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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驴得水】中一曼要自杀?

2023-04-21影视

要解读一曼这个角色,就不能简单地把一曼的种种行为定义为太过超前,恰恰相反,她的自由观是带有强烈时代色彩的旧道德之下的「性解放」。

首先,【驴得水】是一个发生在民国的故事,是一个社会大动荡观念大冲突的社会。

封建社会被蛮力击碎,大量西方思想在短短几年之内,几乎是同时平行地涌入,由此造成中国思想界新旧交错、兼容并蓄的局面。在这种背景下,人人都有自己的「觉醒」,在现在的我们看来,觉醒是个好词,但这是因为当今社会已经开辟了新天地,有了一个相对完善系统的环境,但是在当时,「觉醒」这个词带有更强烈的混沌色彩,比如民国大师们混乱的婚姻恋爱关系,社会上出现的各种极端风潮等等,也看看做是觉醒的副产品。

故事开头,以裴魁山的口吻提到了「乡村教育实验」,就是兴起于民国时期的教育运动,民国教育家们试图通过乡村教育实验,改进农村的生活。

这个桃花源般的乡村学校还有一点「新村主义」的影子。

在这个故事里,铜匠一系列的男性人性觉醒或失败是明线,一曼、女主、铜匠老婆等一系列女性觉醒或者觉醒失败是暗线。

张一曼是女主,先说张一曼。

先看一张图,然后大家可以考虑一个问题:

如果在这些人里找一个人做男朋友或者短暂床伴,会选谁?

如图所示,我估计没几个人会选裴魁山。

在【驴得水】中出现的所有男性里,最英俊帅气的是周铁男,最有权有势的是特派员,从情理而言,张一曼要sex,要money,选择床伴应该从这两个人里选,就算是勾不到也不会便宜别人,就算便宜了别人也得要点钱,要点好处,实在不行还支使对方干一些打杂烧水的体力活。

但是张一曼没有。

张一曼懂点英语,身材窈窕,还有点小情趣一部剧下来换了七八套合体的旗袍,看起来也是吃过见过的,但是张一曼睡的两个男人都是这个故事里的矮穷矬,裴魁山人物猥琐,铜匠是社会底层,他们俩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技术和长度优势,张一曼也没想和他们保持长期的关系,睡一下就行了,其他的无所谓。

裴魁山不仅外貌猥琐,为人也很一般,在故事开头,校长提出可以用奖学金吸引学生入学,张一曼和周铁男都愿意捐钱,只有裴魁山嘴上全是主义,实际上一分钱不掏,可见为人也没什么意思。

她选男人的标准相当随便,也不要保持长期关系,也不求任何回报。

从张一曼的态度来说,这哪是女流氓,这根本是女菩萨。

睡一下就行,不要求长期关系,说明张一曼不是性瘾患者。

能睡就睡不能睡就拉倒,说明一曼也不是集邮控。

不选帅哥和权贵、不要求任何回报、说明她也不是拜金女或者希望用身体获取利益的精明女人,只能说明她挑选床伴的标准和世俗观念是相反的。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张一曼在用「我可以随便一夜情」来证明「我可以支配自己的身体」,从而说服自己「我在这个社会里是自由的。」

她在试图挑战世俗。

当然,很多人还是会表示不理解,并且会表示这不是傻吗。

是的,我也说了我不赞同一曼的观念,因为这个世界上的坏人或潜在的坏人是很多的,不做筛选不是自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但是,也正如我开头所说:这 个故事发生在民国。

热血沸腾却被一枪教育成怂比的周铁男,怀揣梦想投身乡村教育但也会吃空饷的校长,从自信满满到极端利己主义的裴魁山,老实巴交被强行叫来扮演教育家的铜匠,不懂装懂想蒙混过关的特派员,被美丽的中国乡村吸引穿着长袍马褂装证婚人的美国富佬,都是这个荒诞年代的注脚。

张一曼也是。

在这个时期我们可以将她的行为简单地理解为,张一曼认为身体是自己的,她想和谁睡就和谁睡,而通过「想和谁睡就和谁睡」这件事,又可以证明她是很自由的,不受旧社会旧道德约束。

因此在校长提出用张一曼的肉体去「睡服」铜匠前,张一曼的床伴选择实际上是很随性的,甚至可以说是和世俗中对于「优秀男性」的标准相违背的。

我的身体我做主。

这就是张一曼的姿态。

为了表现我的自由不受任何肉体、精神、世俗观念的束缚,我不仅睡,我还专门选择那些看上去不怎么样的男人。

这是一种极端的自由观。

但是,事情的性质在睡铜匠这件事上发生了问题。

一开始,老校长是不同意一曼和铜匠发生关系的,但当他发现铜匠可以冒充「驴得水老师」并且可以为学校带来一笔资金,他和其他老师又积极地默许了张一曼和铜匠睡觉。

在这个过程中,张一曼当然是主动的,她觉得这事和之前发生的一夜情没什么区别,而且还可以给学校解决一个麻烦,何乐而不为?

然而,张一曼没有意识到的是从这段剧情开始,张一曼的身体和精神就逐渐失去自我掌控,被周围的社会「物化」了。

第一次物化是顺水推舟,一曼和铜匠睡觉。

这件事情张一曼也知道对不住铜匠的老婆,所以她一开始默不作声,但是她真正接受不了的是,当初所有人都同意她用身体来拴住铜匠,现在又集体地抛弃她。

这里大家可以注意一个细节,校长让铜匠扮演驴得水老师闹了好几天,教育部给校长批了每月三万块的奖金,但校长没有给铜匠一分钱。

在校长看来,一曼的身体就是报酬。

第二次物化和张一曼和铜匠对峙并刺伤铜匠。

很多观众受不了张一曼对铜匠的绝情,觉得张一曼太伤人了。

可是,这根本也不是张一曼的真心话。

在这些男人里,她唯一有情的人就是铜匠。

但是校长和小团队要求张一曼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铜匠赶走,所以张一曼只能说违心话去伤害铜匠,希望铜匠一怒之下离开,于是张一曼在这里被第二次「物化」,这里被物化的不仅仅是肉体了,还有她的感情,她明明喜欢铜匠,却被逼着去伤害他。

在对铜匠说完了绝情话后,张一曼没有高兴、解脱或者轻松,反而非常失落。

她说的牲口也不是铜匠,而是自己。

张一曼真正的意思是:

「原来谁能扮演驴得水,我就得和谁睡觉(留下他)。」

「无论这个是木匠、瓦匠、裁缝、厨子都行,我都得和他睡觉」

「铜匠是牲口,张一曼也是牲口(被社会当成)。」

【其实我们这个电影探讨的是底线的问题,张一曼她的底线不高但是她守得住,当她知道裴魁山想和她过日子的时候,她马上就SAY NO 了,也确实这么做了。有的人知道别人喜欢自己,可能拖着他。张一曼的底线就是在尽量不伤害别人的基础上活得自由自在。当她发现自己会伤害谁之后,就会尽量远离,这是对裴魁山的情愫。 但是对铜匠呢,铜匠身上某些原始的特点是吸引张一曼的,她对铜匠在某一瞬间一定是动过心的,但是她要睡服铜匠时候,那一刻,她并没有大义凌然想去做什么事,而是喜欢做这件事就做了这件事情,她也不知道铜匠醒来会不会走,她只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任素汐专访】】

张一曼的崩塌并非开始于裴魁山的谩骂和剪头发,从校长推她出去挡枪、她被迫和铜匠决裂,这个人物对自身、对环境就开始了怀疑。

在镜头里,张一曼开始慢慢被排挤到边缘,人物也无精打采。

这不是一个得意洋洋的把男人当牲口的「婊子」该有的态度。

直到被围起来辱骂、被做戏、被铜匠剪掉她的头发,她终于崩溃了。

可能很多人不理解,说剪掉头发而已,为什么张一曼就疯了?

因为剃发这件事,从来都不仅仅意味着剃掉头发,剃发意味着从精神到肉体的全面臣服。

被强制剃发意味着被强制控制,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剃发是精神控制的极端表现,这一点在明末清初的时候已经得到了证明,如果「剃发」这么容易被接受,但清代就不会发生那么多反抗了,也不会有「留发不留头」的警告。

张一曼在此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是可以掌控自己的身体的,她是自由的,她可以决定和谁睡或者不和谁睡,她可以觉得不爽就说「no」,说暂停,说我们不合适。

她的身体就是她的武器,她可以利用这把武器去蔑视这个社会,然而,现实给了她重击,在暴力和社会规则面前,她失去了身体的所有权,一开始的时候是被推出去挨骂,然后是被围起来挨骂,最后失去头发。

这是一个逐渐失序的过程,失序的终极表现就是她差点被强奸了。

但是讽刺的事情是,试图强奸她的人,他们打的旗号正是维护旧社会当中的旧伦理、旧道德。

那么,在这部电影的女性角色中,相对正面人物是谁呢?

是佳佳。

佳佳和张一曼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女性。她们表面上都是相对进步的女性。但是佳佳是一个完全新派的女性,而张一曼身上则残留了一些旧社会的影子,这点从她们的衣服上也可以看出来,张一曼穿着中西杂糅设计的旗袍,而佳佳一直穿着更现代化的衬衫和背带裤。

为什么要设置佳佳这个更西方的角色呢?

是为了衬托张一曼的愚蠢吗?

并不是,因为我们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设计。

佳佳自认为纯洁、高尚、理想化,还是一个能揭发亲爹的道德标兵。

但她也差点被「物化「了。

她被派去和铜匠假结婚,也就是说,她也被这个社会物化掉了

可以说孙佳在这个过程中,她没有任何道德上的瑕疵,她做的都是她认为对的事情,但是她仍然逃不过这个社会对她的利用。

说了孙佳再说说铜匠的老婆。

铜匠的老婆是一个看起来在家庭当中很有地位的女人,因为她可以追打铜匠。

伟人写过的一本书里就说过这种现象,在小农家庭里,妇女也是劳动力,所以在农村社会里妇女有的时候甚至掌握着比男性更多话语权。

但是掌握话语权并不意味着进步,她对铜匠的奴役是完全封建式的打压,其中不包含任何尊重婚姻尊重人的意味。

当我们分析这部电影里的女性的归宿的时候,会惊讶的发现,即便不死不疯癫,张一曼和她的自由也是没有归处的。

天地不收,万物不容,肉体没有归宿,她所追求的自由的精神世界也没有彼岸。

这也是这个故事的残酷之处。

张一曼想要与旧伦理旧道德搏斗,却没有具体对象可以战斗,在这种窘境中,于是她只能以放荡的行径作挣脱的姿态,却无法从根本上抽身。

张一曼的人生悲剧在于勇敢与旧社会割裂后,却无有一条新道路可供选择,亦没有新归处值得期待,于是她成为了孤魂野鬼式的人物,除了以放浪形骸的姿态藐视天地外,事实上并无任何可做之事, 这是可泣的悲剧,不是值得追捧或赞美的喜剧。

对了,写下这篇影评的原因是因为当年火爆天涯的「木子美」老师因为一个热点重归大众视野。

现代的「张一曼」依旧潇洒人间,也可以作为悲剧中的一点点安慰了。