只要把铁门关起来,就能阻挡尸群。林飞将泡沫护在身后,伸手拉起千疮百孔的铁门。但这扇门被打得像个筛子,已经严重变形,林飞使出全力也没法把门关严实。眼看尸群靠近,许多只手已经从没有关严实的门缝里塞了进来。丧尸没有痛觉,即使手臂上的腐肉都被门和墙壁刮掉,仍不遗余力地往外挤。

唐禾的斧头仍然放在男人脖子边,他大声喊道:「林飞,用枪!拿枪把门把手卡住!」

林飞答应着,但根本腾不出手去拿枪。杨宽便跑上前去,抱起那支已经没有子弹了的冲锋枪来到门边,将枪身狠狠插进门把手里,这样一来,铁门才被勉强关住,但门板已经变形,尸群还是可以从门缝里伸出手来。林飞拿过泡沫手里的横刀,对准了门后丧尸的头就插进去,那些丧尸一只接一只地倒下去,全都堆积在了门外。但尸群还是在不断涌向楼梯,铁门已经摇摇欲坠,卡在门把手上的冲锋枪咣咣作响,就像是末日的倒计时。

如果这扇门被尸群突破,那天台上的人…将无一幸免。

28 让我拥抱你

老顾沿着天台走廊看了一圈,发现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那就是铁门是唯一的出入口,周围都是半人高的水泥围栏。围栏外距离他们最近的建筑就是金鼎大厦,然而金鼎大厦有30多层高,根本不可能去它的楼顶,楼下,所有的空地和街道都被密密麻麻的丧尸挤满,用一望无际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尸群的吼叫声震耳欲聋,旅游大楼和金鼎大厦甚至旁边的所有建筑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天台上共有九个人,林飞、泡沫、老顾、杨宽、江一帆、丁曌巍、姜汉青、直升机驾驶员和唐禾。仅靠一架直升机,根本不可能让他们逃命。

铁门外的丧尸越来越多,林飞还在用横刀挨个刺过去,希望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然而刚才被丧尸咬过的地方让他感觉到断骨一般的疼痛,无数狰狞的画面在他眼前像走马灯一样闪现。他甩甩头,拼命保持清醒。

但另一边的唐禾却再也支撑不住了,早在金鼎大厦六楼时,他就已经被咬到手,在楼下空地时,又被抓伤。病毒早已通过伤口侵入他的身体,此刻他拿着斧头的手不断颤抖,黑色的液体渐渐漫进他的眼睛和口鼻。

他低吼一声,拿着斧头的手更用力了些,压着直升机驾驶员的脖子,男人大喊救命。旁边的丁曌巍见势不妙,跳下了直升机,谨慎地往后退去。姜汉青见状,一边翻出包里的针管一边跑过来,迅速扎进唐禾的脖子,将浅黄色的药剂推入了唐禾体内。

这支药剂是以泡沫的血样为基础研制的解药,是第一次用在被感染的人身上。

姜汉青拿着针管,两只眼睛牢牢盯着唐禾,此刻唐禾的所有变化,都是珍贵的临床数据。姜汉青身后,杨宽也盯着唐禾,观察着唐禾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唐禾像忽然被人抽走了力气,他松开斧头,倒退了两步,目光模糊地看着眼前影影绰绰的众人,他感觉大脑里面好像塞进了一块浸满了水的棉花,整个人头重脚轻。几秒钟后,他咚的一下栽倒在地。

没有了斧头威胁,直升机驾驶员爬进驾驶舱想要趁机逃走,老顾把工兵铲在他腰间重重一抵,喝道:「不准动!」说话间就把男人一把拉了下来,让他远离直升机。男人看了一眼远处站着的丁曌巍,他们想要逃跑,估计插翅难飞。

唐禾晕过去了,他的身体暂时没有见到明显的变化。

林飞手臂上的疼痛变得烧灼起来,他恍惚觉得自己身上好像燃着大火,要把他烧成灰。那灼热的痛感从手臂上蔓延到全身,下一秒,他又清醒过来,拼命告诉自己火是幻觉,眼前的丧尸和身边的泡沫才是真实的。

他不能倒下,他要保护泡沫的,他已经失去泡沫一次了,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可他双脚却渐渐无力,拿着横刀的手也慢慢垂了下来,他像一滩软泥,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泡沫扶着他,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没有了横刀的制约,尸群更加迅猛地涌上来,疯狂地捶打着铁门,老顾见状,小跑上前来,拿起林飞手上的横刀,对准了丧尸的脑袋一刀刀刺了下去。

一个背包抵在林飞背部和地面之间,他猛然想起,自己还背着丁曌巍研制的解药。

「泡沫…我的包里…」林飞拉着泡沫,结结巴巴地说道,「好像有解药…」

一旁的泡沫立刻解下林飞背上的背包,既然有解药,那就应该快些用上。

泡沫哆嗦着手,急切地把药剂拿出来。不远处的姜汉青却忽然制止了她。

「那不是解药!」姜汉青大声喊道。

泡沫不明就里。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响起咚的一声巨响,杨宽趴到围栏上一看,几颗燃烧弹滚进了尸群,大火猛地窜起来,尸群变成了火海。那些丧尸浑身上下烧着火,很快就变成了一具具焦黑的骷髅。大火烧过的地方被开辟出一条通道,三辆装甲车迅速开了进来。杨宽看到装甲车上画着的国旗,不由得激动得涕泗横流。

「他们救我们来了,他们救我们来了!」

天空中出现两架直升机,那亲切的五星红旗光芒万丈,给了天台上所有人一丝生机。

直升机飞到头顶,扔下来一个包裹,杨宽拿起来拆开,看到里面装着一架软梯和一个对讲机。他把对讲机拿起来,听到里面一个沉着的声音说:「请将软梯下放,我们会带你们离开这里。」

杨宽看一眼晕倒的唐禾还有几乎神智不清的林飞,说道:「我们有两人,行动不便,走不了软梯!」

对讲机那边沉默了一两秒,传来两个字:「收到。」

话音落下,两架直升机软梯被丢了下来,各自带着一套安全带。

杨宽当即明白过来,直升机搭载人数有限,林飞和唐禾可以通过安全带挂在直升机上离开,剩下的人可以将软梯搭到围栏外,顺着软梯到楼下,搭乘装甲车逃生。对讲机对面的人也正是这个意思。

这样想着,杨宽拆开包裹,将软梯从水泥围栏上甩了出去,软梯的长度刚好够到达地面,装甲车就停在两三米之外的地方。

江一帆顾不上腿上的剧痛,挣扎着站起来,和杨宽一起将软梯的这一头固定住。

固定好了软梯,两人又合力把安全带套到唐禾身上。铁门那边,门板咣咣作响,门后的丧尸几近疯狂地拍打着门板。泡沫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墙上的螺丝钉已经开始松动。她朝老顾喊道:「老顾,让林飞先走吧!」

老顾又一刀刺下去,解决掉了一只脑袋已经挤进门缝的丧尸,这只丧尸的尸体卡在门缝里,刚好能为他们暂时抵挡后面的尸群。老顾拖起林飞来到天台中央,把另一套安全带拴到了林飞身上。林飞只觉得两眼虚幻,无数真真假假的画面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的手四处摸索着,试图抓住一个真实的东西。泡沫一把握住他的手,说:「飞飞,你要坚持住,姜教授有办法救你的,你一定要坚持住!」

泡沫的声音传进林飞耳朵里,不断回响着,林飞睁了睁眼,他抬起手,轻轻触到泡沫的脸。

直升机起飞,林飞和唐禾被悬吊起来,升入空中。

另一边,江一帆和杨宽固定好了延伸到地面的软梯,老顾打头阵,他抓着那个金发碧眼的直升机驾驶员最先爬下软梯。

一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丧尸,一边是虽然会被拘捕但有生路的政府军,男人终是认清了现实。他看了一眼正对面的丁曌巍,跟着老顾下了软梯。

地面的尸群被燃烧弹烧出一大片缺口来,地上都是焦黑的尸体,散发着怪异的恶臭。老顾和男人顺着软梯来到地面,最近的丧尸距他们大概有五十来米,三个荷枪实弹的军人围到他们身边,提防着丧尸的攻击。

接着姜汉青也跟着下了软梯,他腿脚不便,下软梯对他来说着实有些难度。此时铁门的螺丝已经完全松动,铁门的间隙越来越宽,眼看尸群就快突破铁门。泡沫押着丁曌巍走到软梯旁边,冷冷地说道:「教授,您先请吧。」

丁曌巍看了一眼不远处停着的直升机,又看看不断晃动的铁门,他又气愤又不甘心,但如今不跟着一起走,他就会被尸群撕成碎片。

等丁曌巍和泡沫都下到另地面,天台上就只剩下江一帆和杨宽,这两人一个肩膀受伤一个小腿中弹,两人站在围栏边,互视一眼,杨宽说:「我走前面吧,我这边肩膀可以帮你抬着一点受伤的腿。」

楼道的铁门轰然倒塌,尸群一窝蜂地涌出来,狂叫嘶吼着冲向杨宽和江一帆。

杨宽已经踩到软梯上,肩上的刀伤让他不怎么使得上劲,他朝自己另外一边完好的肩膀努努嘴,对江一帆说:「来,踩上来。」

丧尸正在迅速靠近,江一帆看了一眼自己血流如注的腿,咬咬牙,踩上了杨宽的肩膀。

剧烈的枪伤疼痛让江一帆无法打直腿,他只能将弯曲的腿搭在杨宽肩上,借助杨宽和另一条腿的力量缓慢地爬下软梯。

就在两人落地的下一秒,十几只丧尸猛扑过来,有一只因为跑得太快,竟直接从水泥围栏上翻了出去,摔下地面。

那只丧尸刚好落在丁曌巍脚边,溅了他一裤腿的脑浆和血液。周围的丧尸逐渐靠拢过来,三个军人举着枪,一边打击走在最前面的丧尸一边护着七个人走向装甲车。老顾打头阵,走在最前面,他手里的工兵铲拍倒了一只又一只在前方冲上来的丧尸,泡沫拿着横刀,将姜汉青牢牢挡在身后。而姜汉青紧紧拉着丁曌巍的衣领,他有太多的不清楚,等逃出生天,他一定要找丁曌巍问个明白。杨宽搀扶着江一帆,他们手上没有兵器,只能奋力走向装甲车,如今,跑得快就能活命。金发碧眼的驾驶员躲在众人中间,他还没见过这种阵仗的尸群,早已被骇破了胆,吓得鬼叫连天。

天台上已经被丧尸占据,因为太过拥挤,许多只都被挤得掉下了地面,只要大脑完好,它们仍龇牙咧嘴地奋力往前蠕行。大街上其他丧尸疾步上前,朝着一行人围拢过来。包围圈越来越小,甚至有几只已经冲到了老顾面前,拦住了老顾的去路。老顾二话不说,一铲子就拍了过去。

一行人相互协作,终于有惊无险地到了装甲车旁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子刚刚发动,无数丧尸就扑到了车门和挡风玻璃上,一簇大火在不远处燃起来,是一个军人扔过去的燃烧弹。怪异的腐臭味弥漫开来,装甲车的司机狠狠踩下油门,撞开尸群,朝着来时的路返回。

装甲车开得飞快,头顶响着枪声,那是直升机上的军人正在帮他们解决紧随其后的丧尸。

老顾从车子的后视镜里看到渐渐被甩掉的尸群,他抬头看看天上,两架直升机已经带着林飞和唐禾往南走了。

耳边渐渐安静下来,噩梦被远远甩到了身后。车子外,街道上游荡着几个零散的丧尸,夜幕降临,老顾看到有些建筑里亮起了火光,那应该是末日里躲在废墟中苟延残喘的幸存者们。

……

林飞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天花板上亮着的灯,鼻尖似有花香味,他转动眼珠,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束百合。

百合?

花?

林飞狐疑地皱起眉,他最后的记忆是旅游大楼的天台,他记得泡沫跟他说话,记得他伸手碰了泡沫的脸。

他还记得他被丧尸咬了,眼前出现了许多幻觉。他甚至不知道记忆中天台上的那个泡沫是不是真实的。

林飞动了动身体,一阵尖利的疼痛从他手背上传来,他缓缓掀开被子看到手上的留置针。耳边传来小孩嬉闹的声音,林飞走下床,来到窗边,透过干净透明的玻璃,他看到几个小孩正在外面的操场上玩皮球。

他们穿着干净的秋装,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四周菊花盛开树木葱茏,一切都平静美好。操场旁边一个男人穿着和林飞一样的病号服,坐在长凳上,微笑地看着眼前嬉闹的小孩。皮球滚到他脚边,他捡起来,对着那些孩子说:「来,谁抢到谁发球!」

那些孩子拍手笑着闹着围在他脚边。

林飞认出那是唐禾。

身后的门忽然开了,林飞转过身,看到走进来的泡沫。

「飞飞?!」泡沫没料到林飞已经醒了,她惊讶地看着林飞,惊喜地喊道,「你醒啦!」

这一刻,林飞无比确认,他眼前是真实的,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抱住泡沫。

他用力地抱住泡沫,就好像要把泡沫嵌进自己的怀里。

泡沫笑了笑,轻轻拍打着林飞的背,说:「好啦好啦,一切都过去啦。」

「我们都活下来了。」

29 新世界

这个地方被称为「新世界」。

是国家政府组建的避难中心,他们建起了高大坚固的围墙阻挡外界的丧尸,四处救援幸存者。林飞爬到围墙上方往外看去,周围一片一马平川,每个一百米左右有一座瞭望塔,塔上隐约可以看到来回巡逻的人的影子。避难中心内,所有建筑都才刚刚建起,许多空地上都还正在修建。布局有学校、医院、和居民区。中心西侧,是最高的也是唯一的一栋两层楼房,外墙上画着警戒标识。林飞认识那个标识,桃源山28#的外墙上就画着这个标识。

林飞昏迷了四十余天。XP病毒让他不断产生幻觉,他在幻觉和真实世界中间不断游走,被折磨得形如枯槁。来到避难中心后,姜汉青马不停蹄地做研究,终于赶在林飞变异前研制出了第二支B1解药并为他注射。

但药剂是否有用所有人心里都没底,先一步注射B1解药的唐禾昏迷三天后清醒过一次,意识清醒,但吐得天昏地暗,连黄疸水都吐了出来。他在吃下一顿简单的晚饭后再次陷入昏迷。仪器上显示两人的生命体征平稳,姜汉青决定进行观察不做处理。

昏睡四十余天,林飞和唐禾的皮肤和肌肉都没有发生改变,这让姜汉青相信B1是可以治疗XP病毒的,但是当他将B1注入一只完全变异的丧尸体内后,丧尸却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姜汉青由此得出结论,以泡沫的血样为基础制作出的B1药剂只对感染初期有效。林飞和唐禾相继清醒,他来看过两人,做过一系列的检查后,确保两人暂时无虞,就又将自己关进了实验室,研制对感染后有治疗效果的药物。

和姜汉青一起研究的还有杨宽,他成为了姜汉青的学生,姜汉青觉得杨宽是个可造之材,对他颇加重视。泡沫也进入实验室,当了姜汉青的助手。

得知林飞醒了,老顾着急忙慌地跑来。他穿着一套整齐的工装服,衣服上沾了点血迹,工兵铲被他别在身后,看到林飞,他激动地上前敞开怀抱,一把把林飞揽入怀中,大笑着说:「你终于醒了,我以为你要一直睡下去呢!」

老顾说着说着,笑声变成了哭声,他悬在心上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总算不用日夜担心林飞会死掉了。

老顾成为了避难中心巡防队员,负责中心内的巡防工作,有时也参与户外救援。

丧尸境况日益严峻,已经蔓延到了全球,所有国家的生物学、医学博士都在奋力研制药物。但到目前为止,还只有姜汉青研制的B1的确有治疗XP病毒感染的作用,但也只适用于未变异之前的初期感染。

江一帆到避难中心的学校里当老师去了,子弹打穿了他的腿骨,又因为失血过多,留下了永久残疾,当老师不用走太多路,也不用面对那些恶心的丧尸,正合他意。

休整一段时间后,林飞和唐禾也加入了中心巡防队,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建设新世界。

姜汉青的研究遇到瓶颈,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在避难中心刚建好的街道上散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希望能找到一点新的头绪。他走了很长一段路,一抬头,看到临时拘留所的牌子,想了想,他还是走了进去。

丁曌巍被关在这里,两人在一间小房子里相见,面对面地坐在桌子边。丁曌巍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发须长长,尽已雪白,两眼无神目光空洞。

四十年的老友,最后竟以会这样的方式见面。

其实丁曌巍并没有真正研制出解药,他从研究所带出来的背包里装着的是一支XP病毒,在旅游大楼天台,姜汉青看到那试管的颜色就断定那一定是病毒,他每天面对的都是这个东西,实在太熟悉了。

丁曌巍其实一直都给自己留着退路。他的背包里除了病毒,还有一个U盘,那里面装着他偷到的姜汉青的所有实验数据,这也是灾变发生后他为什么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还要回到桃源山28#的原因。在他和境外势力达成的协议里,那些人不仅要他的数据,还要姜汉青的。

许平君坚信自己的丈夫是正直爱国的研究员,所以当她撞破丁曌巍偷盗姜汉青的实验数据,并打算出卖国家时,整个人都几乎暴走。丁曌巍不允许自己的计划出现纰漏,就先出言稳住许平君,又在实验中的做了手脚,致使许平君被感染丧命。

姜汉青准备将XP用于临床那日,丁曌巍的确遇上了车祸,他故意关闭了手机,延长了自己到医院的时间。其实就算没有那场车祸,他也会找借口迟到。因为他更改了XP的方程式,他知道注入那支药剂后病人会有什么反应。姜汉青莫名其妙被他利用,正好替他背锅。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注入药剂后变异的丧尸,会以那么快的速度蔓延,几乎一夜之间,就布满全城。

在姜汉青为病人用药的前一天晚上,地球另一边,也有另一个医生正在用丁曌巍提供的病毒做实验,被注入药剂后的病人变异成了丧尸,那位医生成为这只丧尸的第一滴血。

A市并不是最先出现丧尸的地方,地球那端才是。

丁曌巍最终没有得到他心心念念的巨额报酬,也没有看到他曾期盼的外国的月亮,等待他的只有冰冷的枷锁。

冬天来了,天空中下起了雪。避难中心的空地上堆了一个一人高的雪人,林飞站在雪人旁边,看着微笑着朝他走来的泡沫。他牵起泡沫的手,问:「冷不冷啊?」

泡沫摇摇头,问:「今天顺利吗?」

「救了四个人回来,没有伤亡,还不错。」林飞把泡沫的手揣进自己衣兜里,「你呢?」

泡沫说:「教授找到了突破点,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吧。今晚上吃什么?」

「隔壁四婶给了我一块排骨,我炖了排骨汤,回去我舀给你喝好不好?」

「好啊。」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